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代短篇小说

第八章明代短篇小说

明代短篇小说有文言、白话两种，而以白话的成就为高。白话小说的代表为“三言”“二拍”，其中又以“三言”最为优秀。白话短篇小说是宋元话本的继续和发展，由于宋元话本受到了读者的广泛欢迎，因而也引起文人浓厚的兴趣，并进行搜集和创作。明代便出现了许多文人模拟话本形式创作出来的专供人们阅读的白话短篇小说，也就是拟话本。标志着说唱文学逐渐从口头创作中分离而成为文人书写的文学作品。在收集、整理、创作白话短篇小说方面贡献最大的便是冯梦龙。

一．冯梦龙和“三言”

(一)冯梦龙的生平和思想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别号墨憨斋主人。祖籍长州(今江苏苏州)，他与哥哥冯梦桂、弟弟冯梦熊被称为“吴下三冯”，都是风流才子。他毕生从事戏曲、民歌和白话小说等通俗文学的搜集、整理、和编撰工作，成就卓著，为古代文人中所罕见。他曾改编长篇小说《三遂平妖传》、《新列国志》，推动书商购印《金瓶梅词话》，刊行民间歌曲集《挂枝儿》、《山歌》，编印《笑府》、《古今谈概》、《情史类略》，编辑有散曲集《太霞新奏》，也曾写作传奇剧本，并刻印了《墨憨斋传奇定本》十种。而最重要的成就，是编著“三言”。

冯梦龙在思想上深受进步思想家李贽的影响。在文艺上，他也接受李贽的观点，成为明代通俗文学的大师。

(二)“三言”的主要内容

冯梦龙选编的短篇小说集《喻世明言》(1621年刊行，原称《古今小说》)，《警世通言》(1624年刊行)，《醒世恒言》(1627年刊行)，总称“三言”，各四十篇，共计一百二十篇。内容上有新有旧：“三言”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宋元旧篇。约三分之二是明代的话本和拟话本。在明代作品中，约有半数是直接反映现实生活的，而另一半是取材于历史或宗教传说故事，也多曲折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其中也有作者自己的作品夹杂在其中，难以一一断定。

“三言”的主要内容有以下三个方面。

1．描写婚姻、爱情的故事。在这一类作品中，歌颂了坚贞诚挚的爱情，表现了反对封建道德，反对禁欲主义，追求幸福自由和平等爱情的思想，反映了市民阶层新婚姻观、爱情观。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小说塑造了杜十娘的光辉形象。

杜十娘是一个善良、纯洁、貌美的妓女。为了摆脱屈辱的生活，得到忠贞的爱情和人身

自由，经过再三试探，她认为李甲为人忠厚志诚，选择李甲为从良对象。她凭着自己的智慧，战胜了鸨母，逃出了火坑。可是，畏惧父命的纨夸公子李甲，在富商孙富的诱惑下，得千金将杜十娘卖给孙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十娘绝望了，她痛恨自己认错了人。最后，她毅然“怒沉百宝箱”，投江自尽，用自己的生命向黑暗社会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展现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强性格。(读作品选p300-p311)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是市民意识在爱情上的反映。蒋兴哥与王三巧，本是恩爱夫妻，虽因一方过失而导致仳离，但兴哥得知三巧再嫁时，显示厚道，三巧在得知兴哥犯案时，牵肠挂肚，处处表现双方内心深处的真情挚爱。他们的破镜重圆，显示了市民阶层对“失节”问题的新的评价。

在《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纯真的人性美战胜了世俗观念。在花魁娘子和卖油郎的眼里，对方都是真正的人。花魁说：“别人围绕她，都是寻欢作乐，为他们自己，而卖油郎亲近她，却是为她，为了爱她和敬重她。”作者歌颂了真诚的爱情。

2．描写商贾与手工业者的故事。由于明代商业和手工业的发达以及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三言”中有不少作品把商人、手工业者作为正面人物，把商业行为、手工业经济活动作为不可缺少的正当经济活动加以肯定。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宋小官团圆破毡笠》等，都记述了当时的一些商业活动。商人们能重视经济信息，依靠专业才干，掌握时机，熟悉行情和产销规律，长途贩运、调节供需，辛苦经营，逐渐积累而发财致富。《施润泽滩阙遇友》，既展现了当时的手工业发展状况，又歌颂了施复和朱恩这两个手工者的友谊和互助。施复是个“家中开织绸机”的“小户儿”，意外地拾到六两多银子，他把银子还给了失主。丢失银子的人叫朱恩，是一个以蚕桑为业的“小本儿人家”。后来，施复养蚕缺桑，急难之中到太湖洞庭山去买桑叶，不期在滩阙遇见了朱恩，朱恩慷慨地接济桑叶，解了燃眉之急，新恩旧义，体现了患难相助的优良品质。《吕大郎还金完骨肉》对布商吕玉的拾金不昧，《刘小官雌雄兄弟》对小酒店主人刘德的急公好义，都作了积极的称赞。他们善良地对待别人，施恩未了，却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好处，结果皆大欢喜，从而歌颂了小商人崇尚信义、助人为乐的品质。从“三言”的许多这类篇章中，可使读者对明代的手工业生产的水平，商业经济的发展，商贾和手工业者的道德品质、生活和经济状况等，都获得一些知识。

3．揭露社会黑暗的故事。《沈小霞相会出师表》是反映明代政治斗争的一篇代表作，可能是冯梦龙自己创作的。作品以史实为基础，描写了严嵩父子专权时，打击异己进行政治迫害的一件冤案。锦衣卫属官沈炼，敢于直接和权奸严嵩父子斗争，写了严贼父子狼狈为奸，弄权纳贿、欺君误国的十大罪状，被严嵩将他流放口外。在宣化得到贾石的帮助，他仍继续

斗争，竞被诬为“通虏妖犯”而处斩。作品突出了沈炼的忠鲠无畏、通过对严嵩、严世蕃及其爪牙的描写，深刻揭露了统治阶级的残酷、毒辣、奸诈与阴狠。当然作品刻画的沈小霞的小妾闻氏也是非常的机敏。

《灌园叟晚逢仙女》写花农秋先自幼酷爱栽花种果，广植各种名花。恶霸张委一日闯进花园，竟要把花园据为己有，对秋先百般威胁陷害，幸得花仙相救，严惩了恶霸，保护了秋先。张委是个宦家子弟“恃了势力，专一欺邻唬舍，扎害良善”“到处闯祸生灾，受其害者无数”。他觊觎秋公花园，任意践踏糟害，并起意霸占。起先还说要“买”，第二步竟说“好好把园送我”，第三步居然派人诬告秋公是“妖人”，造成了冤狱。反映了当时官府和恶霸为所欲为，社会暗无天日的现实。本篇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当灌园叟和张委进行力量悬殊的斗争时，出现了美丽的花神，她施展法术，使昏聩的官吏受到惩戒，善良的秋翁丝毫无损，被折断的花朵重新回到枝头，花园里更加花团锦簇，而那个摧残香花，欺压无辜的张委，却落得两脚朝天倒插在粪窖里呛死的可耻下场。作者运用浪漫主义的手法，使正义的一方取得胜利。

(三)“三言”的艺术特点

1．以现实主义为基础的创作方法。作品从现实生活出发，准确反映当代的社会面貌。如爱情题材的作品，主张婚姻自由，反对封建礼教，要求打破门第观念，这是明代市民阶层初期民主思想的反映。而商业手工业题材的作品，紧密联系社会现实，反映了当时商业的实际情况。《沈小霞相会出师表》等直接从明代史实中取材的作品，固然有真名实事，即如《灌园叟晚逢仙女》中的虚构情节，也和明代的黑暗现实相吻合。

2．人物形象丰满生动。“三言”中塑造的杜十娘、金玉奴、玉堂春、辛瑶琴、卖浪郎、秋先等，已成为读者熟知热爱的人物。金玉奴初识莫稽时，她热情单纯，热心帮助衣食无着的莫稽，和莫稽的结合，她充满了幻想。等受到莫稽暗算而得救后，她就变得严肃、清醒并且警觉了。在辛瑶琴和卖油郎秦重身上，作者有许多成功的细节描写：秦重花掉了得来不易的十两银子，在和辛瑶琴初会的一夜，他悉心照料，非常动人而真实地写出这个至诚汉子“为情不为色”的可贵之处，定出了对她人格的尊重。秦重的朴素而优良的品质，主要是依靠细节描写来表现的。

还借助细致的心理描写来塑造人物形象。文言小说中看不到用细致的笔触来写人物的心理活动，这既是受史传传统的影响，也与文言讲究简洁有关。而“三言”在这方面也有很明显的发展。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写蒋兴哥得知妻子与人私通的情形，增加了原作所没有的一段，描写他又恼又恨又悔的心情活动过程，长达五、六百字。在以前的小说（包括白话

长篇小说）中，没有出现过如此细致的心理描写。它的出现，既是以对人性的正视和宽容为前提的，也是小说艺术不断发展的结果。下面是其中的最后一小节：

（兴哥）急急的赶到家乡，望见了自家门首，不觉堕下泪来。想起：“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

在路上性急，巴不得赶回，及至到了，心中又苦又恨，行一步，懒一步。

二．“二拍”及其他

(一)凌濛初和“二拍”

凌濛初(1580—1644)，别号空空道人，浙江乌程(今浙江湖州市)人。他曾过着风流才子、浪荡文人的生活，五十五岁开始，在上海、徐州等地做过地方官.他编著的短篇小说集有《初刻拍案惊奇》(1628)、《二刻拍案惊奇》(1632)，合称“二拍”。“二拍”主要是模拟“三言”而写，“二拍”中已不再有收录改编旧传话本之作，而完全是作者据野史笔记、文言小说和当时社会传闻创作的。书中存在大量的宣扬落后的封建道德和迷信思想的描写，色情描写也更加露骨和低劣。但也有部分写得较好的作品，大致有以下几类：

1．反映手工业者和商人的生活。这类题材最有代表性的是《转运汉巧遇洞庭红》，主人公文若虚在国内经商失败，偶遇到一伙出海经商的人，搭他们的船出海。这时他已破产，没有资金办货。到海外以后，别人都纷纷上码头做生意去了，他无意中把花了一两银子从国内买来的一篓“洞庭红”拿出来整理一下，却让异邦人看到了，要求购买，竟卖了八百多两银子。更出奇的是文若虚在无意中还捡到一个大龟壳，带回国后也成了了价值连城的珍宝，一下子成了百万富翁。这反映了当时出海经商的现实和商人海外冒险的理想。另一篇《迭居奇程客得助》，描写了商人囤积居奇的成果。商人程宰因经商失败，流落关外。后来海神指点他：“人弃我堪取，奇赢自可居”。他倚靠仅有的十来两银子的本钱，先囤药材，赚了钱。再囤丝缎，再囤粗布，四五年间，他发了五十多万两银子的大财。这些情节同样反映了商人的发财愿望和资本积累和真实情况。

2．反映爱情生活。这类作品中，描写了青年男女对爱情的忠贞，歌颂了生死不渝的爱情，赞扬了被压迫者追求真挚爱情的愿望。强调了婚姻自主自愿的相互要求。在《满少卿饥附饱扬》中，作者提出了在爱情生活上男女平等的问题，这是“三言”中不曾涉及的，是新的比较进步的观点。

3．揭露统治阶级的罪恶。如《青楼市探人踪》，揭露了官僚地主图财害命的罪恶，《赵县君乔送黄柑子》，描写了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尤其是《硬勘案大儒争闲气》，对程朱理学进行嘲讽，采取批判态度，这在崇尚理学的明朝来说，是一突破。

总的来说“三言”和“二拍”显示出了相同的思想倾向。但“二拍”较“三言”在下列两个方面又有较大的突破：①对商人的经商活动予以充分的肯定和颂扬；②对爱情婚恋的描写更大胆，对人的正当的情欲也明确地加以了肯定。

(二)其他短篇小说

《今古奇观》明末抱瓮老人编，它从“三言”的明人作品中选二十九篇，从“二拍”中选十一篇而独立成书。只是书名不同，实际上它是“三言”“二拍”的别集。

在“三言”影响下，明末清初仿此而作的话本很多，但成就很差。较有影响的有《石点头》天然痴叟著，冯梦龙作序。其中的《贪婪汉六院卖风流》，暴露了贪官污吏的丑恶行为。还有《型世言》，陆人龙著；《三刻拍案惊奇》、《豆棚闲话》等。

三．文言短篇小说

文言短篇小说在明代是承元之衰，处在唐宋传奇和《聊斋志异》这两个高度之间，在两者间起了桥梁作用。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为瞿佑的《剪灯新话》，共收短篇二十二篇，部分作品从一个侧面定出了封建社会的黑暗腐朽，表达了青年男女在婚姻上要求自主的愿望。其《绿衣人传》写一绿衣女鬼控诉南宋权相贾似道杀害她的经过，是后来著名鬼戏《李慧娘》的蓝本。李祯模仿瞿佑而写的《剪灯余话》和邵景瞻的《觅灯因话》，个别篇章也有出色的地方。这时期的方言小说曾为同时期的白话小说和戏曲传奇提供了素材，使后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言小说反而不为世人所知了。

思考题：

1.名词解释：

拟话本；“三言”、“二拍”、《古今小说》、《今古奇观》

2.“三言”反映了晚明怎样的思想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