《千与千寻》的服饰符号与汤屋的阶层结构

白龙（ハクHaku）是汤婆婆的鹰犬，在汤屋中享有仅次于汤婆婆和坊的较高地位，他的服饰与最底层的工作者有很大的相似性，都是以日本平安时代的“狩衣（かりぎぬKariginu）”为蓝本创造的一种下等人穿用的圆领衫，比典型的狩衣短很多，面料也比较低档。这种装束虽然属于和服系统，但在现代日本基本已经消失，只有天皇家族和部分重要神职人员保留了这种圆领袍服，一般人已经不再穿着了，可以算作是日本的“古装”。这种服饰设定应该是考虑到汤屋的性质及其服务对象，首先，汤屋是一个日本传统意义上的豪华“洗浴中心”，在服饰上就体现出一种特殊的古典意趣；其次，汤屋服务的对象是神道教中的众多鬼神，在各文化的信仰系统中，鬼神的服饰往往是古典的，在《千与千寻》中我们也能看到在汤屋中享受服务的鬼神们，尤其是一种脸上挂着一张符咒的神，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极具平安时代特点的帽子。这也决定了汤屋中服务人员的服饰也必须向他们的客人们靠拢，并统帅于同一个服饰系统中。
《千與千尋》的服飾符號
與湯屋的階層結構
《千与千寻》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存在的神怪世界，但它又不完全超脱于人世，反倒几乎是一座传统日本澡堂的翻版，尤其是在这个大澡堂里工作各色服务人员，以及关顾这里的“日本众神”们的服饰衣着，更是直接来源于日本平安时代的传统和服。我们知道，服饰从来就不是单纯的遮羞蔽体用品，从人类社会进入文明时代以来，依据组合及聚合关系的不同，服饰承载了辨别不同民族，划分社会等级和群体，区分工作性质等职能，同时能在相当的程度上反映出穿着者自身的性格与修养。《千与千寻》这部动画片中的服饰很多，但并不是乱穿的，下面我就从服饰这个角度来阐释一下这个澡堂——“汤屋”中社会关系与阶层划分。
汤屋中男性服务人员的服饰是很单一的，几乎之后上面说的这种圆领，只是在颜色和配饰上略有差别，只有两者例外。一是在一只在千寻第一次进入汤屋时因为闻到人类味道而被白龙定住的小青蛙，他似乎是在门口进行接待工作的门童性质的工作人员，他没有穿着圆领，而是穿一件十分普通的日式交领短衣，系紫红色腰带，后襟也被束在腰带中，下身没有袴，只有一条日式内裤，是典型的日本底层劳动者的形象，也表现出这只青蛙的在汤屋中的地位应该属于底层中的底层。还有一个例外是锅炉房里烧锅炉的大爷，他的身形像一只大蜘蛛，专门负责烧洗澡水，墨镜和西式服装让人联想到工业革命后底层的无产阶级，但这种装束也使他成为除汤婆婆两姐妹之外第三个穿西洋服饰的人，加上他的光头与坊宝宝的相似性，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与汤婆婆的真实关系！
还有一类女性服务员就是千寻所在的那个阶层，她们都着粉红色圆领衫，不戴任何首服，内着腹挂（肚兜），头发简单地束在一起，往往为了干活方便还会在袖子上系上缚膊，有时还会系上一条围裙。在妆容方面，她们只会擦一些口红，但不描眉，这些服饰一方面说明她们的地位较为低下，往往会做一些粗活累活，而且通常不直接接触客人，不需要过多装饰。高度统一的服装也说明，汤屋是以高度统一的商业化运作模式组织起来的，在这个阶层制的系统之中，必须将个性抹杀（以至于将人的姓氏和名字剔除并修改），使人高度依附于组织结构。
综合以上信息我们可以粗略概括出汤屋的服饰符号所呈现出的总体特点，暨以日本平安时代的传统服饰为主，借封建时代的等级服饰制度，通过服饰款式、配饰、颜色、服饰细节等方面的差异，划分出汤屋中的阶层和地位。同时借用近代西方服饰以刻画人物特征及性格特点，在造成视觉冲突的同时，在不同系统间形成了奇妙的组合。
汤屋中女性服务人员的服饰较为多样，其中相对地位较高的应该是着交领衣的女性，她们有两种：一种是戴首服的侍女，她们的上衣为白色交领，下身着红色裙裤，头戴黑色峨冠，头发后垂并在末端收拢，为典型的平安时代女性发型。还有一种是外着印花交领长袍，内着红裙，发型与前者相同带不戴首服的侍女。她们的服饰虽然大体如此，但并不一定，有少数人物虽然着裙裤但不戴管，还有穿着印花袍服却戴冠的，这说明她们还是有部分自有搭配着装的自由。将她们归为一类不仅因为交领衣，还因为她们的妆容都比较艳丽，不但口红涂抹得很重，而且还描眉涂粉，外表十分艳丽。这类汤屋中的女性想来应该属于为客人唱歌弹曲，斟酒倒茶的类似艺伎的招待人员。
在服务人员内部，阶层的划分往往通过服饰的颜色和一些细节体现出来。
首服：也就是帽子，上层管理者的帽子往往高耸且颜色比较丰富，有鲜红色、紫红色、绿色、黑色等，下层服务人员的帽子小且瘪，形态较为猥琐，而且颜色单一，多为灰色和黑色。地位较低的妇女和青蛙门童没有帽子。
袍服：上层管理者的衣服颜色较为丰富，有绿色、黄色，有的还有红色的衣缘镶边，下层往往以性别为单位区分为白色和粉红色而已（艺伎和高级服务人员除外）。同为圆领衫，上层的衣袖往往较长且宽大，衣摆较长，显得豪华庄重，而下层则短衣小袖，方便劳作。腰带应该也是服饰符号系统中重要的部分，但在汤屋中上下的腰带区分明显，颜色的使用也较为混乱，多数腰带上也没有搭配其他的饰品，只有一个类似质量监督员的文职管理者的腰带上系这一个类似笔记本样子的东西，表明其文化水平较高，能熟练掌握文字的书写，于是成为管理人员。
上图是《千与千寻》中出现的主要角色：
第一排：千寻、白龙、汤婆婆、钱婆婆、坊；
第二排：小玲、锅炉爷爷、无脸男、河神、搬煤工；
第三排：千寻爸爸、千寻妈妈、黑鸟、咕噜（冬瓜头）、平民；
第四排：青蛙、领班甲（被无脸男吞下去的就是这俩活宝）、领班乙、劳工、服务员甲；
第五排：服务员乙、服务生丙、客人甲、客人乙、客人丙。
虽然都穿圆领，但白龙的服饰仍与底层服务人员的白领有着不同，首先，白龙不戴首服，这一方面大概是要突出其与众不同的发型，另一方面也是一种特权的象征，汤屋中居于上层统治集团的人物多是不戴帽子的，这种设置也使白龙比较容易跟在中人物中区分。当然，也可能是特意为了与《棋魂》相区别。白龙的袴、内衣、腰带的颜色也与众不同，分别是较高级的青色、紫色跟粉红色。而一般服务人员则通体白衣，外加一个黑色小帽。对于服饰系统中的颜色等级也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简单来说，这种服饰颜色的等级制起源于中国，上古中国最高等级的礼服颜色当属玄色，可以简单概括为一种黑色，到隋、唐时期，又逐渐形成了紫、绯、绿、青、黄白为顺序的“品色服”制度，当然黄色后来居上，成为皇帝的专有色（这里的黄色是赭黄）。日本借鉴并传承了中国的这种“品色服”制度，直到1945年，赭黄色还是日本皇室的专有颜色。至于这几种颜色为什么会被这样排列，其主要原因应该是印染难度的差异导致的，我们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下衣：汤屋中的男性和下层女性服务人员多着袴，管理者的裤子颜色较多，比较宽大，下层较短而颜色单一。部分女性着红色裙裤或不穿裤子，还有那只门童青蛙，他是唯一没有裤子的男性，足见其地位之低下。
袜和鞋：汤屋中穿袜子的人员十分有限，一类是高层高层管理者（白龙除外），一类是戴峨冠、穿裙裤的女性，其余人员都是赤足。鞋子的拥有则更是有限，穿鞋的只有最高统治者汤婆婆（穿皮鞋）、白龙（木屐）、千寻（从人类世界穿来的运动鞋）以及少数站在门口迎客的人员。
汤婆婆的孪生姊妹钱婆婆虽然与汤婆婆性格迥异，但由于她们孪生姊妹的关系，她们的服饰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在指甲油的颜色上略有差异。
汤屋中地位仅次于汤婆婆的人应该是她的儿子——坊，一个带着红肚兜的大胖小子。“腹挂け”（Haragake）是日本传统的内衣，不论男女老幼普遍服用以保护五脏六腑，不使着凉。小孩子的“肚兜”则会专门使用喜庆的颜色并印上吉利的汉字，“坊”这个在日文中就有“少爷”的含义。坊的个头几乎比成人还要大，但肚兜的衣着则完全是个小孩儿，在这种形象与服饰的对立中，也体现出“坊”这个人物性格中成人与孩童的对立复杂性。
汤屋中的最高统治者当属汤婆婆，也正因为这个身份的特殊性，她的着装在整个系统中的是最突兀的。不同于所有工作人员，她是唯一穿着古典西洋服饰的：膨大高耸的发髻，蓬松多褶的圆裙几乎将全身包裹，加上一双高跟皮鞋，高领、蕾丝、抽褶、多层次蛋糕裁剪和羊腿袖及高腰的搭配使用，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汤婆婆的服饰是一套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女装。还有各种颜色艳丽的黄金珠宝首饰的大量使用，完全将一个工业革命后暴发户、新贵族的典型形象活脱脱展现在我们面前。膨胀的发型、膨胀的裙摆、膨胀的首饰还有突出的眼球跟鼻子，都从直观上反映出特殊的地位和财力，同时也展现出其极端膨胀的个人欲望。这种服饰的安排不仅是一种特殊性的体现，试想如果汤婆婆穿着传统和服，虽然这会使她与她的身份环境更加相符，但则很难表现出她性格和欲望。只有这套大英帝国最繁盛时出现的、标志着英国人征服世界野心与欲望的维多利亚风格服饰才与汤婆婆的魔女的身份以及汤屋掌门人的地位最相符。根据宫崎骏自己说，汤婆婆这个造型来自《艾丽斯梦游仙境》中的一些插图造型。近代西方服饰的出现，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近代日本对于西方的暧昧态度，一面是日本人对于西方文化的大力推崇与学习，俯首甘为臣下，同时，西方的一切又打破了日本传统社会的宁静与和谐，使穷奢极欲工业污染自上而下充斥了整个日本，这些信息都是我们在汤婆婆身上可以观察到的其背后作者的微妙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