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子”的故事

“菟丝子”的故事
前天，到药店购买了几副中草药，其中有一味是菟丝子。

多么熟悉的名字，这不就是在小时候故乡农田里常见的那种奇特的野草吗？看着这些比起小米粒还要小的“微粒”，少年时代故乡夏日田野的图像浮现在眼前。

位于渤海湾南畔50公里处的故乡，坐落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上世纪60年代，这个只有50多户人家的村子，每人平均耕地就有四亩。

人少地多，大部分土地一年只种一季庄稼，距离村子较远的就干脆让他荒芜。

这些一年只种一季的庄稼主要是大豆，由于这种农作物能够制造自身需要的养分，就是不施肥也生长的根深叶茂。

到了农历6月，我和几个小同学就挎着篮子在豆田及其周边剜野菜、摘野果。

农历6月，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月份，顶着赤日炎炎的“火盆”，当野菜满了菜篮时，我们几个小朋友就进入大豆地里寻找一种叫做“小甜瓜”的水果，有的年份，这类水果特别多，有的一棵还能结出好几个。

中午阳光下的气温都是35度以上，我们个个都是浑身大汗，背心和半裤被汗水浸透后贴在身上。

虽然这么热，但是整块豆地里都响起那种很有节奏的蝈蝈声，还能够经常看到缓慢爬行的蛤蟆，偶尔也见到那种快速弯曲爬动的黑红斑的蛇。

，有一次当我进入一块豆田时，确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象：大约有十几平米的大豆被一种黄褐色的线条所缠绕，被缠绕的大豆奄奄一息了，但是这些黄褐色的线条还是死死的缠在大豆的枝叶上，不知是出于对大豆惨遭厄运的同情还是对这些残害庄稼凶手的痛恨，我和几个小朋友用力把这些黄褐色的植物从大豆身上拉开，谁知这一拉，竟然连同大豆一起从土壤里拔出。

此时，我怀着好奇又说不出的那种愤恨和惋惜采了几把这种残杀大豆的植物，带回家让爷爷或父亲看看到底是什么坏东西。

爷爷说：这叫菟丝丝，别看他无根无叶，可凶呢，它周身都有些“小嘴”，庄稼一旦让它盯上，都活不了，要是豆地里有了这个东西，这大片豆子就完了。

“它与什么用吗”？我问爷爷。

“好像能当中药，但咱不知道能
治什么病？”爷爷又说，“把这些菟丝丝挖个坑埋了吧，要不缠在院子里的豆角黄瓜上，那可了不得！”
从此以后，我对这种杀害庄稼的凶手即恐惧又痛恨，但随着以后到外地上学、就业，就再也没有见到这种“怪物”。

今日，我翻阅了一本介绍药物的《中华药海》，再记录“菟丝子”词条中看到：“菟丝子，一种无根无叶的蔓藤植物，种子萌发时幼芽无色，丝状，附着在土粒上，另一端形成丝状的菟丝，在空中旋转，碰到寄主就缠绕其上，在接触处形成吸根，进入寄主组织后，部分细胞组织分化为导管和筛管，与寄主的导管和筛管相连，吸取寄主的养分和水分。

此时初生菟丝死亡，上部茎继续伸长，再次形成吸根，茎不断分枝伸长形成吸根，再向四周不断扩大蔓延，严重时将整株寄主布满菟丝子，使受害植株生长不良，也有寄主因营养不良加上菟丝子缠绕引起全株死亡。

”
菟丝子以成熟种子脱落在土壤中休眠越冬。

以藤茎过冬的，翌年春温湿度适宜时即可继续生长攀缠为害。

经越冬后的种子，次年春末初夏，当温湿度适宜时种子在土中萌发，长出淡黄色细丝状的幼苗，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
“夏秋季是菟丝子生长高峰期，开花结果于11月份。

菟丝子的繁殖方法有种子繁殖和藤茎繁殖两种。

靠鸟类传播种子，或成熟种子脱落土壤，再经人为耕作进一步扩散；另一种传播方式是借寄主树冠之间的接触由藤茎缠绕蔓延到邻近的寄主上，或人为将藤茎扯断后有意无意抛落在寄主的树冠上。

”
正是因为菟丝子所具有多重价值意义，尤其是在人们思考它的正面价值时，就往往被上升到审美层面，而这类审美意义的载体采取了民间故事的形式：
从前，有个养兔成癖的财主，雇了长工为他养兔子，并规定，如果死一只兔子，要扣掉他四分之一的工钱。

一天，长工不慎将一只兔子的脊骨打伤。

他怕财主知道，便偷偷地把伤兔藏进了豆地。

事后，他却意外地发现伤兔并没有死，并且伤也好了。

为探个究竟，又故意将一只兔子打伤放入豆地，并细心观察，他看见伤兔经常啃一种缠在
上的野生黄丝藤。

长工大悟，是黄丝藤治好了兔子的伤。

于是，他便用这种黄丝藤煎汤给有腰伤的爹喝，爹的腰伤也好了。

又通过几个病人的试用，断定黄丝藤可治疗腰伤病。

不久，这位长工辞去了养兔的活计，当上了专治腰伤的医生。

后来，他把这药干脆就叫“兔丝子”。

于是后人又在兔字头上面冠以草字头，便叫成“菟丝子”。

你看，这就是菟丝子的真面目，他既是残害庄稼的凶手，又是对人体补益的要药，如果是不懂中医学的庄稼人就把他斩尽杀绝；如果是精通中药学的医生就把它作为治病的珍宝。

两种截然不同的实用价值，就在于两种不同的目的而造成的好坏分野。

如果要更为深刻地认识菟丝子的象征价值以及被泛化意义，我们还需要悬置庄稼人眼光和中医师的视野，重点从它的生存机制和生长过程充分透视它与人类社会现象中的一些同构关系。

首先我们来看看菟丝子的“寄生现象”，在通常的意义上，人们把寄生视为一种不道德的生存，在人类社会中经常把它作为剥削的同义语。

因为人们已把根据寄生的定义衍生出其它方面的解释。

下面是《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对寄生的解释：
解释一：“一种生物依附在另一种生物体内或体表，靠吸收寄生体内的营养而生活，如蛔虫、菟丝子”。

解释二：“比喻自己有劳动能力而不劳动，靠剥削他人生活的人。

”
前者是自然界生命有机体的生态现象；后者是对这种生态引申后，把它纳入一个阶级对立的概念。

但是，稍有点生活经验的人就可以看出，这种对寄生的逻辑定义是片面的，因为在概念的外延上并没有穷尽他的种类范围。

前几天我阅读过一份资料，说的是在非洲草原上大象身体上经常落着一种鸟，专门啄食大象身体上的虱虫，它依靠这种虱虫而存活，而大象则把这种鸟视为治病的救星。

这种依附体表、又以体表的寄生虫类为食的“寄生”，虽然不是吸收寄生体内的营养，但也是一种广义上的依靠“消灭一种寄生”而寄生的食物链，也是寄生的一种特殊形态。

从此可以看出，寄生于被寄生的生成、存在与发展机制，形态的
多样性大致上可以反映出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事物间相互关系的一些形态。

第一，一种自发的生成。

自然界中存在着一种广泛的食物链条，吃的和被吃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商量，而是按照生命有机体那种因生存下去而必须觅食的本性寻找食物。

达尔文发现了他们在“物竞天择”中，坚决贯彻着“适者生存”的铁血原则。

其中的大部分依仗着他的体积、力气和凶狠征服对方成为口中的食粮。

还有不多的一部分，既没有锋利的爪子、敏捷的动作和膨胀的体积与对手搏斗，只能以依附他者的身体，悄悄地把格外发达的“吸盘”或者“吸针”插入被寄生者的体内，吸取营养。

他们一般是弱小的、失去向外界谋取食物的能力后，从事着极不光彩的“剥削”方式。

就像寄生在动物和人体内的蛔虫，就连眼睛和四肢也没有，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不但失去了食物的来源，并且还面临着很多的天敌。

只能依附在被寄生者的肠胃内才能过上滋润的日子。

作为菟丝子，比起蛔虫寄生的本领还要高明，在它的每一根蔓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吸针”，插进植物的机体内贪婪地吸取着生命的营养，这种以损害他者生命的方式延续着自己生命的类似盗窃的行径，是自然界中广泛存在的那种自发的、也是无法“仲裁”的寄生现象。

但是如果把寄生定义为“自己不劳动”也是有些勉强，因为这种把吸食器官自觉插进被寄生体内的过程本身也是劳动。

第二，双方同时受益的“寄生”。

我在上面讲到的那种寄生于大象躯体上的鸟儿，以大象身体寄生虫作为啄食对象，这是以消灭有害寄生虫而寄生的双方受益的寄生。

虽然这类现象不是很多，但是此行为就足以颠覆多少年来人类理性对寄生的逻辑定义。

因为在人类的意识里，凡是寄生者都是以损害被寄生者生命为前提，但是，此类寄生行为却是寄生者虽然依附被寄生者的躯体，却为后者带来了身体健康。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例外？在我看来，并不在于自然界生命有机体生存过程中有什么例外或奇特，而是人类在认识不同的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过程中，以不应有的僭越而出现的替代性的偏差。

我们通常以人类社会中的行为对一些自然现象进行削足适履式的规定，很容易把事物
间相互依存的关系视为寄生现象。

前些年我在青岛市浮山所居住时，一楼住宅有一处大约60平米的院子，我把一些木粉掺入土壤后，在夏天雨水丰沛季节里生长出一大片蘑菇。

蘑菇生长在木粉中，这能不能说，蘑菇依靠木粉而寄生？其实蘑菇在木粉中不断膨胀自己的躯体，就本身而言，这就贯彻着自己为生存下去的自我奋斗，木粉最后化为土壤，木粉中生长的蘑菇成为人类盘中的菜肴，各得其所、两全其美。

如此寄生实在是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的一种良性互动，这不就是人类生存中追求的一个理想目标吗？
农民痛恨菟丝子是因为毁坏了他们辛勤种植的庄稼，中药师喜爱菟丝子是因为他是治病良药，对菟丝子之类的对象的治理，还是落脚于限制他们的有害性和发挥他们的积极作用，田里的灭杀和为采药而适当种植才是最为科学的对待方式。

但是在当今社会里，我们却要警惕菟丝子之类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