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时:我为何不承认自己是新儒家

合集下载

关于_文化自觉_的一些自白

关于_文化自觉_的一些自白

1中图分类号2G01文献标识码2A1文章编号21000-7326(2003)07-0005-045学术研究62003年第7期#/文化自觉0专题#关于/文化自觉0的一些自白费孝通[摘要]无论是/戊戌0的维新变法,/五四0的新文化运动,还是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都是在破旧立新的口号下,把传统和现代对立了起来;文化不仅仅是/除旧立新0,而且是/推陈出新0或/温故知新0;文化转型是当前人类共同的问题;文化自觉的意义在于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0,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

[关键词]文化自觉文化转型中西文化传统和现代化[作者简介]费孝通,北京大学教授,北京,100091。

近些年来我常讲/文化自觉0问题,具体的采用这个名词是在1997年北京大学举办的第二届社会学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

我提出这四个字/文化自觉0来标明这个研讨班的目的,我想总结一下,问一问,我们在这个研讨会上大家在做什么?这四个字正表达了当前思想界对经济全球化的反应,是世界各地多种文化接触中引起人类心态的迫切要求。

人类发展到现在已开始要知道我们各民族的文化是哪里来的?怎样形成的?它的实质是什么?它将把人类带到哪里去?这个名词确实是我在这个班上作闭幕发言中冒出来的,但是思想的来源,可以追溯的历史相当长了,我想大家都了解20世纪前半叶中国思想的主流一直是围绕着民族认同和文化认同而发展的,以各种方式出现的有关中西文化的长期争论,归根结底只是这样一个问题,就是在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下,现代中国人究竟能不能继续保持原有的文化认同?还是必须向西方文化认同?上两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一生都被困在有关中西文化的争论之中,我们所熟悉的梁漱溟、陈寅恪、钱穆先生都在其中。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在燕京大学上本科时,曾选修历史系一位外籍教授开的/中国文艺复兴0这一课程。

他的教法是把清朝末年英法联军闯入圆明园以后到辛亥革命期间,他看到的外国作者对中国人的事情和说法的英文材料让我们阅读,以了解这段历史的变化。

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与新儒家思想文化积淀-2019年文档

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与新儒家思想文化积淀-2019年文档

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与新儒家思想文化积淀一、亚洲四小龙腾飞的经济成就及文化背景对东亚各国的政治及社会影响比较大的传统文化主要有三种,即中华(儒家)文化、佛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

中国、日本、朝鲜、韩国、越南和新加坡受中华文化的影响更大一些,因而其政治文化中渗透着浓重的儒家伦理。

20世纪80年代,亚洲的韩国、台湾、香港和新加坡的经济突飞猛进,成为国际市场上强有力的竞争者。

经过文化性格的重塑后,韩国形成以准军事管理为特征的企业文化;新加坡形成以奋力拼搏求生存为核心的企业文化;融合中西方文化精华,港台形成以竞争务实求发展为核心的企业文化。

众所周知,亚洲四小龙地域面积不大、人口稠密、经济底子较薄,自然资源也并不丰富,那么他们是靠什么在短短的时间里取得了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促使他们经济增长的共同因素是什么?而在这诸多影响因素中最重要的因素又是什么呢?如果说经济增长与其背后的文化存在着必然联系的话,那么和西方“新教资本主义”相对应,有人把“东亚经济模式”称之为东方“儒家资本主义”,也不无道理。

国际学术界对亚洲四小龙的崛起作了大量研究。

大致可分为三大派别:第一派认为是东亚独特的文化模式造就了其经济奇迹;第二派认为是东亚抓住并利用好国际机遇,采取了正确的经济政策;第三派是制度学派,以宏观调控功能来解释东亚的经济起飞。

目前虽然学术界对促进“亚洲四小龙”腾飞的原因仍未完全达成共识,但有一个观点却是基本一致的,即儒家文化是“亚洲四小龙”乃至整个东亚经济崛起的精神支柱。

杜维明、成中英、余英时等海外新儒家学派,他们也都强调中华文化价值观对于东亚现代化发展的精神指向。

“亚洲四小龙”经济的腾飞除了引进西方现代科学技术之外,无不伴随着儒家价值观的继承和发扬。

新儒家价值观是结合当地实际,借助于西方现代经营管理而发展的。

新儒家价值观吸取了旧儒家价值观中的勤劳、节约和重教育等优良传统,衍生出更具有生命力的因素,即把节约的钱用于投资;教育方面强调人文、技艺;勤奋牟利;管理上除了家长式管理外,还兼有现代的经理式管理。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

士的起源:士在古代主要泛指各部门掌事的中下层官吏,多数近代学者认为士最初是武士,进过春秋战国时社会变动转化为文士。

士最初是最低级贵族,低位在大夫和庶人之间。

春秋战国时上层贵族下降,下层庶民上升,士阶层是上下流动的汇合场所,人数随之大增。

当时农人可上升为士。

这一阶层扩大,使得士不再是有职之人,从固定的封建关系中游离出来,进入一种“士无定主”的状态,这时出现了大批有学问有知识的士人,他们以“仕”为专业,然而社会上没有固定的职位在等着他们。

士民的出现是中国的知识阶层兴起的一个最清楚的标志。

所谓“突破”是指某一民族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对自身在宇宙中的位置与历史上的处境发生了一种系统性、超越性和批判性的反省;哲学的突破:在公元前一千年之内,希腊、以色列、印度和中国四大古代文明,都曾先后各不相谋而方式各异地经历了一个“哲学的突破”的阶段。

所谓“哲学的突破”即对构成人类处境之宇宙的本质发生了一种理性的认识,而这种认识所达到的层次之高,则是从来都未曾有的。

与这种认识随而俱来的是对人类处境的本身及其基本意义有了新的解释。

春秋时期是古代贵族文化的最后同时也是最高阶段。

初秋战国的“礼崩乐坏”是“百家争鸣”的前奏。

礼乐是章学诚认为的古代王官之学,也就是古代学术的总汇。

礼崩乐坏,“道术为天下裂”这一过程即所谓“哲学的突破”中国的“哲学的突破”是针对古代诗、书、礼、乐所谓“王官之学”而来的。

孔子一方面承继传统,而另一方面则赋予诗、书、礼、乐以新的精神与意义。

就后一方面言,孔子正是突破了王官之学的旧传统。

墨子最初也是习礼乐,后来成为礼乐的批判者。

就其批判礼乐言,墨子的突破自然远较孔子为激烈。

哲学的突破”与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有极密切的关系。

因为突破的结果是帕森思所谓的“文化事务专家”在社会上形成了一个显著的集团。

他们可以说是“知识分子”的最初型态。

“哲学的突破”的影响:为古代知识阶层兴起的一大历史关键,文化系统从此与社会系统分化而具有相对的独立性。

简述一个世纪以来儒学的命运

简述一个世纪以来儒学的命运

简述一个世纪以来儒学的命运。

1.1919——1949年民国四五年之交,整个中国陷在革命顿挫,内部危机四伏,外患侵入不已的苦闷之中,作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北京城却浸没在一片尊孔复古的逆流之中。

帝制复辟的事实,说明君主专制的影响仍然浸透于中国社会的机体之中。

这使得一批年轻的激进民主主义者感到,民主共和国制度未能在中国真正确立,其根本原因在于没有触动以孔教为核心的旧思想、旧道德、旧文化。

基于这种需要,他们进行了一场精神解放运动,对孔子、儒学做出有力的批判,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形成了“五四”时期轰轰烈烈的批判儒家政治思想的时代潮流。

在这种潮流的冲击下,儒家传统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吸引力丧失殆尽。

“五四”批孔风暴之后,中国学界坚持唯真唯实的一批学者开始认真思考关于孔子评价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与继承问题。

他们对孔子、对儒家政治思想开始重新研究。

代表人物是:梁漱溟、张君劢、冯友兰、熊十力、贺麟等。

2.1949——1976年这一时期,中国大陆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之政治伦理思想偏重于批判,并且随着思想文化领域里“左”倾思潮的日趋严重,最终导致“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全民批孔、全盘否定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

这一时期,在“左”的思潮的影响下,虽然有着“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方针,但实际上只有马克思主义的一家独尊,儒家文化等同于封建主义,只能作为批判对象而存在。

儒家文化尤其是儒家政治思想既没有生存和发展的土壤,也没有传播的市场和条件,儒家之政治思想作为一种思潮,在中国大陆已无立足之地。

现代新儒学这股保守主义的势力被迫转至香港及台湾两地,且得到重要发展。

主要代表人物有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方东美等人。

3.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盛行一时的极左思潮的消退,儒学在这一时期开始“复兴”,并随着蓬勃而起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兴盛起来,甚至成为当代中国的“显学”。

经济的发展,政治环境的宽松,学术交流的频繁使儒家思想的研究在这一时期进入到了黄金阶段。

新儒家谱系及其理论

新儒家谱系及其理论

新儒家谱系及其理论一、新儒家新儒家是指民国新文化运动以来全盘西化的思潮在中国的影响力扩大,一批学者坚信中国传统文化对中国仍有价值,认为中国本土固有的儒家文化和人文思想存在永恒的价值,谋求中国文化和社会现代化的一个学术思想流派。

1921年学衡社的成立及1922年学衡杂志的创刊,以纯学术的形式融化新知昌明中国文化的精粹,同时也引发了新儒家哲学思辨的兴起。

新儒家之所以“新”,如方东美所说:“返宗儒家,融合中西哲学,以建立新儒学”。

牟宗三说:“凡是愿意以平正的心怀,承认人类理性的价值,以抵抗一切非理性的东西(包括哲学思想、观念系统、主义学说、政经活动……),他就是儒家,就是新儒家。

”当代新儒家的共通点是一方面致力对儒、释、道三家作出新的诠释及应用,另一方面把西方哲学思想融会在中国传统智慧之内,从而肯定中国传统哲学也可发展出民主与科学等现代思。

二、新儒学理论新儒家的学说被称之为“新儒学”,它是与马克思主义派、自由主义西化派并称的中国现代三大思潮之一,是中国现代文化保守主义的主要思想代表。

新儒家号称是接着宋明理学来讲的,他们所重视的是儒家的心性之学,把它看作是中国传统思想的核心和开发现代科学与民主事业的根据。

新儒家的学说在一定意义上是一种文化哲学,他们强调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本性和优越性,认为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到程、朱、陆、王之间,有着一脉相承的“道统”;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是儒家人文主义,它是道德精神和宗教精神的统一;儒家的心性之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本原和核心;只有在对中国传统文化认同的基础上,才谈得上对西方文化吸纳和会通。

新儒学的理论可以简单概括为如下六个要点:(一)继承了宋明理学的本体论,认为中国传统哲学是“天人合德”的宇宙本体论,它把天地生生之德与人性内在地统一起来,形成了内外合用的政治思想、诚明能合的人生修养、知行合体的社会实践哲学。

这种哲学避免了西方哲学中那种本体与现象、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对立,达到了所谓“体用不二”的高度。

港台与海外新儒家学术特征比较探微——成中英先生访谈录

港台与海外新儒家学术特征比较探微——成中英先生访谈录

实、 超越现象的本体存在 ; 接着 , “ 情” 与“ 理” 作 为 太 极 之 两 仪 而 派 生 出来 , 便 出现 了 现 实 世 界
的 多次过 目与亲 自修订 , 以飨读者 。
港 台 与 海 外 新 儒 家 学 术 特 征 比 较 探 微
— —
成 中英先生访谈 录
奚刘琴 , 成 中英
( 淮 阴师 范学 院 政治 与公共管理学 院,江苏 淮 安 2 2 3 3 0 0 )
中图分类号 : B 2 6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 0 0 7 — 8 4 4 4 ( 2 0 1 3 ) 0 3 - 0 4 6 6 - 0 5 收稿 日期 : 2 0 1 3 03 - - 2 0 基金项 目: 江苏省教 育厅 高校 哲学社会科 学研 究项 目“当代海外与港台新儒 学研 究” ( 2 0 1 2 S J B 7 2 0 0 1 5 ) 。 作者简介 : 奚刘琴( 1 9 7 9 一 ) , 哲学博士 , 副教授 , 主要从事第三代新儒家与 当代儒学海外发 展研 究。
奚 刘琴 ( 以下 简 称 “ 奚” ) : 现 代 学 者 所 进 行
的 新 儒 家研 究 , 对 于牟宗 三 、 唐 君毅 、 徐 复观诸
发展 , 以及 对 于 中 国人 生 命 价 值 认 识 的 深 切 关
怀 。这 是 一 种 忧 患 意识 , 一 种 担 当 意识 , 或 者 说
先 生 用 力甚 多 , 对 于 方 东 美 先 生 ④却 有 所 不 足 。 您 亲 炙 亲游 于 方 先 生 门下 , 能 不 能 首 先 请 您 谈 谈 方 先 生 的学 术 特征 ?
刻、 具体 , 而且 内涵也非 常丰富 , 在 说 明 上 也 特 别 生动 , 这些 都 是他 的创 造 性 的认 识 。 在我看来 , 方 东 美 先 生 的 哲 学 是 从 现 象 到

略论现代新儒家的马克思主义观

略论现代新儒家的马克思主义观

的唯心 论倾 向 ,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唯 物 主 义 和生 产 力 与
现 代 新 儒 家在 理 论 上 自成 体 系 , 十 力 、 友 熊 冯
兰 、 岳霖 、 金 贺麟 等 人 的哲 学 可 以说 代 表 了 “ 五 四 后 时期 ” 1 3 4 ( 9 0— 0年代 ) 中国非 马 克思 主义哲 学 的最
和张君劢 。其 中 , 氏和 马 氏是 现 代 新 儒 家 的开 山 梁
以鹅湖系为核心 , 他们包括王邦雄、 曾昭旭 、 林安梧、 李 明辉 、 志 明等 人 。2 郑
从地域 和文 化 政 治 背 景上 来 看 , 以将 其分 为 可
大 陆新儒家 、 台港 新儒 家和 海外新 儒 家 。建 国以后 , 留在 大陆 的有梁漱 溟 、 熊十 力 、 马一 浮 、 友兰 、 冯 贺麟 等人 , 了港 台 的则有牟 宗 三 、 君毅 、 去 唐 徐复 观 、 方东
宗 三和徐 复观 。这 三位 皆是 熊 十 力 的弟 子 , 且 三 并 人最 后 皆在香 港 新 亚 书 院结 束 学术 生涯 , 可谓 是 台 港新儒 家 最 杰 出 的代 表 。第 三 代 第 四组 包 括 余 英
作 者 : 邦金 , 士、 孙 博 副教授 , 究方 向 : 家与马 克思主 义的 中 国化 , 研 儒 邮编 :2 0 5 3 5 3
理论冲突。其中, 现代新儒家与马克思 主义的关 系 几 经 曲折 , 耐人 寻味 。
现代 新儒 家思潮 的 兴起 是 在 “ 四” 动之 后 , 五 运 是 对其 中反传统 主义 思潮直 接反 动 的结果 。根 据刘
述先 的意见 , 我们 可以将 现代新儒家 分为三代 、 四 组 。1 ’ [ “ 第一代 第一 组包括 梁漱 溟 、 熊十力 、 马一浮

郭齐勇:《近20年中国大陆学人有关当代新儒学研究之述评》

郭齐勇:《近20年中国大陆学人有关当代新儒学研究之述评》

近20年中国大陆学人有关当代新儒学研究之述评郭齐勇一、回顾近20年来,我国大陆学术界对现当代新儒学的研究,成就斐然。

这一研究是随着我国改革开放而开始的。

门户打开以后,海外学者,首先是海外华裔学者,继而是境外港台两地学者纷纷来内地讲学,接着,他们的论文、著作陆续被引进。

这当然只是外缘。

内在的原因,则是内地学者反思“五四”以来至“文化大革命”对传统文化,对本民族文化遗产的伤害,重新思考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1983年,北京大学汤一介教授与业师萧萐父教授联手筹划编辑出版《熊十力论著集》。

1984年10月,北大冯友兰、张岱年、朱伯崑、汤一介等先生共同发起,联合北京及香港、台湾与海外数十位教授,建立民间学术团体――中国文化书院,由汤先生主其事。

该院在1985-1989年间连续开办了大规模的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外文化比较等方面的讲习班、进修班、函授班等,邀请梁漱溟、冯友兰、张岱年诸前辈和美国杜维明、成中英等学者公开讲学。

1985年冬在湖北黄冈,武汉大学与北京大学联合举办“熊十力思想国际学术研讨会”,武汉大学举办中国文化讲习班。

上述活动开风气之先,成为国内学者从事新儒学研究的先导和铺垫,造成了研究氛围。

1987年秋、1990年底在北京,中国文化书院还分别举办了梁漱溟、冯友兰思想国际学术会议。

1987年,李泽厚先生在北京东方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思想史论》中发表了《略论现代新儒家》的专论。

1986年11月,“现代新儒学思潮研究”被确立为国家社科基金“七五”规划重点课题,1992年初又被列为“八五”规划重点课题。

方克立教授和李锦全教授主持的课题组于1990-1995年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现代新儒学研究论集》两辑、《现代新儒家学案》一种(三巨册,有梁漱溟、张君劢、熊十力、马一浮、冯友兰、贺麟、钱穆、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方东美等11人的学案),还出版了“现代新儒学研究丛书”专人与专题研究系列(后详)。

课题组主要成员20余人遍及国内重点高校与科研院所。

  1.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2.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3.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余英时:我为何不承认自己是新儒家 口述/余英时 记录/何俊 6月20日,余英时教授获得唐奖第一届汉学奖,并就其治学经历发表演讲,凤凰网大学问摘编相关内容,与读者分享。 中国人重视传统,学术传承,往往以“守先待后”四字加以概括。学问是公共的,不是一个人的私有物。所以“守”不是自己老师一人之“先”,而是整个学术传统。“道”非一人所得之私,若专以老师一人为主,那便流为“门户”之见了。“待后”也不是专指自己的弟子或传人,而应是所有的后来者,否则又是立“门户”了。另外,我们自己研究得来的东西也当包括在“先”之内。 “道问学”虽早就成为儒学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只有在清代,对“士”的思维方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深刻影响。 “五四”以后,“以科学方法整理国故”则是更进一步的现代转化;传统的“士”也因此而转变为现代“知识人”。 我之所以不承认自己是“儒家”,是因为秦、汉以下,所谓“儒家”一直在随着时代而变动,而这些变动又是由于吸收了其他各学派的思想成分而来。 我一向以为中国现代化是一个整体性的大运动,决不是“富国强兵”这一急功近利的目标所能尽。除了政治、经济、军事等实用方面之外,学术思想则是现代化进程中更为根本的部分。 为什么我不认同所谓现代“新儒家”?其实理由很简单:首先,我是一个历史研究者,自始便接受了多元价值的立场,无法信仰任何一家一派的理论系统,特别是宗教的或哲学的系统。其次,现代“新儒家”是从哲学,尤其是日耳曼哲学,康德、黑格尔等的特殊观点来重新诠释儒学,而我则是从史学观点研究儒学在中国史各阶段的实际功能和变迁。 中国文化价值,整体地看,自成一独特系统,但从历史角度作观察则随时代不同而有变化,不过虽变而不离其宗罢了。这就是说,中国价值系统“常”中有“变”,“变”中也有“常”。 儒家构成了中国现代化的一大精神资源,关键在我们能不能做出创造性的运用。我不敢妄测儒家的现代命运,不过从历史上观察,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儒家的新趋向大致是退出公领域而转移到私领域。 民主体制是开放而不是封闭的,一切必要的改变与革新都在和平过程中完成,可以避免传统改朝换代所必然带来的暴力。只有民主社会才是长期稳定的真实保证。 作者简介: 余英时,当代华人世界著名历史学者、汉学家,师从钱穆、杨联升,获克鲁格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2014年唐奖汉学奖得主。著有《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史学与传统》等。 以下为余英时演讲内容: 守先待后 许多人可能不了解我早年的生活。从抗战、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我就回到乡下,那是1937年,我才七岁。1937年到1946年,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我们安徽潜山一个叫官庄的小乡下。那个乡下的生活,也没有学校,也没有现代东西,所以根本就没受到任何现代教育。私塾也只上了一年、半年的。换句话说,我根本就没有正规教育,到1946年出来,已经十六岁了。 到了沈阳,那时候要开始考大学了。数理化都是赶快去补的,才能勉强考进大学。换句话说,我的经历使我根本不可能走理科之路。另外当然,我父亲(余协中)是学西洋史的,他是西洋史的教授,还写过《西洋通史》。我学历史大概与父亲有一点关系。因为理科根本不可能,没有这个背景,包括英文在内,都是临时到十六岁以后才开始补上的。 潜山官庄乡间九年,对我非常重要。我真正接触到传统社会,最穷乡僻壤,最闭塞的,没有任何变化的,接触不到任何新思潮的。一切价值观念,人情来往都是最传统的。跟一千年前可以说没有什么分别的。这种宗亲关系,等于中国是一个社会圆圈网。你总有靠亲友、亲戚关系的时候,不是个个都像《红楼梦》那样尔虞我诈。当然,这一面也有,比如说分财产的时候。但是一般讲,这是中国文化的好处,因为亲情的关系有亲切感。这个经验,当时不觉得,后来在一生中会起到作用。 后来我读到现代学者讲的一大套,好些在我看来,根本是不相干的。讲的人自己根本没进去,根本没有到那去。拿一些西方的架构问问题,问完问题得结论,在我讲,都没有说服力。像阶级斗争那一套,我觉得跟我看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地主迫害农民之类的事情在官庄简直没有听人说过。而且因为宗族的关系,农民有时还是你长辈,你不可能迫害他,你还得尊重他。我小的时候,有一位农民比我年长二三十岁,还是我们家耕田的,我还得向他磕头,因为他是长辈。这些把阶级的东西完全缓和掉了。绝对不是一个阶级斗争、阶级利益冲突的简单观念可以解释得了的。我对中国社会文化的了解,是早期一本没有字的书。 像钱(穆)先生就能够了解,因为他从小是在一个农村长大的。老一辈像陈寅恪大概还是城市的,所以还隔一点。但他是政治文化里面的中心,他有一些那方面的认识。所以每个人的生活世界对你的影响,不能不放到里面。 我在哈佛念书所修的副科是文艺复兴与宗教革命,但是我不可能研究欧洲史,没有研究的工具。希腊文、拉丁文都不懂,包括其他的文字,看不快,就根本不可能。我选择专业只能回到中国。但是我心里想的是,我必须真正了解一个阶段的欧洲史,作为参照系,再回头整理中国史。我选文艺复兴与宗教革命,是因为这是欧洲从中古到现代的大变动的阶段。 说老实话,我在大学根本没怎么好好学,因为一直在逃难。在新亚上课,钱先生那时也很难集中精神教学,像在北大时期。他常常要去募捐,新亚要生存,对时局又不满意,所以许多个人苦恼,都在课堂上无意中就流露出来了。所以我一直到大学毕业,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有限,主要得力于私下和钱先生交往。我跟钱先生的时候,把他《国史大纲》好好看了,当时还做了笔记给他看,是提要式的。所以那时候,读书主要靠自己主动去追求,系统地读书是从香港开始的。 《国史大纲》是钱先生影响最大的书,有很多深刻的见解,它不是一部普通教科书。你要懂它很不容易,文章写得太简洁。当然他有一个倾向,基本上是反对傅斯年他们那一派的。他要看中国历史,要说中国历史一种特殊性,特殊的面貌,有个特殊走向,不是能拿西方东西来套的。 他主要讲各朝代怎么兴亡的这种背景,以及深层的变化。他讲南北经济文化转移,那是很重要的文章,根据很多量化的资料。他看中心怎么转移的,这个你没法推翻的。以安史之乱为中心,南方怎么越来越强,文化也是如此,商业也是如此,土地耕种也是如此。 然后跟水利的关系,这些都是很具体的东西。他讲秦汉统一,对中国来说不是一个普通的专制问题。他打破了中国史是皇帝一人专制的迷思。统治阶级专制怎么专啊?这么大的国家,一个皇帝怎么专啊?它的皇帝制度之间有一种平衡,想专是当然想,可是困难啊,给你增加许多制度。 所以,不能简单地看这个问题,以为中国士大夫都是皇帝的奴才。为什么有谏官制度,为什么有谏议大夫呢?为什么要有御史呢?它有一种近乎西方所谓牵制、平衡的问题。皇帝并不具有为所欲为的最高权威,不受任何限制。而且秦以后在五行观念之下,万世一姓的王朝观念已不存在了。这些都是他讲中国文化的特性,针对现代人过分强调以西方概念笼罩中国历史。他最恨的两句话,一个是刚刚说的皇帝一人专制,另一个是中国社会是封建社会。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封建早就没有了,郡县制统一在一个中央之下。 封建则相反,必是分裂的。又是中央,怎么又封建呢?政治都是专制,不是这么简单。从形式的政治学来说,当然它不是民主宪政的,当然是专制的,这是一个纯形式的解释。 我们必须了解的是,一旦一个王朝成立以后,皇帝到底起什么作用。这个要具体地研究。《国史大纲》当然有许多很了不得的见解,但是你要对史学史不熟悉你就不容易知道,他有些东西是暗中和陈寅恪商榷的,如关于府兵制的起源问题;有些是很深的问题,针对某些现代说法作争辩,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 钱先生的那个《国史大纲》,我认为是很了不得的书。那不是一般的教科书。它表面上是教科书,用纲目体写出来。但他的“纲”非常简要,有时只有一句话,“目”也不能畅所欲言,暗藏许多东西,有些都是关键性的大问题。例如书中谈西晋“占田”、“课田”问题,后来引起吕思勉、唐长孺、杨联陞诸先生的深入讨论。这当然不是一般教中国史的老师所能看得到的。 在思想方面,我相信钱先生对我很有意见,而我也不能完全接受他的看法,但彼此只是心照不宣,从未说破。我研究中国思想史是通过他的著作而展开的,如我写汉晋之际新思潮和章学诚等都是显例,并且得到他的点头,见于他的书信中,他是我师从所出,毫无问题。总之,我的经验是:只有多读书,在学问上建到某种高度,才能对他有可靠的认识。 我最初在新亚,听钱先生的课,留下一个难忘的印象。钱先生当时气大得很,拼命地骂美国。我最记得有一次,旁边有一条狗,他骂杜鲁门,什么总统,穿个花衬衫,夏威夷衫嘛,你看那个狗,就比杜鲁门有尊严。这很使我吃惊,觉得太主观,太情绪化了。杜鲁门穿花衬衫有什么罪过呢。这给我很大的警惕,必须避免主观,更不能情绪化。但这在钱先生只是偶一有之,对我则成了一大启示。 那时我在香港主要兴趣还不在中国史,对社会科学都很有兴趣,人类学、西方哲学这些东西都是相当吸引我的。到哈佛以后,我还听了不少课,像哲学系的,讲历史哲学的课。我都是正式选课的,不是旁听。 另外,那时候罗马史,我也正式上过课。西方古代政治思想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是些很有名的教授讲。那时我是真正想探索西方思想,从上古到中古这一段。然后接下来的近代转型期,我研究更多的是文艺复兴、宗教革命,因为这是从古代中古社会变成现在。这跟我研究中国史的想法连在一起了,作为一个准备,等于是后面的准备工作。我不可能直接把这些东西用过来,用不了,我只是看西方专家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的。 我当时关心中国现代化的问题,怎么样变成一个现代的问题。在这一领域中,钱先生和胡适便分道扬镳了。钱先生仍可说是“中学为体”,胡则倾向西化,后来改称“现代化”。我大致处在两极中间。我认为中国传统是既存事实,不可能完全抛弃,只能逐渐改进,而现代中国也不能不接受某些普遍价值,一定程度的西方化也无法避免。 《民主评论》和《自由中国》对我都有影响,我在两本杂志上面都写过文章,最早的一篇论平等在《自由中国》。雷震我没见过,但跟我通过好几次信。后来我在思想上,跟殷海光差得很远,我写的《论平等与自由之间》他不肯登,雷还写信跟我抱歉。因为我那时就提出,讲自由、平等这些东西,不能脱离中国文化来讲。在文化脉络中怎么实现平等、实现自由,你不可能照搬西方古典的自由主义。 在《自由中国》与《民主评论》之间,我的基本立场还是偏向《自由中国》多一些。我觉得唐君毅先生太抽象,钱先生有时又太偏向中国传统,过分的理想化。我从历史上看,不是很真实。所以我那时读陈寅恪,反而感觉真实感多。因为他把后面各种各样的、可能的动机都给你搞出来。 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当时在香港读的。例如他讨论“府兵”制,考虑到宇文泰个人的野心和当时鲜卑部落的关系,以及各部落中的汉族,表面上是依照《周官》理想,实际上是吞并其他几个部落,把其他部落并吞到自己手上来。后来满清也是一样的,八旗要搞成上三旗、下五旗之类。所以你这样看历史才能看到真实,不是说照理想观念在历史展开的,哪有这样的事情,那是太天真了。 来哈佛之前,观察历史的方法差不多已有了,但不够清楚。主要是因为在香港读书太不够,我在1952年毕业时新亚书院还没有图书馆。要借书只好去美国新闻处和英国文化处两个地方。 我在哈佛读研究生第一年(1956-1957)并未上杨联陞先生的中国通史课,因为我已有基础。杨先生也只要我上制度史的课。这是较高级、较专门的课,涉及重要的政治、经济、社会、宗教种种制度的研究。 杨先生出身清华,毕业论文写的是中唐税制,陈寅恪先生是他的导师;他的专业是中国社会经济史,受到北大陶希圣先生的影响不小。他在《食货》上发表了几篇文章,受到好评。毕业前又受了吴晗的邀请,写了一篇长文,题目是《东汉的豪族》。这是他的成名作,在《清华学报》上刊出后,

相关文档
最新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