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二题

蒙山二题
◆老君
一
从小在沂河源头长大，是天经地义的沂蒙山人了。

然而说来惭愧，二、三十年岁月流水般淌过，我这个所谓的沂蒙山人却一直没有搞清楚“沂蒙山”这一称谓的确指。

这一年冬月，有幸到临沂参加了山东电力为期20天的农电技工宣传岗位培训，从几位“老沂蒙”的口中知道了蒙山，并且确切地知道了蒙山距临沂只有两个小时的汽车路程，心中便跃跃然。

蒙山，当然该是歌里唱的那座“沂蒙（那个）山上（哎）风光好（哟）”的蒙山了。

然而实话说，我却实在想不出这座处在沂蒙山区腹地的大山究竟好到哪里去──这也难怪，如今那座山还有我所一心向往的那种原始近乎“蒙昧”的天然风光呢？
真的登上蒙山，是在一个风清气爽艳阳高照的周末。

同行近百名学员分乘三辆大巴，从临沂出发，经费县，过蒙阴，一路上在那些来自平原地区的同窗们的惊呼声里，我见惯不惊地让一座又一座几乎清一色用石头堆起来的荒山一掠而过，又异常沉稳地靠在座椅上第一百次一千次地领略了山区道路的蜿蜒和颠簸，最后终于来到了有“国家森林公园”美誉的蒙山脚下。

虽然已届隆冬，还是远远就被满山深褐色的绿勾去了心魄。

入山门，首先看见的，是一队又一队民工开山凿石筑路的宏大场面。

无须铺垫，沿宽阔柏油路面径直向上，就算切入攀登的主题了。

山势渐高，道路渐窄，最后只剩下一级级用凿刻过的山石铺就的台阶崎岖而入苍茫的山顶云端里去了。

众人簇拥拾级而上，只一会儿，便只听喘吁一片，队伍也散落成三三两两状。

倏忽又看见了一支筑路的队伍。

蹲在那里修砌的多是年龄稍长者，或三或两用木杠抬运石料的则一色是些精壮的汉子或青年。

不消说，那石料定是从山里那浑然一体的巨石开凿而来。

我自恃力强，从一精瘦汉子的肩上接过木杠的一头，咧咧趄趄撞行了约百余级石阶，早已气喘如牛汗如雨下；而木杠的那头竟悠然地卷一支“喇叭筒”吞云吐雾起来。

将木杠交出，心中升起对这山和山民们难言的慨叹。

山间多树，会客松、鸳鸯松、砥柱松不过是满山苍松的代表作；而摩天松林、黑松林以及幽冥神秘的的原始林则应算是蒙山画卷最深厚和浓重的底色罢。

毕竟是大山的子孙，尽管走走停停，竟很快将众人远远地落在了身后。

闯小东关，行仙人路，又连滚带爬地过了天梯，攀岩走峭，虽崖陡苔滑，脚下却如升仙般轻快。

在茫茫苍苍的阵阵松涛间行走，心中竟无端升起少年般甜蜜的忧伤！──哎，那墨绿的苍松翠柏，以及那临近山顶时在冻结了的土地上直入云霄的桦杨树林，究竟蕴集了多少岁月凝结而成的自然的玄机和造化？！
因了时间的缘故，其实我们只到达雨王庙烧了一柱香便开始下山了。

那是一座与北方很多地方的神仙祠堂并无二致的庙宇，所有墙壁甚至院墙和大门都被涂成了沂蒙山人公认为吉祥的土红色。

在庙门的北边，我们又看见了另外一群在这座山上劳作的人，不是修路，而是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搭建一座看上去很洋气的木结构的凉亭。

从另一路下山，看了一些古迹，诸如孙膑著兵书的山洞及其居住的茅屋，在极其古朴的木门上赫然地上了一条用艳红色塑料作外衣的链子锁，心中不觉结了个小小的疙瘩。

下山的路上依旧是多山石树木，只是因了脚下仓促，听见耳旁风声，亦未生流连忘返之意。

及至下得山来，回头一望，不禁吃一大惊：
只大半晌功夫，那一队队开山凿石的队伍竟挺进到云蒙坊以里，那叮叮当当的斧锤之音响进大山的深处去了。

心头小小的疙瘩一下凝成了一个大结：那天然峭石的石魂可在？那苍茫松林的林魄何安？那藏龙卧仙的涓涓溪流和幽幽深涧能否清澈如许？那栖居在这里繁衍生息的群鸟和小兽们能否保住自己本已太过嘈杂了的小小家园？
──我知道我算不上真正的沂蒙山人，起码我算不上这大山母亲的孝子了，因为我无法阻止人们对她的无礼和冒犯。

唉，蒙山啊！
二
山不在高有水则灵。

与山的浑厚、林的苍茫、石的奇绝、崖的陡峭相映，蒙山还有她玲珑剔透的一面，却是因了水的斧迹和滋养。

“碧水垂钓”这名字起得不好，不仅生硬而且过于酸腐造作；“观瀑亭”、“观瀑台”不消说是名士或骚客们在这里“玩水”的遗迹，亦未得蒙山秀水的灵气；用“水帘洞”来为蒙山瀑布命名就更加滥俗不堪了，就连刻在瀑布石壁上哪个虽经年而更圆润的“涛”字，字体倒还遒劲，用在这里却更有造作之嫌。

你想，明明是一波浅水，从一色青石板上叮当而过，急缓有致，水过时轻轻盈盈，若一匹光滑的银色绸缎飘飘袅袅，轻描淡写地铺衬而下，何处下得银线香饵和利钩，又怎能垂钓则个？
再说那瀑布，虽然矮了一些，可抬望眼还是引发了我“水从天上来”的喟叹。

蒙山瀑布的特点我想不在高，不在大，也不在奇，而在于平淡之中沁人心脾的美感。

尚未接近，早有细雨霏霏淋湿了衣裳，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浓浓淡淡的水腥气扑面而来，如沐甘霖，如
啜佳酿，让人来不及细品先有了醉意，好象三伏天饮了一瓢凉汤般舒畅。

众人各于峭壁下光滑干净的青石板上或坐或卧下来，三三两两，拍照的这瀑布就成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背景，有几位从背包里拿出面包火腿以及瓶装的矿泉水准备就餐，而年龄最长的老马竟然在青山碧水间打起了鼾睡。

都说女人属水，属水的女人见到水恐怕就变成最孩子气的一群了──你瞧，她们叽叽喳喳地笑闹着，不停地把水波撩起来，更有那个叫娟子的女孩，脱了鞋袜，把一双瓷白的脚伸进水里去啦！
我却迎着“细雨”跳到了那瀑布跟前的一块大石头上。

抬眼望上去，除了天，就是水，满世界只剩下天蓝和水白了，耳边更只有水击潭心落成的轰响。

一时间，我的心里仿佛万马奔腾，又仿佛什么也不想。

──游山不如观瀑，观瀑不如听瀑。

合上双眼，听。

胸中渐次先生丘壑，渐渐澄明一片。

一如仰对浮云，心静如渊。

有回声四起，即而听见大珠小珠紧锣密鼓，倏忽间象是听见一个人的娓娓情话，又象是听见古典琵琶九曲回肠的咏叹。

再然后，就有了戛然而止的声与色的大段“空白”……
水能洗心。

凡夫俗子如我等之流尚且能为冥顽愚钝之心藻雪胸次，滤洗烦忧，那么，蒙山的心脏定如水晶白银一般晶莹澄澈了。

乃至沿仙人路拾级而上，一行人仙风道骨地站到了瀑布顶上，我原以为定会看见这生生不息的蒙山之水的渊源了。

谁知差得还远，往上看去，一脉不疾不徐的水流，在荒草、落叶和腐木的遮掩下，从大山和丛林的深处汩汩流出。

山高路陡，崖峭苔滑，我不敢造次去追寻它的出处，便任由它继续从那个幽秘的源泉里不停地流淌下去。

其实，在凡俗的生活里，我又何尝能找到水流的源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