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美 的 恋 爱 与 不 完 美 婚 姻

完美的恋爱与不完美婚姻勃朗宁夫人的《葡萄牙人赠十四行诗集》在中国曾尽人知晓, 她经历的那段诗人之恋也曾脍炙人口, 感人至深。

禁锢在病床上的她面对由诗歌引来的知音, 另一个伟大诗人罗伯特·勃朗宁的一往情深, 既诚惶诚恐又被全身心地唤起, 后来不仅违背父命成婚出走意大利, 而且还与爱人生下可爱的孩子, 有过在一般外人想来最幸福的家庭生活。

勃朗宁夫人曾这样记录她的这段爱情历程: 我究竟怎样爱你? 让我细数端详。

/ 我爱你直到我灵魂所及的深度、/ 广度和高度, 我在视力不及之处/ 摸索着存在的极致和美的理想。

/ 我爱你像最朴素的日常需要一样, / 就像不自觉地需要阳· 253 · - 完美的恋爱与不完美婚姻光和蜡烛。

/ 我自由地爱你, 像人们选择正义之路, / 我纯洁地爱你, 像人们躲避称赞颂扬。

/ 我爱你用的是我在昔日的悲痛里/ 用过的那种激情, 以及童年的忠诚。

海天出版社1999 年出版的《勃朗宁诗选》却让人们发现: 其实婚姻不仅是一般人常说的“爱情的坟墓”, 就是对勃朗宁夫妇这样的至爱至真至美的情侣, 也是个中滋味惟有自知。

虽然纯粹抒情的笔调在勃朗宁夫人的诗中已登临某种绝顶, 但实际上勃朗宁先生的诗才更耐后人品评。

这是些属于“戏剧独白诗”的抒情诗, 通过事件或故事来表达人情的丰富和多变, 处处体现精微细致的客观心理观察。

荒郊情侣的游思1 不知你今天是否也感到我所感到的心情, ———当我们在此罗马的五月的清早携手同坐在春草碧茵, 神游这辽阔的荒郊? 2 而我呢, 我触及了一缕游思, 它老是让我徒劳地追求, ( 就像蜘蛛抛出的游丝横在路上把我们挑逗, ) 诗刚捉到它, 转瞬又丢失! 3 帮我捕捉它吧! 起初它· 254 · - 裸体的诱惑从长在古墓砖缝里的那株发黄结籽的茴香出发, 而对面那丛杂草蒺藜接过了飘浮的柔网轻纱, ——— 4 那儿有朵小小的橙子花环, 招惹来五只盲目的绿色甲虫在花蜜的美餐中陶醉; 末了, 我又在草坡上把它追踪, 抓住它吧, 别让它飞! 5 毛茸茸的草毯茂密如云, 铺满荒野, 不见尽头。

静寂与激情, 欢乐与安宁, 还有永远不停的空气之流, 啊, 古罗马死后的幽灵!6 这儿, 生命是如此悠久辽阔, 上演着如此神奇的活剧, 花儿的形象如此原始而赤裸, 大自然是如此随心之所欲, 而上天只在高塔上看着!7 你呢, 你怎么说, 我的爱人? 让我们别为灵魂而害羞, 正如大地赤裸着而面向天空! 难道说, 决定爱与否, · 255 · - 完美的恋爱与不完美婚姻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8 我但愿你就是我的一切, 而你却只是你, 毫不更多。

既非奴隶又非自由者, 既不属于你又不属于我! 错在哪里? 何处是缺陷的症结?9 我但愿能接受你的意愿, 用你的眼睛看, 让我的心永远跳动在你的心边, 愿在你的心泉尽情地饮, 把命运融合为一, 不管是苦是甜。

10 不。

我仰慕、我紧密地接触你, 然后就让开。

我吻你的脸, 捕捉你心灵的热气, 我摘取玫瑰花, 爱它胜过一切语言, 于是美好的一分钟已逝去。

11 为什么我离那一分钟已这样远? 难道我不得不被一阵阵轻风吹送, 像蓟花绒般飘扬四处, 没有一颗友爱的星可以依从? 12 看来我似乎马上就要领悟! · 256 · - 裸体的诱惑可是, 丝在何处? 它又已飞去! 老是捉弄人! 只是我已辨出―― 无限的情, 与一颗渴求着的有限的心的痛苦。

勃朗宁夫人这首《荒郊情侣的游思》写一个独白者与爱妻游览罗马古墓荒郊, 他对妻子说他很想捕捉一缕游思, 因为它像蜘蛛抛出的游丝“横在路上把我们挑逗”。

看得见的一条游丝显然从古墓砖墙缝里出发, 在茂盛的草坡上飘浮延伸, 但当独白者伸手捉住它时, 它转瞬已了无踪影。

这瞬间的获得与周围景色的勃勃生机仿佛让独白者心绪波澜, 他惊叹大自然是如此随心所欲, 而上天又只是在高塔上看着并不做任何干涉, 这一切都像是在暗示爱情的确是“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暗示着人若能捕捉住爱这游思哪怕一瞬间, 也就是用有限达到了无限。

但是他那同行的妻子对这感想好像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没有言语。

于是独白者的思绪转向他与她的婚姻: 我但愿你就是我的一切, / 而你却只是你, 毫不更多。

/ 既非奴隶又非自由者, / 既不属于你又不属于我! …… 不。

我仰慕、我紧密地接触你, / 然后就让开。

我吻你的脸, / 捕捉你心灵的热气, 我摘取/ 玫瑰花, 爱它胜过一切语言, / 于是美好的一分钟已逝去。

独白者猛然发现自己虽对爱妻仍有· 257 · - 完美的恋爱与不完美婚姻无限的爱意, 但当初的接触、热吻和摘取都如对一缕游丝的捕捉, 得也即失, 现在自己已经与那得到的“一分钟” 那么遥远。

现实生活中的勃朗宁夫妇曾经有过一些为人知晓的意见不和, 这些不和谐音听起来虽然有些离谱, 但却像其他所有夫妻不和一样真真切切, 如妻子希望将儿子男扮女装, 丈夫则认为这对孩子的教育极其有害; 妻子崇拜拿破仑三世, 丈夫则批判这个政治投机家; 妻子迷上了招魂术, 丈夫则认为这纯属迷信。

不少后人认为《荒郊情侣的游思》是这对夫妇爱情和婚姻失败的自白, 然而勃朗宁诗的中国译者飞白先生认为这荒郊上发生的事不是个人传记性质的, 而是文学史性质的; 它体现的不是勃朗宁夫妇间的“裂痕扩大”, 而是勃朗宁与浪漫派爱情观的裂痕扩大。

不过勃朗宁的诗体因其“客观”和“戏剧独白”样式, 从来就不可能让一种可能性成为答案。

诗中独白者虽然说出了自己婚后的孤独, 说自己在得到的“一分钟”后就像随风飘散的蓟花绒球,“没有一颗友爱的星可以依从”, 但他并没有把爱情视为徒劳和虚幻, 而是看到爱情让人渴望彼此成为一体, 婚姻却迫使两人在这种一体化进程中必须实现自我重新了解、彼此重新了解; 爱情让人梦想达到无限、完美并拥有永恒, 婚姻却帮助人发现现实的丰富琐碎、价值的分化对立和不断涌现的不谐调、不对应情形。

诗中虽有一些怀疑和探求, 想知道“错在哪里? 何处是缺陷的症结”? 但基调上则是提倡:与其怀疑, 不如袒露; 就像那游丝, 细弱但裸露、孤单但真诚; 也像那大地, 赤裸着面朝天空, 乐意让生命在自己的身上上演一出出神奇的活剧。

所以诗的结尾处, 勃朗宁借独白者口说:“看来我似乎马上就要领悟”, 因为在婚姻的危机边缘, 凭一颗渴求着的有限的心的痛苦, “我”已辨出无限的情。

“我” · 258 · - 裸体的诱惑借着婚姻的不完美而看破了恋爱的完美。

不完美比完美更美曾经有过一次可能, 仅仅是一次: 当时我们同住一条街道, 你是独住在屋顶上的麻雀, 我是同样毛色的孤单雌鸟。

你的手艺是木棍和黏土, 你成天又捣又捏, 又磨又拍, 并且笑着说:“请拭目以待, 瞧史密斯成材, 吉布森下台。

” 我的事业除了歌还是歌, 我成天啁啁啾啾, 啭鸣不歇, “凯蒂·布劳恩登台之日, 格丽西也将黯然失色!” 你为人塑写生像所得无几, 跟我的卖唱彼此彼此。

你缺少的是一方大理石, 我缺少一位音乐师。

我们勤奋钻研各自的艺术, 而只啄食一点面包果腹。

要找空气, 就开窗望瓦面, 要找笑料, 就瞧对方的窗户。

你懒懒散散, 南方孩子的神气, 便帽、工作服, 还有一抹胡须; 说不定是你用粘泥的手指· 259 · - 完美的恋爱与不完美婚姻擦嘴的时候糊上去的。

而我呢, 没多久也就发现花篱笆的空隙是个弱点, 我不得不挂起了窗帘, 我穿花边紧身衣才能保安全。

没坏处! 这又不是我的错, 当我在高音E 上唱出了颤音, 或是爬上了一串半音阶的坡, 你呀, 你连眼角都没扫过我。

春天吩咐麻雀们成双对, 小伙子和姑娘们都在相猜, 我们街上的摊子可真美, 点缀着新鲜的香蒲、香菜。

为什么你不捏个泥丸, 插朵花儿扔进我窗里来? 为什么我不含情回眸, 把无限的感激之意唱出来? 我若回眸时凶得像只山猫, 每当你那儿有模特儿来到, 轻佻的姑娘轻快地上楼, 至今我回想起来还气恼! 可是我也给了你一点儿好看! ―― “那个外国人来调钢琴那天, 她干吗显出一副顽皮相, 谁知道她付人家什么钱?” 你是否可能说而未说出来: “让我们把手和命运联在一道, · 260 · - 裸体的诱惑我把她接到街这边来,连同她的钢琴和长短调?” 不啊不, 你不会鲁莽行事的, 我也不会比你更轻率: 你还得赶超和征服吉布森, 格丽西也还处于黄金时代。

后来, 你已经受到亲王邀请, 而我成了化妆舞会的王后。

我嫁了个富有的老贵族, 你被授予爵士和院士衔头。

可是我们的生活都不满足, 这生活平静、残缺、拼凑、应付, 我们没有尽情地叹、尽情地笑, 没有挨饿、狂欢、绝望———没有幸福。

没有人说你是傻瓜、笨蛋, 大家都夸我聪明能干…… 一生只可能遇到一次啊, 我们却错过了它, 直到永远。

这首《青春和艺术》是一个从小梦想当歌唱家、现在也真的成了化妆舞会王后的女子, 在回首往事时, 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另一种生活可能。

那时她与另一个同样渴望当雕塑艺术家的青年同住一条街道, 一个为人家塑像, 一个为生存卖唱,我们勤奋钻研各自的艺术, / 而只啄食一点面包果腹。

/ 要找空气, 就开窗望瓦面, / 要找笑料, 就瞧对方的窗户。

虽然这位不知名的女子认为当时双方都曾暗中相思, 但毕竟想当艺术家的小伙子没有主动把可能说的说出来。

因为他不鲁莽“我”也不轻率, 所以大家都为实现自己的艺术才华而不断勤奋钻研。

· 261 · - 完美的恋爱与不完美婚姻现在的他已经获得爵士和院士衔头, 我也嫁了个富有的老贵族, 没有人说你是傻瓜、笨蛋, / 大家都夸我聪明能干……/ 一生只可能遇到一次啊, / 我们却错过了它, 直到永远。

这位女性独白者发出的这一番后悔之意, 是因为她现在的婚姻和她看到的对方的家庭生活都成功但“不满足”, 双方的婚姻生活都“平静、残缺、拼凑、应付”。

在这位成年女性的独白者眼中, 成功的艺术、被社会认可的个人才华已不再有意义, 失去的爱情才真正让人痛悔, 虽然她也清楚那种失去的爱情若能实现, 也不过是“挨饿、狂欢、绝望”———但有“尽情的叹、尽情的笑”, 更有现在他们都没有得到的“幸福”! 诗人用一种回忆的语调也就是故事的叙述手法来为女独白者心理作背景注释, 使阅读者发现了比女主角更多的情节线索和生活可能性, 比如男主人公并未出场, 所以这段回忆也可能从头到尾就是一种单相思, 女主角身材迷人, 曾让小伙子暗中透过篱笆的空隙窥视, 但这不一定就是有点爱的表示; 由于嫉妒小伙子房间里总是进出各类在女主角看来有点“轻佻” 的模特儿, 女主角曾有意与一个上门修琴的外国人关系特殊, 以便给只埋头艺术、没有发现她已在高音E 上唱出颤音的小伙子“一点儿好看”, 但这种“顽皮”也可能正是当年那个小伙子没有向她的窗口扔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