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 语

荷语
作者：水无痕/编辑：荇水萍踪
春天我来的时候，荷塘还没有生机，缱绻着一塘的枯枝败叶，水底不时冒出来的气泡儿，是沉睡了一冬的莲从心底发出的太息。阳气向上冒了，该醒了呀，鱼群在莲间捉着迷藏。
盛夏，尽管腿关节受伤有些疼痛，仍乘着天色还有亮光的时候去了，去看心中朝思暮想的从苦涩走来的爱莲。过了彩虹桥，金山寺的轮廓就从城市中突现，安安静静坐在绿树掩映的怀里1600多年了。天色渐晚，荷塘被薄薄的水雾托着，廊桥上人来人往，同行的女伴去了别处，我只独享这一塘的荷花。
湖边的流茧闪烁，在千年以前就在这里，千年的月亮陪伴许仙与白娘子到今天，如果皓月当空，便能朗照整个湖面。白素贞一家的衣衫还掠在湖边，忙着为病人把脉熬药顾不上收拾回家，夜露打湿了他们的粗布衣衫。轻轻将这寻常的衣衫叠起，放在他们的床头。
荷还来不及绽放，莲子还在做着清梦，紧邻廊桥边的荷叶早被摘光了。宋人周敦颐如活到现在，一定会感慨万分。沿桥的荷只剩下瘦瘦的茎在舞动，蜻蜓忽高忽低翩跹着羽翼。“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君子。无法阻挡住俗世中诸多小人贪婪的手。一枝荷要的不多，只要一份懂得与真实，一生与水相拥。
坐在桥边，与你同坐在水的中央，不想不愿意离开回到红尘中，只求铺一张草席在这千叶廊桥上，陪着一湖荷莲睡到天明，荷叶作枕，湖水作被，怀抱莲蓬做个酣梦，呼吸着莲心深处的苦汁从前世中复活。我和你共同沉睡在月光包裹的夜里，不寂寞。
用一湖的水认真濯洗泥泞的双脚，提起裙裾下水，不为来嬉水，只是为能和你肩并肩手挽手坚定地站在一起，水蛇在四处游走，我们一同在水中笑靥如荷花，亭亭玉立。丝丝清凉由脚心传到心尖，你用一柄荷叶托梦给我，用红唇噙一缕清香，抵达我的心肺。
半个月亮爬上夜空，远处的灯影映入湖中，一道道光柱，如定海神针定在湖中。夜晚的游人不亚于白天。一言不发地走上白素贞走过的彩虹桥，这座的人字型的桥是素贞从天上走向人间，从人间走向仙境的必经之路。从报恩门、朝圣门、清波门走过，追求千古情缘的自由之门，患难与共的生死姐妹，为报许姓后人转世入尘修练。三廊桥前人影浮动，聆听廊叶桥畔的荷莲声声，在召唤着。
这一湖的风和水从来没有质保期，千年以来新鲜着，活泼着。不老的白素贞在湖边为许仙浣洗衣衫千年了。
如梦的夜孕育着莲子，在水一方打开花瓣，吐出袅袅的清音。
红裙与白裙共同起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吻着夏的脚尖，撩起一湖青波。
梅雨时节的湿热难耐，心静自然凉，默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如出水的美人……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今夜月色不能如水，裹着淡淡的红纱，朦朦胧胧，岸上人影不清。汗在肌肤上变成水珠子，直到把珠子凝成的目光变成水交给这半个月亮，水边的蛙声惊了在草窠里散步的蟋蟀。
金山湖的风与别处的风不同，灵山秀色，香气氤氲，清波荡漾，风的手挠着游人的衣角，跟着她一起疯跑，想跑想慢走，只要与风商量一下，保证可以让周身的每根毛孔根根都快活地竖起，尽情地饱吸，亲吻。胸中沉睡的青鸟儿鸣叫。这里的风从来不发半点坏脾气，柔柔顺顺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蹦跳着往前走。累了可以倒在她怀里小睡，梦中有野花捎来的迷香，水鸟在风中滑翔。
爷孙俩说话间已走远，银铃般的声音还在荷叶上滚动着。多年以后，这小可人是否还能记得这个荷香沉醉的夜晚，牵着爷爷的大手从桥上走过，她自己就长成了一枝亭亭的荷。
女伴们已出了园，催着我赶紧离开回家，可是却突然失忆找不着来时的路，被塘中的荷迷了心窍，散了元神，生生把一颗莲子的心丢进千年的荷塘里，自己给自己画了个圈圈，七转八转怎么也走不出湖心，身上不由得急出毛毛汗来。索性让她们先离开回家，继续在荷塘边倘佯。
用绿汁染成的绿丝线织成的裙边，与我身上穿的碎花荷叶边连衣裙不谋而合地相遇，桥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只看见桥的这头是我，那头是你。豪雨倾盆来这里看你，衣没更，鞋没换，发没挽，挣脱尘世的樊笼，无需呼朋唤友，只想一个人素面朝天独坐湖边与你相望。雨把人们卷走，留下骨感的你在池中淋雨，用一只柔嫩的手接住这天雨，聚拢在荷心，鲜妍，聘婷。单飞的蜻蜓，飞翔在人间的六月天，与我共同呼吸着水洗过的空气。时光一寸寸从指间流逝，天黑下来了。今晚的月亮上抹了淡淡的红胭脂，殷红点点润着才露的尖尖角，半个月光用银色的镰刀收割莲蓬，将丝丝緾绵揉进骨缝里。
今夜，我穿着一件用你的荷叶裁剪成的古装，走进你红红的荷房，清涩的莲心，谁又是谁的衣裳。一弯月，打捞你我前世的情缘，取笔研墨，把你泼墨成影在宣纸上，一纸谶语。
忽听一小姑娘银般的笑声传来：“爷爷，这桥叫什么名字啊？”
“你就帮它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好的，就叫做荷花桥吧”。
其实园里的桥有许多好听的名字，情缘桥、揽云桥、访仙桥、千叶廊桥，座座桥连接起今生来世天上人间的快乐。
鱼听不见莲的太息，莲亦见证鱼的自在。鱼摇着头摆着尾在水中画着圈圈，人在岸上画着圈，圈里圈外尽不同。站在荷叶上听潺潺水声，拍岸，一浪浪直涌进心尖，湖边金山寺院传出的诵经声，沉没在湖面上，静跪在大雄宝殿绣着莲花的蒲团上深深膜拜……
架一叶扁舟，竹篙轻点，舟身一个鲤鱼打挻荡进湖心，一身藕色裙装的奇女子荡开碧波划向天边。菡萏香莲十顷波，晚来弄水，笑脱红裙装。点燃三炷沉香，煮一壶莲子茶，船头渔者的目光飘远，钓的不只是鱼。
离水上岸，双脚把清澄的湖水带上岸边，湿润的脚步无声，沾了水气的手臂长成莲藕，把湖水搅拌成水银。天边飘来的莲座上，观世音轻摘水边的杨柳蘸着湖水把恩泽洒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