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_族别_时间_小说虚构中的历史与文化_阿来和他的_尘埃落定_徐新建
阿来创作论——精选推荐

中文摘要阿来的创作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是极具鲜明特色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创作以来,阿来以稳健的创作活力,深刻而持久的历史挖掘,独特的叙事方式,重构了川北藏族近一百多年民族发展变迁的图谱。
童年时期特殊的生长环境,成就了他文学创作中开放的视野和宽容的态度;他对人类发展历程的沉思,对普通大众命运和精神深处的探寻,因双重文化的交叠,而具有多层次的角度和更宽广的叙述空间。
三十多年的文学创作中,阿来始终保持着对文学的敬畏,珍视民间的文化传统,持续地书写人类社会发展中时代交替里个体的存在,命运的更迭,精神的异化,文明的衰落和自然生态的恶化,而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生命的延展。
阿来在虚构的热情和非虚构的审慎之间,化身历史深处最富诗意的漫游者和灵魂歌者。
本文综合阿来现已出版的作品进行全面的梳理,除绪论和结语之外共分为五个部分。
第一章阿来创作的背景简介。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对于作家来说,应该没有比语言更重要的了。
阿来是一个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作家,从小生长在汉藏交界的地带,日常交流的藏语和书面使用的汉语之间的转换,语言深层所蕴含的文化意义,身份的归属,阿来都有独特的体验和感悟,对于他的创作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第二章主要从历史叙事的角度对文本进行细节分析。
纵观阿来小说的整体创作,历史不仅是文学叙事的大背景,更是阿来不断往返的精神领域,对历史的梳理,摊开历史的褶皱,深触历史腹地,延展出的是现实与未来的宽广空间。
第一节主要以阿古顿巴和格萨尔为例分析阿来对民间故事的重构;第二节从《瞻对》入手探讨阿来历史书写中虚构的艺术和非虚构的体验之间相得益彰的文学魅力;第三节关注短篇小说中阿来对历史细节的处理。
第三章主要分析阿来作品中对现代性相关问题的关注和反思。
“现代性”一直是阿来文学创作持续关注的主题,科技变革、文明发展、生态循环、人文向度、个体存在等,现代性相关的问题以及对现代性的反思,在阿来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
现代的变革必然宣告上一个时代的终结,在新旧时代的夹缝处存在许多I的“最后”,“最后的猎人”、“最后的马队”、“最后的土司”、“最后的巫师”……它们曾是时代的辉煌,却因时代变迁而悄然衰落,最终以悲壮或惨淡谢幕,被遗忘在时间的废墟中,阿来用文学的方式拂去它们的尘埃,重燃它们的生命最后之光。
《尘埃落定》:文化荒原中的权力寓言

《尘埃落定》:文化荒原中的权力寓言作者:李芳来源:《科教导刊·电子版》2014年第15期摘要阿来在小说《尘埃落定》中,以土司的傻瓜儿子作为一个动态的权力符号,通过边缘时期、边缘地带中土司制度走向消亡的历史过程,表达了对权力、人性、文化的深入思考。
关键词阿来边缘时空权力符号中图分类号:1207.4 文献标识码:A对权力及其所产生的特权的追逐,在社会的运行中,早已深化为人们的一种原欲意识,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之中。
权力的斗争与占有,也一直是许多文学作品热衷的话题。
阿来的《尘埃落定》便“总体来讲是一部关于权力与时间的寓言。
”《尘埃落定》是阿来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这位汉语写作的藏族作家,凭借这部作品捧走了茅盾文学奖。
在小说中,作者凭借其独具风格的诗人笔调,围绕主人公麦其土司家的二少爷——傻子颇具神秘色彩和浪漫情调的成长历程,描摩了一幅川藏地区土司制度末日时期的历史画卷。
扫描整部小说,我们感觉到一种富于川藏特色的神秘气息和近于原始色彩的神秘氛围。
但是,如果我们拂开小说的神秘主义面纱,进而透析傻子的心理历程,并结合对小说中罂粟、麦子和梅毒等几个重要意象的解读,便不难清晰地看到作者试图勾勒的权力图谱。
傻子生活的地区,是一个介于西藏的神治力量和中原地区“人治”力量之间的边缘地带;傻子生活的时代,是一个介于原始时代与文明时代之间的边缘时期。
这种时空的边缘性,造就了文化的边缘性。
阿来曾说:“在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的过渡期,社会总显得卑俗;从一种文明过渡到另一种文明,人心委琐而浑浊。
”《尘埃落定》所描写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时期。
在这里,本土文化尚处于未经开化的蛮荒状态,外来文化由于极端的土司王权而几乎不具备冲撞的力量。
小说中写到西洋的基督教、西藏的新教派等为代表的非本土文化的拓荒,但都是如石沉海,几乎掀不起丝毫波澜。
在这里,没有法律,只有赤裸裸的权力;没有爱情,只有赤裸裸的情欲;这里是一个文化的荒原。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文化的荒原状态将会永存。
《尘埃落定》概述

《尘埃落定》概述
《尘埃落定》是一部由藏族作家阿来创作的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998年。
小说以土司制度兴衰为主线,讲述了麦其土司家族及其领地“傻子”少爷的故事。
在这部小说中,麦其土司家族是康巴藏区声名显赫的家族,他们掌握着土司制度下的权力和财富。
然而,随着历史的变迁和外部势力的冲击,土司制度逐渐走向衰落。
在这个过程中,麦其家族也经历了一系列的权力斗争、家族纷争和爱情悲剧。
故事的主人公是麦其土司家的“傻子”少爷,他与众不同,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却具有超时代的预感和举止。
他见证了家族和土司制度的兴衰历程,参与了各种权力斗争和家族纷争。
通过他的视角,读者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土司家族的内部运作和权力斗争的残酷性。
除了家族纷争和权力斗争外,小说还展现了藏族地区的独特风情和土司制度的神秘浪漫。
作者通过细腻的描绘和生动的叙述,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充满异域风情和神秘色彩的世界。
总的来说,《尘埃落定》是一部以土司制度兴衰为背景的长篇小说,通过“傻子”少爷的视角展现了麦其土司家族的兴衰历程和藏族地区的独特风情。
这部作品具有深刻的历史内涵和文学价值,深受
读者喜爱。
拆书-《尘埃落定》欲望起尘埃,时间归落定

《尘埃落定》欲望起尘埃,时间归落定文/左小入我想告诉他们,事情不必去找,到时候自然就会发生,需要的只是等待,人要善于等待。
——阿来《尘埃落定》几年前就说起过这本《尘埃落定》,知道这本书是封信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的,其实较之这一殊荣,我印象极深的是这本书作者的名字,阿来。
阿来是一位来自四川马尔康的藏族作家。
凌云阿来是迄今为止获得决审最年轻的作家,在2000年时,41岁的阿来就获得了中国长篇小说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
《尘埃落定》是一本描写藏族土司家族由盛到衰的史诗级长篇小说,这里面记录了大量异族人民的上面生活状态。
若非作者自己所言,异族人过的并绝非另类人生。
我们所有的欢乐与绝望,幸福与痛苦,获得与失落,生活在此处与别处,生活在此时与彼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性。
因为我们有着一个名字共同的英文名字:人。
作者希望到首诗所吸引这的读者是不带任何偏见和有色眼镜的,想读者能真正从这些文字中去了解到藏族土司家族那段历史和心酸过往。
这本书我一共用了九个半小时读完,最近暂时不会读长篇小说了。
读完后,我的脑子里这回想起了《阿甘正传》,不得不说,他们之间是有相似之处的,就是傻人有傻福。
《尘埃落定》中的主角是一个傻子,他是当时的首领麦其土司和土司太太醉酒后生下的孩子,所以他是个傻子,每天早晨醒来,他都在努力的自我求证中曾,我是谁?我在哪?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潜能却有着常人没有的敏捷观察力和感知未来的能力,默默的推动了土司家族的推进和壮大,却也在此之后平静地走向死亡。
整本书中,唯独他没有名字,他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凝视置身事外地注视着整个土司家族的发展。
他有着一个傻子的躯体,但是他的深沉应当应当是聪明而睿智的,顺应自然。
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目睹了土司制度制度建设的兴衰存亡,从前因为他是公认的傻子,所以他躲过了很多的威胁,当他慢慢阴差阳错的做了一些有益于土司家族的事后,他受到了哥哥的妒嫉,父亲的提防。
所以有时候聪明是好事,但是不要过份外露,适时隐藏锋芒才紫苞是最好的处世之道。
尘埃落定书籍简介

尘埃落定书籍简介哎,说到这本《尘埃落定》,那可真是一本让人看了心里头五味杂陈,又忍不住想一口气读完的好书。
这本书啊,就像是咱们老家后院那棵老槐树,根深叶茂,藏着不少故事和秘密,每次翻开,都像是在树下乘凉,听爷爷讲那些过往的风云变幻。
故事发生在一片遥远而神秘的土地上,那地方叫康巴,美得跟画儿似的,雪山巍峨,草原辽阔,但你知道吗?这美景之下,藏着的可不仅仅是牧歌和奶茶的香甜,还有权力、欲望、爱恨情仇的交织。
主角呢,是个叫二少爷的,听着这名字挺接地气,但其实啊,他是土司家的金枝玉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可这家伙,偏偏不走寻常路,对权谋争斗不感冒,反倒对傻子似的简单生活情有独钟。
二少爷这人吧,聪明起来能洞察人心,傻起来又让人哭笑不得。
他看世界,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看万花筒,啥都觉得新鲜,啥都想琢磨琢磨。
他喜欢跟下人打成一片,听他们讲那些家长里短,也喜欢自己种点菜,养点花,过点接地气的小日子。
可命运啊,就是爱开玩笑,偏偏让他卷进了土司家族那场轰轰烈烈的权力斗争里。
书里头,二少爷的经历就像是一出大戏,高潮迭起,让人目不暇接。
他亲眼见证了土司制度的兴衰,从鼎盛时期的荣耀辉煌,到衰落时的无奈挣扎。
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有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有的为了爱情奋不顾身,还有的,只是被时代的洪流卷得不知所措。
而他自己呢,也在这过程中,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一个有思想、有情感、有担当的男子汉。
这本书的文字啊,那叫一个美,读起来就像是在听一首悠扬的牧歌,又像是在看一幅流动的画卷。
作者用他那细腻的笔触,把康巴的风土人情描绘得栩栩如生,让人仿佛置身其中,跟着二少爷一起经历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
而且啊,书里头的成语俗语也是信手拈来,什么“人心隔肚皮”、“世事如棋局局新”,读起来既亲切又有韵味。
最让我感动的是,这本书不仅仅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更是在探讨人性、命运和时代的变迁。
它让我们看到,在权力和欲望面前,人性的光辉和阴暗面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它也让我们思考,在时代的大潮中,我们该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活出自己的精彩。
小说《尘埃落定》的文学特色分析

小说《尘埃落定》的文学特色分析
王磊
【期刊名称】《视听》
【年(卷),期】2016(000)007
【摘要】《尘埃落定》是藏族作家阿来的著作中最具特色的长篇小说之一.它蕴涵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和民族特色,不仅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藏族地区人民的生活图景,而且将这片土地上的特殊历史时期展现在人们面前,完整地表述出土司制度在民国至新中国建国的特定历史时空中从繁荣到衰落的整个发展过程.
【总页数】2页(P207-208)
【作者】王磊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艺术学院
【正文语种】中文
【相关文献】
1.从《尘埃落定》看文学人类学写作--读《流动的歌者:阿来创作论--从文学人类学的角度切入》之启示 [J], 康洁
2.时代巨变时期的不同书写方式文学多元化下的自觉审美追求——对小说《格桑梅朵》、《无性别的神》、《尘埃落定》的比较 [J], 栗军
3.尘埃落定文明新生——评阿来长篇小说《尘埃落定》 [J], 焦会生
4.少数民族小说民族志特征探析——以当代长篇小说《尘埃落定》为例 [J], 刘兴禄
5.阿来小说的激情忧伤书写——评阿来小说《尘埃落定》 [J], 黄群英;张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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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历史中的悲凉人生—《尘埃落定》中权与欲的演绎学位论文

人文学院本科毕业论文( 2010届)论文题目: 沧桑历史中的悲凉人生——《尘埃落定》中权与欲的演绎学院:人文学院专业:汉语言文学(师范)年级:2006 级学生学号:12006242093学生姓名:王丽指导教师:马永利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五日目录中文摘要 (1)英文摘要 (1)引言 (1)一、沧桑历史 (3)二、悲凉人生 (6)(一) 权欲驱使下的土司 (6)(二) 爱痛中挣扎的女人 (9)(三) 失去手足之情的兄弟 (12)(四) 智者的悲惨遭遇 (17)结语 (18)注释 (21)参考资料 (21)谢辞 (22)沧桑历史中的悲凉人生——《尘埃落定》中权与欲的演绎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2010届王丽摘要:在时空的洗涤中,每个民族,每个人都在承受着欲望与利益的考验。
不管他身处哪个时代,哪个文明,哪个国家,对生与死,爱与恨,权与欲的追逐与背离是共同的。
在《尘埃落定》中,封建土司制度的溃灭与生命的消亡,使人读出了历史的沧桑和人生的悲凉。
关键字:尘埃沧桑历史悲凉人生Abstract:Washing in space and time, each nation, each person had suffered from the desire and interests of the test. No matter what era he lived, what civilization, which country, on the life and death, love and hate, power and desire to chase and deviations are common. In the 《dust settles down》, the feudal chieftain system collapse is the demise of Life, people read the vicissitudes of history and life of desolation.Key words:dust Vicissitudes of history Sad and dreary life引言什么是尘埃?人是尘埃,人生是尘埃,战争是尘埃,情欲是尘埃,财富是尘埃,自然界的一切是尘埃。
论阿来小说《尘埃落定》中的唯物史观

论阿来小说《尘埃落定》中的唯物史观作者:张中旭来源:《青年文学家》2016年第29期摘要:著名藏族作家阿来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向我们展现了在土司制度兴衰交替的背景下,保守的统治阶层、新兴贵族与奴隶等各个等级之间的命运纠葛,体现了落后的土司制度必将走向衰亡这一唯物史观。
本文仅从文学角度来分析《尘埃落定》如何从叙事视角、叙事方式上来体现其中所蕴含的这一深刻的唯物史观,是从文学与哲学这两个学科视角来研究阿来作品的一个尝试,以期能够丰富阿来研究的成果。
关键词:阿来;尘埃落定;唯物史观作者简介:张中旭,赤峰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教师,中央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9-0-02《尘埃落定》以麦其土司家族在权力关系下各种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与命运纠葛为主线,以新旧制度的碰撞与交替为副线,讲述了土司制度被废除之前的一段历史。
小说中的唯物史观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土司制度的日渐衰亡小说的开篇就讲到麦其土司的领地上种满了罂粟花,这意味着土司制度已经开始受到了外部政治与经济的冲击。
当藏区所有的土地都种满了罂粟,麦其土司的傻儿子却提议改种麦子使大家幸免于饥荒,进而在边境开辟了市场,推行了税务制度,开设了银号等众多设施,颇受百姓拥戴,俨然成了一个新型的“国中之国”。
面对日新月异的新形势,老土司也时常感叹时代已经变了,“父亲正一天天变得苍老,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说:‘世道真的变了。
’……父亲知道,真正有大的变化发生时,一个土司,即使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土司,如果不能顺应这种变化,后果也不堪设想。
”如果说《尘埃落定》是一部土司制度的衰亡史,这个衰亡的过程伴随着麦其土司官寨的三次摇晃。
第一次摇晃是在麦其土司的领地种满罂粟花之后,“大地像一只大鼓,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擂响了。
在这巨大的隆隆响声里,大地就像牛皮鼓面一样跳动起来……在这样剧烈的动荡面前,官寨哪里像是个坚固的堡垒,只不过是一堆木头、石块和黏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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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20卷 第4期 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Vo l .20N o .41999年7月 Jo ur nal o f Southw est Institute fo r Ethnic G ro ups.P 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Jul.1999权力、族别、时间:小说虚构中的历史与文化——阿来和他的《尘埃落定》徐新建 收稿时间:1999-04-29 徐新建 四川大学文学院教授 (成都610064) 内容提要:四川藏族作家阿来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出版后引起了较大反响。
本文从小说虚构与族群表达的角度把其归属为“双族别文学”类型,并结合对扎西达娃、马丽华等其他藏域作家的相关比较,分析了阿来作品因族别和地域的双重“边缘性”而派生的认同问题,指出阿来通过小说所追求的“普遍的意义”和“普遍的历史感”其实是为了在消除别人眼中的“异类感”之后,以平等的地位参与对“普遍性”的解释、建构和创造。
此外,本文同时也涉及到在现代中国“多民族性”背景下如何认识、评估少数民族文学的现实和理论问题。
关键词:权力 族别 时间 阿来 尘埃落定 小说虚构 历史文化中图法分类号:I 22(27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26(1999)04—0017—(10) 《尘埃落定》是一部小说。
这一点简单、明了,实际上却值得留神和回味。
许多的联想和论争,迷人而激烈,然无非都以此为起点和归属。
单行本《尘埃落定》的推出者(人民文学出版社)在该书后面的“作者简介”中明明白白地写道,这是阿来的“第一部长篇小说”¹。
作为转载者之一的《当代》杂志“编者按”把其称为“中国长篇小说中迄今为止写少数民族题材的最佳作”;并且又以近似于比喻的口吻说,“《尘埃落定》是藏族封建土司制度走向溃败毁灭的独特而又凄婉美丽的挽歌”º。
接下来,众多的评论者也无一不把自己的评价和阐发,建立在将其视为小说来加以对待和阅读这样的基础上。
周政保的评论首先提出的问题是:如何谈论这部小说?然后推问,我们从小说中感受到了些什么?当然他的基本依据在于,“感受”是小说效果的“最直接最可靠的体现”»。
这样,需要进一步追问的便是:小说是什么?该怎样“感受”小说?这是“入门”式的问题,而门内的景象则五彩缤纷,众声喧哗。
在作者阿来看来,(他的)小说是一种“天地”,一个“世界”;具体说,是“根据某种激情臆造的故乡”¼。
当他进入“小说天地”,或者说一次次走向这个“臆造的故乡”时,目的是“试图踩出一条深入的路径,期望自己开辟的路径可以直抵人心深处”½。
有评论指出,阿来小说的冲动在于“通过特定群体的集体命运与灵魂归宿的深刻想象,来实现艺术对存在的揭示”¾。
也就是说,通过一种想象性的特别来揭示一般。
对此,阿来在其“创作宣言”般的《落不定的尘埃》一文里,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小说主张或意图,即以“普遍的眼光”看待族别与地域文化,从而表达出某种“普遍的意义”、“普遍的历史感”¿。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臆造”的(或艺术)的表达,是一种小说的虚构。
《尘埃落定》想要表达或虚构的“普遍的意义”与“普遍的历史感”是什么呢?1999年4月29日,阿来在为四川大学“五四文学讲座”所作的报告中作了漫谈式阐释。
经过整理,其要点有三,即本文题目所示的:权力、族别与时间À。
一、关于权力当问及《尘埃落定》的写作动机时,阿来首先强调的就是“权力”,并坦陈自己原来的计划是推出长篇三部曲,主题分别是“权力”、“宗教”和“经济”。
这就是说,《尘埃落定》围绕川西北藏区的社会变迁,力图展示人类历史文化中具有“普遍意义”的权力事象,并“艺术地”表达作者对此的态度、情感与看法。
用阿来自己的话说,就是揭示出权力的秘密,看其怎样产生,有何作用,并且怎样影响人的命运;就《尘埃落定》而言,即通过麦其土司的个别家世,透视出“权力的普世性”。
虽说是虚构性叙述体小说,《尘埃落定》仍在开篇第一章便以明白无误的语言交代了作品特定背景和人物关系中的权力结构及其社会功能: 土司。
土司下面是头人。
头人管百姓。
然后才是科巴(信差而不是信使),然后是家奴。
这之外,还有一类地位可以随时变化的人。
他们是僧侣,手工艺人,巫师,说唱艺人。
主人公“我”是土司麦其的儿子。
在靠耕种和畜牧为生的人地关系中,“我家”拥有“东西三百六十里,南北四百一十里”的地盘和“三百多个寨子,两千多户”之众的属民。
由于阶层和等级的差异,土司在自己的辖地范围里高高在上,主宰一切,享受一切:侍女桑吉卓玛的贴身服务,奶娘德钦莫措的随意指派,给耕种“我家土地”的百姓们发放种子……而后是对家奴索郎泽朗的悬吊和鞭打——因为他冒犯了身为小主子的“我”。
这一切如何得以发生?作为同一土地和社群中的成员,为什么土司及其家属就可以为所欲为呢?作品的交代很明确,因为土司掌握着一件其他人所没有的法宝:权力。
不过,作为一种特定地域的历史产物,这种“土司权力”并非自天而降,而是来源于更高一级的权力分配——朝廷册封。
其物化凭据是(清朝)皇帝颁发的五品官印和一张地图。
此二物平时深藏箱内,一旦发生争端,便取出示人,以证明持有者的“钦定”身份和权力范围。
小说第一章,毗邻的麦其土司与汪波土司之间出现了领土和属民的争夺。
尽管已改朝换代,可由于势力相当,加之其时的“上级”还承认土司之权,麦其土司便带上自己的官印与地图,“到中华民国四川省军政府告状去了”。
可见,小说《尘埃落定》所直接呈现的并不是所谓的权力普世性,而是具有明显特征的地域权力事象。
对于地域,也就是故事发生的空间,作品强调了其独特的居中性,即居于“黑衣之邦”——中国和“红衣之邦”——印度之间;后者是“我们信奉的教法”所在之处,前者则是“我们权力所在”的地方Á。
“权力所在的地方”赐予我们以土司之权并加以更高一级的皇权制约;“教法所在之处”则传承着关于人群差异的精神依据,那就是“种姓”信仰。
而在“我们”的自身范围里,有关权力的来源、占有和分配等问题的解释与解决,取决于一个模糊而又简单的本土说法:“骨头”之别(或“根子”之异)。
小说交代说: 根子是个短促的词:“尼”。
骨头则是一个骄傲的词:“辖日”。
世界是水,火,风,空。
人群的构成乃是骨头,或者根子。
然后说: 骨头把人分出高下。
正因这样,当飞舞的皮鞭抽打在家奴身上而主人公“我”似乎流露出几分同情时,时刻都在“充分享受着土司权力”的母亲立刻教训般地指出:“你身上长着的可不是下贱的骨头。
”而在一次次见到由于权力之威使得“壮实的男人”和“漂亮的姑娘”都纷纷“脱帽致礼”和“做出灿烂的表情”之后,作为一名潜在的土司权力继承人,即便有点先天犯傻,“我”仍旧禁不住会发出“啊,当一个土司,一块小小土地上的王者是多么好啊”这样的由衷感叹。
接下来的故事便在具有独特地域色彩的土司制度背景18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20卷 中,叙述了土司与头人、土司之间、土司家庭内部以及土司与家奴、百姓之间围绕权力使用、争夺及其传承的一系列事件。
阿来解释说他想写的是权力对人的命运的影响:在掌权者和无权者的对立关系中,权力使人分化;而面对分化的结果——权力对人的压迫,无权者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屈服,一是反抗。
《尘埃落定》中,“屈服”的人物行列中有管家、侍女和作为奴才的行刑人和他的儿子小尔依以及被麦其土司强行霸占的查查寨头人之妻央宗等;“反抗者”之列则以被暗杀身亡的央宗丈夫和兄弟复仇者——多吉仁次的两个儿子为代表——也正是后两位复仇者直接导致了麦其土司两个继承人的先后死亡,从而从肉体上解决了这个世袭之家的权力传承之争。
相比之下,似傻非傻的“我”似乎处于屈服与反抗之间。
对于权力,他既有恐惧又有渴求,既有逃避又有角逐。
对于这样的描述,阿来提到自己的意图不全是要再现历史,而更在于面对现实。
他说他欣赏评论界把这部作品称作“寓言式小说”的评价。
他是想要面对现实中权力对生命的制约、对掌权者(和无权者)的影响以及权力如何从“潜在的暗力”上升为“戏剧化的冲突”,乃至“血与火的拼争”之类的问题。
也正因如此,他才选择了麦其世家所处的地域、时代和土司制度以作为能反映普遍的个别。
他认为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来说,如果要揭示“一般”的话,不妨找一个小的地方来描写。
而在麦其世家身处的土司制度中,土司们是把自己看成“国王”一般的。
小说指出:“土司是一种外来语。
在我们的语言中,和这个词对应的词叫‘嘉尔波’,是古代对国王的称呼。
”“所以麦其土司不会用领地这样的词汇,而是说‘国家’。
”这样,《尘埃落定》便是在以“麦其世家”指代普遍之国,以土司特权象征所有王权了。
然而正是贯穿在小说之中及作者阐释之内的这种文学意图,每每容易从两层关系上引发读者对历史-文化的普遍误解(误读):一是文本与现实;另一是个别与一般。
历史上,土司制度之在藏区乃至中国西南的其他少数民族地区实行,只是这些地方文化演变的一个阶段而已,并且是外力施加的结果,并非本土原产b k。
藏域的情况较为复杂。
就整个藏区而言,其也不过仅涉及到与汉地交界的川、滇、甘、青一些边地罢了。
在元、明两代,藏区被先后分为不同的部分。
元时为三大区域:乌思藏纳里速(今西藏全境)、吐蕃等处(今青海省和甘肃南部、四川西北部牧区)和朵甘思(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康区);明代将其简为两处,把后二者合并为一。
清承明制,突现出“朵甘”与“卫藏”的两地之别;与此同时,在两地实行不同的权力体制。
卫藏有地方政府——由官家、贵族与寺院“三大领主”分享大权;惟有在朵甘地区才沿袭元明以来的土司制度。
对于前者,在《藏族简史》这样的史书文本里,一方面描述了少数掌权者对多数无权者实行剥削压榨的农奴制事象,同时也记载了由以黄教为中心的僧俗集团分享权力、形成“政教合一”类型等另一种地方特性b l。
阿来生长在四川西北部的阿坝。
其地紧靠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堪称藏域“边地的边地”。
小说《尘埃落定》的故事也展开于同一空间。
这个空间的地理特点在小说中有着诗化和分析相结合的明确交代。
在提到广义的“我们”夹在“黑衣之邦”与“红衣之邦”两大文明之间过后,作品引用了一条民谚:“汉族皇帝在早晨的太阳的下面,达赖喇嘛在下午的太阳下面”。
接着又进一步描述说狭义的,也就是具体的“我们”是在“中午的太阳还在靠东一点的地方”。
这一点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位置是有决定意义的。
它决定了我们和东边的汉族皇帝发生更多的联系,而不是和我们自己的宗教领袖达赖喇嘛。
地理因素决定了我们的政治关系b m。
关于这一点,已有评论做了分析。
殷实的文章在提到阿来通过对一个特定群体来实现艺术对存在的揭示时,对这一“特定群体”的解释是:“所谓的特定群体,当然是指藏族人,或者更具体一点,是指汉藏交界地带的藏族文化区域的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