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科斯研究经济学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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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科斯-再谈科斯对经济学的颠覆

悼念科斯-再谈科斯对经济学的颠覆

再谈科斯对经济学的颠覆2013年09月10日14:56 PM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资本与社会中心研究员陈平为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撰稿——与科斯的中国弟子们商榷【编者按】:9月2日,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纳德·科斯逝世,享年102岁。

科斯教授是新制度经济学的鼻祖,产权理论的奠基人,其理论对中国的经济改革影响深远。

为纪念科斯教授,FT中文网刊发了北京大学教授周其仁的文章《科斯的中国影响力》,香港大学教授许成钢的文章《科斯对经济科学的启蒙》和山东大学盛洪教授的文章《可惜科斯未圆中国之梦》,以推动公共讨论。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资本与社会中心研究员陈平教授与几位学者对科斯的认识不同,陈平认为科斯对经济学的最大颠覆性贡献不是发现了企业的边界,而是揭示了新古典经济学的边界。

FT中文网全文刊发,以飨读者。

我研究科斯,是受杨小凯、周其仁、张五常和盛洪的激励。

我中科大文革中毕业,先当了5年铁路工人,做了5年氢弹和平利用的热核聚变实验,留美转做非平衡物理学和演化生物学的理论,四十岁才专心在物理系研究经济近20年,然后回北大教复杂经济学。

我读科斯的文章,犹如读安徒生童话。

以理想资本主义的眼光观察真实世界,在亚当·斯密之后,只有科斯了。

马尔萨斯、马克思、熊彼特、凯恩斯,我熟悉的萨缪尔逊和罗斯托,对资本主义现实世界的了解,都比科斯复杂的多。

经历过两次大战、大萧条、和2008金融危机,还对资本主义如此充满信心的理想家,实在难得。

我见过不少理想社会主义者。

见过理想资本主义者如科斯这般可爱的人,也只有张五常有点相似。

听张五常讲科斯故事,读科斯百岁答词,让我想起先师普里戈金对我常常引用的,英国数学与哲学家怀德海的话:“思想的碰撞不是灾难,而是机会。

”科学理论需要抽象,做科学抽象的人,多半是理想家或者梦想家。

科学和童话、宗教、与神话的差别在实验检验。

检验成立被称为科学,否定则被人遗忘,待定或存疑被称为假说。

科学和市场一样竞争激烈。

周其仁 全球经济“通而不平”

周其仁 全球经济“通而不平”

周其仁全球经济“通而不平”
周其仁
【期刊名称】《英才》
【年(卷),期】2012(000)001
【摘要】美国不能持久,中国的出口目标市场就会有问题,我们依赖的外向型高速增长也会有问题。

【总页数】1页(P80-80)
【作者】周其仁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F113.4
【相关文献】
1.“全球化”是解决全球经济结构不平衡的重要途径 [J], 应习文
2.全球经济不平衡复苏与中国对外金融政策 [J], 王钰清
3.气候变化加剧全球经济不平等 [J],
4.金融化视域中的数据幻象与全球经济不平等——重读《21世纪资本论》 [J], 宁殿霞
5.中美贸易不平衡与日美贸易不平衡的不同——中美贸易不平衡是对美国经济和全球经济的贡献 [J], 赵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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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改革的真正逻辑

中国改革的真正逻辑

中国改革的真正逻辑
周其仁
【期刊名称】《居业》
【年(卷),期】2015(000)005
【摘要】张五常教授在《中国的前途》一书中介绍:"科斯对经济制度运作理解的深入,前无古人,且对中国的经济前途深表关怀。

"书中提到科斯两篇大作,用产权与交易费用的概念阐释了制度和制度变迁的理论,有着非凡的解释力。

有了自科斯以来的经济学发展,我发现,在中国改革的实践经验里,包含着具有很高普适性的道理,这就是广义的交易费用决定着制度的存在及其变迁。

【总页数】4页(P54-57)
【作者】周其仁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正文语种】中文
【相关文献】
1.委内瑞拉《分析报》:中国改革开放是一场真正的革命
2.中国改革的真正逻辑
3.第六章:“327事件”对中国改革的真正意义(1995年)
4.一场真正的文化革命──简评布热津斯基笔下的中国改革开放
5.中国改革的真正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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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真实世界的经济学

研究真实世界的经济学

研究真实世界的经济学——科斯研究经济学的方法及其在中国的实践周其仁天则研究所主持的“中国制度变迁的案例研究”,现在已经出版了第一批成果1。

这批成果的一个显著特点——系统地将自科斯以来新制度经济学的许多新发展运用于中国近年发生的制度变迁——已经引起了广泛的注意。

同时,这项研究也比较系统地在中国实践科斯研究经济学的方法。

但是这一点,还没有引起已有评论的注意。

因此,本文侧重讨论这项研究的方法论含义,并借此机会和读者交流关于科斯研究经济学方法的体会。

科斯的经济学研究方法科斯有一个迷人的特点:他的研究成果好像总也造不成“立竿见影”的“轰动效果”。

读者一定知道,科斯在年发表的“企业的性质”,要到二、三十年后才被世人刮目相看。

后来大行其道的“交易费用”概念,据科斯自己回忆,形成之时约为年。

其时,科斯还是一个中国人所讲的“小年轻”,在英国一家经济和商业学院里担任“担心备课达不到水平”的助理讲师。

五年后,论文发表,师友学长中有人前来道贺,但竟无一人讨论科斯的新见解。

当时看好这篇论文对经济学发展异常贡献潜力的,好像只有科斯自己(他当时写信告友人,“我不相信我的一生中还会作出如此重要的工作”)。

到年代,论文被选入美国一本重要的文选;年代,有人在脚注里加以引证;年代,开始有人讨论;直到年代,引证和讨论才突然与日俱增,以致“比前年的总和还要多”。

年月,当科斯在斯德哥尔莫为他在交易费用、产权、企业和社会成本问题上对经济学的贡献而领取诺贝尔奖时,他已经多岁高龄,垂垂老矣。

不过,即使在科斯名扬四海之后,还是少有人谈到他对经济学研究方法的贡献。

我们看到,无论行家里手们同意不同意,“科斯定理”已经被广泛“考虑”过了。

“交易费用”概念,有人阐述,有人运用,有人批评,也已经广泛地、甚至过于广泛地被“考虑”了。

“社会成本问题”的思想,对产权、商业纠纷、环保和其他公用财的利用、以及一切具有所谓“外部效果”的合约问题的深远影响,更是有目共睹。

从铅笔入手经济学

从铅笔入手经济学

从铅笔入手学经济---周其仁暑期的时候,克成来信,说他和几位年轻同道,以铅笔之名结社研究经济。

铅笔不过是平常之物,远离经世济民之道,从来不是热门话题。

研究经济,为什么要从铅笔入手?他们的《成立辞》说,“从真实世界的一支铅笔出发,解释经济,这是源自亚当•斯密的传统”,“我们谨以铅笔为名,成立经济研究社,来表示对这种伟大传统的致意和学习”。

实在说得好,忍不住要谈谈我的感受。

不记得斯密研究过铅笔。

不过从真实世界里最平常的现象出发,却的确是源自斯密的伟大传统。

翻开《国富论》,第一篇第一章,开首就是一家英国扣针制造业的小工厂。

斯密的实地观察入细入微:10个工人,稍加分工,配以简陋的设备,日产扣针48000枚;要是不分工,“他们各自独立工作,……不论是谁,绝对不能一日制造20枚针,说不定一天连一枚针也制造不出来”——就是说,生产率因简单的分工而上升了240倍甚至4800倍!历史上最伟大的经济学著作就是这样开篇的。

不是概念,不是思辨,也不是真假难辨的奇闻,而是任何人都不难观察到的普通现象。

没有深奥的术语,更没有花拳绣腿,就是用明晰优雅的英语——而不是当时英国的饱学之士喜欢的拉丁语言——娓娓道来。

斯密抓住的现象是如此平实,以至于根本无须交代“我见过的这样一个小工厂”的种种细节,而是单刀直入,直面真实而又高度简化的分工现象。

是的,只有最普遍的现象才可以这样处理,在工业化时代已经来临的英国,这样的小工厂随处可见。

然后才开始阐释。

为什么分工可以成百上千倍地提升生产率?为什么妙不可言的分工本身受制于市场规模?市场究竟是怎样运转的?为什么要货币?商品到底是怎样成交的?什么是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商品的市场之价如何形成,又如何分配为工资、利润和地租?然后是资本与资本的积累,然后才是……不容易相信,如此洋洋大观、被称为“不仅是一个伟大的心灵,同时也是整个时代的一部呕心之作”的划时代经济学著作,就是从一个简单现象出发的。

后人讲到斯密,不是“看不见的手”,就是“自利和理性”。

王明夫郑重推荐:怎样学商学?

王明夫郑重推荐:怎样学商学?

王明夫郑重推荐:怎样学商学?wangmf发表于 2016年7月10日 18:20各位九届同学:今天是和君商学院九届二个系列讲座的开讲日:24节气知识应用系列讲座和四季职业发展系列讲座。

颜进师兄,十几年前是我的私塾弟子。

我看着他这么多年来的学习与成长,他现在的学问、能力、道德文章、为人风范,都令我敬佩。

今天下午他的讲座,效果如何我不知道,只听说他声音小,尤其是远程视频收听的同学,听不太清楚。

颜进是属于那种很有料道但静水流深的人,特此推荐颜进以前讲座的一份整理稿,你静下心来通读这个稿子,可见一斑。

心静的人,才能读出这种文章的味道来。

如何学商学——我的学习心得和体会颜进本文所述内容,均源自我在和君咨询多年的学习、经历和思考。

其中,相当部分的学习内容,来自于王明夫、包政和周其仁等老师。

因资质一般,我难免会有理解不到位甚至误读的地方,敬请谅解。

非常感谢和君商学院安排我跟大家沟通“如何学商学”这个话题。

大家都知道,和君的知识体系(即和君的商学体系),分为核心知识体系和辅助知识体系。

其中,核心知识体系为“国势+产业+管理+资本”,辅助知识体系为“职业技能和技巧+法律+文史哲儒释道+科技知识+健康和养生”。

和君认为,从知识结构建设和阅读范围选择的角度上说,“产业+管理+资本”的交集地带,出职业高手的概率为高。

今天,我重点根据上述“大商学”的知识体系,结合个人的学习和实践心得,谈一下我对商学学习的认识,重点阐述商学实践和理论的关系,并提供一些知识的线索,供大家参考。

一个现象:经济学家普遍长寿经济学家普遍长寿,是一个公认的现象。

有这样一组经济学家寿命的统计数据:国外经济学家:科斯(102岁)、阿尔钦(99岁)、哈耶克(93岁)、弗里德曼(94岁)、萨缪尔森(94岁)、加尔布雷斯(98岁)、舒尔茨(95岁)、丁伯根(91岁)、阿莱斯(99岁)、布坎南(94岁)……国内经济学家:张培刚(98岁)、马寅初(100岁)、薛暮桥(101岁)、陈岱孙(97岁)、宋涛(97岁)、高鸿业(86岁)、于光远(98岁)……为什么经济学家会普遍长寿?有人说他们在等诺贝尔经济学奖,毕竟这一奖项不发给已经过世的人。

周其仁新制度经济学

周其仁新制度经济学

周其仁《新制度经济学》课堂笔记第一章新制度经济学导论从一支铅笔开始? 铅笔的来历–铅?? 1779年,瑞典化学家谢勒指出,“铅”原来是“石墨”(graphien, 希腊字,意思是“书写”),是碳的一种形态? 石墨矿主要分布在斯里兰卡、马达加斯加、墨西哥、加拿大安大略、西西伯利亚、美国纽约州和朝鲜? 1896年首次偶然合成了石墨,取得专利权? 1897年开始石墨的商业性生产? 1918年后,主要用石油焦生产高纯度石墨-----《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铅笔”“石墨”–“前身”数之不尽《我,铅笔》伦纳德·里德(1958),秋风译“我的家谱得从一棵树算起,一棵生长在加利福尼亚北部和俄勒冈州的挺拔的雪松。

现在,你可以想象一下,锯子、卡车、绳子,以及无数用于砍伐和把雪松圆木搬运到铁道旁的各种设备。

再想想制造砍伐和运输工具的形形色色的人和数不胜数的技能:开采矿石,冶炼钢铁,再将其加工成锯子,轴,发动机;要种植大麻,经过复杂的工序将其加工成粗壮的绳子;伐木场要有床铺,有帐篷,要做饭,要消耗各种食物。

哎呀,忘了说了,在伐木工喝的每杯咖啡背后,也有成千上万的人的劳作!”? 圆木运输:平板大卡车、铁轨、火车头、整个交通体系;? 木材加工厂:切割、板条上蜡,烘干需要的热量,照明,电力,传动带,电动机,一家工厂所需要的一切设备,甚至工厂里的清洁工,还有天然气与电力公司;? 铅笔制造厂:? 石墨:开采、提炼、加工、包装、运输? 添加黏土:精炼工艺过程,用到氢氧化铵,添加增湿剂,比如经过磺酸盐处理的油脂,经过一道又一道机器,这些混合物最后源源不断地挤出来,按尺寸切断,晾干,再在华氏1850度的温度下烘烤数个小时,还要用一种滚热的混合物处理铅笔芯,其中包括固体石蜡、经过氢化处理的天然脂肪和产自墨西哥的石蜡;? 雪松木杆上涂了六层漆:蓖麻子的种植者和蓖麻油的加工者,油漆调制;? 标签:炭黑跟树脂加热混合而形成的一张薄膜(制造树脂和炭黑);? 金属箍:开采锌矿石和铜矿石,制作成闪闪发光的薄铜片,加上黑圈(黑镍);? 橡皮头:硫化油胶(由荷兰东印度群岛出产的菜籽油跟氯化硫进行化学反应制造出),橡胶仅仅起粘合的作用,各种各样的硫化剂和催化剂,上色的颜料则是硫化铬。

新制度经济学:发展历程、方法论和研究纲领

新制度经济学:发展历程、方法论和研究纲领

新制度经济学:发展历程、方法论和研究纲领欧阳日辉1,徐光东2(1.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生,北京 100000;2.国家发改委经济体制与管理研究所北京 10000)摘要:新制度经济学已经成为经济学中不容忽视和令人激动的领域,但新制度经济学内部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统一的范式。

新制度经济学在坚持正统的新古典理论硬核的同时,不断修正新古典理论的保护带。

由于制度现象本身的复杂性,新制度经济学的进步需要方法论上的多元论,或者说对各种方法论的兼收并蓄。

新制度经济学的进一步发展,必须在奥地利经济学认识论的基础上,充分整合现有各个流派制度分析的资源,将被新古典抽象掉的不确定性、无知、错误预期和法律与制度框架还原到现实中,研究真实世界的经济学。

关键词:制度;新制度经济学;方法论;研究纲领中图分类号:F 文献标识码:A新制度经济学已经成为经济学中最令人激动的领域,并被视为哥白尼式的革命。

新制度经济学的革命使经济学的潮流从政策建议转向了经济解释,这种转变引起了对经济现象的重新认识,对研究目的的重新确认,以及对效率含义的重新评价。

由于关注范围的广阔和文献的庞杂,更主要的是由于其内部不同流派之间的差别和异议,新制度经济学还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明确统一的范式。

因而适时对新制度经济学的有关文献进行梳理,从总体上把握新制度经济学的思想脉络和发展方向,成为一项迫切而有价值的工作。

一、新制度经济学的发展历程把与制度及制度变迁有关的问题纳入经济学科的努力,贯穿经济思想史的始终。

因此,当我们回顾新制度经济学的发展历程时,必须将视角推向历史的纵深。

1.制度主义的先驱制度经济学的先驱可以追溯到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包括大卫•休谟、亚当•弗格森和亚当•斯密(柯武刚和史漫飞,2002:39-40)。

他们揭示出了运行中的经济,或者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说,人类文明的制度基础及其演化的性质。

而涂尔干和孔德的社会学传统也是制度研究的重要起源(汪丁丁,2002: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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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科斯研究经济学的方法周其仁:科斯研究经济学的方法周其仁科斯有一个迷人的特点:他的研究成果好像总也造不成“立竿见影”的“轰动效果”。

读者中一定有人知道,科斯在1937年发表的“企业的性质”,要到二、三十年后才被世人刮目相看。

后来大行其道的“交易费用”概念,据科斯自己回忆,形成之时约为1932年。

其时,科斯只是一个中国人所讲的“小年轻”,在英国一家经济和商业学院里担任“担心备课达不到水平”的助理讲师。

五年后,论文发表,师友学长中有人前来道贺,但竟无一人讨论科斯的新见解。

当时看好这篇论文对经济学发展异常贡献潜力的,好像只有科斯自己(他当时写信告友人,“我不相信我的一生中还会作出如此重要的工作”)。

到50年代,论文被选入美国一本重要的文选;60年代,有人在脚注里加以引证;70年代,开始有人讨论;直到80年代,引证和讨论才突然与日俱增,以致“比前40年的总和还要多”。

1991年11月,当科斯在斯德哥尔莫为他在交易费用、产权、企业和社会成本问题上对经济学的贡献而领取诺贝尔奖时,他已经80多岁的高龄,垂垂老矣。

不过,即使在科斯名扬四海之后,还是少有人谈到他对经济学研究方法的贡献。

我们看到,无论行家里手们同意不同意,“科斯定理”已经被广泛“考虑”过了。

“交易费用”概念,有人阐述,有人运用,有人批评,也已经广泛地、甚至过于广泛地被“考虑”了。

“社会成本问题”的理路,对产权、商业纠纷、环保和其他公用财的利用、以及一切具有所谓“外部效果”的合约问题的深远影响,更是有目共睹。

但是,科斯何以得出这些影响和改变当代经济学的成果来的?科斯的研究方法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些问题就少有人问了。

一个原因可能是,在科斯简白的“散文”式论述中,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高深的研究经济学的方法。

时代的潮流好像就是宁肯崇拜“高深”而误入歧途。

也许需要另一个40年,科斯“研究真实世界”的质朴手法才会引起应有的注意。

其实,科斯1937年的论文恰恰是从研究经济学的方法开篇的。

他在一开卷就指出,过去的经济理论“一直因未能清楚地说明其假设而备受困扰”,并批评许多经济家学在建立一种经济理论时,“常常忽略对其赖以成立的基础的考察。

”在开篇第一段落里,科斯中心阐明经济理论赖以成立的前提性假设(assumption),不但应当是“易于处理的(manageable)”,而且必须是“真实的(realistic)”。

据科斯自己在1987年的一次讲演中推测,多数读者都忽略了他的这个方法论的意见,以致在阅读时会跳过这个段落(而一位叫Putterman 的先生果然在一次再版此文时将这一段落全部删去)。

我们当然不得而知,有多少中国读者在阅读此文时跳过了这一段。

我自己的经验是,虽然读了这一段,但还是忽略了科斯的独到见地。

因为我曾经误认为,科斯的这段话无非是客气地引用并同意1930年代在伦敦赫赫有名的罗宾逊夫人的论点。

后来,当我读了上引科斯在1987年的讲演稿,才知道科斯关于经济学方法论的意见完全与罗氏相左!因为罗宾逊夫人在《经济学是一个严肃的主题》(1932)中的主要论点是,经济学的前提性假设必须是易于处理的,如果我们能处理的假设是不现实的,我们也只能别无选择地用这些不真实的假设。

而科斯当时就反对经济学的研究可以为了其“易于处理性”而牺牲前提的“真实性”。

科斯明言,他的目标是发现一个既真实、又易于处理的前提性假设。

这里所谓“易于处理”,就是指易于运用经济学累计的知识和分析技巧来处理要研究的问题。

这一点当然是重要的。

因为在一个分工的知识结构中,专门学科的知识和技巧的累积对于提高认知的效率有重大意义。

如果每一时代的经济学家,都“创制性地”选择一些完全无法运用经济学已经积累起来的知识技能的前提性假设,并在这些假设下开展研究工作,那么经济学根本不能形成任何可累积的知识,根本不会有自己的传统,也就无法作为一门学科来发展。

科斯并不反对假设的“易于处理性”。

他反对的只是把“易于处理”作为选择前提性假设的唯一条件,特别是反对为了“易于在经济学上处理”而不惜牺牲前提的真实性。

在科斯看来,这种为了易于处理而放弃真实的倾向,已经导致如下不良倾向:“当经济学家们发现他们不能分析真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们就用一个他们把握得了的想象世界来替代”(Coase,1987,52)。

如果经济学家都如此“经济”地生产论文和著作,他们会有助于我们理解真实世界里的问题和关系吗?科斯选择的是一个相反的替代:用真实的前提替代想象的世界。

他要的是一个“既真实、又易于处理的”前提性假设。

科斯自己的工作为此提供了一个范例。

在科斯之前,经济学已经累积了关于市场交易和价格机制的大量知识和分析技巧。

但是,以往的经济学的一个不言自明的前提性假设是,市场交易和价格机制本身的成本为零。

在这个不言自明的前提下,人们无从理解真实市场里一些复杂的组织和合约(如企业),甚至对此视而不见。

科斯首先修订了“市场交易的零成本”假设,代之以一个“交易费用为正”的真实前提,然后将组织(企业)同(交易)成本分析连接起来。

到了这一步,真实世界里的企业和其他复杂合约,就变得在经济学上“易于处理”了,因为经济学以往累积的知识和分析技巧(特别是边际分析),都可能用来分析被以往经济学忽略、但在真实世界里却存在的组织和合约。

如何做到“真实而又易于处理”?欣赏科斯贡献的我们不免进一步要问:怎样得到一个“既真实又易于处理”的前提性假设呢?对此,科斯在1937年可是半点天机也不曾泄露。

要到50年后,科斯详尽交代了写作那篇论文的起源、含义和影响,我们才可以从中领悟到科斯所取方法的由来。

以下三点是我体会到的关键:第一,在真实世界里找学问。

据科斯自己讲,他的经济学训练主要是在商学院里完成的。

商学院的一个特点是注重实例研究(case study),也就是通过真实世界里发生的故事来研究理论。

因此科斯一边跟着Plant学习价格机制,一边对英国的公用事业下调查工夫,并且累积了研究真实的企业所必要的知识(如商法、产业组织、金融和会计)。

可能正是这种“两线学习法”(一线理论,一线实例),使年轻的高斯一上手就“碰”到问题:如果价格机制可以自动配置资源,为什么还有不同的工业组织?后人可以看得清楚,科斯能够“碰上”这个问题是经济学发展的大幸。

当时也许有许多偶然的因素起了作用,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是科斯没有对真实的企业下过功夫,他断然“碰”不到问题,或者“碰”上了也会擦肩而过。

事实上,科斯的实感使他不但“碰上”问题,而且碰上就抓住不放,尽管当时“著名经济学家”们根本不讨论这个问题,已有的文献也不把这个问题当作经济学的问题。

那么,如何寻找“在价格机制起作用的现实世界里企业存在的原因”?下面这句话我认为可圈可点:“我尝试着从工厂和公司的办公室、而不是从经济学家们的著作里找寻企业存在的理由”(Coase, 1987,52)。

这就是科斯的态度。

他为此在1932年利用伦敦经济学院提供的旅游奖学金,安排了一次远渡大西洋的游历:考察美国的企业和工业组织。

科斯在美国把大部分时间化在访问工厂和公司的主管,通过与“真实家伙们”的交谈来发现他脑中挥之不去的疑问的答案。

科斯为此可不吝啬时间,也不怕因为刨根揪底式的收集实际资料而“弄脏了自己的手”。

作为年轻学人,科斯当然也访问了美国的学院和书斋,不过他只用“很少的时间去听课”。

即便是鼎鼎大名的芝加哥大学经济系奈特先生教授的课程,科斯也不过旁听几次而已。

科斯关注的问题不是从先辈学者的著作里找到的,因此他也不指望从现成的著作里找到现成答案。

1932年的美国之行,使科斯果然从工厂和公司的办公室里发现了市场里为什么存在企业的理由。

回到英国后,科斯在1934年写下了他的草稿。

三年后,这篇几乎未经修改就发表的草稿,就是今天举世皆知的“企业的性质”。

第二,重点调查现实的约束条件。

真实世界五光十色,因此到真实世界里求学问并非一件易事。

高斯的法门是,着重调查问题的现实约束条件。

他到美国调查企业时,心中想的是市场里为什么存在企业,但问出口去的却并不是“贵企业为什么存在”这样可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科斯到处发问:“企业在什么条件下购买产品,在什么条件下购买生产这些产品的要素自己制造?”这其实就是在调查企业存在于市场的约束条件。

我们知道,科斯不用“虚例”而偏爱用实例。

“虚例”是想象世界的简化,比如在经济学著作里屡屡出现的“孤岛上的鲁宾逊”之类,其好处是“易于处理”,用得好可以有助于说明复杂的理论。

但虚例的危险性在于可能完全不反映问题的现实条件。

试想问题都“虚”掉了,答案怎么可能增加人们对真实世界的理解呢?在这一点上,“实例”的比较优势显而易见。

实例是真实世界的简化,因此实例中总是包含着现实约束。

不过,在简化真实世界里发生的故事时,也有可能将一部分重要的真实约束简化掉。

所以科斯不但偏爱用实例,而且偏爱用经过他本人下功夫调查的实例。

比如英国历史上的灯塔究竟是政府还是私人修建的,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如何通过分配频道资源集中了权力,福特汽车公司与其零配件厂的一体化程度,在这些著名的问题中,科斯都是一面利用大量一手或二手的材料弄清事实的来龙去脉,一面自己来对事实“简化”,从而得到可用于经济学研究的“够格的”实例。

这很好地表明了科斯工作的重点。

第三,把实例一般化。

实例包含了回答问题的要素,但是实例本身并不能自动回答问题。

从实例的研究到得出对真实世界里经济制度、经济组织和人的经济行为的理解,中间还需完成一个跳跃,这就是把实例一般化。

回到科斯的企业研究:他不但调查了一批美国企业“在什么情况下购买、在什么情况下制造”的实例,而且从中把各个不同的现实情况一般化为如下这样一个判定:“如果企业为购入要素自己制造而支付的费用低于它直接从事产品买卖的费用,企业就制造;反之,企业则购买”。

这个一般性判定是思维上惊险的一跃,因为科斯从中提炼出一个更为一般的经济学概念--交易费用。

经此,“企业”和各种复杂合约就如同“产品和劳务”一样,变得“易于处理”了。

以往的经济学忽略了交易费用,或者不言自明地“假设”交易费用为零,所以无法分析市场里的各种组织;科斯从实例中一般化出交易费用,扩充、而不是抛弃了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使之可以“处理”企业问题。

因此,当我们读到“企业的组织费用在边际上等于企业支付的市场交易费用”时,我们再也不会吃惊这已经是一个标准的经济学的句子了。

这说明,科斯的实例研究可不是满足于那些“可以一把火烧掉的描述性资料”,他要“咀嚼”实例,把实例一般化,直到得出“既真实、又易于处理的”前提性假设。

以上讨论表明,至少有三个关键词在科斯的方法论里占据重要地位:真实世界、实例和(把实例)一般化。

这也提供了是否运用科斯方法的几个恰当的“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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