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小姐遗失的裙子

大象小姐遗失的裙子
作者：孺子
来源：《中学生百科·成长》2013年第07期
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孤独。

那种孤独不是没有朋友，而是心里有话不知道该对谁说，每个人小的时候总会有很多秘密，如果有可以分享的朋友，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

但是我的秘密和自卑有关，我又是一个骄傲的女生，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于是，我只能告诉树洞你。

就在刚才同桌莫小安还问我借了支黑色水笔，我也微笑着递给她。

可是一低头，我就看到课桌下那双安静地交叠放着的腿。

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啦呼啦转着，我就那么傻傻地盯着自己的腿看，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攀爬，所过之处，无不留下焦灼的黏液。

黏稠又恶心。

已经是七月的大热天，身边的莫小安早就穿上漂亮的水手裙。

微风吹过，裙摆荡漾出漂亮优美的曲线。

就连每天坐在她身边的我，看着阳光下莫小安轻盈的身姿，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是我还是穿着厚厚的运动裤，每天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天，刚上完体育课，所有人都顶着满头大汗跑回教室吹风扇，莫小安也拿着厚本子不停朝自己扇着风，突然问我：“夏白，你不热吗？从来没见你穿过裙子啊？”
热。

怎么会不热。

莫小安不知道，我的两条腿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裤子布料湿嗒嗒地黏在皮肤上，两个裤腿里仿佛高温烤箱一样闷热难耐。

但是，我宁可被热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夏白有一双大象腿。

树洞，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自己有很多漂亮裙子。

妈妈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把她唯一的女儿打扮成漂亮的洋娃娃。

那时候，我的身边全是同样的小屁孩，大家不知道什么是美丑，什么是胖瘦，简单而快乐，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能不能做好朋友，往往取决于一颗糖果，而不是别人的体貌特征。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这种自卑里的呢？让我想一想。

时光倒转回刚升上初中的时候，那天，我穿着新买的蓝色碎花裙去班级报道，走廊上有很多人，熙熙攘攘聚在一起聊天，也有无聊的男生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打打闹闹，在狭窄的走廊里你追我我追你，抓到了就互相大笑出声。

我故作镇定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我想尽量表现得美好一些，于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冷不防后面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声：“我的妈呀，前面那个女生的腿好粗啊！”
我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发现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好多人都盯着我看。

树洞，那是什么样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种窥探、看好戏、幸灾乐祸，仿佛打量某种奇怪动物的眼神。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一种很微妙的笑，那种笑是“还好我没有一双大象腿”的庆幸，以及对一个有一双那么粗的腿的女生的同情。

我的眼里逐渐浮起一层泪花，但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落荒而逃。

我高仰着头，在难堪的注视中走进教室，却也从此走进整整三年的沉默里。

初中三年，我沉默寡言，和所有同学都保持疏远的距离。

直到中考后，我来到陌生的高中。

从第一天上学起，我就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没有人知道我运动裤下的秘密。

这让我松了口气，并很快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

莫小安是一个很开朗的女生，她不管穿什么衣服都那么好看。

树洞，说实话，我真羡慕她。

我羡慕过很多人，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有一双小细腿。

有时候在街上走着，看着前面走来一个瘦瘦的女生，我都会盯着看很久。

体育课后，莫小安约我一起去买衣服。

我担心她知道我的秘密，用各种蹩脚理由回绝了。

但是天越来越热，我的那些运动裤再穿下去，真要捂出痱子来。

于是在那个周末，我独自去了步行街。

买裤子同样让我深感难堪。

明明有一个胖瘦均匀的上半身，但是我竟然有两条粗壮的大象腿，有些版型偏瘦的裤子，我甚至要穿男款的才可以。

在我试裤子期间，明显能感到营业员投递来的异样眼光。

她们卖了那么久的裤子，是不是很少遇见我这样的客人？试穿很久，依然找不到一条合身的牛仔裤。

我叹口气，认命地拿起另一边的七分休闲裤，正要去更衣室换上，眼角忽然瞥到不远处货柜上的粉色连衣裙，那一刻，我的心脏怦怦怦跳得好快。

整整三年，我再没有穿过裙子。

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商店里，那条粉色连衣裙仿佛散发着无法抵挡的魔力，不断诱惑我走近，走近然后穿上它。

我的手心捏出一把汗，我感到那几个正在给其他客人介绍款式的营业员不时看我几眼，就连陌生的客人都有意无意朝我看来。

我咽了咽口水，终于抬脚朝连衣裙走去。

反正谁都不认识谁，等出了这间店彼此就是路人，就算被嘲笑也是一小会儿的事情。

比起被嘲笑，我更想穿上那件美好的裙子，哪怕只是片刻。

我从来不知道穿一条裙子要花这么长时间，一个小时、一年、一辈子。

无尽漫长的时光后，我才悬着一颗心走出了试衣间。

“夏白？好漂亮！”
刚一走出试衣间，竟然看到莫小安。

她的手里拿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裙子。

我这才想起，她本来约我一起买衣服的。

那一刻，脑袋嗡的一下，甚至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树洞，别笑我矫情，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再没有什么比被同班同学看到自己的大象腿更羞愧的事情了。

我的脸一定涨成了猪肝红。

我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两只手捏皱了裙角柔软的布料。

如果此时地上裂开一条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莫小安见我沉默不语，走过来拉着我走到试衣镜前。

镜子里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连衣裙长长的裙摆垂挂下来，一直延伸到小腿，完美地掩盖了我的大象腿。

镜子里的那个女生，和莫小安一样美好。

“我说你怎么都不穿裙子呢？是不是怕男生暗恋你，招桃花啊？”莫小安在我旁边开着玩笑。

我扯扯嘴角，后背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虚汗。

自从那以后，我偶尔也开始穿裙子，当然，全部都是过膝的长裙。

至于那双让我自卑的大象腿，就把它当成一个大大的秘密，你知我知。

等到哪一天，等我变成内心足够强大的人，我一定要穿着风骚的超短裙，像《快乐大本营》的吴昕一样，就算让全世界看到自己的大象腿，依然可以露出最美的笑容。

在那之前，树洞，请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就像沉默又坚定的锡兵那样。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