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额尔古纳河右岸》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中国著名作家迟子建的代表作之一,该作品以额尔古纳河流域的草原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关于人性的故事。
小说中展现了人性的善良和丑恶,探讨了人性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本文将从《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人性关怀来探讨迟子建对于人性的深刻思考和表达。
小说中对人性的关怀体现在对农民的描写和塑造上。
在小说中,笔者通过对农民生活的细致描摹,展现了对农民生活的尊重和关怀。
农民们艰苦的生活和朴素的情感被迟子建刻画得深入人心,读者很容易就能对农民们的生活产生共鸣和同情。
在小说中,迟子建将大篷车里的农民描绘得如此淳朴、耕作和善良,他们深爱着土地,尊重自然,每个农民像都体现着这份独特的人性的美好。
通过对农民的描写,迟子建对人性的关怀得到了充分的呈现。
小说中关于爱情和家庭的描写也是对人性关怀的表现。
小说中,主人公额尔古纳一家的生活被描写得非常真实和感人。
作为部落中的一员,主人公额尔古纳对家人充满了爱和责任感,他的妻子阿拉善也是一个顾家的温柔女性形象。
他们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包容,为家庭和子女努力奋斗,展现了深厚的家庭情感。
小说中还刻画了额尔古纳与伍神医、响山鬼之间复杂的爱情关系,展现出了人性中欲望和矛盾的一面。
这些对爱情和家庭生活的描写,不仅展现了人性的纯真和温暖,也揭示了人性的复杂性和矛盾性。
小说中对自然和环境的描写也是对人性关怀的体现。
额尔古纳河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是生命的源泉,是他们的家园。
小说中对河流、草原和森林的描写,充满了对自然的敬畏和敬重。
在小说中,迟子建通过对自然环境的描绘,表达了对自然界的关怀和畏惧之情。
人性与自然的关系是小说的一大主题,作者通过对大自然的描写,表现了对自然界的敬畏与敬重,体现出人性的善良和关怀。
小说中对于人性的复杂和矛盾的描写也是对人性关怀的表达。
在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极富有个性和张力,每一个角色都具有自己的特点和性格。
有的人善良忠厚,有的人狡诈狠毒,有的人温柔善良,有的人冷酷无情。
评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

评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女作家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以下简称《右岸》)是一篇以鄂温克族人生活为题材的史诗性的优秀小说,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小说展现了人类“家园”的重要主题,揭示了处于茫然失其所在的当代入对于“诗意的栖居”的向往。
一、忧伤的生态灵魂与无奈的抗争小说《右岸》满含深情地描写了额尔古纳河右岸这个鄂温克族人生活栖息的特定“场所”。
海德格尔对场所的阐释,“这种场所的先行揭示是由因缘整体性参与规定的,而上手事物之来照面就是向着这个因缘整体性开放的”。
《右岸》深情地描写了鄂温克族人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山山水水的须臾难离的关系,以及由此决定的特殊生活方式,一草一木都与他们的血肉、生命融合在一起,具有某种特定的不可取代性。
鄂温克族人特殊的“家园”有“场所”的独特性,甚至是不可代替性,是生态美学与生态文学的重要内涵。
小说形象地描绘了鄂温克族人特殊的生存“场所”,他们特有的生老病死与婚丧嫁娶的方式,为我们呈现了鄂温克族家园特有的生态存在之美,既有阴性的人与自然协调的安康之美,更多的是人与自然抗争的阳刚之美,集中表现在两代萨满为部族利益所进行的原始宗教仪式中的“生态崇高”。
《右岸》以反思游猎民族鄂温克族丧失其生存家园而不得不搬迁定居为题材。
迟子建在小说的“跋”中写到,触发她写这本书的原因是她作为大兴安岭的子女早就有感于持续30年的对茫茫原始森林的滥伐,造成了严重的原始森林老化与退化的现象,而首先受害的则是作为山林游猎民族的鄂温克族人。
作者从接到一位友人有关鄂温克族女画家柳芭走出森林,又回到森林,最后葬身河流的消息以及作者在澳大利亚与爱尔兰有关少数族裔以及人类精神失落的种种见闻中,深深地感受到原来“茫然失其所在”是当今人类的共同感受,具有某种普遍性,于是作者下决心写作这个重要题材。
而她在深入到鄂温克族定居点根河市时,猎民的一批批回归更加坚定了她写作的决心。
于是,作者开始了她的艰苦而细腻的创作历程。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以人性关怀为核心,通过描写主人公的成长与个人命运的逆转,对社会现实中的人性弱点和深层次的内心挣扎进行了深入思考。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部以农村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主要讲述了少年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憧憬、失去和奋斗的故事。
小说以少年额尔古纳为中心,通过对他的塑造展示了作者对人性关怀的思考和表达。
迟子建通过刻画主人公额尔古纳的命运颠沛起伏、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痛苦与挣扎,呈现了对人性脆弱和对命运无奈的关怀。
额尔古纳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去世,母亲再嫁,留下了一个熟人刘学启收养额尔古纳。
刘学启却因被当地的官员耍弄而家破人亡。
额尔古纳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饥饿、疲惫和辛酸,他被迫离开家乡,到城市谋生。
作者通过这一系列的描写,传递出对那些在社会底层生活的人的同理心和关怀,呼唤社会的温暖和公平。
通过对额尔古纳与其他人的情感交流和人性冲突的描写,迟子建表达了对个体内心挣扎的关注。
小说中,额尔古纳和姚锦铭这两个角色的关系就体现了作者在人性关怀方面的思考。
姚锦铭是额尔古纳的好友,他成绩优秀、家境优越,与额尔古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迟子建通过对姚锦铭的描写,让读者看到了他内心的脆弱和挣扎。
正因为对比,更凸显了额尔古纳坚忍不拔、积极向上的一面。
通过这种情感交流和对比,迟子建呈现了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以及每个个体都有内心战斗的事实。
迟子建通过对环境和人物状态的描写,反映了对社会经济现实的思考和人性关怀。
小说中,城市和乡村的残酷现实逼迫着额尔古纳要面对人性的软弱和可塑性。
作者描述了额尔古纳在城市努力谋生的艰辛,他在面对城市的险恶环境时始终保持着善良和坚毅的本性。
在额尔古纳的成长过程中,迟子建用小人物的生命历程展示了底层人民的社会存在和现实困境,并通过这些细腻的描写,无声地展现了对社会中弱势群体的担忧和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小说中展现了作者对人性困境的关怀。
在小说中,主要人物们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境,比如贫困、身份认同、家庭问题等。
尤其是男主人公楚伊日嘎,他生活在边疆小镇上,面对着家庭的贫困和残疾的父亲,他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家庭责任。
作者通过塑造楚伊日嘎这一形象,展现了对人性困境的深切关怀,同时也表现出对弱者的同情和关爱。
在小说中,楚伊日嘎并没有被困境击垮,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克服了各种困难,展现出了他的人性的坚强和善良。
小说中呈现了作者对人性纠葛的关怀。
小说中的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充满了纠葛和矛盾。
比如楚伊日嘎和小花之间的感情复杂,既有亲情又有爱情,充满了曲折和矛盾。
而楚伊日嘎与吉明之间的矛盾也是小说中的一大亮点,他们两人因为家庭、爱情和身份认同等问题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作者通过这些纠葛展现了人性的复杂和多面性,同时也表现了对人性矛盾的理解和宽容。
小说并没有简单地对人物进行价值判断,而是通过对他们内心世界复杂的描写,展现了对人性的深刻关怀和理解。
小说中还体现了作者对人性善良的关怀。
在小说中,即使是面对困境和矛盾,人物们内心深处依然有着善良的一面。
比如楚伊日嘎虽然生活贫困,但他对父亲仍然充满了孝心和体贴;小花尽管曾经受过伤害,但她对生活充满了崇高的信念和坚定的勇气。
在小说的结尾,作者通过对人物的善良展现了对人性的希望和信心,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通过对人性善良的展现,小说向读者传递了一种正能量和乐观情绪,激励人们面对困难保持善良和勇气。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部充满了人性关怀的作品,通过对不同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安排,作者展现了对人性的深刻思考和关怀。
小说不仅仅展现了生活在边疆的人们的艰辛与纠葛,更是通过对人性善良和困境的关怀,向读者传递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
迟子建通过这部作品向我们展现了人性的美好和复杂,让我们在阅读之余,对生活中的困境和矛盾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和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中国作家迟子建所著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小说以1970年代的内蒙古额尔古纳河流域为背景,通过主人公迟子建的视角,展示了当时中国农村社会的变革和人性的复杂。
小说表现了对贫困农民的关怀和同情。
小说中,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农民生活在贫困和艰难中,他们缺乏物质财富和文化知识,面对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恶劣的生活条件,付出了辛勤的努力却仍难以过上好日子。
迟子建通过描写农民的生活细节,展示了他们在贫困中的艰辛和坚持不懈的精神。
他对农民的描写没有夸张和嘲笑,而是以一种真挚而温情的态度展现他们的人性和价值。
小说展示了对城市人士及其道德观念的质疑。
小说中,主人公迟子建和他周围的农民们向往城市的富裕和高尚的生活,他们视城市人士为榜样,并希望通过模仿他们的行为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他们接触到城市人士时,却发现他们同样面临着道德困境和内心的矛盾。
通过描写城市人士的物欲和虚荣,小说表现了他们与农民之间的差异和冲突。
迟子建不仅质疑了城市道德观念的虚妄和僵化,更表达了一种对人性的深刻思考和探索。
小说探讨了人性的辩证性和复杂性。
小说中,迟子建通过自身的经历和观察,展示了人性中既有善良和真诚,也有欺骗和冷漠。
他所描述的人物形象既有简单朴实的农民,也有精明狡诈的商人;既有真诚的友情,也有互相利用的关系;既有对幸福的追求,也有对权力和金钱的欲望。
这些复杂的人性形象让读者认识到人性的多样性和矛盾性,进而思考和审视自己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
《额尔古纳河右岸》展现了作者对贫困农民的关怀和同情,质疑了城市人士及其道德观念的虚妄,并通过对人性复杂性的揭示,向读者传递了一种人性的真实和复杂。
这种人性关怀使小说具有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和文化价值。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中国作家迟子建的一部长篇小说,该小说以额尔古纳河为背景,讲述了一段发生在边疆小镇上的故事。
小说中展现的人物形象鲜活生动,情节曲折推进,展现了作者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和关怀。
本文将从人性关怀的角度出发来分析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创作,探讨其对人性的关怀。
在小说中,作者通过一系列的人物塑造和情节展开来表现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有多尔衮、乌西文、格日欣,以及麦麦提等,每个人物背后都有其独特的性格特点和内心世界。
作者通过这些人物,展现了他对人性的关怀和理解。
作者对人性的关怀表现在对每个人物的平等对待上。
在小说中,无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作者都给予了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情感表达。
多尔衮是一个为了生活而努力奋斗的普通人,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家庭的责任和对生活的渴望;而乌西文则是一个为了信仰和梦想而坚持的人,他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对心灵自由的追求和对宗教的虔诚。
作者通过这些人物形象,展现了对普通人的尊重和关怀,认为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人生价值和情感体验。
作者对人性的关怀还表现在对人物命运的关注上。
小说中的人物命运多舛,有的人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惨的命运,比如格日欣;有的人物则在磨砺中逐渐成长,比如麦麦提。
作者通过这些命运多舛的人物形象,表现了对命运的关注和对命运造成影响的因素的思考。
作者通过人物的命运,反映了社会的不公和现实的残酷,由此引起读者对人性的深刻思考和对社会的关注。
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节展开,展现了对人性的关怀和深刻理解。
作者在小说中对每个人物给予了平等的关注和尊重,关注了人物命运所受的影响,同时对人物内心世界进行了深刻的探索和表现。
这种对人性的关怀和理解不仅体现在对人物的刻画上,更通过小说所表达的思想情感,引起了读者对人性的深刻思考和对社会的关注。
《额尔古纳河右岸》正是一部充满人性关怀的作品,它通过对人物命运和内心世界的关注,展现了作者对人性的深刻理解和对社会的敏锐观察,引起了读者对人性的深刻思考和对现实的关注。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迟子建是当代中国著名作家,被誉为“北漂文学的代表人物”,其作品常常关注社会
底层的人群,揭示人性的真实与复杂。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其一部代表作品,通过讲述
一个人在遥远的边陲地带的生活经历,展现了作者深刻的人性关怀。
小说的主人公阿巴斯来自于内地,为了找工作而搬到了内蒙古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边境
地带。
在这里,他遇到了地方上的牧民、蒙古族和哈萨克族等少数民族群体,同时也经历
了自己的生活变化与心灵的成长。
小说通过讲述阿巴斯的生活经历,展现了作者深厚的人
性关怀。
其次,小说传递出了迟子建对人性复杂性的洞察。
阿巴斯在此地的生活经历,也让他
受到了自我价值感和人际关系等方面的考验。
在牧民家中生活的日子里,阿巴斯对于这个
地方的文化、语言和信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逐渐融入了这个社区。
但是在他结束旅程,准备离开时,却意外遭到了牧民的攻击。
这一经历让阿巴斯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欲望和文化
认同,同时发现了人性中的复杂与矛盾。
迟子建通过阿巴斯这个角色,探索了人性中的各
种弱点和不足,传达了一种人性的关怀和思考。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人性关怀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以一种特有的叙事方式和精致的细节描写,展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同时也呈现了对人性的深刻关怀。
本文将从几个方面来探讨迟子建在小说中展现的人性关怀。
一、对被遗忘者的照顾关怀比如,在小说的结尾,华道龙到医院探望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发现她生活过得十分困难,决定用自己的全部积蓄来帮助她解决生活问题。
这种对无助者的照顾和关怀,表现出了作者对人性中善良、仁爱的一面,也表现了作者关注贫穷人群、弱势群体的态度和立场。
二、对天性中美好的追求小说中的人物多数生活在偏远的边陲地区,身处困境中的他们无法摆脱自身的陋习、偏见,也无从了解现代社会的先进、进步事物。
然而,小说中不同人物的追求却表明了他们内在美好的渴望。
比如文青黄琴音,热爱文学、音乐,渴望通过文艺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表现出对美的热爱以及对自我实现的追求。
而农民老赵,在面临生活困境时,选择不放弃自己对自由的追求,顶着各种压力,坚持追求自我价值,表现出了对独立、自由的向往。
这些内在的美好品质,展示了人性中积极向上的一面,也表现了作者对这种积极向上的追求的肯定。
三、对生命的责任与尊严的尊重小说中的多个人物身处边陲,面对的是艰苦的生存环境和残酷的命运压力。
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个人都面临种种生命问题,而他们的生命随时受到威胁和侵犯。
此时,作者针对生命的责任与尊严进行了深刻的探讨。
比如,在小说中,一个居住在伊图里河边的女子萨三,经常会收留一些流浪人,替他们提供住宿和食物。
她并不是富有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能,但她承担起了对他人生命的责任,为依然有价值的人生提供了帮助。
同样,小说中描写了农民老赵的生命轨迹,他面对家庭和生计的压力,仍然保持对生命的尊重和责任感,这种十分难能可贵的责任意识和尊严感,也让人对人性有了更深的理解与认识。
综上所述,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呈现了丰富多彩的人性特征,并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探讨和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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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隙:在民族宏大叙事与日常生活叙事之间——论《额尔古纳河右岸》在既五彩斑斓又泥沙俱下的当下文学创作中,《额尔古纳河右岸》无疑是一部优秀的作品。
迟子建继《伪满洲国》之后,再次以日常生活叙事重新建构了一次边地民族宏大叙事。
小说文本为我们提供了若干讨论、磋商、反思的话题,由此甚至可以重构当代文学中一些被忽略了的“精神事件”[1]。
它激发我思考的主要有以下三个问题:一、关于民族史谱叙事的问题;二、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文化”表达问题;三、关于现代文明批判问题。
而《额尔古纳河右岸》在这三个方面既有其独特的叙事魅力,同时也具有令人疑惑的意指倾向。
边地民族史谱叙事作为一种审美风格的魅力穿越《额尔古纳河右岸》密不透风的丛林故事、针头线脑的日常生活描绘、万物有灵的神秘信仰,在小说类型上它依然属于民族史谱叙事行列中的一个个案。
故事的整体架构是氏族史诗的百年架构,同时它以“清晨”、“正午”、“黄昏”、“半个月亮”这样的时间顺序为结构,或者以叙述者“我”的少女时代、中年时代、老年时代这样的隐喻时间为结构,但是这一切都是以鄂温克氏族的百年历史架构为中心的。
这种“民族史谱叙事”不仅不是新鲜事物,而且简直是60年当代文学中占据中心位置的小说叙述模式。
从“既定意识形态”[2]下的革命历史叙事,到“寻根文学”中以与中原主流规范文化形态相对峙,侧重“区域文化”、非主流意识形态的民族历史、文化叙事[3],再到新世纪以来以《藏獒》、《狼图腾》等为代表的“边地”叙事,均为民族史谱叙事的变形,其创作的意指均笼罩在一个民族史谱叙事的宏大的模子里,其根由因作家的创作动机或艺术发现的不同而各异。
在这里,我无意梳理当代文学这种可以被称为“边缘叙事”[4]的文学史线索,而是关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鄂温克氏族史谱叙事为我们提供了怎样的审美风格。
对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读者而言,构成对其民族史谱叙事关注的兴趣或者震撼的,首先在于这个行将消失的民族的生活方式对当下生活方式的一种冲击性的心理效果。
这是一种与我们已经可以整体概括的现实生活方式样态并行的、但绝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文学的审美“距离”拉开后,我们却被迟子建的这种探秘式的氏族生活描绘拉了进去,顺着密林的小径、太阳和星星、驯鹿和有着无数支流的额尔古纳河,来到一个“化外之民”的生活世界。
这是一个和我们的历史与现实并行的(而不是遥远的、“古代”的)、人与自然尚未完全分离的世界,但它在小说中不仅不是一个野蛮、蒙昧的世界,而且还是一个美丽而神奇、充满生命力量的生活世界,它甚至可以说构成了我们所谓的现代文明的对立面。
在生活方式上,小说中鄂温克族人的氏族生活最接近西方“文化”最初内涵的所指,正如雷蒙威廉斯所言的那种“照料动植物的成长”[5]的阶段。
这种生活方式之所以没有被描写成“野蛮、蒙昧”,是因为他们虽然以狩猎为生,但却并非是以破坏生态文明为生,而是在人与自然的一种平衡中生存。
小说中写到了驯鹿的生态性:“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它们吃东西很爱惜,它们从草地走过,是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的,所以那草地总是毫发未损的样子,该绿还是绿的。
它们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也是啃几口就离开,那树依然枝叶茂盛”。
而在“半个月亮”的尾声中,作者借“我”之口对他们的氏族生活与被要求的定居生活做出了对比性的总结:“他说一个放下了猎枪的民族,才是一个文明的民族,一个有前途和出路的民族。
我很想对他们说,我们和我们的驯鹿,从来都是亲吻着森林的。
我们与数以万计的伐木人比起来,就是轻轻掠过水面的几只蜻蜓。
如果森林之河遭受了污染,怎么可能是因为几只蜻蜓的缘故呢?”可见,所谓文明的生活方式强加给鄂温克族人定居的理由是虚假的。
在生活的信仰上,小说中鄂温克族人普遍敬畏于自己的民族宗教——萨满教。
“跳神”的价值和意义不仅在其神秘效果上对氏族成员形成了敬畏,关键在于萨满仪式是为民族而牺牲自我的高贵精神的集中体现。
尼都萨满和妮浩萨满是世俗性和神性的双重代表,是渺小的人类和强大残酷的森林自然相互斗争而坚强生存的氏族精神的体现。
妮浩的每一次萨满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无条件地解救别人,而对她自己的条件则是必须牺牲自己的孩子。
他们是鄂温克族真正的精神领袖,他们的威望和尊严建立对大自然森林法则的敬畏与内心道德纯洁无私的自我要求上。
尘世生活中的爱恨情仇与疯癫状态中的牺牲精神使萨满成为鄂温克族人的人格神,人们通过将自身不能摆脱的痛苦、恐惧和未知让渡给萨满而获得心灵的安宁。
在社会关系上,小说中鄂温克族人和自然最为贴近,因而其人性的一面格外体现出自然的丰富内涵。
其中小说表达最充分,也是小说中最为吸引读者的是爱情以及由此展现的健康、自然、生机盎然的人性。
从林克、拉吉达到瓦罗加,从鲁尼、小达西到伊万,鄂温克族的男人们无疑更像男人:对自己爱的女人就像苍鹰翼护着小鸟、正午的太阳舔舐着额尔古纳河的流水,雄武强健,坚定不移,保护着女人、保护着驯鹿,保护着领地。
正像“我”在岩石上所画的画像一样:“我没有想到,我画的第一个图形,就是一个男人的身姿。
他的头像林克,胳膊和腿像尼都萨满,而他宽厚的胸脯,无疑就是拉吉达的了。
这三个离开我的亲人,在那个瞬间组合在一起,向我呈现了一个完美的男人的风貌。
”这幅图画形象地传达了“我”下意识里对本族优秀男子的爱慕、崇敬以及由此获得的幸福感。
以狩猎、随驯鹿迁徙、生育等为主要人生内容的鄂温克人的情感是原始的、粗犷的,但是男男女女之间的感情也是真诚的、直率的、无机心的。
这种原始而真纯、热烈而执着、豪爽与仗义的情感成为其社会关系中人们普遍遵循的无形的道德。
无疑,《额尔古纳河右岸》首先为读者提供了这么一个迥异于汉民族生活方式、生活信仰和情感表达方式的艺术世界——鄂温克氏族的文化世界,而且再现了其百年沧桑历史以及逐渐被现代社会改造所冲击最后走向消亡的悲剧命运。
正是在这样的叙事和描写中,迟子建以这个氏族的最后一个酋长的女儿——一个九十岁的老人的口吻,在本民族绝大多数成员正离开这片土地下山定居的时候,温情而忧伤地讲述了鄂温克族逐渐没落的历史。
如果小说在这段历史的没落之处止笔,那么,这一个民族史谱叙事将会以一种审美风格的魅力表达形式而呈现:“将外在的动作冲突变为内在的价值冲突,由时空范畴转入了心理范畴”[6]。
而鄂温克族的“时空范畴”转入“现代人”的心理范畴的过程如何实现?这就要看作家的意指倾向了。
“第一,包含在表面对象中的价值范畴,一般具有大文化背景;通过观照、反省、认同,与传统相吻合。
这是对现实的政治、伦理的范畴的超越。
第二,作家用理解或者苟同的态度对待历史,则是对自己提出的价值范畴的超越。
”[7]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后半部分,鄂温克族的文化世界的逐渐没落与其说具有珍贵的人类学价值,与其说是一种营造艺术魅力的审美风格,不如说是一次对现代文明的质疑和对其所“匮乏”的东西的寻找。
文本的意指倾向很明显不仅是为了审美风格的需要,而是新的价值观的吁求。
而这样的价值吁求则不是迟子建的个性,而是30多年来同类小说的共性。
一部作品就是一个精神事件,但不是任何作品都会成为精神事件。
在当下巨大的变革无法构成精神事件的文化语境中,《额尔古纳河右岸》依然没有构成“精神事件”。
快餐文化时代的细火慢炖《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民族史谱是以日常生活叙事呈现某一种生活方式进而呈现文化内涵的方式来展开的。
在现代意义上,“文化”的其中一个重要内涵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名词——不管在广义或是狭义方面,用来表示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关于一个民族、一个时期、一个群体或全体人类)”[8],不用说,迟子建给我们提供的鄂温克族人的“日常生活”就是一个民族在百年之内的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及其没落的过程。
作家在这一方面,远离了当代文坛的浮躁之气,平心静气,从少时探秘这个民族的渴望、大量的文献资料中抽身而出,对其做了细火慢炖似的艺术处理,并借此传达了对文化的个性化解读。
其一,小说以社会学“田野考察”一样的记述方式展示了鄂温克族人独特的生活世界。
作者不厌其烦、针头线脑地关注熊与狼出没的大森林、成群驯鹿走过的草原、漫长的冰雪的冬天。
在“我”的讲述中,随时引出氏族古老的传说、族人曾经的恩怨经历。
对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的方方面面几乎不想遗漏哪怕一个细节。
在这一方面,小说没有去设置“抓人”的情节、引人入胜的故事,而是将笔触像慢镜头一样,将鄂温克族的日常生活的种种细节一一扫描。
这些细节的奇异之处在于,这样的细节越多,鄂温克族人日常生活的全貌甚至精神生活的全貌就越清晰,人与自然的关系就更加须臾不可分离,其中的“味道”也显得越来越浓厚。
从“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开头,小说将读者带入了鄂温克族人生老病死的生活世界中去。
小说中的“我”——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分三段讲述了一个无人倾听的故事。
“清晨”的故事讲给森林里的雨和火,“正午”的故事讲给袍皮袜子、花手帕、小酒壶、鹿骨项链和鹿铃,“黄昏”的故事讲给上面的所有物什、桦树皮花瓶和刚刚到来的紫菊花。
她把这个氏族的故事讲给自然、森林和那些印着本族人生活内容的物什。
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奠定了独语的温情和忧伤、悲凉和孤独,本身隐喻了民族史谱里的沧桑。
在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民族故事中,主人公细火慢炖的,不是社会结构、民族精神等宏大要素,而是鄂温克族人的“日常生活”。
而这种日常生活叙事传达的恰恰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文化。
他们的“生”就像丛林万物的生长一样,在暴风的袭击中出生,在与自然相斗争的丛林法则中生存。
他们的生,既受到上天的恩赐,又受到环境的威胁,他们直接面对残酷的自然,同时又从与自然的抗争中享受氏族群体中的温情、拯救和爱。
小说写了无数次的死亡,林克被雷电击中,拉吉达在寻找驯鹿时冻死在冰雪中,瓦罗加则在保护放映员时遭遇了熊的袭击,正如“我”所言的“人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生的,死时却各有各的死法”。
边地民族的这种原始而质朴、残酷而温柔、粗糙而又细腻的生存方式,不仅具有鲜明的审美陌生化特征,开拓出一种崭新的视野和景观,更重要的是警醒了过于现实的我们的心底那种浪漫的根性,补充了世俗浑噩中精神匮乏的那一处空白。
其二,在密不透风的日常生活叙事中,爱情成为其中支柱性的精神内容。
我一直以为,在两性世界中,爱情的坚贞、忠诚和深度,应该由男人的品格来体现或承担,这是两性生理差异对美好、刻骨的爱情的要求。
小说中“我”的两次爱情均体现了这种人间至情。
“我”一生中的两个男人——拉吉达和瓦罗加,勇敢坦诚、粗犷豪迈,纯洁、深切、有力度的对“我”的深爱堪称“男人”典范。
这种原始、朴素、坦荡的深厚情感由“我”的切身体验被总结性地烘托出来,成为小说中最为动人的章节。
比如,“我”在岩石上作画中下意识地综合了三个男性的优点。
再比如,“看着英姿勃勃的维克特,我想起了拉吉达,想起来我在迷路和饥饿的时候遇见的那个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的眼睛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