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我是一名乞丐。

从我褴褛得如烂布条的衣着，污垢堆积近一公分黑如掏煤工人的脸庞，还有那双各露出四个趾头的ANTA绝版已久的球鞋可以轻易看出来。

我这样的身份连三岁小儿都瞒不过来的。

要是眼光好的人，基本站一里开外就可以拍着胸脯说：“嘿，那儿有个脏乞丐走来了。

”然后向旁人呵呵两声，似乎在夸耀着自己明锐的目光。

我个人是不屑搭理这些论调的了，因为我已经是个特立独行的乞丐。

过往的几年人生，让我学会不向所谓的正常人求一口剩饭了。

你们应该也有体会过求人无果的失落，而我是次次都失落，还偶尔遭口水风暴的打击，记得还挨过几次拳脚呢。

这样痛的领悟我也不愿再有下一次。

于是，当肚子饿的时候，我就专注寻找有垃圾的地方，请不要惊讶，那里有我的三餐，也许还有宵夜。

可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感到饿得要死，有时候饿得两条腿软绵绵，脑袋缺糖发浑冒星星。

没办法只能一见垃圾堆，垃圾筒就亲切地靠过去，埋头翻找，专注得无视身边匆匆走过的西装革履。

当我吃饱了也有累了困了的时候，但没有东鹏特饮，我就只好去睡觉。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看床如此大，谁知我心茫。

有时，在垃圾堆，我能碰着一些拾荒者，他们也在找东西，只是跟我找的东西不一样；有时在天桥底下过夜，我也能碰着拾荒者。

我想呀，我们乞丐算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阶级了，我们最脆弱却要受最大的苦痛。

拾荒者比我们好一点，他们还能对自己的尊严争讨一下。

如果我们乞丐说要维护尊严，就算只是吐出“尊严”两个字来，估计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所谓正常人都要笑掉几颗大牙。

过这么惨的生活，比阿Q还惨多了好几倍，所以想拿阿Q的精神胜利法来用也不完全有效了，顶多能治三分之一的痛。

但能治点痛总也是好事呀，因此，当肚子被填饱的时候，扣着牙缝的余闲里，我就去挖掘乞丐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这个时候，我总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丐帮的组织，威震武林。

那时的丐帮子弟有身份有面包。

没想到发展到现在的文明社会，我们的处境反而是凄惨的，没有理解，没有关怀，连狗不如。

现在想依个组织没门，唯有徒悲伤。

这个丐帮的辉煌历史只能衬出我们的落迫，不能算了不起的地方。

不过目前我还是能想到两个得意的方面。

其一，我吃过很多种风味的食物，不客气地说，蔡澜这等美食家都比我不上，有些特殊风味他们闻所未闻呢。

我输他们的地方应该是他们吃的比我的要香要美要鲜。

我发现我们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都能吃东西不花钱。

其二，低碳生活，我们走在全人类的最前列。

一身衣服度过十几载的春夏秋冬，完全回归衣服本来的意义：遮羞保暖；吃的是摆错位置的资源，充当了大自然的分解者；住在大自然的怀里，绝无房产，绝不买房，坚决支持国家对房地产的调控；此外，出行纯生物能，走南闯北，对陈坤的“行走的力量”应该也发挥不少启蒙作用。

就这两点想来，确实让我感觉到苦痛似乎少了一点点。

如果一位正常人看到了我对目前生活的简单概括描述，一定会有不少疑惑。

比如，这乞丐怎么不傻，还会思考呢？不要惊讶，不必心急，待我从我的心里眼里出发，说说实情。

我相信，你们这些正常人早就把我们这群经常在路上走，翻垃圾的，穿着脏烂衣服的人全当成神经病或白痴了。

你们认为我们这些人是不知苦痛，没有感情的。

我想，你们这是错的。

我们只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已对这个世界死心，然后再也不愿跟这个社会交流了。

我们的精神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如患了自闭症，非常严重，连一个依赖的人都抛开了。

但是我们的神经系统还是存活的，我们也会感到寒冷，受到你们的咒骂，我们会伤心。

只是我们有类似黑洞一样的性质，将外在的信息吸呐进来，全不反聩。

这是我们默认的抗争，也许只有上帝知道。

你们从没有看到我闪过的泪花，你们总是掩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还自以为自己这样做很合理。

其实，我在等待，等待有个人看着我的身影，觉出我的可怜，然后为我们抗争一份公平。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们这一群人的存在是上帝在给整个人类开的考验题，看人类如何处置。

如果是真的，我会恨死这个上帝，干嘛要选上我来遭这份罪。

今年我已经六十一了，当行走的乞丐有十载之长。

记忆很奇怪，前五十一年的岁月消散得很模糊，仅仅是这十年光景清楚得如印在眼球。

我是如何成了一名褴褛的“行者”？模糊的记忆里抽象出一些印迹：我有一个家，四口之家，有老母亲，妻子，女儿。

我是个勤恳朴实的农民，每天早出晚归耕耘三亩薄田。

生活有些贫苦但我很满意自己能供养着我的家庭。

女儿孝顺，妻子善良，母亲健康，每天都有很多笑脸。

可是有一天，我的三亩地被强征了，市里要建大项目，补偿了三千元。

我气愤不过，扛着锄头去讨说法，反被包工头伙同一群小工打了一顿。

我报了警，警察来了，却二话没说把我锁到局里，威逼我别再去阻挠。

我嘶吼着，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懂了，我斗不过这些大项目。

妥协的那天，我走出呆了好些天的铁笼。

红肿的眼里噙着泪水，我木然地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莫名，脑袋里的记忆如掉在地上的汞珠，在不到一小时里消失得几乎殆尽。

不知竟离家越来越远了，我很遗憾彻底忘记了她们的容颜。

她们没能找到我，我无法寻回她们。

就这样，我几乎失去了五十一年人生里的所有，只残留了一点无谓的琐碎。

从此，走进了另一个苦痛。

这几日，我开始回顾这些过往，我感觉到后面的日子不长了。

因为我患了感冒，这十年来的第一次，一个小病，但它对于我将会是致命的。

我还能走动，但显然十分力不从心。

此刻，我蹒跚走在G324国道，前路茫茫，眼前已觉得有点模糊。

这会儿，身边闪过一伙骑行的少年，随风飘着一首歌，歌词唱着：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