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论略

20世纪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论略*刘永刚内容提要:20世纪中国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是围绕着构建现代民族国家、民主国家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民族关系格局的形成而展开的。

民族地区政治发展主要表现在政治结构的重构与完善、政治运行从失序到有序、政治文化的调适与世俗、政治参与从被动到主动及广泛、政治秩序从动荡到稳定等内容,并呈现出多种认同危机相交织、精英主导与政府推动相结合的、以民族区域自治为主要载体的独特的政治发展模式。

关键词:民族地区政治发展模式中图分类号:B9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5330(2008)05)0044)05作者简介:刘永刚(1977-)男,中央民族大学管理学院博士生,红河学院讲师(北京100081)。

20世纪是中国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期,即中国由儒家文化支配缔造的伦理型的、农业文明为基础的专制国家向以民主、人权和工业化为模式的现代民族、民主国家的转变期。

对我国社会从传统到现代的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的梳理与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20世纪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模式与特点首先,从建构民族国家的起点来看,首要困难就是认同性危机。

20世纪中国社会除了对于国家的政治性的爱国主义认同外,还有少数民族基于文化族群认同以及对于中华民族的族体认同。

民族认同、族体认同、国家认同相扭结的事实无疑增加了民族地区融入民族国家、实现民主政治的困难。

各民族在从种族与民族认同过渡到以公民认同为主体的国家认同时,传统的以血缘与族群为主导的民族政治生活也必然过渡到以地缘、利益集团和全体社会成员的政治生活模式。

这个过程也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与巩固的过程。

克服认同性危机是近百年来历届中央政府致力解决的难题,只有克服认同危机才能建构真正的民族国家。

其次,20世纪民族地区在融入现代民族国家的过程中,克服合法性、渗透性与参与性危机的方式不同于中原内地。

在传统社会,中央政府对民族地区统治的总原则是因俗而治、羁縻为主,采取委托当地民族上层、精英施行间接统治,各少数民族多处于自治或半自治的状态。

这种统治传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少数民族自愿服从国家统治以及国家力量向民族地区渗透的困难。

由于民族精英在少数民族内部极强的影响力,他们的向背成为民族地区政治变迁的关键因素。

中华人民共和国鉴于中华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多元一体格局而实行的民族区域自治就是对文化传统与历史合理性的继承与发扬。

在建立民族国家的过程中,民族地区的参与性危机也是通过以少数民族精英为主导、以民族区域自治为主要形式的方式化解的。

再次,20世纪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路向不同于中原地区。

中国构建现代民族国家的历程是以*本文为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中国近现代少数民族政治与社会发展研究0(N CET04018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主体民族汉族为主导的。

少数民族大多是在国家政治文化体系构建完成之后,政府通过建构现代公民意识与输入民主政治体系的方式融入现代民族国家之中的。

在政府通过国家力量向民族地区输入民主制度与培养公民意识的过程中,少数民族精英对于国家的认同与合作较之汉民族起到了更加重要的作用。

最后,中国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呈现了从20世纪前半叶国家对之的有限控制与自为,到新中国成立后民主协商、消除剥削、建立民族自治区,实现民主的、和平的、渐变的、有效控制的发展模式。

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是政治上认同的国家利益、地理上认同的地方利益和文化上认同的族群利益平衡的结果¹。

虽然中国的民族区域自治是向苏联学习的产物,但经过改造与完善后使之成为中国20世纪后半叶民族政治发展的主要载体。

二、影响20世纪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因素1.各民族的社会发展阶段20世纪上半叶,中国少数民族的发展极不平衡,少数民族社会发展阶段影响着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

各民族在进入社会主义大家庭后,并没有如所期望的具有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政治民主和公民意识,主导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依然是原有的生产方式与观念º。

可见,决定政治发展程度的/不是社会在其现代阶段已走得多远,而是它在传统阶段是从何处起步0»。

2.社会体系各因子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学界从经济、文化以及社会因素来解释政治发展¼。

就我国各民族而言,首先,从经济方面来看,在新中国建立之前生产方式相对落后,新中国建立之后的很长一个时期并没有大的变化。

改革开放之后民族区域自治政策的真正落实与民族扶助、优惠政策的实施才从根本上改变了原有的生产方式,各民族地区的政治才获得较大发展。

经济发展水平制约着少数民族的政治发展。

其次,从社会因素来看,各少数民族的文化体系传承不同,政治文化千差万别。

除了不同的社会地位体系、社会群体的差异外,各民族普遍的宗教信仰与崇拜是各少数民族之间以及与中原地区政治发展不同的主要因素。

宗教在各少数民族地区不仅是人们的精神家园,它也发挥着民族教育的功能。

前现代社会,/在我国普遍信仰伊斯兰教、藏传佛教和南传上座部佛教的民族中,-经堂教育.或-寺院教育.是这些民族文化传播的主要方式0½。

此外,宗教作为一种文化形式被社会大众所认可、推崇,宗教的观念、活动、礼仪融入民众的日常生活习俗中,甚至成为少数民族的行为规范与处事准则,塑造出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民族政治意识。

以宗教主导的少数民族政治文化一方面凝聚着本民族,另一方面也使他们在融入民族国家之后,与占主流的政治文化格格不入,必须经20世纪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论略¹º»¼½参见民族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王铁志、沙伯力主编的5国际视野中的民族区域自治6第13页,周勇对建立民族区域自治时三种利益的平衡的论述。

在何润主编的5当代中国民族问题的特点和发展规律6中,作者对中国少数民族进入社会主义社会后的落后状况作了概括,大致观点是落后的社会基础、落后的生产方式、人口的盲目增长、由生产方式所制约的教育和观念。

格林斯坦、波尔斯比:5政治学手册精选6下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62页。

关于影响政治发展的各个社会因子可参见亨廷顿在5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6的第三章/传统政体的政治变迁0中的论述。

张践:5中国宗教与中国文化)))宗教、政治、民族6卷四,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186页。

历痛苦的调适与改造,作为亚文化的民族政治文化体系也束缚着少数民族的政治发展。

第三,各民族的政治体系也制约着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

各少数民族/大都拥有自己的民族政治生活,也都无一例外地拥有或曾经拥有本民族的政治体系与政治制度0¹。

在传统社会,少数民族的政治体系是通过羁縻、封号、和亲、土司制等方式不完全地纳入到国家的政治体系之中的, /在统一的国家政治体系的框架内承认和赋予民族政治体系合法性和一定的独立性0º。

中华人民共和国采取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是对各少数民族独特的政治体系的认可与继承。

鉴于在少数民族的政治体系中起关键作用的是少数民族上层人物,所以新中国在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时采取了不同于内地的政策,采取了/通过上层,联系和发动群众0逐渐实现/依靠群众,推动上层进步0,/首先团结各民族一切与人民有联系的领导人物和全国爱国人士,共同实行区域自治0的方针»。

民主改革采取的是政治民主协商的策略,在建立区域自治时大量地任用民族上层,保留了大量原有的民族政治体系和由少数民族上层为主导的政治参与形式。

这些措施在巩固边疆政治稳定的同时,也制约了民族地区政治民主的建立与完善。

3.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环境20世纪的国际政治体系成为影响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外部环境。

20世纪前半叶,中国备受帝国主义的压迫、蹂躏以及国内各党派、势力争斗之苦。

一些不甘挨打的民族上层人士积极引进先进的思想文化,并积极投身于本地抵抗外来侵略与地方政治改造的行列中。

另外,各党派以及中华民族同外国敌对力量在民族地区的角逐也极大地影响了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

新中国建立之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的施行与曲折等都影响着民族地区的政治演变。

4.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时机、顺序与速度中国进入现代化的进程滞后于其他国家,进入现代化的时机对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有深远的影响。

国家在社会生产中所扮演的角色更加重要;由于民族地区社会发展水平较低,缺乏政治民主的生长土壤;本民族以外的因素对其的政治发展影响更大;政治参与是一种动员式参与;在社会高速变革的情况下,社会矛盾愈益尖锐。

20世纪前半叶,我国社会经历了从中央权威逐渐丧失(晚清))重建中央权威与地方分权的斗争(北洋与民国时期))中央权威逐渐建立并加强(中国共产党建立政权与巩固)的过程。

在20世纪前半叶,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取向是融入统一的民族国家,政治民主无从谈起;后半叶则是民族国家逐渐巩固,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建立并不断完善,少数民族的政治体系逐渐融入国家政治体系,行政管理深入到乡村一级,政治民主在国家的统一协调下逐渐展开。

民族地区呈现出政治化)商品化)城市化的发展序列。

在经历以上政治演变时,民族地区的政治发展表现为停滞(20世纪前半叶))调适(20世纪50~80年代))完善与加速发展(改革开放以来)的状况。

三、20世纪中国民族地区政治发展的主要内容1.政治结构的重构与完善在构建民族国家的过程中,少数民族作为重要的参与群体,首要问题是将本民族的政治体系调试与重构,融入国家体系之中,以求有利于保护本民族生存与发展的根本利益。

新中国建立之前,民族地区的政治制度仍部分沿袭清代的制度,西南少数民族大部分在北洋和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建立新疆社会科学2008年第5期¹º»周星:5民族政治学6,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264页。

周平:5中国少数民族政治分析6,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页。

王连芳:5云南民族工作实践与理论探讨6,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9年,第187页。

殖边公署、行政公署或设治局,但并未改变土司管理或土流兼治的政治结构;西藏地区虽经满清与民国的易代,其政治结构仍是贵族或上层掌握政权与教权,中央政府只能监督和有限干涉,且殖民势力也有相当的影响;西北民族地区政局较为复杂,新疆虽历杨增新、金树仁、盛世才统治,但仍为军阀割据;甘青两省则是回族的治理范围;北部的内蒙和东北三省情形相似。

总之,晚清、北洋和国民政府时期,各少数民族与中央政府关系相对紧张。

各民族的政治体系并没有融入国家的政治体系之中,且时有对抗。

新中国成立后,在少数民族地区建立民族区域自治制度。

民族地区政治结构被重构并融入国家政治体系。

民族区域自治包括自治区、自治州、自治县三级自治实体,在县之下又有自治乡的制度实践。

这种自治使得/不仅聚居区的民族能够享受到自治权利,从人口多的民族到人口少的民族,从大聚居的民族到小聚居的民族,几乎都成了相当的自治单位,充分享受了民族自治的权利0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