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畔


莫愁湖



莫愁湖位于南京水西门外。

到达南京已是下午5点钟左右,出了车站,我背着行囊在街头等车。南京的大陆性气候在冬天特别显著,脸部在瑟瑟寒风里有如被割的感觉,好不容易搭上一辆出租车,我就坐车来到水西门。这一带过去是水码头,当铁路尚未开通时,这里是南都水运的集散地。如今登上水西门楼往下眺望,依然能感到昔日的繁华景象。

在旅馆安顿下来,我躺在床上,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走出去。街道两旁的店铺还保持着传统特色,丝绸店、米行、咸肉店等,这儿主要的色泽是黑与白,黑的瓦顶,白的粉墙,连柱子也是黑的,显得古朴,素净;一些百年老店仍以传统的礼貌待客。前面是一家古典式的菜馆,匾上写着“六朝小吃馆”,好雅致的名字!我走进小店坐下,点了小笼包子、崤肉、咸板鸭,真不愧是南京的名产,味道好极了。酒足饭饱后,我又漫步在街上,车水马龙,华灯人语,如此热闹,如此落寂(人在异地他乡常有这种感觉袭上心头)。走着走着我突然有种时光颠倒之感,恍然进入了古代繁华的临安城。

前面围了一大圈人,声音糟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个街头卖唱的青年在跟一帮城管吵架。从身边一个婆婆口中听说,小伙子在这儿唱歌没多久,突然来了一大群城管,很粗暴地驱赶他,说:在这里买唱影响市容。那情景就像赶着一个乞丐。青年大声地嚷嚷道:“我的歌声不是噪音!我是有尊严的!我可以离开,但你们为什么不尊重我的人格?!”“还人格呢,”一个带眼镜的城管戏谑地说,“哥们儿,你到哪里去唱我管不着,反正你不能在这里。”围观的人死一般寂静,大家都在看着。在这时候我发现自己也这么怯懦,真没资格指摘别人,从围观人群中退出来我继续走路。

回到旅馆上床后我却久久不能入睡。想起小时候随父母一起看的《四进士》,剧中宋世杰遭人诬陷,在公堂上被毒打,走出衙门碰见前来接他的义子、义女,唱道:“你不在河南的上蔡县,你不在南京的水西门。”唱腔中流露出愤懑和无奈。听后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一种凄然之感,至今难忘。唉!处身在社会边缘的“弱势群体”的小人物就生长在这样繁华的闹市之中!联想到刚才的遭遇,古人和今人虽隔着几千年,那感印却是相同的。

第二天天一亮。吃过早餐,我就坐上人力三轮车径直前往莫愁湖。经过一座木桥,再经过一条街右拐,出现一片开阔的空地,前面是个庙,走近才读出是“华严庵”。从庵门进去,经过一条砖石铺成

的路面,两旁杂植着垂柳,迎面看到胜棋楼。相传朱元璋和徐达在此下过棋,徐达胜,太祖遂以楼赐之。楼的旧址原是郁金堂,为纪念卢家早逝的少妇莫愁所建。关于莫愁有三个传说,第一个根据沈万期的诗句“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说明莫愁是洛阳的女儿,远嫁到南京;其二根据《唐书.乐志》记载“石城有女名莫愁,善歌善舞倾城颂。”,说明她是本地女儿;第三个见淇容斋的《随笔》,上面记载她既非洛阳人,也非金陵人,而是安徽安庆女儿。淇老先生大概是安庆人,所以尽力把名嫒往自己家乡拉。对这些说辞我都不感兴趣,一个人出了名,所有跟他有瓜葛的地方都想争取过来,就像我家乡的诸葛亮。湖北人硬说他是出生在湖北,证据是《隆中对》;四川人也说他出生在成都,证据是武侯祠。孔明先生如果死后复活,看到这些土子土孙为他老人家的出生地而争得声嘶脸红,一定会啼笑皆非的。

不过,莫愁这个名字起得的确好。走到湖边,我看到了莫愁的石像。历经岁月的侵蚀,石头已是乌黑一片。正面刻一个纤弱的古美人,这大概就是莫愁了,仔细凝视了好大一会,此时口中干渴,旁边正好有一座湖楼,我就上二楼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喝茶,现在是淡季,里面冷冷清清就几个客人。如今的莫愁湖只剩下这一座孤零零的小楼了,跟鼎盛时期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最初这里到处都是画舫牌楼,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但是经过几次战火,这里大部分的建筑都倾圯了。最严重的一次是太平天国后期,南京被曾国藩攻破,太平军无论男女都走上前线,殊死保卫天京,把所剩的领土一街又一街、一尺又一尺地与强敌争夺,战斗异常惨烈,毁坏的建筑也相当严重。据记载,攻陷南京后,当时的统帅,“理学名臣”曾国藩为繁荣这劫后城市所颁发的第一办法,就是恢复青楼妓院,想从秦淮画舫的女人身上找回已逝去的繁华。知道这段历史的人恐怕已经很少了。即使到了现在,世人对曾国藩的评价也是毁誉参半,有人痛骂,有人大捧。一部《家书》竟成了升官发财的秘籍,呜呼!

金黄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进来,在墙上留下一道道火红的、美丽的条纹。坐在这里静静品茶,暖洋洋的,有如浮在熔岩之中,这时,装束古朴的女服务员又送来一碟瓜子。开了窗户,湖风飒然,举目向湖面望去,只见水面上满满的全是残梗败荷,它们好象在静静等着什么。人去楼空,今非昔比,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远远望去,还有点六朝古都烟水茫茫的气息。茶楼里有不少楹联,有这样一副对联:

山温水腻,风

雨常存,几人打桨轻游。
局冷棋枯,英雄安在,有客登楼远眺。

还有一首题莫愁湖的诗,我认为也很好:

烟水荒寒不可收,昔年曾做冶城游。
湖山自有佳时节,儿女宽心且莫愁。


诗人的情感总是相通的,无论楼阁如何破败,湖水怎样荒寒,坐在这儿总能体会到相同的意境,读着楹联,我脑海中瞬间闪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天国和人间、王子与乞丐、古代和现代的距离其实其薄如纸,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在两重世界之间任意穿行。那个早逝的古代闺妇,未必真是如石像所刻绘的可爱,仿佛永远不知愁似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表相,把痛苦升华了的欢笑。在她内心深处,或许有不愿透露的心酸,那郁积在胸中的苦情一段,已随着历史的烟云一起消逝了。

这大概又是一个悲剧吧。



12.31 南京.水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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