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冰菁 技术的记忆装置和神经系统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话语研究
现代产业何去何从?——记贝尔纳·斯蒂格勒在武汉大学的讲话

现代产业何去何从?——记贝尔纳斯蒂格勒在武汉大学的讲
话
张璐
【期刊名称】《法国研究》
【年(卷),期】2008(000)004
【摘要】10月25日下午,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文化学者、巴黎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博士贝尔纳·斯蒂格勒在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报告厅举办了一场名为“中欧关系——面向新的产业模型”的座谈会。
斯蒂格勒先生的讲话明白晓畅,谈笑间灵趣横生,亦不乏敏锐的洞察力,其优雅的语言,雄辩的口才,广博的智慧让听众们沉醉不己。
【总页数】3页(P110-112)
【作者】张璐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外国语学院
【正文语种】中文
【相关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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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技术与社会概论》刘啸霆版基本知识点

《科学、技术与社会概论》引言:STS的含义:科学、技术与社会(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ety)STS的定义:STS是一门研究科学、技术与社会相互关系的规律及其应用,并涉及多学科、多领域的综合性学科。
一、不同范式的“STS”1.科学、技术与社会STS的发展可分为多学科、交叉学科和超学科三个阶段。
(1)关于STS的多学科理解早期,学者们进行研究时把科学、技术的某一部分和社会联系起来,认为这种联系主要是功能上的关系,并没有显示出内在的关联。
(2)关于STS的交叉学科理解后来,学者们在肯定科学与技术作用的同时,开始把STS看成一个交叉学科领域,认为其具有交叉学科性质。
科学是社会中的科学,技术是社会中的技术,科学技术塑造着社会,社会也塑造着科学技术。
(3)关于STS的超学科理解与早期相比,STS的领域得到拓展,理解也得以加深,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从交叉学科走向跨学科或超学科。
STS研究已不再不同传统学科之间游移,而是超越旧的学科限制,把自己理解为单独的的知识现象。
二是从领域走向学科。
人们不再把STS仅仅看做是对象域,而是看做一个新的学科现象。
2.科学技术研究和科学、技术与社会(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ety)相对应的科学技术研究(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有不同的含义和用法。
(1)狭义的科学技术研究SSK(sociology of science knowledge,科学知识社会学)(2)狭义的科学技术研究见P6图0-1、0-2二、科学、技术与社会的学科结构1.复合三元模式此模式包括STS史、理论STS和应用STS。
具体见表0-1.复合三元模式在理论上提供了比较完整的STS学科框架,特别是它集中体现了STS的哲学、历史和社会学三大理论来源2.层次网络模式(见图0-3)这种模式是按照STS之间的关系来称谓的,即层次和网络相结合的模式。
人类学对技术的研究与技术概念的拓展

作者: 刘兵
作者机构: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所,北京100084
出版物刊名: 河北学刊
页码: 20-23页
主题词: 技术哲学;技术决定论;技术概念;人类学方法;社会文化研究;技术史;技术社会学
摘要:无论是对于技术哲学的研究,还是对于技术史的研究,技术的概念都是一个最为重要的研究前提。
基于不同的技术概念,就会有不同的研究对象选择,也就会对所研究的对象带来不同的理解和解释。
当然,技术哲学本身也要研究技术的概念问题,这本是其内在的最本质、最重要的研究内容之一。
大学技术转移中的专利作用——基于界面理论的考察

大学技术转移中的专利作用——基于界面理论的考察
张也卉;刘林青
【期刊名称】《研究与发展管理》
【年(卷),期】2007(19)5
【摘要】技术从研究变为商品需要知识生产组织和经济生产组织的共同努力和交互作用,之所以要发生技术转移,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两大系统存在明显的差异性.专利界面的存在有利于界定经济生产组织和知识生产组织的核心功能区,维护各自的功能独立性和技术商业化进程的合理分工,避免其正常功能受到扭曲.也就是说,大学和科研机构等知识生产组织可以将活动的焦点放在技术商业化的前端部分,而不必关注技术商业化的整个进程;企业等经济生产组织则将焦点放在技术商业化的后端部分,而专利是两者区别的界面和交换的标的.
【总页数】5页(P95-99)
【作者】张也卉;刘林青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科技部,武汉,430072;武汉大学,企业战略管理研究所,武汉,430072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G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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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斯蒂格勒的“知识无产化”

论斯蒂格勒的“知识无产化”孙妍豪【期刊名称】《《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年(卷),期】2018(000)002【摘要】'知识无产化'是贝尔纳·斯蒂格勒哲学的核心思想之一。
斯蒂格勒认为,在数字化时代,无论是大众还是知识分子,其包括生活知识、行动知识与理论知识在内的全部知识均已脱离自身而仅仅存在于技术设备中,一旦离开技术设备,人们将是知识上的'无产阶级'。
所以,基于药理学视角,斯蒂格勒指出作为原初'良药'的技术现在已然是造成大众遭受'知识无产化'的'毒药'。
在斯蒂格勒看来,'知识无产化'是一种'非经济'的包括消费者在内的资本主义新型剥削形式,是对人们思想与知识的掠夺与塑形,它将进一步导致个性化的缺失以及情感与欲望的迷失。
正因此,作为时代诊疗师的斯蒂格勒为异化的技术这剂'毒药'开出了'解毒'方案,即贡献经济和普遍器官学。
对斯蒂格勒来说,这一方案不仅是其'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内容,而且可以为人类开创一个充满'负熵'的未来。
【总页数】15页(P488-501)【作者】孙妍豪【作者单位】[1]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B565.59【相关文献】1.从人的技术化到社会的技术化——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思想进路 [J], 雷环捷;王伯鲁2.数字化资本主义的末路:逆人类纪的负熵抗争——斯蒂格勒2016年南京大学研究课程解读之一 [J], 张一兵3.对马克思无产阶级概念的当代解读——斯蒂格勒论人类纪时代的无产阶级化 [J], 樊睿静;王建民4.自动化社会与智能城市的未来——斯蒂格勒对列斐伏尔城市哲学的当代阐释与发展 [J], 鲁宝5.机器时代的无产阶级化——评斯蒂格勒对马克思哲学的技术化解读 [J], 张福公因版权原因,仅展示原文概要,查看原文内容请购买。
生产力为什么是人与自然的历史关系?

生产力为什么是人与自然的历史关系?
刘冰菁
【期刊名称】《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22(44)1
【摘要】过去我们往往简单地将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视为由劳动过程的三要素,即由生产者、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构成。
借助《德意志意识形态》《布鲁塞尔笔记》等文本可以看到,生产力并不是生产者直接使用劳动工具改造自然对象的物性结果,而是在人类改造自然的生产过程中客观形成的综合能力与水平,无法被直观。
正是在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在对人类主体如何在实践活动中改造自然的现实研究基础上,马克思才形成了独特的生产力哲学范畴,它是人类根据自身目的改造自然的特定能力和水平,不仅从人与自然的实践性关系中而来,更是基于人与自然的有序性与历史性关系。
【总页数】6页(P49-54)
【作者】刘冰菁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A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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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变迁谈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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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格勒技术哲学的研究概况、要点问题及展望

斯蒂格勒技术哲学的研究概况、要点问题及展望斯蒂格勒(Peter-Paul Verbeek)是当代最重要的技术哲学家之一,他的工作围绕着科技与社会的关系展开。
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研究旨在探讨科技如何塑造我们的价值观、人类行为和社会结构,以及应对现代科技挑战的好方法。
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科技的价值与伦理、科技的塑造和影响、技术与人类行为的相互作用、技术创新的社会条件等。
他以批判的视角对科技进行了深入分析,试图揭示科技如何形塑我们的现实和我们对现实的理解。
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研究的要点问题之一是科技的伦理和价值。
在他看来,科技不仅仅是工具,而是一个社会实体,它能够影响我们的自由、责任和意识形态。
他比较了不同的伦理观点,如实用主义、德性伦理学和哲学实践,的观点在科技伦理中的适应性。
他认为我们需要寻找一种新的伦理观来应对科技发展带来的伦理挑战。
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科技的塑造和影响。
斯蒂格勒关注科技如何塑造我们的社会和文化。
他认为科技并不是中立的,而是与社会实践和意义交织在一起的。
他提出了“构建主义”的理论,认为科技是一种行动者,它能够塑造我们的行为和意义。
他通过研究不同的科技案例,如基因编辑、人工智能和可穿戴技术,来说明科技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和社会结构。
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研究还探索了技术与人类行为的相互作用。
他认为技术不仅是外在的工具,而且成为了我们身体和心智的延伸。
科技改变了我们的感知、思考和行动方式。
他研究了不同的技术扩展,如手机、社交媒体和虚拟现实,来理解技术如何改变我们与世界的关系。
最后,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研究还探讨了技术创新的社会条件。
他认为技术创新是一种社会实践,它与权力、知识和经济利益息息相关。
他关注技术的开发和使用过程中的权力关系,以及技术决策的公共参与和民主性。
他提倡在技术创新中引入更多的社会参与,以确保科技的发展符合公众利益。
斯蒂格勒技术哲学的研究概况和要点问题可以概括为:科技的价值与伦理、科技的塑造和影响、技术与人类行为的相互作用、技术创新的社会条件。
大学生创新基础满分题库(单选题)

【单选题】著名创造学家德·博诺说,(B)是为了某一目的对经验进行有意思的探究。
A、概念B、创意C、意识D、思维【单选题】心理学家托兰斯对二战期间有过种种艰难经历的幸存者进行的调查研究发现,一个人能够生存下来的最重要的条件是(D)。
A、体力B、运气C、接受的教育和训练D、创造力【单选题】(B)是人类出于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需要而进行的探索性、创造性活动。
A、技术创新B、科学发现C、技术发明D、生产实践【单选题】钻木取火的发明是摩擦生热经验的启示,轮子的发明源自圆木滚动省力经验的启示,这表明(A)。
A、创造发明来源于人类的经验或向自然学习的结果B、创造发明源于人类生存发展的需要C、创造发明是人类智慧和创造力的结晶D、创造发明不需要任何思考【单选题】创造发明改变了生产关系和社会结构,其中不包括(B)。
A、青铜工具的出现,促成了奴隶社会的出现B、铁制工具的出现为生活带来便利C、蒸气机和火药将骑士阶层炸得粉碎,迎来了资本主义时代D、现代交通和现代信息技术推进了全球经济和虚拟经济的发展【单选题】创业者个人或团队白手起家进行创业是指(D)。
A、个人创业B、机会型创业C、创新型创业D、自主型创业【单选题】屠呦呦首先发现中药青蒿的提取物有高效抑制疟原虫的成分,属于哪一种类型的创造?CA、技术发明B、艺术创造C、科学研究D、医学发明【单选题】(D)是创新的灵魂,必须对其加以发挥并使之形成合力。
A、创新领导B、创新文化C、创新制度D、创新人才【单选题】任何使现有财富创造能力发生改变的行为或活动都可以称为(B)。
A、创意B、创新C、创造D、发明4【单选题】(D)是国家创新系统变化和发展的根本动力。
A、政策变化B、社会文化变化C、经济发展D、创新【单选题】北京大学教授王选曾认为,北大方正公司的成功得益于一批有市场头脑的科学家和有(B)的企业家的结合。
A、营销能力B、科学头脑C、资金D、人脉【单选题】人们的创造活动归根到底是为了满足(A)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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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冰菁技术的记忆装置和神经系统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斯蒂格勒的技术哲学话语研究刘冰菁| 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贝尔纳·斯蒂格勒以《技术与时间》三卷作品而声名鹊起的法国哲学家斯蒂格勒,在哲学研究中稍显孤寂。
即使是在西方研究领域,斯蒂格勒也不像巴迪欧、朗西埃、齐泽克等人在左派激进理论中炙手可热。
在当代激进理论家看来,“走出资本主义浑浑噩噩世界的唯一希望就是勇敢地撕破漂浮在空中利维坦的幻想,为真实的生活开辟出一条道路”。
而斯蒂格勒思考得更为深入,他借助20世纪的技术哲学研究,重新考察了萦绕在传统西方哲学中人类与技术的关系问题。
这不仅关联着他在海德格尔、胡塞尔、德里达等现代哲学家影响下产生的技术哲学理论,也是他后来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提出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前提。
由此,斯蒂格勒作为法国后马克思思潮中突起的异军,颠覆了传统西方哲学将人与技术对立起来的人类中心主义逻辑。
正视构成人类存在、组织人类记忆和意识的技术代具,为批判理论开辟了一条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路径,批判数字化、网络化的资本主义现实及其带来的新的无产阶级灾难。
这也刺激我们去思考,如何批判性地继承和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资源,才能有效地直击比理论生产更为快速变形的资本主义现实。
爱比米修斯的遗忘: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技术观斯蒂格勒是一位多产的哲学家,自从在1994年到2001年之间出版了成名作《技术与时间》三卷本之后,他就以几乎每年三本书的速度陆续出版了半自传《采取行动》、《象征的贫困》两卷本、《建构欧洲》两卷本、《新政治经济学批判》等作品。
有意思的是,在这些作品中,斯蒂格勒有条不紊地建构起一种独特的激进话语体系:先在《技术与时间》中清理出自己的理论平台,随后再运用自己独特的技术哲学话语分析他所说的现代超工业社会各方面产生的问题。
所以,《技术与时间》恰恰是斯蒂格勒哲学思考的逻辑起点。
在这本书中,凭借人与技术同源共生的技术哲学观点,斯蒂格勒不仅重新批判性地审视了现代西方哲学的总体逻辑,为他的技术批判理论廓清了理论场地,也为其后期的理论建构提供了源源不竭的理论依据和批判动力。
自从工业革命以来,现代技术体系的超速发展已经越来越清楚地让人们感受到一种无处可逃的统治力量,人作为现代社会的缔造者,只能被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工业力量所奴役。
以马克思、海德格尔为代表的哲学家,都曾以不同的理论符号直指我们所面临的现代性困境,即看似中立无害的现代技术,已经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成为统治人类的物化力量,根本上成了资本主义非暴力实施其同一性统治的重要方式。
这既是马克思所说的人类创造的力量(资本)颠倒过来统治人类自身,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技术座架已经成为支配人类存在的神秘力量,也是法兰克福学派的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说的启蒙辩证法中技术理性的反噬。
对此,斯蒂格勒引用了爱比米修斯和普罗米修斯兄弟的神话故事,来引出他在对古兰、西蒙东的古人类学和技术学的实证研究中,获得的对人与技术代具同源共在的新观点。
普罗米修斯一直被传颂为为人类盗取了生存技艺的英雄,而他的弟弟爱比米修斯则被人们所遗忘。
根据柏拉图《普罗塔戈拉斯篇》中的描述,爱比米修斯负责为众生分配生存技能,但他却偶然地遗忘了人类,所以人类自诞生始就缺少了自给自足的生存能力。
而普罗米修斯正是为了弥补弟弟的过错,才盗取了火种,使人类得以绵延不绝。
所以,在斯蒂格勒看来,爱比米修斯偶然遗忘了人类,恰恰预示了人类存在的起源的真相。
那就是人从起源开始就是一种具有结构性缺陷的存在,缺少独自生存的能力,因此必然需要依赖于外在的技术代具。
所以,斯蒂格勒认为,从来就不存在上帝伊甸园中自给自足的人类的自然状态,人从一开始就是缺陷性的存在,就是必须与技术代具共在协作的存在,技术才是构成人类起源的决定性事件。
而哲学,特别是现代哲学,恰恰就是遗忘和压抑了对人类起源具有重要作用的技术。
海德格尔所以,斯蒂格勒虽然承认,以马克思、海德格尔、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现代哲学家,都相继道出了看似中立的现代技术沦为资本主义维持同一性统治的工具的现实,但他无法全然认同这些观点。
甚至在他看来,这些关于现代技术的批判性思考,都是西方哲学人类中心主义的变体。
因为它们都隐含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前提假设,即人类和技术是相互对立的存在,总是假设存在一个无技术介入的、自由的人性自然状态,需要我们在反思当下失控的技术力量中不断去回溯和追求,技术也就总是一个反人性的危险存在。
斯蒂格勒认为,把技术与人相对立起来的传统思考方式,恰恰是值得我们质疑的地方:我们不应当以人类中心论的名义抵制技术,也就是说,抵制人类自身的力量。
斯蒂格勒指出,回顾整个现代西方哲学,从笛卡尔到现代哲学家,都将人类视为自然的必然主宰和最终目的,将技术贬斥为为人类服务的上手工具,或是对人类构成威胁、必须扬弃的异化力量,这无疑彰显了其主体性哲学的人类中心主义逻辑。
“现代哲学提出主观性并将其作为基础,这一主观性意味着主体是其客体独一的、初始的、绝对纯粹的来源,意味着主体性构成了这些客体,并从而主宰和控制着这些客体,而且不愿让这些客体反过来构成主体性自身。
”而真正能走出西方哲学人类中心主义的,只有来自于西蒙东、古兰等人类学家和技术学家的研究,那就是从实证主义角度证明的,人与技术从来都是同源共存的平等互融的关系,技术本身参与建构了人类的起源、存在及其主体性的形成。
其实,斯蒂格勒关于人与技术同源共生的观点,一方面是受到了古兰、西蒙东等人的技术哲学的启发,但本质上,这是斯蒂格勒对其恩师——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的“致敬”。
德里达在解构主义游戏中,发明了著名的“延异(différance)”概念,就是为了反对西方哲学拼音-逻各斯、人类中心主义的形而上学。
这个概念的奇妙之处就在于“différance”本身是与“différence”(“差异”一词)同音不同形,德里达在后者的基础上将“e”改写为“a”,但两者的发音仍是相同的。
换句话说,在我们发出同一个声音时,我们指向的恰恰有可能是不同的对象。
这就创造了一个“可以被书写或是被看到……却不能被听出来”的差异,是传统的语音中心主义体系所不能辨识的“闯入者”。
德里达因此,德里达想要说明的是,在拼音体系中,另一种沉默的差异虽然在这一拼写体系中不可被书写,但它已然在语言背后不断生成并发挥作用,这就是不在场的另一种书写形式。
在德里达看来,这些轨迹、文码等原始技术形式,都是比拼音体系更为重要的书写形式;没有原始文码的记录,就不可能有拼音体系的产生。
但是,传统西方哲学,一直都贬斥这些原始书写的技术体系。
最典型的就是,古希腊哲学认为,主体对真理的认识是一种回忆,而文字、图像等帮助记忆的工具反而会损害主体回忆真理的内在能力,这实际上就将言说(逻各斯)和文码、人和技术相对立了起来。
所以,凭借“延异”这个概念,德里达指出,西方哲学以拼音-逻各斯中心主义为出发点,遗忘和压抑了外在于人的原始书写的技术体系,语音拼写和原始书写的对立,实际上也是人和技术的对立。
斯蒂格勒就继承了德里达的解构方式,“延异”指出的不仅是西方哲学对原始书写的遗忘,也是对技术与人同源共生的爱比米修斯的遗忘;人类历史就是人-技术共在的历史,理应打破人-逻各斯中心主义、解放被历史压抑的技术线索:“延异(différance)就是指这种双向运动、交错反射,通过反射的双向运动,‘谁’和‘什么’共同构成同一个现象的两个侧面。
”再没有“谁”发明了“什么”的经典问题,甚至这种提问方式本身就是非法的。
这就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技术史,根本不是人类创造了技术或是技术吞噬了人类,技术与人类同源也同体,人类存在从起源开始就是代具性的存在。
技术的本质:第三持留和记忆装置的后种系生成虽然斯蒂格勒借助人与技术同源共在的模式,大胆批判了西方哲学在思考技术问题上的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但从这里,还不能看出斯蒂格勒反思社会的批判理论是如何发源的。
其实,解码斯蒂格勒的哲学思考的另一把钥匙,就在他的代表作《技术与时间》的标题之中。
很明显,技术已经成为斯蒂格勒哲学思考的中心,但这仍只是“技术与时间”的一端而已。
对斯蒂格勒而言,技术不仅构成了人的代具性存在,并且技术本质上是记忆持存的器具,它组织起了人类的意识对时间的真实体验,这才是技术构成人的存在的根本方式。
也只有从技术塑形人类意识和时间的角度,才能看到斯蒂格勒独特的社会批判的视角。
虽然斯蒂格勒在技术问题上对海德格尔等西方哲学家提出了总体批判,但实际上,他正是从对胡塞尔、海德格尔的反思出发,才将技术与时间联系在一起思考。
在斯蒂格勒的眼中,海德格尔最先确立起技术器具在人类周围世界中的本体论地位,而不是简单地把它当作是人类合目的的手段和人类控制的对象。
但是,海德格尔关于“现成在手的存在者”的技术的思考,基本上还是停留在逻各斯和技术的形而上学对立之中,胡塞尔也是如此,他们都认为,现代技术遮蔽了人类对存在、也是对时间性的本真理解。
对此,斯蒂格勒指出,海德格尔和胡塞尔都没有认识到,遮蔽了人类本真存在的技术,其实构成了人类体验时间、组织意识的根本方式。
为此,斯蒂格勒改写了胡塞尔关于内在时间意识的分析。
胡塞尔胡塞尔认为,对时间的内在体验都具有一种晕染的结构,那就是以“现在”为呈现的原点、以“未来”和“过去”为延伸范围的连续记忆流,即过去的持留—原印象—未来的前摄的统一。
要知道,对时间的体验不可能脱离过去和未来的时间维度而只发生当下,当下的时间体验必然是连接着持留和前摄共同构成的。
特别是,现在的时间体验总是带有对过去的回忆和印象。
比如当我们在此刻听到一段音乐而回忆起曾经听过的旋律时,这时候当下呈现的就是一种回忆的当下化。
据此,胡塞尔将持留分为第一持留和第二持留,第一持留主要是指属于当下感受的时间,属于第一当下所体验的记忆,第二持留是指能通过回忆而激活的时间,属于再记忆的第二记忆。
斯蒂格勒就接过胡塞尔的分析,认为还存在一种外在遗传的“第三持留”,不同于遗传和个体的记忆承载过程,是通过技术代具及其体系才得以构成的人类意识的第三种记忆。
斯蒂格勒认为,胡塞尔对第一持留和第二持留的分析是正确的,但是对技术的遗忘也让他错过了第三持留对人类意识流的作用。
因为人并不具备无限的记忆能力,任何一种回忆都已经是一种对过去的遗忘,所以,人类的意识是由第一持留(当下的感知记忆)和第二持留(回忆)相互作用才可能发生;同时,这也离不开第三持留——那就是人类生命之外、记录人类的感知和回忆的物质记忆载体。
技术代具就不仅仅是对人类有用的器具,更本质上来看,它们是作为记载历史的过去、集体记忆的物质轨迹。
这其实不难理解,因为“在人所生产的诸多痕迹中,某些不是为了将记忆保存下来,而是为了达到其他目的,比如制作一件陶器或工具,其目的并非传递记忆,但是它们却会自动地去传递记忆……也有一些痕迹专门致力于传递记忆,文字、照片、录音、电影等均属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