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红学”的知识谱系
新红学的成就与缺失——胡适《红楼梦》研究的启示

新红学的成就与缺失——胡适《红楼梦》研究的启示
汪大白
【期刊名称】《淮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02(023)005
【摘要】20世纪初叶胡适在《红楼梦》研究上的重大突破是在与旧红学的正面对抗和拼杀中实现的,素称“中国功夫”的考证足新红学克敌致胜的法宝,而考证之法对于文学研究本身存在的局限,又开启了新红学的种种弊端。
对胡适的《红楼梦》研究,既要充分肯定胡适考证的学术成就及其历史地位;又要深刻认识新红学的严重缺失并从中寻求启示,以实现新世纪《红楼梦》研究的主体推进和全面拓展。
【总页数】6页(P14-19)
【作者】汪大白
【作者单位】黄山学院,安徽黄山 245021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411
【相关文献】
1.心血之系终乃成,"红学"林中俊鸟来--评红学研究新著《红楼梦新论稿》 [J], 王
欣
2.语符学理论观照下的红学研究新境界——评《〈红楼梦〉牙牌令语符多义模式研究》 [J], 施发笔
3.对胡适《红楼梦》研究的反思--兼论当代红学的范式转换 [J], 张昊苏
4.红学研究的重要成果和启示──读皮述民先生的《苏州李家与红楼梦》有感 [J],
贾穗
5.红学研究的新突破──《论红楼梦人物形象》述评 [J], 赵世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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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科学情结”与新红学的“科学方法”——论新红学的价值取向及其得失

胡适的“科学情结”与新红学的“科学方法”——论新红学
的价值取向及其得失
陈文新
【期刊名称】《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3(012)002
【摘要】研究《红楼梦》的作者问题和本子问题,不是为了进一步研究《红楼梦》的“思想”“艺术”,而是借此向广大的中国人输入科学精神、科学方法.这就是胡适的“科学情结”,这就是胡适创立新红学的目的.为了推广“科学方法”,所以胡适只关心那些可以考证的内容,即曹家的历史和版本的历史.他对于《红楼梦》的核心——大观园,这个显然是虚构出来的世界,不是不知道,却总是避而不谈.不能用“科学方法”来研究的对象,在胡适看来是没有讨论价值的.胡适所创立的新红学,其长处和短处均由此可见.
【总页数】5页(P75-79)
【作者】陈文新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411
【相关文献】
1.新红学的开端,新典范的创始:王国维的红学研究述论--现代学人的红学研究综论之一 [J], 高淮生
2.走出“自传说”拘囿,开拓“李学”新境:皮述民的红学研究——港台及海外学人的红学研究综论之八 [J], 高淮生
3.坚守成说、拓展新境:李希凡的红学研究——当代学人的红学研究综论之五 [J], 高淮生
4.体察《红楼梦》真义,开拓红学批评新境——吴宓红学志业述论 [J], 高淮生
5.胡适的红学体系和红学悲剧——读《还“红学”以学》感言 [J], 欧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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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

红学
以20世纪20年代为分界线来划分旧红学与新红学
旧红学:索隐派影射派
新红学:考证派社会—历史学派
新红学发展历程
自叙传(胡适俞平伯周汝昌)既有贡献也存在漏洞
贡献:用尊重证据的实事求是精神代替主观臆测,赋予《红楼梦》研究以科学性,把红学从荒诞无稽的游戏中解脱出来,还原与学术性的事业
漏洞:把红楼梦说成是作家的自叙传,这一考证是远离作品实际的,局限于作家的个人身世经历一部伟大文学作品研究,忽视其更广泛的社会意义
社会—历史学法
运用马克思主义文学方法“阶级分析法”
认为曹雪芹是属于贵族官僚家庭出身而受新兴市民思想影响的一个典型人物
主要表现:俞平伯“钗黛合一”在宝钗。
黛玉上持公平允中的观点,没有褒此贬彼的情感倾向。
而阶级斗争的观点却主张“扬黛抑钗”。
“红学”的由来与研究范围

“红学”的由来与研究范围《红楼梦》是我国古代文学中最著名的长篇章回小说。
从其问世至今二百多年以来,一直引起读者和文人学者的广泛兴趣。
《红楼梦》在乾隆年间问世后,即被人们视为珍品,以手抄本形式流传了三十年。
“当时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价,得金数十,可谓不胫而走者矣!”(程刻《红楼梦》程伟元序)今存有多种手抄本:较早的手抄本是乾隆十九年(1754)的甲戌本,残存16回;较完整的手抄本是乾隆二十五年(1760)的庚辰本,存78回;乾隆四十九年(1784)的甲辰本存80回,书名首次题为《红楼梦》。
至1791年程伟元、高鹗的活字印刷本出版后,《红楼梦》很快流行南北,“士夫几于家有《红楼梦》一书”,“家弦户诵,妇竖皆知”。
(见道光年间《文章游戏》初编卷六《红楼梦歌》后按语)以至有“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之说,甚至有邹弢和许绍源“论此书,一言不合,遂相龃龉,几挥老拳”的情况发生(邹弢《三借庐笔谈》)。
《红楼梦》研究的出现与《红楼梦》的问世几乎同步。
在乾隆年间《红楼梦》尚未完成及以手抄本流传时,脂砚斋等人即对其批注评点,脂砚斋可谓研究《红楼梦》的第一人。
此后二百多年来,为此书作序跋评点、进行研究评论者,前呼后拥,代不乏人,有关专著和论文数不胜数,从而形成一种专门的学问_______“红学”。
“红学”一词最早出现时带有半开玩笑的性质。
清代道光年间有个小有名气的学者朱子美(昌鼎),对乾隆以来文人们所热衷钻研的《易》、《诗》、《书》、《礼》、《春秋》等“经学”不感兴趣,而喜欢看小说,对《红楼梦》更是爱不释手,无比精熟。
有一次,朋友问他:“你怎么不研究‘经学’?”他说:“我也在研究‘经学’,少‘一画三曲’而已。
”友人不解,问他研究的经学少“一画三曲”是怎么回事。
他笑着说:“我研究的‘经学’少‘一画三曲’就是‘红学’呀!”原来,“经”字在当时写作“經”,他研究的“经学”少了“一画三曲”,自然便是“红学”了。
红学之根本、基本与核心问题

红学之根本、基本与核心问题作者:鞠曦来源:《南北桥》2021年第03期【摘要】因不知《红楼梦》一书的宗旨和性质,红学产生了根本、基本与核心问题。
本文推定了“假愚蠢言”是红学的根本问题;“真思隐去”是红学的基本问题;“假儒蠢然”“文化故意”是红学的核心问题。
因红学存在此三个问题,从而引发“自以为是,所需由己”“歪曲宗旨,理路不正”等一系列红学问题。
解决了红学之根本、基本与核心问题,可知《红楼梦》的宗旨是以“隐喻”为笔法,揭露由“假儒蠢然”“文化故意”形成的中国犬儒文化及其历史进路,揭露“以理杀人”乃犬儒文化之本质,从而“警唤”其必然终结。
是故,《红楼梦》是对中国文化之启蒙,是一部极具思想性的伟大作品。
【关键词】《红楼梦》红学假愚蠢言假儒蠢言文化故意真思隐去文化启蒙中图分类号:G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1.03.191诞生于18世纪中叶的《红楼梦》,至今已二百五十余年。
《红楼梦》虽然是一部文学作品,然而,由于传统学术不分文史哲,加之作者丰厚的文化底蕴与价值担当,使《红楼梦》成为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百科全书。
更重要的是,《红楼梦》以文学叙事为形式,以独特的笔法和卓越的思想技巧,对“假儒蠢然”“文化故意”之犬儒文化内涵与历史进路、民族品格、社会生态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写,从而以其对传统文化丰厚而深刻地本质性解读与艺术成就,造就了中国思想与文学史上之不朽之巅。
一个杰出的文学家及其作品是以文学艺术为形式反映这个民族的文化生态与心灵世界、思想与智慧。
《红楼梦》对古代社会的存在与生活形态做了充分而真实的描写,其包罗万象又细致入微的文字叙事,使《红楼梦》囊括了古代社会及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举凡天文地理、哲学宗教、诗词典故、饮食养生、中医中药、园林建筑、人文礼俗、文化典籍、物事称谓等,无不深入剖析,鞭辟入里,使传统文化的哲学与科学、经典与内容、本质与形式,成就与问题、精华与糟粕艺术化地呈现出来,正所谓“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
论胡适“新红学”派作为现代学术范式之生成(一)

论胡适“新红学”派作为现代学术范式之生成(一)范式从本质上讲是一种理论体系,库恩将科学进步的图景描述为:范式的建立——常态研究的展开——严重危机的出现——在调适中寻求突破,并导致新范式的建立。
(1)清末民初,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之学术状态恰好符合库恩的这一描述,各种新范式的生成直接建构了中国现代学术。
而实际上,这种现代学术的形成,是以“红学”,即对《红楼梦》的专门性的学术研究作为开端的(2),这也是中国学术研究发生巨大变革的开始。
《红楼梦》作为中国文学金字塔尖的明珠,它的研究历程、研究范式,从诞生之日起的变化,很大程度反映了中国学术发生发展的轨迹。
考查这条轨迹,我们可以发现,以“红学”为一个样本的中国现代学术,始终在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思想的交融碰撞中发展变化。
自1904年王国维发表第一篇真正意义的现代学术论文《红楼梦评论》以来,几乎每一种后续出现的红学研究范式都带有中西文化“杂糅”的痕迹。
外来的研究方法、哲学思想、理论工具与中国本土文化原有的学术传统相结合,形成了现代红学,乃至中国现代学术的雏形。
这种杂糅和融合并不是无规律的嬗变,而是中国传统文化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西方学术思想和范式中有选择性的汲取并与自身固有学术体系相结合的成果。
其中,“新红学派”作为红学研究的最大流派,在红学史上影响最为深远,贡献最为卓著,研究队伍也最为壮大,考查“新红学”派这一红学研究范式诞生的轨迹,其中西文化相互融合的过程,特别是中国文人对外来思想、理论工具的选择利用,与本土固有理论工具融合的过程,可以更好的把握中国现代学术的发展脉络。
一、中国传统的“红学”批评《红楼梦》诞生于18世纪中叶,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对它的批评研究就开始了——脂砚斋、畸笏叟等人在成书过程中的评点即可看作是最早的《红楼梦》批评,也就是说,实际上,“红学”与《红楼梦》的成书过程相伴而生。
此后,《红楼梦》的影响日渐广泛,所谓“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
有关新红学的重要文献

有关“新红学”的重要文献liuzhoufish按:1921年胡适创立的“新红学”至今已经有80多年的历史,对“新红学”的评价各有各的说法,那么创始人是如何看待“新红学”的,专家又是如何评论的,我想可能有不少人感兴趣。
所以,我将胡适的《“新红学”的诞生》(自《胡适口述自传》,胡适口述,唐德刚译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8月)和周策纵的《胡适的新红学及其得失》(自《红楼梦案――周策纵论红楼梦》,周策纵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2月)收集在一起,供大家阅读,作为抛砖引玉,希望有条件的读者,将自己认为有代表的文章帖上,让读者能够多角度、多层面地了解“新红学”,也许对《红楼梦》会有另一番认识。
[书摘]胡适:“新红学”的诞生liuzhoufish按:1921年胡适创立的“新红学”至今已经有80多年的历史,对“新红学”的评价各有各的说法,那么创始人是如何看待“新红学”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胡适口述自传》中胡适本人谈了“新红学”来由,现录于此,供大家参阅。
方括号内的内容为唐德刚所注。
我所致力的另一部小说便是《红楼梦》。
这部小说最近曾由我的朋友、哥伦比亚大学的王际真教授稍事删节,译成英文。
他以前已经出版过一部节译本。
本年[1958]他又加以补译,另出一本比较完备的译本。
我对《红楼梦》的研究就说来话长了!这里我想稍微多说一点,来解释为什么大陆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对我有关这部伟大小说的研究还不肯放过的道理。
第一,我要说的便是《红楼梦》是我上面所提过的“第二类小说”的代表。
那是个别作家的创作,迥异于长期演变而成的历史小说。
对这种第二类的小说,我们必须用一般历史研究的法则,在传记的资料里找出该书真正作者的身世、他的社会背景和生活状况。
在许多方面,我对《红楼梦》的研究都是前所未有的。
我的第一篇《红楼梦考证》是在1921年3月出版的。
出版之后我立刻又获得了许多新材料,在许多细节上又加以补充改写。
现在我《文存》中所收的那一篇,也是新版《红楼梦》里所附印的那一篇,便是我在1921年11月所改写的。
“概括介绍红学流派旧红学与新红学”非连续性文本阅读训练及答案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1~5题。
材料一:妙夺天工而又不露人巧地反映生活,是《红楼梦》艺术上的一大特色,也是世界文学宝库里的罕见贡献。
正是这个特色,使我们在《红楼梦》里几乎看不见虚构和夸张,好像一切都是“追踪蹑迹”地照实摹写下来的。
实际上,艺术总是离不开虚构和夸张。
"饰穷其要"的夸张,不仅不排斥作品的真实性,反而是更加有助于突出事物的本质。
由于《红楼梦》是以所谓“亲睹亲闻”的生活经验作为创作的基础,而又经过艺术上的反复锤炼,所以它能把夸张、虚构这些为创作所不可缺少的艺术手法运用到天衣无缝的境地,以至只见它的自然逼真,而不见人工斧凿之痕。
像《红楼梦》这样自然逼真到去尽夸饰的作品,在中外文学史上都是十分罕见的。
譬如《三国演义》这部小说,在艺术上也有其不可忽视的成就,但它常常是采取特异的行动和令人惊奇的情节来加强故事性或传奇性。
夸张,成为它的一个主要艺术手法,即使在许多细节描写上也莫不如此。
如关羽使的那把重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不仅于史无据,事实上这样重的刀也不适于作战,违背了古代兵器锋利轻便的要求。
但是,《三国演义》的作者通过艺术上的夸张,生动地渲染出关羽的勇武绝伦的性格。
然而,夸张的手法,如果运用不当或过度,又容易使读者感到那是“小说家言”了。
而《红楼梦》却绝少令人产生“小说家言”的感觉。
相反地,它却使一些“红学家”以为那是一部“实录自传”,甚至是一部真人真事、按年按月的记录。
还有人编成“年表”或“世系表”,把曹家和贾府逐一对照坐实,并以此显示考证之"新"。
至于去猜迷详梦、此附史事的新索隐,更是不乏其例。
这里,倒是提出一个引人思索的问题:为什么在中国文学史上,没有一部小说像《红楼梦》那样引起人们的“考据癖”呢?虽然,作者在书中一开始就声明那不过是“假语村言”;可是那些“假语村言”竟好像比生活本身还要真实,还要有迹可循。
它不仅经得住细细咀嚼,反复推敲,而且当推敲得愈深愈细的时候,就愈是感到合乎"事体情理";无论是人物的活动还是情节的发展,都有它可以经得起深究的生活根据,都是所谓"不敢稍加穿凿"地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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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红学”的知识谱系陈维昭内容提要“新红学”的基本构成是“实证与实录合一”。
胡适以“科学精神”演述乾嘉学术方法,以“自然主义”、“自叙传”去演述传统的史学实录观念。
实证研究体现一种科学精神,实录观念则是一种反科学的观念。
一、“新红学”的本质1921年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注:《红楼梦考证》有过初稿和“改定稿”,初稿附于1921年5月出版的亚东初排本卷首,改定稿写成于1921年11月,附于1922年亚东本的再版卷首。
在初稿中,胡适相信袁枚《随园诗话》所说的,曹雪芹是曹寅的儿子,并在文后附录了《寄蜗残赘》一则,其中称嘉庆年间逆犯曹纶是曹雪芹之孙。
后胡适查阅到《雪桥诗话》中敦诚的诗句,知道曹雪芹不是曹寅的儿子,乃是他的孙子。
真正在红学史上产生影响的是改定稿,故谈及胡适此文时一般指改定稿,而且以它为1921年的产物。
)1923年俞平伯出版《红楼梦辨》,1922年顾颉刚在与俞平伯的通信中称胡适的红学为“新红学”。
从此,“新红学”一词被用以指称以胡适为代表的一种研究现象。
然而,“新红学”一词就如“红学”一词一样,并不是一个有着严格科学界定的概念。
它只是标明胡适等人的《红楼梦》考证有着迥异于索隐红学的现代学术品质,而不能显示胡适《红楼梦》考证的整体面貌。
“新红学”究竟“新”在何处呢?这个“新”究竟是一个时间概念还是一个价值概念?还是两者兼而有之?历来的研究者都是在兼而有之的意义上使用这一称谓。
但这两层尺度之间却是互有矛盾的。
历来的红学史论著都是首先在时间意义上描述“新红学”,指出胡适《红楼梦考证》(或五四运动)之前的红学为“旧红学”,之后为“新红学”。
(注:如郭豫适的《红楼研究小史稿》、韩进廉的《红学史稿》。
胡邦炜则干脆把五四运动之后的红学称为“新红学”,见《〈红楼梦〉中的悬案》,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把胡适的《红楼梦考证》视为“新红学”的开端,此前的其他红学划入“旧红学”。
那么,胡适的“新红学”比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新”吗?比成之、叶小凤、王小隐的红学观点“新”吗?“新”在什么地方?《红楼梦评论》等是一种意义阐释,胡适的“科学方法”则是一种实证研究,这两者之间不存在“新”或“旧”的可比性,胡适的“新红学”中唯一的意义阐释则是“自传说”,那么,“自传说”比王国维等的观点更“新”、更现代吗?郭豫适在把王国维归入“旧红学”的同时又清醒地意识到“胡适……对文学作品特点的认识,实际上还跟不上清末的《红楼梦》评论家王国维”。
(续稿P38)那么,这样的“新”、“旧”划分又有什么意义呢?显然,从价值的角度考察、描述“新红学”,才能真正揭示“新红学”的本质。
要揭示“新红学”的精神实质,就必须首先对“新红学”的基本构成有一个合乎实际的了解。
“新红学”的主要内容是什么?顾颉刚在为俞平伯《红楼梦辨》一书作序时说:“我希望大家看着这旧红学的打倒,新红学的成立,从此悟得一个研究学问的方法,知道从前人做学问,所谓方法实不成为方法,所以根基不坚,为之百年而不足者,毁之一旦而有余。
现在既有正确的科学方法可以应用了……用新方法去驾驭实际的材料,使得嘘气结成的仙山楼阁换做了砖石砌成的奇伟建筑。
”(注:顾颉刚《顾序》,见俞平伯《红楼梦辨》,亚东图书馆1923年版。
着重号为原文所有。
)“旧红学”指的是“浮浅的模仿,尖刻的批评,和附会的考证……浮浅的模仿出于《尚书》之学,尖刻的批评出于《春秋》之学,附会的考证出于《诗经》之学。
”由于顾氏并未作具体的说明,他的所谓“模仿”、“批评”究竟是指哪一类评红现象,不得而知;他所说的“附会的考证”则是指索隐红学。
也就是说,“新红学”就新在它不是牵强附会,新在它的实证方法。
这的确揭示了“新红学”崭新的一面。
但是,考证方法并不是胡适的新发明;把严谨的考证方法运用到《红楼梦》研究上,胡适也不是第一人。
苕溪渔隐的版本研究、姚燮的年表研究,钱静方的小说考证,都可以视为《红楼梦》考证的先驱者。
实证方法并未能揭示“新红学”的主要精神。
“新红学”不仅是一种科学方法的实践,它还在《红楼梦》的意义阐释方面提出重要的观点,这就是“自传说”。
“新红学”的基本构成是“实证研究”与“自叙传说”。
更多的研究者则注意到了“新红学”在作者与版本的考证方面的成绩,又指出了胡适“自叙传”说的错误。
但“自叙传”说与“新红学”是什么关系?郭豫适指出:“《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红楼梦》的真价值在于它的…自然主义‟,可以说是新红学考证派评论《红楼梦》的两根理论支柱。
后来某些新红学家,不管承认与否,实际上都是沿袭了这样的命题而去从事《红楼梦》的考证和研究的。
”(P37)实际上,这里只有一根支柱,这就是“实录”。
郭氏等人把胡适的“自然主义”引向杜威的“实验主义”,却忽略了胡适与传统注经学的关系。
胡适的“自叙传”说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观念?胡适自称来自杜威的实验主义。
1950年代以来的研究者也从这个角度对其进行批判。
这种批判并未真正捕捉到胡适“新红学”所归属的真正的知识谱系。
实际上,“自叙传”说来自传统注经学的“实录”观念,所以,“新红学”的基本构成即是“实证与实录的合一”。
它的本质就存在于这种合一之中。
那么,“新红学”的实证与实录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潘重规在描述胡适以来的红学史核心问题时说:总之,自从蔡胡论战以后,一切新材料的访求、发现和探索,都是希望求得红楼梦写作的主旨,究竟是否寓有反清复明的意志,还是如胡氏所说的是曹雪芹的自叙传,抑或两者都不是,而是另有涵义的著作,或者什么都不是,而只是一部单纯的言情小说。
六十年来,红学的主要活动,大概都是环绕此一目的而进行的。
[1]可见,在“新红学”中,实证与实录的关系被理解为材料与主题的关系。
“自叙传”说是内在于“新红学”之中的。
忽略了“新红学”的实证与实录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认清“新红学”的真面目。
韩进廉说:“这个…自叙传‟说虽有牵强附会之嫌,但比之索隐派不着边际的猜…笨谜‟,则比较切近《红楼梦》反映的社会生活,从而把…红学‟向前推进了一步。
”[2](P223)这个“反映论”尺度实际上模糊了“新红学”与索隐红学的内在联系。
从现代学术理念的角度看,“新红学”的学术形态是怪异的;但从传统注经学的角度看,实证与实录却是相统一的。
“新红学”所属的知识谱系不仅有其西方渊源,更有其传统注经学渊源。
二、“新红学”的知识谱系当我们捕捉到胡适身上那种西方与中国、现代与传统的知识累积、交汇过程的特点时,我们就不难揭示出胡适的“自叙传”究竟来自何种知识谱系。
就如那个时代里一切一流的学人一样,胡适的思想是多元的;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则是他的多元的具体构成。
与那个时代的“全盘西化”论者一样,胡适自幼接受中国传统教育,这些教育成为他的知识结构的一部分,成为他接受现代学术、思想、文化的“底色”。
换一个角度说,胡适总是以现代学术精神去挖掘传统文化中他认为是有价值的东西,他总是以现代学术话语去演述他认为有价值的传统文化。
胡适与传统文化有着深刻的关联。
他以“科学精神”演述乾嘉学术方法,以“自然主义”、“自叙传”去演述传统的史学实录观念。
清初的经世致用思潮把考证名物、典章、制度作为重要的经世手段。
至乾嘉时期,考据学成为重要的治学方法。
清代乾嘉之学是在中国学术传统的延续中作为宋明玄思学风的对立面而成为清初、乾嘉时期的学术主潮的。
在胡适看来,这种“务实”、重客观、重例证的治学态度与杜威的实验主义哲学有其相通之处。
这种相通之处,便是科学精神与客观态度。
留美回国之后,他发动了一场“整理国故”运动,他把他的科学方法论具体运用于这一运动中。
他的《红楼梦》考证工作是这场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个“整理国故”的运动凝聚着他对传统学术与西方文化的看法。
尽管新文化运动是对传统文化的一次清算,但文明发展有其承传性和阶段性,所以“新思潮的意义对于旧有文化的态度,在消极的一方面是反对盲从,是反对调和;在积极一方面,是用科学方法来做整理的工夫”。
[3]“科学”的时代精神的映照之下,乾嘉方法获得了现代的生机。
王国维在文史考证方面所使用的“二重证据法”对中国现代学术的建立起到了典范的作用。
以文物(包括实物和文献)为证据进行历史文化考证,成为中国现代学术的重要品格。
胡适把这种品格贯彻到了对于中国古典小说的研究上。
在《红楼梦》研究方面,胡适正是借重于文献的搜集、发现,以文献为依据,对《红楼梦》的作者和版本问题作出考证,提出了六点重要结论。
尤其是1927年,他意外地得到了重要文献甲戌本,进一步证明或修正了他原来的结论与推断,并提出新的结论与推断。
1933年,他读到另一重要文献庚辰本之后,写出了《跋乾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钞本》一文。
在这些文章中,胡适建立起《红楼梦》文献考证的基本构架,提出了文献考证的基本命题:曹雪芹家世(包括江南家世)研究、曹雪芹生平、生卒年研究、佚稿研究、脂砚斋研究、版本(两大系统)研究等等。
科学精神正是胡适“新红学”的现代性之所在。
然而,胡适由曹雪芹的家世考证引出“自叙传”的结论,把《红楼梦》的主题概括为:“《红楼梦》只是老老实实的描写这一个…坐吃山空‟…树倒猢狲散‟的自然趋势。
因为如此,所以红楼梦是一部自然主义的杰作。
那班猜谜的红学大家不晓得《红楼梦》的真价值正在这平淡无奇的自然主义的上面,……”(注:《红楼梦考证》改定稿,1922年亚东本《红楼梦》再版卷首。
)这里,胡适所强调的不是文学上的写实,而是传统史学上的实录。
他说:“《红楼梦》这部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
”这个“自叙传”仍是20世纪前后西方的霸权话语之一。
20世纪初,西方的自传文学思潮成为西学东渐狂潮中一股不容忽视的潮流。
在这股思潮中,“自传”一词已经蕴含着价值取向,已经是一种价值尺度。
当人们考察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特点的时候,发现传统小说基本上是以第三人称叙述,而西方当时的自传性文学潮流又使中国人确立了这样的观念:第一人称叙述是一种现代叙述方式。
在20世纪初的中国文人看来,“自传”代表着现代文学观念、现代文学精神。
于是,胡适便运用“自传”这一现代文学话语、价值话语去演述传统史学中的实录观念。
胡适、俞平伯、鲁迅等人都特别关注《红楼梦》的“自叙”性质。
鲁迅所理解的“自传”是现实主义文学理论所说的“典型论”、“生活素材的真实性”等,而胡适、俞平伯的“自传”则借用当时这一霸权话语以表述传统史学、注经学的“实录”观念,正所谓陈仓暗渡、瞒天过海。
于是,胡适的《红楼梦》研究在中国学术界便产生了一系列独特的效应。
他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之一,他把整理国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其新文化运动的一种实践,是以他的演述一出,便一呼百应,风随景从。
追求现代精神者在胡适的演述中感受到时代的气息、现代的理念;而固守传统者同样雀跃欢呼,在胡适的演述中感受到传统的生机,传统的学术理念正倚仗着现代学术话语而获得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