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斗牛赛

残酷的斗牛赛作者：郭丽姝来源：《世界文化》2018年第04期如果说要去戏院看演出，得从挑选合适的衣服开始，那么想看斗牛，就得先把牛运过来才行。

不要以为所有公牛都如出一辙。

对于内行来说，牛的重量、年龄，尤其是培育这种偶蹄动物的农场，才是热门话题。

这一天，西班牙巴伦西亚酷热难耐，但还是有上百名粉丝提前一天就来到了赛场。

所有人手里都拿着转天的节目单，大家声嘶力竭地争吵着，他们辩论的焦点是：面对年轻的委内瑞拉斗牛士安立奎·科伦坡，哪头牛坚持的时间最长。

报纸上说，科伦坡是本赛季最闪亮的新星。

公牛都是色盲，它们对红色毫无感觉，无法区分颜色。

它们只会对斗牛士的激烈动作做出反应，因此为了让公牛具备必要的反应能力，必须对它们进行长期训练，在公牛快满4岁的时候，才能成为斗牛。

现在来说说赛场。

巴伦西亚斗牛场是西班牙最著名的斗牛场之一，在表演开始前一个半小时，观众就已经陆续到来了，他们通常是中老年人，身上散发着香水和烟草的味道，還带着雪利酒和黑色小垫子。

小垫子是一件很有用的东西，因为看台上的椅子其实就是硬绑绑的石头台阶，如果没有垫子，坐着会很难受；另外，小垫子也是一种发泄工具，当斗牛士表现不佳时，观众可以把垫子扔到场上去，意思是观看这种表演简直是一种耻辱，大家已经打算“退场”了。

观众都是来看科伦坡的，这一点不难理解。

这位年轻的委内瑞拉人绰号“小牧童”，专家一致认为他前途远大，堪比足球场上的梅西。

此外，如果在巴伦西亚的这场表演获得成功，这位“见习斗牛士”将接受授职，成为一名全能斗牛士，那样的话他就不仅能跟年轻的公牛比赛，也能对抗成年（4岁以上）公牛了。

到那时，科伦坡的未来将无可限量。

换句话说，“小牧童”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一定会“提高赌注”，为大家献上一场精湛的表演。

比赛开始了，所有斗牛士在雄壮的音乐声中一起上场。

以科伦坡为首的三名斗牛士引起观众们的热烈欢呼。

然而表演开始之后，大家的感觉就会有所不同了。

通常人们第一次看见一个浑身溅满鲜血的人将长剑插进公牛的脊背，而公牛应声倒地气绝身亡的时候，都会吓得不轻，可是到后来，这种场面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公牛跑进了赛场。

两名长矛手骑在马上，迎接公牛的第一次进攻，并用长矛猛扎牛的后颈。

内行人说，长矛手不会让公牛受到重创，只是负责激怒它而已。

之后就进入了第二阶段：花镖手上场了。

他们的任务是，在已经血流如注的牛背上刺入花镖（一种用彩带装饰的长刀），然后跑到木头护板后面，以逃避公牛的攻击。

这时，一位上年纪的花镖手绊了一跤，差点儿被牛角给顶着，急忙跳到设在第一排观众席中间的围栏后面。

不知道这一幕是事先准备好的戏份，还是那老手真的有生命危险，不过我们没时间去猜测了，因为第三阶段——刺杀——就要开始了。

科伦坡入场前，看台上的观众就已经骚动起来了。

他的对手是一头绰号为“秋斯”的公牛，这头牛异常活跃，而且立刻显示了自己的坏脾气：把一名长矛手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秋斯”又向花镖手冲去，把几名花镖手赶得满场跑。

在第二阶段结束的时候，“秋斯”背上只有一支花镖（通常在这一阶段，牛背上应该插着数支花镖）。

看来，巴伦西亚人为委内瑞拉“小牧童”准备的对手很有实力。

“秋斯”脾气暴躁，十分顽固，以它550公斤的体重来说，动作相当灵活。

科伦坡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步入赛场。

“秋斯”站住了，它有点儿为难：为什么所有人都仓皇逃窜，唯有这个人挥着一块布，径直向它走来呢？公牛向科伦坡冲了过去。

穆莱塔（斗牛士用来挑逗公牛的鲜艳红布）倏地飘向一边，公牛距离科伦坡苗条的身材只有几厘米。

科伦坡几乎纹丝未动，只是舞动着双手。

观众热烈地欢呼，科伦坡一次又一次优雅地在身旁挥起红布……“秋斯”固执地追着穆莱塔跑，突然出人意料地向科伦坡的方向稍一转身，竟用牛角将科伦坡顶了起来。

科伦坡像气球一样，轻轻地飞了起来。

好多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小牧童”就已经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这时，被激怒的公牛又往回飞奔，要将可怜的斗牛士置于死地。

一位花镖手冒着生命危险，横穿过场地，将公牛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他的两名同事把受伤的科伦坡抬出了赛场。

科伦坡的经纪人双手抱头，木然地坐在地上。

此前，科伦坡的事业一直发展得很顺利，可是因为这次意外失利，前途不免受阻，当然，眼看着就要到手的收入转眼就消失了，也让人沮丧。

狂暴的“秋斯”独自站在赛场中央，显得很傲慢，它用力踏着蹄子，似乎在说：“好啦，下一个是谁？”当地观众喜爱的巴伦西亚斗牛士别尔特兰替补出场，虽然他刚刚斗完一头牛，但显然还没有准备好驯服眼前这头暴躁的“角斗士”。

“秋斯”不管不顾地追着花镖手跑，好像他们是村里的顽童；还几次把别尔特兰的穆莱塔顶到地上，而且竟不可思议地将他手里那支倒霉的利剑（本是用来给公牛致命一击的）打落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僵持过程。

准备挑战全世界的公牛站在被打落的长剑上面，似乎再过一会儿，它就要把剑踩到沙子里去了。

赤手空拳的斗牛士远远地站在安全距离之外，花镖手在赛场外围迅速跑动着，要求再送来一支新剑，越快越好。

这时，观众席上传来“因杜里多，因杜里多”（意思是“赦免”）的叫喊声。

我惊呆了，难道说在斗牛赛中最难得一见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眼前吗？斗牛赛有一条规定，那就是如果公牛表现得异常勇猛，素质极高，可圈可点，那么观众就可以请求赛场主席手下留情，饶它不死，这样一来，公牛就能够得到医治，好好休养一番，成为一头种牛。

“秋斯”一角顶掉了科伦坡的大好前程据内行人说，“因杜里多”正是斗牛的核心目的！按照这一古老赛事的既定原则，斗牛士的任务就是挖掘并展示公牛的良好素质。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规定，在实际比赛中，如果公牛表现得出类拔萃，那就意味着它的对手很差，因此斗牛士没有别的选择，他只有获胜，才能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所以说，公牛获得赦免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而且“秋斯”似乎也没法指望得到赦免，因为它在为生命而战的过程中，“犯错”太多，它断送了科伦坡的大好前程，也想让别尔特兰遭此下场，这就等于是为它自己下达了判决。

唉，只有在海明威的小说里，斗牛士才可能一剑命中，轻松而优雅地杀死一头公牛。

“秋斯”却死得很慢，很痛苦。

当别尔特兰第三次将长剑刺进它的脊背时，“秋斯”才终因失血过多，倒在赛场上。

就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别尔特兰成了当晚的英雄，这个漂亮的高个子年轻人更像是女孩子们追捧的明星，而不是斗牛士。

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这就表明今天他是首次出现在大型赛场上；他没有迈出漂亮的芭蕾舞步，只是及时躲开了奔来的公牛；他没有像科伦坡那样去冒险，只是表演了一两招危险的技巧。

然而这就足以让他获得牛耳的奖励以及被兴奋不已的观众扛在肩上抬出赛场的荣耀了。

晚些时候，我受邀来到看台下面的房间里，跟当晚的英雄拍照。

别尔特兰看上去非常高兴，像赢了一大笔钱的赌徒一样，而那些钱原本并不属于他。

我得到允许，可以跟他的穆莱塔合影，当我把这块红布拿在手上时，突然发现它已经被鲜血浸湿了！怪不得斗牛士的穆莱塔是红色的呢，原来是不想让观众看见血迹…….如果您认为今天人们才开始谈论禁止斗牛这个话题，那您就大错特错了，早在500年前教会就反对斗牛。

1567年，罗马教皇庇护五世颁布通谕禁止斗牛，否则将当事人逐出教会。

20世纪和21世纪之交的时候，斗牛赛的处境也很艰难，但还是生存了下来，当时西班牙发生了经济危机，而足球则更能抓住西班牙人的心灵和他们的钱包，结果斗牛场都出租出去用来举办音乐会和其他活动，而这在过去是“大逆不道”的。

不过斗牛面临的真正威胁并非来自经济危机，而是动物保护人士。

西班牙的很多城市都发生过群众抗议，而且还很奏效：斗牛赛减少了，电视台不转播了，报纸上采访斗牛士的文章也不多见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政治需要又发挥了作用。

2012年，加泰罗尼亚议会决定禁止斗牛，说是要顺应形势，保护动物，但加泰罗尼亚的真正目的是要脱离西班牙。

马德里迅速做出反应，西班牙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法案里写道：“斗牛是西班牙的民族财富，任何人都无权在西班牙境内禁止斗牛。

”于是电视上又开始播出斗牛表演，斗牛士又成了新闻人物，斗牛赛获得了第二次生机。

反对派认为，这些斗牛赛都是靠着国家补贴和赞助才办成的，不过斗牛协会却准备了一份报告，证明斗牛赛能够自负盈亏，而且还有赢利。

动物保护主义者在潘普洛纳举行抗议活动有传闻说，斗牛士出场一次能得到两三百万欧元的报酬，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头二十年，斗牛士的平均出场费是3万欧元，如果某位知名斗牛士有幸出现在最高等级的赛场上（西班牙有8个这样的赛场），就能拿到10万欧元。

需要指出的是，斗牛士还要用这些钱来养活团队中的7～8个人。

说到这一职业所面临的危险，上个赛季有两人死亡，20多人重伤，其中就包括委内瑞拉的“小牧童”。

幸运的是，他又回到了团队中，而且还接受了“全能斗牛士”的册封（当然不是在西班牙而是在拉丁美洲）。

那么在21世纪，斗牛靠什么来吸引观众呢？答案就是：无论你喜欢与否，斗牛的确是西班牙文化和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斗牛赛通常在西班牙庆祝民族节日的那几天举行，比如“焰火节”。

巴伦西亚人要花一年的时间来准备这个节日，他们做昂贵的新衣服，制作几百个“火神”形象，再把“火神”烧掉，制造出漂亮的“焰火”。

焰火节持续一周时间，这是一个相当激动人心的节日，而节日的高潮就是斗牛赛。

如果对巴伦西亚人说：“上面有令，从今天起取消斗牛！”这就等于触痛了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就像在加泰罗尼亚禁止斗牛那样，只会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即使在西班牙，人们也不止一次听说，斗牛或许仅会存续一代人，最多两代人的时间。

为什么呢？因为斗牛之所以在欧美广为流行，是有历史背景的。

20世纪30年代，即“一战”后和西班牙国内战争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西班牙的“杀戮热情”达到了空前高漲的程度，而当权派们又是一些受革命浪漫主义思想迷雾影响的大男人。

其中最鲜明的浪漫主义者是美国作家欧内斯特·海明威，他通过他的小说将斗牛和斗牛精神传遍了全世界。

可是今天时代不同了，“素食主义者”（包括这个词的直接含义和间接含义）引领了时代新潮流，即便是西班牙这个正宗的欧洲国家，也躲不开这股潮流的冲击。

西班牙的很多作家、演员和政治家都主张，即使不禁止斗牛，也要改变比赛规则。

巴伦西亚市长约翰·里勃强烈建议取消斗牛赛的第三阶段，即刺死公牛阶段。

也就是说，“温和反对派”允许保留斗牛赛，但反对以杀戮告终。

对此，年轻人的观点更加激进，他们在西班牙的社交网站上干脆把斗牛场叫做屠宰场。

斗牛协会雇佣了专业律师，负责追究侮辱斗牛赛和斗牛士的博主的法律责任，但到目前为止，这种做法对社交网站上的反对派没有丝毫影响。

反对派认为，即使是最稳固的民族传统，如果跟现代社会的精神和需要相抵触，也应该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