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先生诗词论:嘲戏与幽默
幽默处世寿自长

2017.09大师与养生启功先生,集教育家、文物鉴定家、古典文学家、著名书画家、国学大师于一身,著作等身,创作颇丰。
能享有93岁的高寿,与他幽默豁达的处世态度,宽容待人的为人风格,超脱生死的心理修养是分不开的。
启功生于乱世,幼年丧父,中年丧母,老年失去老伴,一生没有子女。
被打成“右派”不许教书时,启功却说:“我因祸得福,写了许多文章。
”坎坷半生,虽历经磨难,但先生的生命力就像原上草,顽强旺盛,凭借乐观化解了人生的诸多愁苦。
启功常说,这辈子有两个恩人,其一,便是北京师范大学的老校长陈垣。
正是陈垣的慧眼识才,才能让只有中学文凭的启功在辅仁大学任教。
另一位恩人便是他的妻子章宝琛,启功母亲与姑姑生病时,幸得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夫妻间感情深厚。
经历坎坷却不愤世嫉俗,对待荣辱冷暖,启功始终保持着自信、自爱和自尊。
启功先生是清朝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他却不愿被称作爱新觉罗•启功。
有人曾给他写信,上书:“爱新觉罗•启功收。
”他索性标明:“查无此人,请退回。
”央视曾想采访启功先生,一直被拒绝,直到1994年底,在众多同事好友的游说下,启功先生才同意接受央视《东方时空》的采访。
采访时,启功先生坚持只摆学术著作和论文集供节目组拍摄,学生大为不解,启功则说:“我首先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古典文学老师,其次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鉴定人员,书法绘画作诗填词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业余爱好。
”启功外出讲学时,听到会议主持人常说:“现在请启老作指示。
”他接下去的话便是:“指示不敢当。
本人是满族,祖先活动在东北,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
因此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言’……”启功的书画名满天下,假冒者也很多。
某日,有一个假冒启16祝您健康功书法的人去书画店销售赝品,恰巧被启功堵住。
作假者尴尬得无地自容,哀求启功高抬贵手。
不料启功只是宽厚地笑道:“你要是真为生计所迫,仿就仿吧,可千万别写反动标语啊!”所以,就连售假的摊主老太太都说:“这个老头好,从不捣乱!”而对于求字者,他是有求必应。
自嘲

著名书画大师启功的自嘲诗中学生,副教授。
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
高不成,低不就。
瘫趋左,派曾右。
面虽圆,皮欠厚。
妻已亡,并无后。
丧犹新,病照旧。
六十六,非不寿。
八宝山,渐相凑。
计平生,谥曰陋。
身与名,一齐臭。
——中国当代著名教育家、国学大师、书画家、文物鉴定家、诗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启功先生,因病于2005年6月30日逝世,享年93岁。
这是他在66岁时自撰的墓志铭易原在武大,生活清贫却也无甚抱怨,然而不久一同学病逝,去安慰嫂夫人时,发现其家中家徒四壁,只有小凳子可坐。
易中天题对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叹人间从此惜年少生计九流家徒四壁问天意何时纵斯文自嘲一分轻薄二分狂,牢落风尘唱别腔.案头每喜词放诞,镜里常悲鬓如霜.亦有薄才难致用,可怜厚颜为稻梁.折尽野梅三千树,墟里寒烟暮苍苍自嘲鲁迅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自嘲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在我们的生活中,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让人感到难堪的事。
“自嘲”,可使人摆脱窘迫和尴尬,已成为现代人平息风波、平衡自我的良药。
在这方面,前人的自嘲诗给我们留下了诸多范例。
借自嘲以解围古代有位书生叫詹义,他73 岁才考中秀才,不久就来了一位媒人给他提亲。
尴尬的他自嘲道:“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
逢人问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
”巧用数字加减,使媒人会心一笑,转身离去。
借自嘲以宽慰面对社会贫富不均,差别悬殊,人们心理难免失衡。
唐人王梵志就通过自嘲解决了心理矛盾:“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语言通俗,幽默诙谐,令人忍俊不禁。
借自嘲以讽人元朝郑广曾经是个海寇,受招安做了官,同郡僚属很是瞧不起他。
一日众官论诗时,他上前吟道:“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
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
启功先生去世后,为啥要将这段幽默文字刻在墓盖上?

启功先生去世后,为啥要将这段幽默文字刻在墓盖上?“冷笑话”式的自嘲,对于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来说,已是难能可贵的良好品德。
而随着地位的提升、名望的流布、恭维的环绕,为了维护一贯伟岸正确的完美形象,一个人总是倾向于端架子、摆谱子,往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姿态。
对于身处高位的人来说,自嘲更是难以轻易对他人表露的“奢侈品”。
爱讲“冷笑话”的书法家启功,却拥有这份可贵的自嘲精神。
相较一些爱端架子的“成功者”,启功一连串“高大上”的头衔,往往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我们来看看启功的部分头衔:清雍正帝的第九代孙,著名书画家、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鉴定家、红学家、诗人,国学大师,还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博士研究生导师,九三学社顾问,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世界华人书画家联合会创会主席,中国佛教协会、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顾问,西泠印社社长……启功晚年像在光环的包裹之后,启功自嘲幽默的“真性情”更为人所津津乐道。
读启功的诗如见其人。
他在《启功自述》中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年轻时“非常淘气”,“时常针对时局和学校的一些事编些顺口溜”,“编完后还要在相好的同仁间传播一下,博得大家开怀一笑”。
上世纪50年代后,启功转向编排自己来“博大家开怀一笑”。
比如他所作的《终夜不寐,拉杂得句,即于枕上仰面书之》中就说:“九秩今开六,吾生亦足奇。
登楼双腿拙,见客眼单迷。
春至疑晨暖,灯高讶日西。
乌乎余一点,凡鸟闼中栖。
”启功把自己比作老态龙钟的糊涂人:登楼两腿发软,见客常冲盹儿,春天到了也不知道,还把吊灯错认为是太阳。
诗末用《世说新语》中的典故,总结自己是栖息在门闼上的一只“凡鸟”。
“凡鸟”是魏晋时吕安讽刺嵇喜的故事:“嵇康与吕安,每一相思,千里命驾。
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出户延之,不入。
题门上作‘凤(鳳)’字而去。
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启功论词绝句

启功论词绝句论词绝句作者:启功瞑色高楼听玉箫,一称太白惹喧嚣。
千年万里登临处,继响缘何苦寂寥。
(李白)词成侧艳无雕饰,絃吹音中律自齐。
谁识伤心温助教,两行征雁一声鸡。
(温庭筠)一江春水向东流,命世才人距上游。
末路降王非不幸,两篇绝调即千秋。
(李煜)新月平林鹊踏枝,风行水上按歌时。
郢中唱出吾能解,不必谦称白雪词。
(冯延巳)词人身世最堪哀,渐字当头际遇乖。
岁岁清明群弔柳,仁宗怕死妓怜才。
(柳永)柔情似水能销骨,珠玉何殊瓦砾堆。
官大斥人拈绣线,却甘词费燕归来。
(晏殊)潮来万里有情风,浩瀚通明是长公。
无数新声传妙绪,不徒铁板大江东。
(苏轼)斗酒雷颠醉未休,小梅花最见风流。
路人但唱黄梅子,愧煞山阴贺鬼头。
(贺铸)叔世人文品亦殊,行踪尘杂语含糊。
美成一字三吞吐,不是填词是反刍。
(周邦彦)毁誉无端不足论,悲欢漱玉意俱申。
清空如话斯如话,不作藏头露尾人。
(李清照)夕阳红处倚危栏,青兕归朝杀敌难。
意气干云声徹地,群山不许忘长安。
(辛弃疾)词仙吹笛放船行,都是敲金戛玉声。
两宋名家谁道著,春风十里麦青青。
(姜夔)顾影求怜苦弄姿,连篇矫揉尽游辞。
史邦卿似周邦彦,笔下云何我不知。
(史达祖)崎岖路绕翠盘龙,七宝楼台蓦地空。
沙里穷披金屑小,隔江人在雨声中。
(吴文英)万绿西泠一抹烟,情深不碍语清圆。
碧山四水难争长,玉老田荒恐未然。
(张炎)欲把英雄说与君,词豪一代几曾闻。
笔端黄叶中原走,多事横图画紫云。
(陈维崧)纳兰词学女儿腔,数典文人病健忘。
伊徹曼殊家咫尺,梭龙何故号诸羌。
(成德)渔歌响答海天风,南谷齐眉唱和同。
词品欲评听自赞,花枝不作可怜红。
(《东海渔歌》)妄将婉约饰虚夸,句句风情字字花。
可怜老夫今骨立,已无馀肉为君麻。
(伪婉约派)豪放装成意外声,欲教石破复天惊。
闭门自放牛山屁,地下苏辛恐未能。
(伪豪放派)。
读启功先生的诙谐诗愚牛

读启功先生的诙谐诗愚牛中学生,副教授。
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
高不成,低不就。
妻已亡,并无后。
丧犹新,病照旧。
计平生,谥曰陋。
身与名,一起臭。
这首诙谐幽默的诗,是1978年启功先生妻子新丧之时写给自己的《墓志铭》。
启功先生一生光明磊落,品德高尚,博闻强识,业绩甚丰。
虽然功成名就,对自己却谦虚谨慎,笑对人生。
在此《墓志铭》中,寥寥七十二个字,把自己一生来了个盖棺定论。
那种幽默、诙谐、潇洒、旷达的气韵飘飘乎跃然纸上,让人肃然起敬。
启功先生(1912.7.26—2005.6.30)字元伯,也作元白。
满族人,生于北京。
全名爱新觉罗·启功,是清雍正皇帝九世孙。
擅长古典文学、古文字学的研究。
曾在辅仁大学任教,解放后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授。
故宫博物院顾问,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佛教学会常务理事等职。
启功先生写这首《墓志铭》的时候时年六十六岁。
丧妻心痛,思妻心切,豁然写下这首诗。
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妻子的怀念,对名利的淡泊,对跌宕人生的坦然以对。
文中:“计平生,谥曰陋”。
把自己“谥曰陋”,最简单的理解就是视自己为普通百姓,根本就没有把名族、名人放在眼里。
事实也是这样。
在他看来,爱新觉罗不再是他的姓,他姓“启”名“功”。
“爱新觉罗”作为一个姓,“它的辱也好,荣也罢,完全要听政治的摆布,这还有什么可夸耀的呢?何必还抱着它津津乐道呢!”启老成名后,有人给他写信,信封上写着“爱新觉罗·启功收”。
启老或是置之不理,或是在信封上写“查无此人,请退回”。
有人花重金向他请字,他却婉言谢绝:“我给人写字,从不向人要钱!”晚年,他把义卖的巨额资金捐献给北京师范大学作为助学基金,用来帮助那些贫困学子,而且基金的名称不许用自己的名字。
而自己居陋室,吃素饭,就连带老伴出去旅游都成了终生遗憾。
高风亮节可见一斑。
“中学生,副教授”。
启功先生12岁进入小学读书,插班四年级,升入中学直接念初二。
启功先生的幽默

7 0 年代北 京交通业 不发达,车 少人 多 ,乘客饱受其苦 。启老作《鹧 鸪天》 八 首,这里选两首 ,以 见启老自嘲之 勇 气。
“ 铁打 车 厢 肉 作 身 ,上 班 散 会 最 艰辛 。有 穷弹 力无穷 挤, 一寸 空 间 一寸 金。 头屡 动,手 频伸 。可怜 无 补费 精神 。当 时我是 孙行 者, 变 个 驴 皮 影 戏 人 。”
启老的诙谐幽默常表现在他勇于 自嘲 上。勇 于当 众自 嘲是 一种 难得 的思 想境界 ,若 无过 人的 勇气 和坦 荡的 胸襟 恐难 做到 。它基 于对 世界 对知 识无 限广 阔的 认识 ,又能 够清 醒地 客观 地审视 自己 。说 到底 ,启 功先 生是 站在 高处 、参透 宇宙 人生
启 功 先 生 的 幽 默
人家西方十八九世纪文学史法国人摆得出斯汤达巴尔扎克的好样子英国人摆得出哈代狄更斯的好样子德国人摆得出哥德席勒的好样子俄国人摆得出托尔斯泰或者妥斯托也夫斯基的好样子印度还有个泰戈尔也是好样子现代中国呢谢天谢地总算五四运动闹过后留下鲁迅先生这张脸摆在世界文豪群像中不丢我们的脸大家想想看中国的文学家除了鲁迅先生哪一张脸摆出去要比他更有分量
启 老与 夫人 感情 异常 笃厚 。夫 人 病逝 后, 提亲者 络绎 不绝, 启老 不 胜 其 烦 ,做 诗 直 拒:“ 何 词可 答 热 情洋 溢良 媒言, 但说 感情 物质金 钱 生理一 无基础 只剩须眉 男子相 。
清 雅的 诗词, 启老 一生 写了 上 千 首。 但因内 容需 要, 也能写 得如 此 通 俗 谐趣 。 可 见令 人 赏 心 之俗 , 也 是以 大雅 为根 基的 。
○ 陈 启 智
之 人 。 对此 ,《 沁 园春 ·自 序 》 表 现最为突出:
启功大师的幽默

启功大师的幽默启功先生去世后,留下满满一柜子遗物,人们都以为留下的是一些珍贵的字画文物古董。
等到柜子一打开,在场的人都傻眼了,竟是一柜子儿童玩具!老人曾说,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就是找乐子啊。
一语道破天机。
启功先生活了93个年头,算得上高寿了,若问他的长寿秘诀,怕是与他的风趣幽默有关。
在北师大校园内,学生见面总爱称他“博导”。
启功便说:“老朽垂垂老矣,一拨就倒、一驳就倒,我是‘拨倒’,不拨‘自倒’矣!”在他被任命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后,有人祝贺说,这是“部级”呢。
启功则风趣地说:“不急,我不急,真不急!”更为幽默风趣的是启功外出讲学时,听到会议主持人常说的“现在请启老作指示”,他接下去的话便是:“指示不敢当。
本人是满族,祖先活动在东北,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
因此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言’……”如此见面语,立马活跃了会场气氛。
启功生说,我既然叫启功,当然就是姓启名功。
但偏偏有人给他写信,爱写“爱新觉罗•启功”收,开始他只是一笑了之。
后来越来越多,索性标明“查无此人,请退回”。
有一则广为人知的笑话,说的是启功先生因为身体欠安,访客不断,不胜其烦,就以其一贯的幽默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大熊猫病了,谢绝参观!”来客看了,会心一笑,转身就走,不再打扰他老人家。
这笑话传得久了,很多人都信以为真,连启功先生的一些学生都将它言之凿凿地写进文章中。
“其实,我写的是这么四句话:启功冬眠,谢绝参观。
敲门推户,罚一元钱。
字条在门上只贴了一天,就被人揭走了,从此,来‘参观’的人更多了。
”启功说,“我还有自知之明,哪敢自称国宝呢?”早在1978年,66岁的启功风头正健之时,就自撰其《墓志铭》,其诙谐幽默充满字里行间:“中学生,副教授。
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
高不成,低不就。
瘫趋左,派曾右。
面微圆,皮欠厚。
妻已亡,并无后。
丧犹新,病照旧。
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
计平生,谥曰陋。
身与名,一齐臭。
启功,一个幽默的“老头儿”

启功,一个幽默的“老头儿”由于在生活中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物,有些是喜欢的,有些是不喜欢的,但无论什么样的人物,启功都能轻松周旋,巧妙应对。
随口奉上一个小段子,轻松化解尴尬,又能博人一笑,温暖人心,毫无架子。
三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某些领导附庸风雅,出行或参加一些活动喜带诗人、书画家作陪。
或问先生曰:“此有说乎,”答曰:“有,此谓之'三陪诗书画’。
”问:“若以此五字做上联,请拟下联。
”先生迅捷对之云:“一扫毒赌黄。
”对仗工稳,问者惊讶之余,问:“作何解?”先生乃正襟曰:“此事久之亦可成瘾,一样危害个人及社会,我辈能不戒之!”不急在启功被任命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后,有人祝贺说,这是“部级”呢。
启功则利用谐音风趣地说:“不急,我不急,真不急!”部长开飞机中国书协换届,启功先生推荐某先生出任。
有人不解,问他:“某先生会写字吗?”启先生反问:“航空航天工业部的部长会开飞机吗?”胡言启功外出讲学时,听到会议主持人常说的“现在请启老作指示”,他接下去的话便是:“指示不敢当。
本人是满族,祖先活动在东北,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
因此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言’……”不花钱也行启功先生与一个朋友到无锡游览,朋友用高价买了条丝绸内裤穿,并对先生说:“虽然很贵,但穿着真舒服,真轻便,穿上就跟没穿一样。
”先生应声说:“我不花钱也能得到这样的效果。
”倾倒之印一次,启先生为别人题字后,照例落款、用章,不料钤印时颠倒了,旁观者无不惋惜,也不便请先生重写一幅,只好劝慰:“没关系,没关系。
”先生笑而不答,又拈起笔在钤印旁补上一行小字:“小印颠倒,盖表对主人倾倒之意也。
”于是举座重欢。
挂上与扮上启先生曾云:书画家的水平究竟如何,最好的检验办法就是把他的作品“挂上”。
这就好像检验一个京剧演员,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扮上”,他究竟够不够“角儿”,一扮上就看出来了;是不是书法家,一挂上也就看出来了。
妙解执笔法启先生讲课时,曾有人递条请教执笔法与书法优劣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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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诗词论:嘲戏与幽默编者按:今年适逢启功先生百年诞辰,先生生前任教的北京师范大学已拟于7月召开纪念会并出版纪念文集。
启先生是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常委,他不仅在书画艺术上具有极高造诣,在古典文学创作和研究上也造诣精深。
启先生生前关心《学术家园》的工作,曾为本刊题写刊头和栏头。
在启先生百年诞辰之际,本刊特邀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启先生的大弟子赵仁珪先生撰写系列文章,详细论述启功先生的诗词成就,为即将来到的纪念活动献上一瓣心香。
启功先生虽然启先生诗名往往被书名所掩,但作为一位文化大师,“馀事做诗人”,也足以使其诗歌创作成为当代诗词创作之重镇,取得诸多之成就。
如才思敏捷,多有即席之作,且文采斐然;善于写论诗、题画、论书诗,能将诗书画之神采韵味与内涵精髓有机地融为一体;语汇丰富,雅言俚语顺手拈来无不如意;善于写自己真实之生活状况与丰富细腻之情感,个性鲜明等。
然从中国古典诗词发展史着眼,此种种特点之中贡献最大、最应表彰者有三:一是对嘲戏幽默风格的大力发展;二是将典雅寄托的手法臻于极致;三是能写出真性情,体现出大智慧。
而嘲戏与幽默风格的大发展,可代表对传统风格的重大创新;将典雅与寄托手法臻于极致,可代表对传统手法的深入继承,性情与智慧的充分展示则是对诗歌创作功用与本质的深刻体现。
启先生在《启功韵语自序》中曾称自己的诗“绝大部分是论诗、题画、失眠、害病之作,而且常常‘杂以嘲戏’。
”“嘲”者,嘲笑也、讥讽也;“戏”者,游戏也,玩笑也。
正如他在《心脏病突发》诗中嘲讽自己大难不死所云:“游戏人间又一回。
”启先生的嘲戏主要是自嘲,而自嘲是要建立在敢于自我否定基础上的,这需要有大勇气;且内敛于自我的嘲讽,也必然折射出社会因素,因而这样的诗绝不仅仅是自我调侃,而必然带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这种嘲戏如果上升到更高的层次,便是幽默(hu-mour)。
幽默绝非仅是插科打诨,更非是无厘头之“耍贫嘴”,以之入诗,亦非仅是“打油”“顺口溜”,仅凭俗谚、俚语、大白话以媚俗。
它与中国传统所提倡的“诙谐”“戏谑”最相近,即语言是浅易风趣的,但内涵却是意味深长的,虽可笑,却含蓄,在耐人寻味中体现出人生的机敏与智慧,体现出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假恶丑的讽刺,在会心一笑中暗藏着深刻的生活体验与感慨。
故它是一种崇高之品格和深邃之哲思,是一种高雅之气质与健康之感情。
即如前举的“游戏人间又一回”,不是在看似旷达乐观的口吻中蕴含着人生的艰辛吗?而嘲戏与幽默所使用的语言一般都是通俗易懂、口语化的,很难想象用艰涩深奥的语言能取得诙谐的效果。
而语言越是通俗浅易,其幽默的力量越被反衬得强烈深沉,这也是幽默入诗特殊的美学效果。
严格说来,幽默是中国人的弱项,亦是中国诗歌之短板。
读中国诗歌史,我们可从历代民歌中读到些许幽默之作。
而文人之作,似乎只有到宋代之苏东坡、辛弃疾、杨万里方略具规模。
而散曲中幽默之作相对较多,究其原因,恐怕仍与它接近民间有关。
总之在中国诗歌史上,幽默仍为有待填补、开发的领域。
启先生对此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并取得显著的成就。
其条件、原因有二:一是具有敏锐之悟性及聪明之天赋。
启先生天生就是一个诙谐幽默之人,风趣之谈吐,机智之隽语,幽默之调侃,张口即来,以之入诗,自然而然。
二是深刻了解诗歌发展的动向,有意为之。
笔者曾问及他幽默风格的形成都受过谁的影响,他曾举出很少为人所知的清人易顺鼎;笔者还问及要开创幽默风格关键何在,他回答说“勇气和胆量”,不要怕人讥为“不庄不雅”;而在其诗作中又经常提及充满幽默智慧的禅家偈语及善于作通脱诗歌的“豁达李老”等民间诗人,足见其意识之主动、行为之自觉。
试举几例。
如年轻时所写的《止酒》:三十不自立,狂妄近旨酒。
量仄气偏豪,叫嚣如虎吼。
一盏才入唇,朋侪翕相诱。
宿醉怯馀酲,峻拒将返走。
欢笑逾三巡,技痒旋自取。
蚁穴溃堤防,长城失其守。
舌本忘醇醨,甘辛同入口。
席终顾四坐,名姓误谁某。
踯躅出门去,团圞堕车右。
行路讶来扶,不复辨肩肘。
明日一弹冠,始知泥在首。
醒眼冷相看,赧颜徒自厚。
贱体素尪羸,殷忧贻我母。
披诚对皎日,撞破杯与斗。
沉湎如履霜,坚冰在其后。
戒慎始几微,匡直望师友。
全诗充满了漫画式的细节描写。
“量仄气偏豪”是酒量小但偏要逞能的生动写照。
“宿醉”四句是醉酒后立志戒酒,但遇酒又禁不住诱惑的生动写照。
“席终顾四坐,名姓误谁某”,写出醉酒者之窘态,令人忍俊不禁。
“踯躅出门去,团圞堕车右”——醉得居然成了一个肉团儿,从人力车上滚将下来。
“行路讶来扶,不复辨肩肘”——路人过来帮忙,居然分不出肩肘而无从下手。
“明日一弹冠,始知泥在首”,尴尬仍继续——第二天掸帽子,才知昨天摔得满脸是泥。
如果没有亲身体验,没有举重若轻、任意挥洒的文字技巧,如何能写出如此之多、且又如此风趣幽默之细节?而“醒眼”以下之议论又从看似滑稽的情节中得出深刻之教训:杜绝放纵,自勉互勉,于幽默之中见出哲理。
又如中年所写的《卓锥》(寄居小乘巷,寓舍两间,各方一丈。
南临煤铺,时病头眩,每见摇煤,有幌动乾坤之感): 卓锥有地自逍遥。
室比维摩已倍饶。
片瓦遮天裁薜荔,方床容膝卧僬侥。
蝇头榜字危梯写,棘刺榱题阔斧雕。
只怕篩煤邻店客,眼花撮起一齐摇。
写自己在立锥之地艰难而达观的生活状况,最后写一见摇煤球就觉得自己跟着头晕眼眩,风趣之极,但这种乐观的生活态度不是令人想起颜渊“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高风亮节吗?又如《转》:别肠如车轮,一日一万周。
昌黎有妙喻,恰似老夫头。
法轮亦常转,佛法号难求。
如何我脑壳,妄与法轮侔。
秋波只一转,张生得好逑。
我眼日日转,不获一雎鸠。
日月当中天,倏阅五大洲。
自转与公转,纵横一何稠。
团圞开笑口,不见颜色愁。
转来亿万载,曾未一作呕。
车轮转有数,吾头转无休。
久病且自勉,安心学地球。
几乎想遍了和旋转有关的事物来与自己的眩晕症相比,每举一种,旋即风趣幽默地将自己之“转”奚落一番。
和韩愈的车轮之喻相比,说它“恰似老夫头”。
和“法轮”相比,说即使法轮长转,也未必真能求得佛法,何况自己的“贱恙”。
和张生“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相比,自己只有忍受“眼球”“日日转”带来的震颤眩晕之苦,而无福得到一个莺莺般的“好逑”。
和日月地球的公转、自转相比,说它们整天张着笑脸,绝不会像我这样因旋转而呕吐。
最后只好归结为“久病且自勉,安心学地球”了。
如果说把“转”比喻成车轮是一般人所能想到的,但让其出自韩愈之口,并使其巧妙地由咏叹离别变成咏叹眩晕,则非一般人所能。
如果说把“转”比喻成车轮、法轮、日月、地球还是一般人所能想到的,那么联想到崔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则是令人匪夷所思、为之捧腹的神来之笔了。
但理智的读者都会感到,启先生的这种戏谑,绝不仅是一味地油腔滑调,而是包含了很多病痛的辛酸和化解这种辛酸的达观态度与人生智慧: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则随之。
随谁?随自然,所以安心学地球乃是一种最明智的选择。
再如《鹧鸪天八首·乘公共交通车》,写等车、上车、挤车、下车等一系列乘车的过程,其中有很多令人忍俊不禁的描写。
如写车不来则已,来则一串;来一串,自然要“运动”群众往后跑,但跑过去看到的却是“司机心似车门铁,手把轮盘眼望天”的冷漠。
又如写终于挤上一辆车,但“有穷弹力无穷挤”令你不知如何措手足,于是恨不得变成“驴皮影戏人”。
再如写“上车时难下亦难”,当“背腹”皆为“城墙”之际,任你怎么喊“借光”,也无济于事,只好像杨四郎一样地感慨“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了。
最生动的是写总算挤到车门,谁知下车的人流又太猛,致使被搡出车门,重重地摔倒在站台,连眼镜都摔飞了。
“近视先生看草根”,活画出启先生在草窠中找眼镜的窘相。
八首词合成一组绝妙的社会生活的连环漫画,将幽默之风格推向极致。
而晚年所作的《自撰墓志铭》则可视为幽默风格之代表作:中学生,副教授。
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
高不成,低不就。
瘫趋左,派曾右。
面微圆,皮欠厚。
妻已亡,并无后。
丧犹新,病照旧。
六十六,非不寿。
八宝山,渐相凑。
计平生,谥曰陋。
身与名,一齐臭。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诗是诗歌史上最优秀的三言诗之一。
全诗仅用72字,即概括了自己一生之主要经历、生存状态、事业成败。
较之其它的幽默诗,它更为含蓄;而越如此,越具深情。
“文革”后,很多人恨不将长期的积怨一吐为快,但启先生仍保持一贯之风格,不去怨天尤人,而是自我嘲讽。
此诗中只有“派曾右”一句多少有些直抒胸臆之味道,是其一生中少见的不平之鸣。
但和“瘫趋左”相对仗,又淡化了这种情绪,似乎仅是一句不经意的客观叙述。
而“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面微圆,皮欠厚”等,在幽默的语句之后透露的却是自诩之意和兀傲之情。
而“计平生”四句,自谥为“陋”,在自我嘲讽中又包含了多少辛酸坎坷。
敢于自我嘲讽是需要足够勇气的,只有具备足够的自信力,才敢于在自我否定中张扬出自我。
也正因为此,启先生的这首《自撰墓志铭》才能以其独具的风格和历史上很多著名的“自撰墓志铭”相媲美;了解启先生的老朋友才纷纷称赞道:“这样的诗,只有启元白才能写得出。
”(赵仁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