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之“细侯”形象分析
《聊斋志异·细侯》中细侯杀子行为脞议--与苔丝、美狄亚仇杀行为比较互证

《聊斋志异细侯》中细侯杀子行为脞议--与苔丝、美狄亚仇杀
行为比较互证
石晓玲
【期刊名称】《蒲松龄研究》
【年(卷),期】2004(000)004
【摘要】细侯杀子是<聊斋志异>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却少人深究的一个情节.本文欲通过与古希腊悲剧<美狄亚>及英国现实主义小说<苔丝>的比较互证,揭示细侯形象中隐含的酒神因素及其对杀子行为的影响;通过与苔丝的比较互证,揭示细侯以"杀子"对富贾进行报复的原因;通过与美狄亚的比较互证,揭示细侯采取"杀子"手段的必然性和杀子前的心理状况.
【总页数】9页(P58-65,82)
【作者】石晓玲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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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狄亚与细侯“弑子”行为的比较分析 [J], 谭晓丹
2.中西语境下的“母性缺失”——再议“美狄亚”与“细侯”形象 [J], 孙文娟
3.从细侯杀子看蒲松龄对儒家伦理观念的超越 [J], 楚爱华
4.菲勒斯中心语境下“母亲”的边缘化设置——再论细侯与美狄亚的“弑子”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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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菲勒斯中心语境下的女性复仇悲剧——美狄亚与细侯“杀子惩夫”的悲剧内涵[J], 何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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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之“细侯”形象分析

《聊斋志异》之“细侯”形象分析第一篇:《聊斋志异》之“细侯”形象分析《聊斋志异》之“细侯”形象分析【内容提要】《聊斋志异·细侯》之“细侯”,忍心杀害亲生孩子,直接目的一是报复富商,二是重归满生,其形象的深刻内涵在于:即便是一个宗法时代的普通女子,也要在俗世道德的笼罩下尽量争取个人的生存空间。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细侯形象因为描述了一个杀子的女人,《细侯》篇在整部《聊斋志异》中显得非常特别。
故事虽然短小,却富有深层的意蕴。
《细侯》前半段讲述一个“设帐”的余杭满生爱上青楼女子细侯,同时也获得对方的回应,为了替细侯赎身,他去求助于“令湖南”的朋友,不料事情发展却出乎意料。
后半段情节曲折,直录如下:生即弃馆南游,至则令已免官,以罢误居民舍,宦囊空虚,不能为礼。
生落魄难返,就邑中授徒焉。
三年,莫能归。
偶笞弟子,弟子自溺死,东翁痛子而讼其师,因被逮囹圄。
幸有他门人,怜师无过,时致馈遗,以是得无苦。
细侯自别生,杜门不交一客。
母诘之故不可夺,亦姑听之。
有富贾某,慕细侯名托媒于媪,务在必得,不靳值。
细侯不可,贾以负贩诣湖南,敬侦生耗。
时狱已将解,贾以金赂当事吏,使久锢之。
归告媪云:“生已庾死。
”细侯疑其信不确,媪曰:“无论满生已死,纵或不死,与其从穷措大,以椎布终也,何如衣锦而厌粱肉乎?”细侯曰:“满生虽贫,其骨清也。
守龌龊商,诚非所愿。
且道路之言,何足凭信!”贾又转嘱他商,假做满生绝命书寄细侯,以绝其望。
细侯得书,惟朝夕哀哭。
媪曰:“我自幼于汝,抚育良劬。
汝成人二三年,所得报者,日亦无多。
既不愿隶籍,即又不嫁,何以谋生活?”细侯不得已,遂嫁贾。
贾衣食簪珥,供给丰侈。
年余,生一子。
无何,生得门人力,昭雪而出,始知贡之铜己也;然念素无隙,反复不得其由。
门人义助资斧以归。
既闻细侯已嫁,心甚激楚,因以所苦,托市媪卖浆者达细侯。
细侯大悲,方悟前此多端,悉贾之诡谋。
乘贾他出,杀抱中儿,携所有亡归满;凡贾家服饰,一无所取。
《聊斋》细柳,一个不平凡的坚强女子,有3点值得借鉴

《聊斋》细柳,一个不平凡的坚强女子,有3点值得借鉴说起《聊斋志异》,最为人称道的是神仙狐鬼精魅的故事,或者离奇诡异,或者唯美动人,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奇异故事而广为人知。
除了这些想象中的神奇故事,聊斋中也有很多平凡的真实故事,朴实却深刻,具有深深打动人心的力量。
《细柳》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能够在充满奇幻想象的神怪故事集中占据一席之地,能与形象各异的狐仙相提并论,已经足以说明细柳异于常人。
细柳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间女子,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痛苦,实现了无数父母梦寐以求的心愿——望子成龙,其间艰辛难以言表,也使得人们意识到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性。
细柳的不凡,首先体现在她的坚强与自立。
自古以来,女性给人的印象便是柔弱不堪,一旦失去家庭的顶梁柱,她便顿时便陷入困境,张皇失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作为母亲则更为艰难,子女的重担也压在纤弱的肩上,在世人异样的眼光中惨淡经营。
细柳,外表看上去是一个腰肢纤细的弱小女子,内心却是无比的坚定刚强。
例如,被税隶惊扰过一次,细柳便亲力亲为,为来年的赋税筹备,面对难题,她不逃避,积极应对;预计丈夫将发生不测,细柳也并不整日担忧,长吁短叹,而是早日做好准备,坦然的面对将来的苦难,可谓“尽人事,听天命”。
作为一个母亲,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子女的教育,而作为一个后妈,更难管教非亲生的孩子,即使在观念开放的现代社会,这也是一个令人恐惧、头疼的难题。
即便如此,细柳没有逃避,也没有放弃一个母亲的责任,无解的难题,被她完美解决。
更令人肃然起敬的是,为了孩子,细柳宁愿背负恶名,承受着内心巨大的痛苦(除了年纪轻轻就失去伴侣,不为人理解也使得她痛苦万分),用独特的教育方法,使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都获得了各自的成功。
常说,中年丧偶是人生的重大打击,细柳不但坚强的挺过了人生低谷,还在人生的考场上给出了完美的答卷。
正因为性格刚强、内心坚定,细柳才敢于背负恶名,承受他人的非议,就这一点来说,她完全称得上“女中丈夫”。
“美狄亚”与“细侯”的叙事比较

“美狄亚”与“细侯”的叙事比较作者:景炜来源:《文学教育下半月》2020年第12期内容摘要:欧里庇得斯的著名悲剧《美狄亚》全面而生动地展现了为爱复仇的“魔女”美狄亚形象,在西方文学的杀子母题中具有典型意义。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细侯》篇的女主人公“细侯”,则是中国古代小说中杀子母题的代表人物。
通过对“美狄亚”和“细侯”这两位特殊女性人物杀子行为的比较,深入探析杀子母题在中西方作品中不同的叙事方式,从而力求探索其中不同的文化内蕴。
关键词:美狄亚细侯杀子叙事杀子这一现象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
先民由于物产的匮乏,最基本的生存无法得到保障,这时幼子变成了负担,为了使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杀子吃子在他们看来并无不妥。
到了文明时代,伦理道德逐渐成为人们行为的准绳,杀子这一背德的现象被逐渐摒弃,但是杀子行为成了一种普遍的心理模式烙印在人类记忆之中。
也就成为了荣格所说的“集体潜意识”,杀子行为“它不是单纯源于个体的经验,而是整个民族和整个人类共同的基本心理内容。
”[1]因此,杀子作为原型在历代作家身上得到遗传和记录,也间接影响了他们的文学创作,不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留下了一系列的杀子母题作品。
一.美狄亚与细侯的叙事模式“母杀子”作为一个文学母题在中西方文本中都有充分的阐发,在一系列的杀子母题作品中,复仇型杀子所占篇幅最多,其内蕴也最为丰富,而其中西方的“美狄亚”与中国的“细侯”无异是“复仇型”杀子的代表人物。
杀子情节的出现可以从内外两个视角来分析。
从外视角来看,这是作者叙事的需要。
《美狄亚》的叙事是从她被伊阿宋背叛后开始的,整部作品着重描写美狄亚的复仇经过和心理历程,背叛之前的经历则在开场通过保姆之口简短的做了介绍。
并且开场就为美狄亚的杀子埋下伏笔。
保姆说“她甚至恨起她的儿子来”,“我知道她性情很凶猛”,“我害怕她用锋利的剑刺进两个儿子心里”[2]91,美狄亚在一开始就有了杀子的计策,并且她多次提到仇恨同伊阿宋所生的儿子。
《聊斋志异》中狐鬼精魅形象所寄托的社会理想

《聊斋志异》中狐鬼精魅形象所寄托的社会理想《聊斋志异》中鬼狐精魅”多具人情”,并独具痴绝、义绝、妙绝的特性,从而流露出至真至善至美以至非常真实的人性。
蒲松龄之所以如此偏爱这些鬼狐精魅,赋予他们如此美好的韵味,更多的在于这些狐鬼精魅承载着蒲松龄强烈的批判和进步的思想,以至于完美的人格。
在狐鬼形象塑造中不仅揭露了黑暗,也歌颂了光明,表现了希望。
蒲松龄以极大的热情塑造了一批理想人物,这是与现实社会相对立的另一社会的人。
现实社会中”正人君子”们披戴着人的衣冠,干的却是豹虎鬼蜮的勾当;而在异类的妖魅仙鬼中却大有光明正大者。
他们敢于向恶势力抗争;他们主动地帮助别人去战胜困难;他们不受礼教束缚,自由地恋爱结婚,建立美满家庭。
正是这些形象才显示出蒲松龄所寄托的对社会、人生的理想。
在人世间,社会黑暗,人们备受压迫而无力反抗。
但在《聊斋志异》中却许许多多富于反抗的鬼狐精魅。
《伍秋月》中力杀阴间两皂隶的王鼎,《聂政》中惩罚怀庆潞王强掠民女的聂政幽灵;《向杲》中身化猛虎咬碎仇人头颅的向杲等等,作者借以人物来寄托反抗希望,并给反抗斗争以鼓舞。
《聊斋志异》中塑造大量主动帮助别人战胜困难的花妖狐鬼形象,于他们身上寄托了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封建伦理道德本质上都是害人的,吃人的,没有帮助人的意思在里边,尤其是没有帮助弱者的意味。
蒲松龄多少从冷酷的现实中感到了这一点,所以格外热情的描写了一批与封建社会道德伦理相对立的助人为乐的艺术形象,在冷酷的社会中投下一点光明和温暖。
《红玉》中,狐狸精红玉主动帮助贫士冯相如娶了妻子卫氏。
后一个虬髯丈夫杀死了打伤冯相如、打死冯父、抢走卫氏的宋御史父子,帮冯相如报了仇,冯却被捕入狱,抱中小儿被弃在山间。
冯相如出狱后”翁无升斗,孤影对四壁”,在这十分困难时候,红玉带其儿子出现,使他们父子团聚,自己也留下来帮助冯生重整家园。
在冯相如被害得走投无路时,是狐精伸手救了他们,其精神甚为感人。
难怪篇末的”异史氏曰”一段里说:”其子贤,其父德,故其报之也侠。
《 聊斋志异》中的女性形象

《聊斋志异》中的女性形象栾庆怡鲁迅认为在明末清初的志怪群书中,蒲松龄《聊斋志异》的成就最高。
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明末志怪群书,大抵简略,又多荒怪,诞而不情,《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非复人。
”这里所指的使人“忘为异类”的“花妖狐魅”,显而易见,主要是指《聊斋志异》一书中的女性。
据统计,《聊斋志异》五百余篇,除去寓言、笑话、速写外,真正称得上小说的约不到三百篇,其中描写女性的作品占一半以上,这些作品大都“描写委曲,叙次井然”,是全书中脍炙人口的最精彩的篇章。
一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妇女被压在社会的最底层,随着封建社会的日趋没落,妇女的命运更加悲惨。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根本没有丝毫的人身自由,更谈不到有什么自由爱情的生活。
作为生活在封建社会晚期、具有深刻观察力的蒲松龄不会不看到这一切,加上屡遭坎坷而终不得其志的生活经历,更激起了他的“孤愤”之情,所以,在当时文网遍布的恐怖时代,他仍以“曲笔”向封建社会的婚姻制度加以有力的抨击,对于封建社会的腐朽黑暗作了深刻的揭露。
追求婚姻自由,蔑视和反对封建礼教,这样的女性在书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婴宁》中的婴宁是一个像山花一样烂漫,又像山泉一样纯净的美丽少女,她的所作所为,特别是爱笑和敢说私房话的特点,本身就是对封建礼教的一种大胆的挑战。
白秋练(《白秋练》)则是另一类女性,她在爱情的生活道路上不像婴宁那样平坦顺当,而是屡遭坎坷挫折,她没有婴宁活泼爱笑的特点,却比婴宁更显得痴情和持重。
因她知书多才,所以一见到“执卷吟诗”的慕生,立即视为知音,但三次求婚,均遭到慕父回绝。
对此,白秋练并没有失去追求婚姻幸福的信心。
在与慕父的屡次较量中,逐渐认识到“凡商贾志在利耳”的道理,然后凭着自己超人的本领,使其“得厚息”,终于以金钱打动了这个封建老顽固的心,得以与慕生结为美满伉俪。
像婴宁、白秋练这样的女性,在书中还有不少篇幅,其中有的女性为了追求婚姻自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痴情豪义话细候——赏《聊斋志异》之《细候》篇

痴情豪义话细候——赏《聊斋志异》之《细候》篇
李志红
【期刊名称】《淄博师专学报》
【年(卷),期】2015(000)004
【摘要】在我国历代的文学长廊中,痴情女子常见而豪义女子不常见。
蒲松龄将汉代典故"细候",用在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妓女身上。
在对待自己的爱情和心上人满生时,她表现出了一系列豪义之举:用贫穷抵御富贵、用清高抵御恶俗、用痴情抵御圈套、用杀子来代替报仇。
这些行为和态度,都表现了细候是一个痴情的豪义女子。
【总页数】4页(P71-74)
【作者】李志红
【作者单位】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科研处,山东淄博255130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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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聊斋志异》之《细柳》篇折射出的教育观 [J], 范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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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细侯》原文、翻译及赏析

聊斋志异《细侯》原文、翻译及赏析(最新版)编制人:__________________审核人:__________________审批人:__________________编制单位:__________________编制时间:____年____月____日序言下载提示:该文档是本店铺精心编制而成的,希望大家下载后,能够帮助大家解决实际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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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之“细侯”形象分析【内容提要】《聊斋志异·细侯》之“细侯”,忍心杀害亲生孩子,直接目的一是报复富商,二是重归满生,其形象的深刻内涵在于:即便是一个宗法时代的普通女子,也要在俗世道德的笼罩下尽量争取个人的生存空间。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细侯形象因为描述了一个杀子的女人,《细侯》篇在整部《聊斋志异》中显得非常特别。
故事虽然短小,却富有深层的意蕴。
《细侯》前半段讲述一个“设帐”的余杭满生爱上青楼女子细侯,同时也获得对方的回应,为了替细侯赎身,他去求助于“令湖南”的朋友,不料事情发展却出乎意料。
后半段情节曲折,直录如下:生即弃馆南游,至则令已免官,以罢误居民舍,宦囊空虚,不能为礼。
生落魄难返,就邑中授徒焉。
三年,莫能归。
偶笞弟子,弟子自溺死,东翁痛子而讼其师,因被逮囹圄。
幸有他门人,怜师无过,时致馈遗,以是得无苦。
细侯自别生,杜门不交一客。
母诘之故不可夺,亦姑听之。
有富贾某,慕细侯名托媒于媪,务在必得,不靳值。
细侯不可,贾以负贩诣湖南,敬侦生耗。
时狱已将解,贾以金赂当事吏,使久锢之。
归告媪云:“生已庾死。
”细侯疑其信不确,媪曰:“无论满生已死,纵或不死,与其从穷措大,以椎布终也,何如衣锦而厌粱肉乎?”细侯曰:“满生虽贫,其骨清也。
守龌龊商,诚非所愿。
且道路之言,何足凭信!”贾又转嘱他商,假做满生绝命书寄细侯,以绝其望。
细侯得书,惟朝夕哀哭。
媪曰:“我自幼于汝,抚育良劬。
汝成人二三年,所得报者,日亦无多。
既不愿隶籍,即又不嫁,何以谋生活?”细侯不得已,遂嫁贾。
贾衣食簪珥,供给丰侈。
年余,生一子。
无何,生得门人力,昭雪而出,始知贡之铜己也;然念素无隙,反复不得其由。
门人义助资斧以归。
既闻细侯已嫁,心甚激楚,因以所苦,托市媪卖浆者达细侯。
细侯大悲,方悟前此多端,悉贾之诡谋。
乘贾他出,杀抱中儿,携所有亡归满;凡贾家服饰,一无所取。
贾归,怒质于官。
官原其情,臵不问。
1从“生”的身份和团圆式的结局看来,这类似于普通的才子佳人小说。
故事中有三点可悲:一是红颜命蹇、二是书生不得志、三是幼子惨死。
但稍加玩味,三点悲处未免太浅露,结局也太一般化。
既然是以人名为篇名,那么“细侯”形象的背后是否反映着一些更深层的问题呢?在《细侯》篇尾,蒲松龄老先生以“异史氏”的口吻说细侯之离富商归满生如“寿亭侯之归汉”,赞叹她有关羽之勇、之义,又说她是“天下之忍人也”。
不过从整部《聊斋志异》来看,蒲松龄老先生不一定就是在刻意塑造一个充满斗争精神的女英雄形象。
其实细侯与关羽两人出走的情形大相径庭。
首先,关羽归汉时对曹操感恩,而细侯对富商是怨恨;其次,关羽并不想伤害谁,只想奔兄长刘备,而细侯是想痛快地报仇、给对方以严厉的惩罚。
因而,细侯的动机与目的不能与关云长相提并论。
其实细侯很多行为都并不合一般的道理,尤其是把杀害二人的亲生孩子当作对富商的报复手段更是如此:既然孩子是双方的,杀死孩子岂非两伤!也许在宗法社会里由于父子关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杀子报复有特殊的意义,但是那时“夫死从子”的教条也同样把女子的命运同她是否有儿子连在一起,杀死亲生尤其是儿子在一定程度上也就等于失去将来的依靠,而且从故事结局看,显然细侯并不想像古希腊神话中那个同样杀死亲生孩子的美狄亚那样痛恨地毁灭一切,毁灭自己。
其实从情节发展来看,“杀子”和“出走”分别指向两个特定的目的,一是惩罚恶人富商,二是投奔情人满生。
可以认为,当初她以为满生死去而委身富商时,已经放弃希望而苟活,可一旦满生重新出现,知情后的愤怒驱使她一定要对欺骗和陷害者做出严厉的惩罚,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可“母子情深”,对富商丈夫罪恶行为的痛恨怎么就能掩杀母子深情呢?这里又有了不正常的反应。
而这种不正常的反应,产自于当时不正常的从男性角度提出用以约束女性的道德。
细侯杀子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抹去以往的不快,她要把自己还原成当初见满生时的模样,这样就避免碰触许多的道德禁戒。
简单地说,“杀子”可一举多得:一是掩盖过去的污渍,二是尽量以接近最初的自身状况投奔满生,三是免掉了满生对情人与第三者之子的厌恶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与之相关的不幸。
由此思考,细侯杀子并非愤怒至极的愚蠢行为,而是经过精细打算的。
她就像一个高超的舞者,在腾空跳跃和扭转身体的同时又能完美地保持身体的平衡。
只有孩子,成了亲情被怨恨与爱情压倒后的牺牲品。
因此,细侯不像是什么女英雄,也不是俯首屈从的弱女,她性格里的阴狠多于勇气,也许其中有能与武则天堪比之处。
不过武则天利用规则,通过迫害他人甚至杀女来最终重建规则,破坏了道德,而细侯是止步于利用规则惩罚仇人,仍谨守道德,杀子也是维护固有道德的一个手段。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是一个道德主义者,行事的出发点和归宿都无出道德的范围。
在《聊斋志异》四百余短篇中,主要表现女子(包括狐仙与女鬼)报复恶人的除《细侯》外共有六篇:《商三官》、《婴宁》、《窦氏》、《梅女》、《丑狐》、《博兴女》。
其中尤以《窦氏》中“窦氏”的复仇堪与细侯相比。
窦氏复仇时虽化为厉鬼,但《聊斋志异》本就是谈狐说鬼的“孤愤之书”(《聊斋自志》),道说天下之事,所以虽为鬼狐异类,从中却偏可发现人性。
窦氏故事与细侯故事相同之处在于都有爱情因素存在,都以残忍手段害人性命,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窦氏同样具有不平而争的精神和举动。
细侯的报复是“杀抱中儿,携所有亡归满”,而窦氏则最终使劣绅南三复“坐发冢见尸,论死”。
她们的这种狂暴复仇都非常真实地展现出人格被损害女子的愤怒,这种愤怒又毫不停留地化为真正的报复行为。
这相对于过去许多幽怨的类型化女性形象(如《诗经》之弃妇)来说,体现了个性精神的复苏。
从这个意义上说,窦氏和细侯皆可为表率。
不过,窦氏与细侯的一个最根本的差别是在实施复仇的终极目的上。
窦氏的情节完全展现为作为“鬼”的窦氏的复仇,谋篇布局也就全部以此为中心,而在复仇完成以后,全部的情节也就戛然而止。
因此窦氏的终极目的也就仅在于复仇,至于以后作为“鬼”的窦氏又将如何,那是另一回事。
这时的“鬼”又作为一般意义上死去的人的一种状态而无法被人追踪,同时也就剥夺了读者继续关注的可能性。
像这样的报复完成后再无接续的特点,也就是另外五篇女子报复故事的共性特征。
相比而言,细侯是以“满生虽贫,其骨清也”,“守龌龊商,诚非所愿”,义无反顾地投向满生。
也许细侯最终想法就是要实现爱情夙愿,篇中亦有言“每愿得同心而事之”,在别满生三年之中也“杜门不交一客”,可在被蒙蔽而误以为满生已死时,她又甚至愿意嫁给龌龊之俗商,这恐怕就不是爱情的失落所能概括的了。
从老鸨劝她嫁人谋生而她“不得已,遂嫁贾”来看,在爱情似乎烟消云散之际,对她的生命起主导作用的就是非常实在的生存意识。
即使是在情定之际,爱情的美妙光芒亦掩不住这种生存的本能意识。
首先,细侯要从良嫁做他人妇;其次,她问满生“家田产几何”,进而考虑如何经营,如何“纳太平之税有余”,如何得到那种“闭户相对,君读妾织,暇则诗酒可遣”的最纯粹的生存状态,后来再谋划如何赎身。
所以,在细侯的意识中爱情固然可贵,“故不可夺”,但“好好地活着”才是她的终极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把这个终极的生存目标和前面分析的两个特定目的结合起来,就有了对《细侯》篇的三度析解:一是杀子复仇,二是投奔情人,三是生存意识。
这就像一个倒金字塔形的陷阱,越下越深越尖锐从而越接近生存的核心,同时也正体现了余集在《聊斋志异序》中对蒲松龄的赞叹之辞:“呜呼!先生之志荒,而先生之心苦矣!”二知道人更以为:“蒲聊斋之孤愤,假鬼狐以发之……曹雪芹之孤愤,假儿女以发之,同是一把辛酸泪也。
”2虽然两家语意主要都是对蒲松龄抑郁不平而言,但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聊斋故事最深层次的价值取向,即:对抗现世生活,建设理想生活,而后以二者之对比映衬揭示人的个体价值,,拨亮末世人心的灵性之光。
蒲松龄所谓“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聊斋自志》),话中大有寄托。
这时再回头来关照不幸而果决的细侯,就会发现她不是英雄亦不是复仇女神,透过“杀子”恶行的遮障显露出的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世俗的人格。
她弱小而愤怒,她无法超越“人”而做出彻底的毁灭,但是她无论如何都要生存下去,这是一种生灵本性所具有的最鲜明的韧性特征。
尼采说:“所有高贵的道德都产生于一种凯旋式的自我肯定,而奴隶道德则起始于‘外界’,对‘他人’,对‘非我’的否定,这种否定就是奴隶道德的创造性行动。
这种从反方向寻求确定价值的行动——值得注意的是,这是向外界而不是向自身方向寻求价值——就是一种怨恨。
”3而细侯进行的就是一种有限的惩罚行为,她怨恨道德约束的同时又屈从于道德,也正如此她才完成了自身彻底的最有价值的人性证明,这个过程显示了无尽的悲哀,但悲哀而永恒。
这与美狄亚不同,美狄亚是最典型的悲剧人物。
她叛逆父王,杀死胞弟,杀死情敌,最后杀死亲生儿女;她是一个叛逆者,是愤怒得要去毁灭一切的复仇女神;她通过极端的个性来张扬力量并去有意识地犯罪,在这一过程中造成个人意志的毁灭;她就是丈夫依阿宋所言的“牝狮”,要撕碎所有有价无价的东西,更不要说道德。
如黑格尔所谓,最终结局也就不可避免地是使矛盾双方都落难或毁灭。
而细侯的复仇却并未造成双方的遭难或毁灭,她的经历只讲述了一个欺骗与惩罚欺骗的故事。
与美狄亚相比,细侯几乎没有什么个性光芒,也显得没什么力量。
即使是《雷雨》中那个嘲笑道德而与周萍乱伦的发疯的蘩漪似乎也比细侯要个性得多。
但问题的根本点在于,在这个上帝亦被杀死的时代中,神性理想人物的现实意义又在哪里能得到实现呢?因为众神隐退之后人的生存变成了极端的现实,社会网罗中要关注的是人性的存在,因而如何“寓形于两间”就成了非常本质的问题。
在这时,如果一个人再要企图“神”样地生活,那只会跌跟头。
美狄亚处在神灵交互的时代,因而实现着力量巨大而无所畏惧的“神”话人格,她可以在复仇之后驾龙飞升;蘩漪是在人间乱世中的一个“诗”样的人,当然不容于尘俗,她最终发疯不再进入日常生活,从而消隐,从而脱离人性;与她们相比,细侯则绝对是个现实主义者,是一个实在意义上的人,因而虽然愤怒痛苦,也报复残害,但并不超越生存本性,相反仍紧守世俗道德,形象卑微但却无比丰满。
如孟子所谓“蚓而后充其操者”(《滕文公下》》),重点就是在恰当定位上。
孟子说陈仲子住在别人盖的房子里,吃着别人种的粮食、做的饭,不算廉。
即是说,如果人真能算是廉洁的话,那么“上食槁壤,下饮黄泉”的蚯蚓会比人更彻底。
当然孟子是在诡辩,用绝对性抹杀相对性,意图讥讽以“廉”得名的陈仲子。
这里引用此话并无讥讽之意,旨在说明生而为人,只能实实在在地按“人”的方式生活,不能自视为犬豕虫蚁,亦不能自视为上帝,而细侯恰好在最实在的层次上实践了“普通人”的生存方式。
因此,最终她作为一个“杀子恶母”的形象将被忽略,而作为人的生存价值却会被彰显,在生活的夹缝和在众人的共谋中她杀死亲生骨肉,在蒲松龄的预置中,她奏响了庸俗但却真实的凡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