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渠访古

春天的灵渠美丽而恬静。还没有到旅游旺季，游客不多，绿树掩映的秦堤上偶尔可见几个提着篮子洗衣的村姑和几对相互搀扶着的神情安祥的老人。虽是和风丽日，天空中却不时洒下丝丝细雨，给古灵渠营造了一种悠远、深邃的意境。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抒怀古之幽情，我们便在导游的陪同下，轻轻地走过风云变幻的历史，走进一个久远的梦……

南陡阁观澜 南陡阁是观赏灵渠胜景的最佳之处，因李宗仁先生的对联“南北关山展，陡流云汉横”而命名。登楼远眺，只见佳木葱茏，桃李芬芳，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近处，纤尘不染的江水象两匹洁白的锦绫从“人”字形的堤坝上平铺而下，娓娓地诉说着秦朝的辉煌；远处，渔夫的小舟在清澈凝碧的江面上扬起细细波澜，潺潺地荡漾着历史的沧桑。 两千多年前，雄才大略的秦始皇“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一举统一了中原六国。为了扩大疆域，巩固政权，他向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向南发兵五十万对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征服活动，史称“秦戍五岭”。秦军在各地战场上节节胜利，唯独在两广地区屡遭战败，使得“战争三年不解甲驰驽”，原因是广西与内地的通道难以胜任大量的兵援、军需供给。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命史禄劈山凿渠。通过精确测量，史禄在桂北的兴安开凿了灵渠，奇迹般地把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沟通连接起来，使援兵和补给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素以骁勇善战的秦军士气大振，所到之处无不所向披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岭南广大地区正式划入了中原王朝的版图。从此以后，这条“通三江而贯五岭”的古运河就成为世界水利工程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灵渠全长37公里，由南北渠、大小天平、铧嘴、泄水天平和陡门组成，其中最精华的建筑是大小天平坝和铧嘴。大小天平主要用来排泄洪水、提高水位和引湘入漓，因其“称水高下，恰如其分”故曰天平。铧嘴前锐后钝，酷似犁头，其主要功能是将湘江水分流，70%的水进入北渠，再流回湘江；30%的水进入南渠，流入漓江，故有“三七分派”之说。从高处俯视铧嘴和大小天平，就像一张巨大的犁铧，深深地插入海洋河中，将水劈分为二。南北二渠分置于犁铧两翼，似两根飘带。铧嘴劈分之水，顺着两根飘带，缓缓向南北分流而去。前人根据这一景观，集苏东坡和吴仰贞的诗成一联：“逆水而来顺水去，卸帆仍是挂帆时”，横联为“天下奇观”。 为了让我们感受古人的伟大创举，导游带我们乘船至铧嘴。乌蓬船在透明如镜的江水中逆行而上，江中的水草和嬉戏的小鱼清晰可见。“江到兴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清代诗人袁枚的诗真切地道出了灵渠水的清、静、悠。走上铧嘴堤岸，清代书法家查淳写的“湘漓分派”碑赫然映入眼帘。“铧嘴原长186米，后被洪水冲毁了100米……每当洪水来临，汹涌的江水将大小天平淹没于水下，形成一道高高的人字形涌浪，只有铧嘴的分水台露在水上，似一座孤岛，四周水声如雷，浪花飞溅……‘潮湃汹汹激上矶，横流倒泄振声威，惊疑蛰起龙分水，舞爪掀鳞势欲飞’清末兴安举人彭榕的诗就是洪水期对铧嘴分水的生动写照……”导游侃侃地描述着当年“铧嘴观澜”的胜景，把我们带入了一个“看山看水看飞云”的迷人之境。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今天的我们早已见不到昔日波澜壮阔的景象了，但雪白的浪花却固执地拍打着我们年轻的思绪，让我们的心凝重而充实……

四贤祠感怀 从铧嘴的静水区返航回来，导游考我们说：“灵渠的‘灵’是什么意思？”“灵活、灵巧、灵练、灵气逼人、心有灵犀……”我们争先恐后地回答。“对，这条古运河之所以叫做灵渠，是因为她非常的具有灵气。”导游接着自豪地介绍了“灵”字所表现的三个方面。首先是她的选址。古谚语云：兴安高万丈，水往两头流。发源于海阳山的湘江是从南往北流的，发源于猫儿山的漓江是从北往南流的，在没有任何地理资料的秦代，要在层峦叠嶂的山区找一处沟通湘漓两江的最佳方位确实是‘难于上青天’，但 我们的古人却精确地测量出这个最佳位置，开凿了世界上第一条等高运河，令现代拥有高科技的科学家们惊叹不已。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博士说灵渠的选址是一个奇迹，清华大学水利系的马吉明教授更是对灵渠的选址赞不绝口。第二是她的设计巧妙，匠心独运。灵渠是古代水利工程中最具有科技含量的工程，横截湘江的“人”字形大小天平坝由三部分构成：用松木打桩，“水浸松木千年在”，形成牢固的坝堤；坝的迎水面用重达数吨的长条石横砌，石条凿有凹槽，用铸铁嵌牢，使巨石浑然成为一体，坚不可摧；坡面用条石层层叠叠竖着插成“鱼鳞坝”，河中夹杂的泥沙渗入到石块的缝隙中，年长日久大坝就会越冲越紧越冲越牢。第三是灵渠智慧的古朴和简约。湘江上游的海洋河集雨面不宽，灵渠有些地段滩陡、流急、水浅，船只航行困难。在枯水期，灵渠“潺潺然不绝如带，以至舳舻经过……必徵十数户乃能济一艘”，聪明的古人便创造了陡门。塞陡的工具十分简单，只用一些木头、竹拼、竹席、绳子、挽钩之类的东西。陡门一般位于渠道水浅流急或上游有浅滩处，作用是抬高水位、蓄水通航，类似于闸门。唐朝的时候有三十六陡门，相当于多级船闸，一千多年后的巴拿马运河就是根据这一原理设计的……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把人力与环境和谐地化为一体，简约灵便，古朴自然，这是“天人合一”的审美理念。焚书坑儒的秦始皇万万想不到他竟然用征服岭南的工具间接地诠释了儒家的哲学命题。更意想不到的还有这条古运河的作用。它不但为秦始皇统一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两千多年来一直集通航与灌溉于一身，直到1938年湘桂铁路通车，它的航运作用才逐渐被取代。“灵渠胜似银河水，流入人间灌稻粱”，它以清洌的甘霖滋润着岭南的一草一木，源源不断地把中原文明输入到“南蛮”地区，被誉为岭南文化的母亲河。 走在“桃花满路落红雨，杨柳夹堤生翠烟”的秦堤，我们无不为古人的聪明才智所折服。这条被著名学者郭沫若先生称之为“与长城南北相呼应，同为世界之奇观”的秦凿渠凝聚着祖先们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古木成荫的四贤祠里，一位为灵渠的修建呕心沥血的先人平静地微笑着，他深邃的眸子穿过历史的隧道，停留在滔滔不绝的河水上。他就是史禄。据史载，史禄当年受秦始皇派遣来到岭南，率十万之众斩山通道，四经寒暑终于凿渠成功。人们感念他对灵渠的卓越贡献，题对联为：“咫尺江山分楚越，史君才气卷波澜”。对于史禄的生平事迹，历史上没有详细的资料，史禄当年奔波于桂北的崇山峻岭时，也没有想到要在青史上留下英名，但世世代代的老百姓却没有忘记他。“湘漓异源非异源，自来地志纷纷，忘了湘漓二字；秦汉杂霸不杂霸，祗此江堤寸寸，亦当雄视千秋”，人们根据想象塑造了史禄的雕像，把他永远供奉在心灵的天平上。 真惭愧自己的孤陋寡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史禄并不姓史，他是秦朝的监御史，“史”只是对他官职的一个简称。“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怀着对不知姓氏的灵渠设计者的深深景仰，我来到了“劣政碑”前。这是一块与四贤祠的先贤形成鲜明对比的碑文，记载了兴安知县吕德慎的“丑”行。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作为兴安知县的吕德慎不但不为民谋利，反而大肆搜刮民财，中饱私囊。老百姓趁陆荣廷路过兴安的机会，拦路告状。陆荣廷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吕德慎终于被撤。为了教育后人当官要清廉勤政，遂立此碑，引以为戒。 “天地之间有杆称，那称是老百姓”，灵渠岸边一褒一贬的两个建筑，表现了老百姓爱憎分明的立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将军墓怀古 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飞来石下。这块神奇的飞来石略成方形，上平如砥，石上有一株枝干合抱的四季桂，虬龙的桂树用芬芳的新绿摇曳着岁月的云烟…… 传说古人在凿山修渠时，锄动锤响，人声鼎沸，惊扰了贪睡在湘江的妖魔猪婆精。它本是东海龙王的九太子，只因贪心太重，被罚入湘江。为了报复人们对它的不敬重，它就作法毁坝，阻碍灵渠的修建，使得秦始皇派来主持修渠的张刘两位工匠先后因误工而被斩。第三位工匠李吸取了前两位工匠的经验，反复修好了被毁的渠坝，但最后还是被猪婆精毁于一旦。眼看期限就要到了，渠再修不好秦始皇将诛杀李工匠和所有的民工。此时，峨眉山的白鹤大仙得知情况后慈悲大发，将宝座下的蒲团石从四川峨眉山搬来，把作怪的猪婆精严严实实地压在秦堤岸上，让它永世不得翻身，从此灵渠得以修成。秦始皇给修好灵渠的李工匠加功受禄，李工匠不忍“掠前人之功为己功”，自刎在湘江岸边。人们为了纪念这三位工匠，将他们合葬在一起，称为“三将军墓”…… 这个故事虽属虚构，但真实地反映了古人修建灵渠所付出的代价。几多艰辛，几多挫折，几多屈死的冤魂……原来千古伟业正是无数先烈用生命和鲜血铸成的啊！“死去三君真典范，飞来一石太荒唐”，川流不息的江水低声吟唱着的是一部人民大众的血泪史。 在兴安县城的入口处，有座引人注目的城雕：威风凛凛的秦始皇周围，三将军飒爽英姿，豪气逼人，一派“平步青云”后的繁华。雕塑造型奔放，栩栩如生，令无数游客颔首赞叹。但我却以为面前这座寂寞的土冢更接近故事本身。有史以来，劳苦大众充当的只是时代的铺路石，他们用血肉之躯筑就了民族的长城，而自己永远只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辉煌的太阳升起了，托起太阳的海水却总是无声无息，默默无闻…… 将军墓芳草萋萋，绿茵如盖，“镇国大将军”的字样在岁月的风蚀下已渐显模糊，日益清晰的是凭吊者内心深处的感动。将军墓是一座空墓，所谓的“镇国大将军”也是老百姓私下“封”的，但它却在芸芸众生中树起了一座灵魂的丰碑。不畏艰险，不慕名利，襟怀坦荡，无私奉献，这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更是老百姓衡量为官者的精神尺度。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不愿独享功名的李工匠追随他的兄弟们去了，留下的只是一腔热血和后人心中无限的惆怅……

毛毛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夕阳的余辉抹在绿树沙洲的湘江故道上，抹在古色古香的秦堤大坝上，给精巧秀丽的灵渠增添了诗意的雄浑和苍凉。 千帆已过，枯柳逢春。灵渠水从容不迫地流着，用坚韧的跋涉书写出一个大写的“人”。“湘漓同源，湘漓自此相离去”，密林深处，祖先留下的绝联依然没有人能够对出，从天外传来的是孔子“逝者如斯”的叹息……

200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