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路

题目：儿时的路 小时候，我是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直到念完小学才离开他们。 我们的村子位于茨淮河畔，村旁的大堤是通往县城唯一的道路。不论是出远门，做买卖，交公粮，还是看病问诊，登山游园，农闲逛街，她都是村里人的必由之路。 这条路承载着我儿时许多美好的记忆。当年，和小伙伴们戏水捉鱼，放牛割草，捉迷藏，推铁环，打弹弓，还有在节日里扔火把，打灯笼„„年少轻狂，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每每想起，那一幕幕的情景仿佛眼前，那一帧帧的画面又总是映衬一段长长河堤的背景。而印象最深的，就是和爷爷一起走在这长堤上，到县城赶集卖菜了。 为了赶个早市， 我和爷爷头一天就要把瓜果蔬菜打理好，洗干净，捆装妥当。晚上，早早地就睡下了。 第二天，爷爷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准备了。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总是等到奶奶把饭做好才叫醒我。 “小懒虫，起来吃饭了。”爷爷把我从沉睡中叫醒，我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四周昏暗冷清，我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一动不动，觉得睡意正浓。真不情愿起来，可又怕爷爷责怪我说话不算数。在纠结中我又闭上眼睛，一入睡就梦到跟着爷爷出门了，心里轻松许多。这回爷爷该夸我长大了，能像大人一样干活了。 等奶奶把饭菜摆上桌，爷爷再次走近床前，轻轻地拍着我的大腿说，小乖乖，再不起来就不赶趟了，要不你好好的睡，爷爷一个人去了。 想起前两天做下承诺时爷爷充满希望和赞许的眼神，如果我不去，爷爷一定会失望的，一定会不高兴的。 我强打住精神下了床，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哈气不断地走进灶房。从炉堂里取出瓦罐，用温热水洗把脸，这才觉得有些精神。奶奶专门蒸了细粮馒头，这是为干重体力活而特供的。平时只能吃红薯高梁，粗细掺拌就算改善生活了。 吃完饭，就匆匆地跟着爷爷上路了。这时天还黑着，村庄静悄悄的。初秋的下半夜，凉气袭人，雾气蒙蒙，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的。一出屋，禁不住打几下寒颤，走上一段路，身子渐渐发热，这才没有了冷的感觉。 刚出村子，就是一段斜长坡。爷爷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费了好大劲才拉上来。上了大堤，爷孙俩已气喘得紧，汗也开始浸湿后背。 我们走在茨淮新河的大堤上。这是一个人造河流。听大人说，旧社会这里非涝既旱，收成不好，十年九荒。解放后，政府发动广大农民群众，采用人海战术，挖河筑堤，兴修水利，才使得昔日的逃荒人重新回到家乡耕地务农。 大堤很宽，机动车、马车可以通行。夜幕中，大堤更显醒目，浅色的土路在月光的照射下弯曲地向前延绵。堤坡上长满了草，这些草是不许随意割除的，它对大堤起住保护作用。大堤的右边是长流不息的河水，河面在月光下摇曳着银辉。水草把光亮藏了起来，黑糊糊地一片漂浮在水面上。左边是一块连着一块的农田。往远处看，村庄如天空的星星散落在广阔的田野里，隐隐约约闪亮着几盏灯光。高压输电线横穿而过，高大的水泥电线杆矗立在田间麦地，这是现代文明在落后农村仅有的一点迹象。看得真切的还是依堤而居的村子。土墙草顶的房舍，村前大槐树，村后老枣树，村里的小道，村头的碾盘都看得清，就连猪酣睡时发出的“哼哼”声也听得见。 道路艰难曲折。由于长年失修，雨天里，汽车和马车碾过，车辙有痕，路面风干后，则崎岖不平。我和爷爷探索着前行，一会左边，一会右边，设法绕开沉沟大壑，能走上一段直溜溜的平道都觉得开心。爷爷年龄大，我也就七八岁，一老一幼，走路的速度自然偏慢。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后面的人渐行渐近，终于赶上了我们。原来是同村的几位轻壮年人也到城里去做买卖，大家不仅同姓，论起来都是同辈份人。爷爷自然是大家的长辈，他们尊敬地和爷爷聊会儿家常，不一会儿就和我们告别，快步地走开了。如同他们走近时一样，那爽朗的谈笑声跟随着远去，消失在努力看也看不清的前方。 我伴在爷爷的身旁与爷爷同行。爷爷慢走，我就要快走，爷爷快走，我就得慢跑。爷爷看我走得急，走得累，心痛地说，走不动你就坐在板车上，爷爷拉着你。我努力地坚持住，爷爷一边夸我，一边出题考我。爷爷定个价，报出几斤几两，我马上答出几毛几分，就这样边走边算，倒不觉得累了。快到县城时爷孙俩做了分工，爷爷管讨价称重，我管算帐出纳。 前边的村庄越来越近了，早起的人家开始起灶做饭，缕缕炊烟从房顶冒出来，袅袅地腾升。这时候，天空开始明亮起来，霞光喷薄欲出。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我和爷爷要比很多人早些进入到这一天，内心有一种自豪，今天我比许多同伴过得更充实，更有意义，因为我能帮着爷爷进城做事了。 走完一截弯道，来到进城前的最后一个村旁，鸡开始打鸣报晓，夜晚的静寂从此被划破。绕过村庄，沿着河堤看去，不远处高耸着一座铁塔。它是为了高压输电线跨越宽阔的河流架设的。河的对岸另一座铁塔遥相呼应，把粗重的输电线高高挑起。每临铁塔，充满好奇，我仰视塔顶，感概工人们真是了不起，能建造这么高大的铁塔，又能在那么高的塔顶上架设电线。 走过铁塔，淮河桥就一目了然啦。跨过桥便进了县城里的柏油路了。而桥的另一端是通往徐州和蚌埠的机动车道。 桥长约五百米，呈拱形。上桥时我和爷爷同心协力地推拉，下桥时为了控制速度还得用力抬高车把，通过增加板车后部与地面的磨擦减缓速度，这一上一下，白白地耗去了我们许多力气。 行走在县城的柏油路上，丝毫没有了累的困扰。路好走了，车子好似轻了些，也好驾驭了。城里的街道还开着路灯，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地灭去了。穿梭的汽车轰鸣而过，刺耳的鸣笛声和空气中浓烈的汽油味让我们感到乡下和城里截然不同的气息。 过桥左拐，我们转到了另一侧的大堤上，向着城关的集市迈进。此时，鲜红的太阳冉冉升起，路边的高音喇叭开始广播，宏亮的东方红乐曲响声远播。河面上除了鱼船，机动船也逐渐多了。这时，从蚌埠方向来的客轮迎面驶过，巨大的船身把河水从中劈开，船尾的波浪向两岸“人”字形推开，鱼船晃荡起来，一轮接着一轮的波浪拍在岸上，哗哗作响。客轮驶近码头，汽笛长鸣，响彻云霄，她不仅宣告自己的到来，也彻底地唤醒了这座岸边的小城。 我和爷爷终于来到街道旁的集市。这儿店密人多，街道狭窄，车辆禁行，相当于现在的步行街。找了个空档，我们沿街摆摊，就地吆喝起来。城里上班的人大多在这个时辰出来买菜，生意特别好，如遇上食堂釆办的，卖得更快。爷爷招呼买主，帮着挑拣过称，我一旁算帐报价，收钱找零，估摸着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一车菜就卖完了。仔细地算了一番，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毛票加起来不到五块钱。 卖完菜，爷爷给我几毛零用钱，那时，已算很富有了。爷爷就近买些油盐酱醋，家常日用，我也原地花一二分钱租几本连环画看看，想看又来不及看的，就缠着爷爷花钱买下。这一次总算如愿以偿，我们来到百货大楼，精心挑选，买了一个手电筒。这可是家中唯一的贵重电器，我爱不释手，晚上拿出来照，白天钻进被窝里玩。后来电池没电了，先用火烤，再注盐水，一直把电池摆弄得像西红柿一般，软到流水，才善罢干休。 最后一桩事就是爷爷带我到县里澡堂子泡个澡。掀开厚厚的门帘，澡堂里雾气弥漫，看不清人物。池子里的水漂着白沬，冒着热气。爷爷总是不知冷热般似的，一下子就沉到池里。我伸出两只脚探试水温，刚触到水，我就嗷嗷叫，烫啊！烫啊！爷爷一边哄着劝着，一边往我身上洒水，说洗个热水澡，不仅人显干净，还能活血解乏，就这样磨磨唧唧地把澡洗完了。 走出澡堂，神清气爽。出城时，爷爷坐在车上，我拉着板车疾步而行，不一会儿，来到了淮河桥。这时快到晌午时分，爷爷看出我又累又饿，唤我上车。爷爷拉着车，走完了那段长堤土路。我躺在板车上，颠簸着徐徐前行。烈日悬顶，晒得我暖洋洋的，摸着身上的手电筒，连环画，零用钱，内心洋溢喜悦，慢慢地又入梦乡。 板车开始倾立起来，我意识到开始下坡了，快到家了，我也醒了。村里的小伙伴们仍在外面干着活。贪玩的孩子三五成群，游戏玩耍，等着大人们喊叫他们回家吃饭。看到他们，我举起连环画和手电筒炫耀起来，他们既羡慕又抱怨。他们羡慕我拥有了他们难以得到的财富，而抱怨他们的爷爷、爸爸还没有带他们上一次县城。无疑，孩子们的活动范围止在前村后庄，通往县里的那条路只有大人们行走，鲜有孩子们的足迹。 我是爷爷的长孙，他期盼我快点长大，所以早以对待大人的方式培养和管教我。 儿时，我很幸福。我是在爷爷的呵护和宠爱下成长的。每当犯错受罚，爷爷总是挺身而出保护我；要是做了好事，爷爷又高兴又夸奖。堂屋的侧墙上，爷爷贴满了我上学时的奖状和成绩单。表扬与鼓励是爷爷的主要教育方式。自我记事以来，一直是和爷爷睡在一张床上。爷爷重重的头油味、干裂的脚后根和安睡时均衡的鼾声至今还烙印在我的脑海。 星移斗转，桑田沧海。如今，昔日的村庄变成了楼宇林立的郊区，和翻新的城市连成一片。茨淮新河的河床再度拓宽，长长的大堤也改造成了城市道路，平整的沥青路面覆盖去了原先坑坑洼洼的土路。淮河桥陈旧了很多，仍静静地卧躺在那儿，只有就近的居民偶尔过行。临近不远，两座新建的大跨度钢构桥梁贯通南北，桥面上车流如注，飞驰而过。 我驾着车，从村子开进县城，又从县城开回村里。一路上，我绞尽脑汁，回想着原来的模样；左顾右盼，去搜寻一丝丝旧时的痕迹。一切都是徒劳的，变得太快，变得太大，变得毫无踪迹。只有河床的走势基本未变，还有河对面的山廓保留着从前的样子。 我倘徉在大堤上，思绪万千。在这条路上，洒满了我童年的快乐时光，留下了我渐大渐稳的脚步。在这条路上，有我和爷爷相行相伴的身影，有爷爷对我苦口婆心的谆谆教悔。也正是在这条路上，有我远离村庄时，和爷爷挥泪离别的痛楚。 父亲要带我到南方的县里上初中，记得离开老家时是一个刚刚过完年的早晨。爷爷把我们送到村头的大堤上，驻足无语，挥手示别。我走在大堤上，一步一回头，看到爷爷静静地站在寒风中微笑地看着人，目送着我。在对视的目光中，我看到了爷爷恋恋不舍眼神，看出了爷爷对我今后人生的担心与牵挂。越往前走，爷爷的身影越模糊，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爷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从离开爷爷的那天起，我对爷爷的思念，如同村旁湍流的河水，滔滔不绝，源源流长。多少次梦回大堤，重又回到爷爷的身边，回到小伙伴中。多少次幻想着回到儿时的路上，陪伴着爷爷去县里赶集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