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金蔷薇》

永恒的《金蔷薇》

张义奇

在苏俄文学中，能激起我多次阅读欲望的只有一部作品，这就是巴乌斯托斯基的《金蔷薇》。说来也怪，这并不是苏俄文学史上的名著，仅仅是以优美的散文手法写成的一部谈创作体验的小册子，很类似于我国散文家秦牧的《艺海拾贝》之类，不过比《艺海拾贝》高明多了。

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在读高中时期，是从同学家准备当废纸卖掉的旧书堆里随便抽出的。书已经残破无头尾，所以不知道书名和作者。但我读了两页后，立刻就被它吸引住了，而且记住了有篇文章的名字叫《赋予生命的源泉》。它讲了一个西班牙老贵族的传说：老贵族从旅人送给他的一枚贝壳里似乎看到了蔷薇色的仙国，于是他决定驾船去寻找这个美丽的国度。在向西航行了几个月以后，有一天他真的突然看到了一片烟水迷漫、灿烂辉煌的土地。面对突如其来的发现，老贵族激动地匍匐在甲板上。从此再没站起来。他高兴地死去了。老贵族发现的这个黄金般的地方，就是佛罗里达。巴乌斯托夫斯基讲述这个故事本意是为了形象地阐述想象对于文学创作的强大驱动力，可故事本身却产生了童话一样动人的魅力。

1983年6月，书友告诉我书店一本《金蔷薇》，很值得读。我匆匆赶到书店，花了六角二分钱买到了这本薄薄的小书。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内部发行的，译者为李时。读完全书，才发觉这就是我从前读过的那本书，只是这次才终于读到了完整的作品。且知道了它叫《金蔷薇》，作者是巴乌斯托夫斯基。

《金蔷薇》成了我永不厌倦的读物。我已记不清阅读了多少次，只觉得每次读它都有新的收获。有时是为了体会巴乌斯托夫斯基阐述的文学创作原理和技巧；有时则纯粹是为了欣赏那一个个优美的故事。最近阅读，我却从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中读出了作家满腔的人文精神和人类情怀。

有两个悲郁而美丽的故事，几乎令所有的读者终身难忘。一篇是《珍贵的尘土》，另一篇是《夜行的驿车》。前者讲述了法国第27殖民军士兵沙梅的悲惨经历：在海外作战的沙梅因患病而被遣送回国。行前，即将上战场的团长将自己8岁的女儿苏珊娜托付给沙梅带回巴黎交给她姑妈。在航行途中，沙梅给小姑娘讲了一个金蔷薇的故事，他告诉她金蔷薇能给人带来好运。回国后，沙梅成了巴黎的一名清洁工。许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沙梅在塞纳河边突然见到了他魂牵梦绕的苏珊娜。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苏珊娜正遭遇失恋的折磨，见到沙梅便异常的亲切，在沙梅家里一住就是5天，最后还是沙梅出面使苏珊娜和她的情人破镜重圆。就在苏珊娜与沙梅分手的时候，她情不自禁说了句“假如有人送我一朵金蔷薇就好了”。从此以后，沙梅不再将从首饰作坊扫出的尘土倒掉，而是带回家里，每天深夜便从尘土中筛出被首饰匠挫掉的金屑。人们都以为沙梅疯了。就这样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沙梅已经变成了形容憔悴的老人，积攒的金屑已足够打成一朵金蔷薇。可是正当沙梅日夜盼望着与苏珊娜再次见面的时候，他才知道，苏珊娜早已去了美国，而且永远不再回来。沙梅的精神彻底垮了，不久便在绝望与孤独中静静地死去。

透过这个“沙里淘金”的故事，作家原本想阐述文学创作的艰辛，然而其生动地叙述却让我们窥视到了作家内心深处巨大的人文情怀。沙梅的一生始终充满了强烈的爱，这种爱也许是复杂的，却又表现得那么高尚。沙梅用父亲和兄长般的爱温暖了苏珊娜受伤的心。可是他的爱是默默的，也是无人理解的。于是他的爱便充满了悲剧的色彩。这个孤独一生、满怀爱心的老清洁工，自己却在无爱的生活中走完了生命的历程。后来终于有一位作家理解了沙梅，这就是巴乌斯托夫斯基。是他，以深情的叙述，把这个爱的动人故事传达给了全世界的读者。

巴乌斯托夫斯基深感爱对于作家生命的重要。《夜行的驿车》再次讲了文学史上一个爱的故事。这是著名作家安徒生的一段插曲：在从威尼斯到维罗纳的夜行驿车上，安徒生邂逅了美丽的姑娘叶琳娜•瑰乔莉。安徒生优雅的谈吐和绅士的风度顿时打动了姑娘的芳心。瑰乔莉的美丽也深深地吸引了安徒生。他们一见钟情。然而安徒生在与心爱的恋人首次约会后，便将爱情埋进了心里。因为他认为一旦接受了这份感情，“无数华丽的童话就会黯然失色，一去不返。”“只有在想象中，爱情才能永世不灭。”瑰乔莉非常理解安徒生，也痛苦地深埋了自己的爱，并坚定地对安徒生说：“走吧！解脱自己！让你的眼睛永远微笑。不要想我。如果将来你由于年老、贫困和疾病而痛苦时，我会越过积雪的山岭，走过干燥的沙漠到万里之外去安慰你。”就这样，他们怀着炽热的爱情分别了。从此再也没有见面，但他们一生都彼此相互怀念着。安徒生把这份浓郁的爱移情给了亿万小朋友，移情了人类的未来！他一生除了诗歌、小说、散文和剧作之以外，还创作了168部童话，给世界文学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丹麦国家也因安徒生而荣耀！安徒生与瑰乔莉为了人类的大爱而牺牲了个人一生的幸福，世上还有什么情感比这更博大？每次读到这两颗博爱而高贵灵魂，我都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两个故事,是因为它们实在太动人了,应该请更多的读者朋友来共同分享其中的美丽、悲怆与崇高。巴乌斯托夫斯基在悲剧般的叙述中所表现出来的巨大人文关怀和人类精神，早已超越了他阐述文学原理的初衷，而使他的创作具有了“全人类意义”。写到这里，我好象突然明白了作家为什么要把这本书命名为《金蔷薇》。因为金色代表着永恒与辉煌，蔷薇则是爱的象征。

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爱，也应该是一切文化创造永恒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