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绪尔和逻各斯中心主义

1. 前言 在西方哲学传统中 ,哲人对言说 (言语) 的偏
向具有普遍性 。赫拉克利特 (1981 :22) 在《著作残 篇》(D1) 的第一条说道 “: 这道 [ 逻各斯 ] 虽然万古 长存 ,可是人们在听到它之前 ,以及刚刚听到它的 时候 ,却对它理解不了 。一切都遵循着这个道 ,然 而人们试图像我告诉他们的那样 ,对某些言语和 行为按本性一一加以分析 ,说出它们与道时 ,却立 刻显得毫无根据经验 。”对于逻各斯 ,赫拉克利特 强调“言说”。在赫拉克利特 、柏拉图所代表的传 统中 ,“书面文字都比口头语言更值得怀疑和更不 足以传 达作 为内 在言 说的 思想”( 张 隆 溪 1998 : 75) 。亚 里 斯 多 德 在《解 释 篇 》( 转 引 自 德 里 达 1999 :14) 中也认为 ,言语是心境的符号 ,文字是言语 的符号。言下之意是 ,言语接近所指。黑格尔也指 出 ,声音在概念的形成中具有奇怪的特权 (同上 : 15) 。
德里达之所以要批判逻各斯中心主义是因为 它与西方在场的形而上学密切联系 。德里达将批 评的 矛 头 指 向 三 位 不 同 历 史 时 期 的 西 方 思 想 家 ———亚里斯多德 、卢梭和黑格尔 ———意在表明 , 逻各斯中心主义弥漫于西方整个哲学传统 。在传 统哲学中 ,形而上学的概念化总是存在着等级划 分 ,一个概念总是压倒另一个概念 。德里达解构 所谓的在场的形而上学就是要消解不平等的二元 对立关系 。在一个传统哲学的二元对立中 ,我们 所见到的是一种鲜明的等级关系 ,绝无两个对立 项的和平相处 ,其中一个单项在价值 、逻辑等等方 面统治着另一个单项 ,高踞发号施令的地位 (德里 达 1972 :56257 ;转引自陆扬 1996 :57) 。在语言中 , 这种等级制表现为言语占据文字的上风 ,且早在 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时代就已存在着 。受在场的 形而上学的指使 ,言语优于文字 ,因为言说者的在 场使其言说真实可信 ,而阅读文本时 ,由于作者的 不在场 ,其文字的确实性无法得到证明 。“在逻各 斯中 ,文字掩盖着意义向心灵的呈现 ,这种呈现具 有自然性 、原始性和直接性”(德里达 1999 : 50) , “逻各斯中心主义支持将在者的存在规定为在场” (同上 :16) 。德里达 (同上 : 48) 说 ,按照历史2形而 上学的前提 ,意义与感官之间有一种自然的纽带 , 这一纽带将意义传递给声音 。由此而来 ,言语与 思想直接相连 ,跃为第一位 ,文字便成了言语的替 代物 、能指的能指 ,屈居第二位 。
德里达 (1999) 认为 ,索绪尔同柏拉图、亚里斯多德、 卢梭、黑格尔等一样 ,将相对于言语的文字降格到派 生的、次要的地位。不仅如此 ,他还认为索绪尔的符 号概念中就已经包含了逻各斯中心主义立场 。
在索绪尔研究中 ,学者们往往会有意无意地 发现 ,索绪尔的理论允许有多重或对立的解读 。 德里达或许就是最典型的个案 。索绪 尔 ( 1985 : 28) 下面的一段话既表明了对同一语言概念可以 有不同的视角 ,同时又要让我们觉得用单一视角 勾勒他的理论是很难的 ,甚至是行不通的 :“别的 科学都是对预先确定了的对象进行工作 ,接着就 可以从不同的观点去加以考虑 。在我们的领域 [ 语言学领域 ] 里 ,情况却不是这样 。 ……那远不 是对象在观点之前 ,人们将会说 ,这是观点创造了 对象 ,而且我们也没法预先知道 , 在这种种看法 中 ,哪一种比其他的优越 。”语言学中的“悖论”比 比皆是 。索绪尔本人就是矛盾的人物 ,是一个不 断创新的现代语言学家 。索绪尔的同事 、《教程》 的编辑 之一 薛施 蔼 ( Albert Sechehaye) ( 转 引 自 Godel 1969 :139) 曾回忆说 ,索绪尔在应邀讲授普 通语言学课程时 ,由于他对于这一课题的思考尚 在进行 ,因而他向弟子传达的只能是他苦苦思索 的问题和关于若干基本点业已得出的几个明确的 结论 ;他三度阐述自己的观点 ,每次都从不同的角 度 ,他边想边说 ,激发弟子的思考 。
3. 1 言语和文字 德里达认定索绪尔是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产物 主要是依据索绪尔关于言语和文字关系的论述 。 德里达 (同上 : 40) 认为 , 索绪尔“明显的意图”是 “证明了文字学的从属地位 ,证明了历史 —形而上 学已将文字归结为服务于原始而充分的言说的工 具 。”索绪尔 (1985 : 47) 在《教程》中之所以用一章 的篇幅讨论与他的结构主义理论并无很大关系的 文字 ,目的是要说明 “, 文字本身虽然与内部系统 无关 ,我们也不能不重视这种经常用来表现语言 的手段 ;我们必须认识它的效用 、缺点和危险 。” 索绪尔先后用了诸如“暴力”、“遮掩”、“假装” 等贬义词来描述文字相对于言说的低劣性 。索绪 尔 (同上 :50) 说 ,书写的纽带是表面的 ,声音的纽 带才是自然的 、惟一真正的纽带 ,但是由于受正字 法的左右 “, 人们终于忘记了一个人学习说话是在 学习书写之前的 ,而它们之间的自然关系就被颠 倒过来了 。”“文字的威望”(索绪尔语) 或书写形式 的威望使人们模糊了语言有不依赖于文字的口耳 相传的传统 “, 人们终于把声音符号的代表看得和 这符 号 本 身 一 样 重 要 或 比 它 更 加 重 要”( 同 上 : 48) 。索绪尔 (同上 :50) 进一步分析了造成文字有 如此颠覆作用的 4 个原因 : (1) 书写的纽带尽管造
索绪尔的《教程》是现代语言学的宝贵遗产 , 字谜研究既是现代文学理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又 是符号学的宝贵财富 。结合这两类不同性质的研 究与索绪尔展开对话是件很有意义的工作 。通过 对《教程》和字谜研究的探索 ,本文拟全面地评判 德里达将索绪尔定位为逻各斯中心主义者的准确 性问题 ,以图更为深刻地把握索绪尔的理论高度 。
正是由于西方哲学中“逻各斯”对“言说”的普 遍偏向引发了德里达上个世纪的解构主义运动 。 德里达 首 次 提 出 西 方 哲 学 中 的 逻 各 斯 中 心 主 义 (lo gocent rism) ,并从具有代表性的索绪尔语言学 入手指出其理论中隐含的逻各斯中心主义 。德里 达首先剖析 了 索 绪 尔 在《普 通 语 言 学 教 程》( 以 下 简称《教程》) (1985) 中关于“文字表现语言”的论 述 ,并由此将探讨的范围扩大到索绪尔的整个理 论和语言学研究 ,最后上升到哲学和思维的高度。
索绪尔是不是逻各斯中心主义者 ? 要较为全 ·29 ·
面地了解索绪尔就不能仅限于《教程》的材料 。杰 出的印欧历史语言学家的头衔是索绪尔辞世前就 享 有 的 。Wilhelm St reit berg ( 转 引 自 Percival 1977 :392) 在悼文中这样说道 “, 作为《论印欧语系 元音的原始系统》的作者 ,索绪尔将永远为后人所 铭记 。”现在看来 ,St reit berg 的预言并不准确 。人 们更多记得的是 ,索绪尔是《教程》的作者 。同时 , 人们还越来越认识到索绪尔也是字谜 (anagram) 研究的开拓者 。
2009anguages Research
2009 , №3 Serial №115
索绪尔和逻各斯中心主义
鲍 贵
(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 江苏 南京 210009)
摘 要 : 按照德里达的定义 ,逻各斯中心主义是一种在场的形而上学 。它断言言语确保在场 ,文字代表不在 场 ,是对在场的延搁 ;语言源发于产生言语的思想过程 ,而文字只是言语的派生物 , 是能指的能指 。在符号学 上 ,逻各斯中心主义受到强烈渴求先验所指的驱使 。虽然逻各斯是哲学或神学的范畴 ,德里达却首次将之与 索绪尔语言学联系起来 。不过 ,仅仅将索绪尔的语言观划归在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名下也未免过于简单化 ,我 们仍需要深入到索绪尔的话语中作进一步的研究 。通过对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和字谜研究的剖析 ,我们 发现 ,德里达在很大程度上歪曲了索绪尔的言语2文字观 。虽然就字谜和个体符号研究而言 ,索绪尔表现出了 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倾向 ,但是就其核心思想体系 ———语言系统理论 ———而言 ,索绪尔不愧为逻各斯中心主义的 颠覆者 。 关键词 : 索绪尔 ;言语 ;文字 ;语言符号 ;逻各斯中心主义 中图分类号 : H0 - 06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005 - 7242 (2009) 03 - 0029 - 09
这种形而上学不仅体现为言语先于文字 ,而 且也表现在对符号本身的认识上 。它割断所指和 能指的关系 ,将所指奉为不变的中心 ,以构筑形而 上学的 大 厦 。德 里 达 称 此 所 指 为 “先 验 所 指 ” (t ranscendental signified) 。逻各斯中心主义 (和 在场的形而上学) 是对先验所指的强烈渴求 (同 上 :67) 。在符号运动中 ,所谓在场 ,就是所指脱离
者不知”(同上 : 59) ,主张以“非言”与“不言”来摆 脱日常言语对“道”的束缚 。对于“逻各斯”,赫拉 克利特则强调“言说”。在逻各斯传统中 ,思想与 言说构成了统一体 。德里达将西方传统中对言说 和文字的思维方式认定为逻各斯中心主义 。逻各 斯中心主义在语言观上表现为言语或语音中心主 义 (p ho nocent rism) (又译声音中心主义等) ,它强 调“言语与存在绝对贴近 ,言语与存在的意义绝对 贴近 , 言 语 与 意 义 的 理 想 性 绝 对 贴 近”( 德 里 达 1999 :15) 。
能指而存在 。 概而言之 ,逻各斯中心主义强调在场 ,强调言
说 (和语音) 优先于文字 (和字母) 。 3. 索绪尔与逻各斯中心主义 作为哲学家的德里达在《文字学》中把语言学
家索绪 尔 当 作 首 选 例 子 来 解 构 西 方 的 逻 各 斯 传 统 ,乍一看来让人觉得奇怪 。但是 ,德里达认为 , “这个例子的特殊性不会损害我们论点的普遍性” (同上 :39) ,他是“特定形势下的明显的线索”(同 上 :63) 。“我们已给索绪尔的著作赋予特权 ,从而 证明这种‘解构’的必要性 ,这不仅是因为索绪尔 仍然支配着当代语言学和符号学 ,而且是因为在 我看来他似乎仍然把自己限制在必须解构的形而 上学之内”(同上 :105) 。德里达拿索绪尔开刀 ,认 为其理论中隐含着在场的形而上学的动机 。这至 少体现在 : (1) 索绪尔的符号定义中 ,能指与所指 呈现不平等关系 ,所指是自在自为的 、是先验的 ; (2) 在言语和文字的关系中 ,索绪尔强调言语 、语 音 ,贬低文字、字母 。本文拟以逻各斯中心主义为主 线从下面四个方面较为全面地诠释索绪尔的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