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沧浪诗话》中的“别材”、“别趣”
浅论严羽《沧浪诗话》中的“别材”、“别趣”

“ 夫 诗有别 材 ,非关 书也 。 ” 【 u 作诗 的前 提 ห้องสมุดไป่ตู้基础 是 博览 群书 ,正 所 谓 “ 操千 曲而 后 晓声 , 观 千剑 而后识 器 ;故 圆照之 象 ,务先 博 观 ” 。【 司 然 “ 材”之前 又有一 “ 别 ”字 之 限 ,不 是所 有 的书 都可供 一读 ,更不是 所有 的材料均 可人 诗 。从字 义 上说 , 《 说文= 》 : 别 ,分别也。首先 , 对材料要有 所甄别 , “ 学诗先除五俗 :一日俗体 ,二 日俗意 , 三 日俗句 ,四日俗字 ,五 日俗韵 。 ” 【 l 】1 o 8 去除 陈词 滥 调 ,并反 对世俗 化思潮对 雅文学 的深 层渗 透 ,倡 导 唐诗 雅韵 的复 兴 。元 白诗 之 所 以为沧 浪 所 贬斥 , 缘 由便在 此处 ,以 自居易 为代表 的 “ 俗 语 言 ”对 宋 代 “ 以俗为 雅 ”有直 接 的影 响 。学 诗 不能 盲 目学 , 须在有 “ 第一义”的优秀诗篇中感受诗道 “ 看诗 须着 金刚 眼睛 ,庶不眩于 旁 I ' - H ̄ 法” 。 【 ‘ 1 1 3 4 如不 是 这样 , “ 别材 ”不 如改为 “ 博材 ” 。 然 作 诗 的关 键 在 于 “ 悟” , “ 惟 悟 乃 为 当行 , 乃为本 色 ” 。 【 1 ]心 作 诗 如一 味 从读 诗 中寻 求 材 料 , 而 无诗 人 之 “ 悟” ,结 果便 是诗 无 好诗 ,拾 人牙 慧 而 已 ,所得 只一 “ 筌”而 已 ,于作 诗上 必不 会有 精
郑佳 妮
(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 院 ,哈尔滨 1 5 o o 2 5 )
摘 要: “ 别材” 、 “ 别趣”是严羽 《 沧浪诗话》 诗学理论的核心,在中国文论史上有着不容 忽视的地位 。
严羽《沧浪诗话》中的辨体意识

重庆 邮 电 大 学 学 报 ( 社会科学版 )
M a r . 2 01 4
o u r n a l o f Ch o n g q i n g Un i v e r s i t y o f P 0 s t s a n d T 第2 6卷第 2期 J
( S o c i a l S c i e n c e E d i t i o n ) V o 1 . 2 6 No . 2
DO I : 1 0 . 3 9 6 9 / j . i s s n . 1 6 7 3 - 8 2 6 8 . 2 0 1 4 . 0 2 . 0 2 2
论 气 使 其 当之 无 愧 地 成 为 宋 代 诗 话 的 压 卷 之 作, 对 宋 以后 诗 学 理 论 的 发 展 产 生 了深 远 影 响 。
书》 中又说 : “ 作诗正须辨尽诸家体制 , 然后不为旁 门所惑 。 ” l 】 _ 2 由此可 见 , 在严 羽 的意 识里 , 不 辨清
严羽 《 沧 浪诗话 》 中的辨体意识
田 甘
( 武 汉大 学 文 学院 , 湖北 武汉 4 3 0 0 7 2 )
摘
要: 严 羽的《 沧浪诗话》 是 宋代诗 话的压卷之作 , 它对宋以后 的诗 学理论发展产生 了深远而广泛 的影响 。其
中的“ 辨体 意识 ” 是严羽诗 学理论体 系中的重要 组成部 分 , 它 包括严 守诗歌 的“当行本 色” 与诗文界 限、 确立 以 盛唐诗歌为师法对 象和诗 内诸体界 限辨 析等方面 内容。而严羽严辨诗体 的 目的有二 : 一为 直接 目的 , 开拓 学诗
“ 家数” 当指体 制。他在 《 答 出继 叔 临安吴 景仙
收 稿 日期 : 2 0 1 3 09 - — 1 8
沧浪诗话——精选推荐

沧浪诗话《沧浪诗话》的宗旨就是总结晚唐以来五言诗和七言诗的发展历史,揭示诗的本质特点,树立盛唐的榜样,以矫正宋诗末流之弊。
在这种写作动机指引下,严羽对诗的美学特征,以及为什么要倡导以盛唐为法,作出了精彩的论述。
一、从“别材别趣”到“妙悟”所谓“别材别趣”和“妙悟”,是严羽在《沧浪诗话》当中所揭示的诗歌的一个基本的特点,包括他的诗歌的创作和鉴赏特点。
严羽为什么要提倡诗歌的“别材别趣”,要揭示诗歌的“妙悟”特征?这是有着他的鲜明的针对性的。
严羽所处的南宋末年,宋诗的弊端已充分显露出来,当然一代自有一代之美,宋诗和唐诗相比有它的特点,比如它重视议论、重视说理,变得味同嚼蜡。
诗歌的美感作用一旦消失,自然也就无从实现孔子所说的“兴观群怨”的功能。
当然,这种风气的形成与宋代整个社会思潮,特别是理学的兴盛有关。
理学讲究以理入诗,讲究在诗当中议论和做学问,所以宋诗和唐诗在这点上是明显的不同的。
严羽熟悉唐诗,他推崇唐诗的兴象风神,对宋诗的这种以议论才学作诗的特点是大为不满的。
所以,严羽在《沧浪诗话》的《诗辨》当中就说了这么一段非常有名的话:“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而古人未尝不读书,不穷理。
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
”非常有针对性地指出:诗歌是另一种题材或者说作诗歌的才华不同于做学问,所以“诗有别材,非关书也”,也就是说诗歌的才华和诗歌的体裁和读书做学问是两种方式,诗要讲兴象风神,而读书讲的是一种穷理尽性,是一种知识的积累,所以严羽顺便还说到“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诗是另一种、别一种趣味,和说理议论有所不同。
话说回来,严羽认为诗人并不是说不读书,但是读了书之后,不是说要把书的知识和理性原封不动地放到诗歌当中去,所以严羽就说到了“古人未尝不读书”,古人也不是不读书,也不是说不穷理,但是他们在作诗的时候“不涉理路”,“不落言筌”,在诗中不露痕迹。
严羽认为这是作诗的上品。
严羽接着说:“诗者,吟咏情性也。
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修订本)笔记和考研真题详解(严羽和南宋金元的文学理论批评)

第11章严羽和南宋金元的文学理论批评11.1 复习笔记一、南宋的诗文理论批评(一)南宋文学思想的主要特点比较重视对文学特征的探讨,并对违背艺术本身规律的错误倾向,展开了比较尖锐、比较激烈的批评,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出现了一个崭新的面貌。
(二)江西诗派的诗歌理论的新发展1.在北宋南宋之交,江西诗派有了新的发展,由比较规矩、死板的诗法论变为比较自由、灵便的“活法”论,并从一个新的角度发展了“悟入”说。
其代表人物是吕本中。
2.吕本中所提出的“悟入”说,虽并非他的发明,而是对江西诗派悟人说的发挥,但也有其新的特点,他的“悟入”是针对“活法”提出来的。
他主张的“悟”,不全是顿悟而是在渐悟基础上的顿悟。
(三)南宋道学家的诗论南宋道学家的文学思想也比北宋前期道学家的文学思想有所进步,不再对文学采取贬斥和否定的态度,也注意到了文学本身的特征。
这比较集中地体现在朱熹的文学思想上。
1.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是南宋最有名的理学思想家。
2.朱熹的文学思想(1)朱熹主张文道一贯,文即是道。
(2)朱熹在诗论方面也要求把体现义理放在首位。
他充分肯定诗歌的抒情特点。
并能脱开汉儒以美刺释比兴的框框,对比兴作出比较符合实际的解释。
他认为“兴”和“立像以尽意”相似,是一种带有象征性的比喻,意藏于象中,这正是文学的美学特征。
(四)陆游和杨万里陆游和杨万里扩大眼界,向自然和社会学习,生动具体地再现生活的真实,以自然天成为最高审美标准。
1.陆游,字务观,号放翁,是南宋著名的爱国主义诗人。
他从实际创作中体会到要注重诗歌的社会内容、真实抒写自己感情。
他提出“工夫在诗外”,而不是在诗内。
诗人要写好诗不能只在具体的艺术技巧上下工夫,而必须重视文学和现实生活的联系,把自己的切身遭遇和社会环境联系起来,有高昂强烈的爱国激情,疾恶如仇的鲜明爱憎,满怀“愤世疾邪之气”,这才是写好诗的关键。
要从现实生活中汲取诗情,从而获得创作的冲动和不可抑制的激荡,这才是真正的诗家“三昧”。
论《沧浪诗话》的理论构架

《沧浪诗话》有一个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的,全书共分为五个部分:诗辩、诗体、诗法、诗评、 考证。其核心部分即基本的理论问题都集中在《诗辩》中展开论述的,因此,这是我们分析《沧浪诗话》理论构架的主要部分。而《诗体》《诗法》《诗评》这三个部分总体上属于诗歌批评,而《考证》部分涉及的问题和内容较多而且较复杂,《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主要是作者的诗论宗旨及其诗学的主张,可以理解为全书的自序。所有这些形成了《沧浪诗话》严密而完整的理论体系。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严羽的“妙悟说”“别才说”“以识为主说”,实质上是有其内在逻辑联系的,即以“妙悟”为核心,系统展开对诗歌创作主体、审美自觉思维活动的分析,揭示出创作主体的本质及其差异——“悟”与“别才”,主体创作高潮中思维活动的特质——“妙悟”,主体可能达到妙悟的途径——“识”,从而构成了他的诗歌创作主题论。
“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的层次划分是相当成熟完备的。中国古代的诗歌批评,多重诗歌风格的自觉把握,但也有不少建立在分析研究基础上的诗歌批评和理论建构。最初的“言、意”之辩等不专论诗歌,但诗歌文本论中的“言意”二元说却深受其影响。“言意象”三分法在魏晋玄学中产生,刘勰进一步总结为“情文、形文、声文”,到唐代,白居易提出“根情、苗言、华声、实意”的四分法,自宋代严羽,始将诗歌文本划分为五个层面,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至此,中国古代诗学的文本构成理论便告成熟。
“不涉理路”并非排斥诗歌中的理性内容,而是说诗歌是情感形象的艺术,如诗中涉及哲理思想、理性内容则应该自然巧妙、不落痕迹地溶于情感形象当中,随感情形象而情感化或形象化。
《沧浪诗话》崔颢的评价

《沧浪诗话》崔颢的评价前言《沧浪诗话》是中国古代文化中一本著名的诗论著作,由宋代文学家崔颢所撰写。
本文将从崔颢的角度,对《沧浪诗话》进行评价和解读。
1.《沧浪诗话》的背景崔颢是北宋初年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他的文学才华和诗词造诣广受赞誉。
崔颢在撰写《沧浪诗话》之前,对诗歌创作和文学理论有着深入的研究和思考。
他在这部作品中,将自己对于古今诗歌的体悟和见解进行了总结和阐述。
2.《沧浪诗话》的内容和特点《沧浪诗话》共分为十六卷,涵盖了丰富的内容。
全书主要讲述了诗歌的创作技巧、审美标准和文学思想,对于中国古代诗歌的发展和演变有着重要的影响。
崔颢在《沧浪诗话》中提出了"天人合一"的创作理念,认为优秀的诗作应该能够自然而然地表达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他还强调了诗歌的音律、意象和节奏的重要性,指出好的诗作需要具备优美的语言和形式。
此外,崔颢在《沧浪诗话》中还对古代诗歌名篇进行点评,并结合自己的创作经验,提供了一些改进和创作的建议。
这些评价不仅对后世的诗人和文学研究者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也展示了崔颢对于古代诗歌的深刻理解和独到见解。
3.崔颢的评价与影响《沧浪诗话》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文献之一,对于中国古代诗歌的发展和演变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崔颢在书中提出的诗歌审美标准和创作理念,为后世的诗人和文学家提供了宝贵的借鉴和启示。
崔颢的诗论主张对于后世的文学批评和研究也有着深远的影响。
他的评价对于古代名篇的深入解读,不仅加深了人们对于这些作品的理解,也为后世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4.总结无论是从内容还是对于中国古代诗歌的影响来看,《沧浪诗话》都是一部不可忽视的经典著作。
崔颢在其中对于诗歌的审美要求和创作技巧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阐述。
他的评价和见解不仅对于古代诗歌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也为后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借鉴。
《沧浪诗话》及其中崔颢的评价是中国文学史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承载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历史意义。
浅论《沧浪诗话》中的“别材”、“别趣”

浅论《沧浪诗话》中的“别材”、“别趣”《沧浪诗话》产生于南宋后期,是宋代诗话的集大成之作,在中国古代诗歌理论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继晚唐司空图之后,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了比较系统的诗歌主张和审美理论。
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在《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中指出:“《沧浪诗话》在很大程度上属于宋代最后一个世纪的特有产物;它的广泛影响说明弥漫在该作品的那种危机感与失落感触及到后世古典诗学的心弦。
”①(432)“《沧浪诗话》最深远的影响是它的否定性。
价值与权威靠什么来维护?严羽的回答是:抨击异己。
”(431)《诗辩》作为《沧浪诗话》的理论纲领,在提出了“真识”、“妙悟”、“兴趣”、“入神”四说的基础上,充分显现了严羽诗论与众不同的特征。
郭绍虞主编的《沧浪诗话校释》将《诗辩》分为了五部分,在其中的最后一部分中,严羽提出了“别材”、“别趣”说:“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
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
诗者,吟咏情性也。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在文论史上引起的歧义最多。
本来《诗人玉屑》的引用是“别材”,但后来的引用者多改“材”为“才”,改“书”为“学”了。
如黄道周《书双荷庵诗后》云:“此道关才关识,才识又生于学,而严沧浪以为‘诗有别才,非关学也’;此真瞽说以欺诳天下后生,归于白站打油钉铰而已。
”如此理解,《沧浪诗话》就更成了邪魔歪道之说。
周容春《洒堂诗话》云:“请看盛唐诸大家,又一字不本于学者否?有一语不深于理者否?严说流弊,遂至竟陵。
”其实,严羽的本意是将“材”指“诗材”,即诗中的题材事义,而非人的才能或天才。
“非关书也”则表达了严羽对当时“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强烈反对。
关于“以文字为诗”,历来附合者对此多以艰险、奇怪、生僻之字入诗来加以发挥。
读《沧浪诗话》有感培训资料

读《沧浪诗话》有感读《沧浪诗话》有感严羽的《沧浪诗话》是宋代最负盛名、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一部诗话,也是中国著名的诗歌理论著作。
全书系统性、理论性较强,对诗歌的形象思维特征和艺术性方面的探讨,论诗标榜盛唐,主张诗有别裁、别趣之说,重视诗歌的艺术特点,批评了当时经文字、才学、议论为诗的弊病,对江西诗派尤表不满。
又以禅喻诗,强调“妙悟”,对明清的诗歌评论影响颇大。
严羽论诗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将禅宗的思维方法引入诗学,并借用禅宗话语进行言说,即“以禅喻诗”。
整个《沧浪诗话》贯穿着禅学思想,因此表现出极为鲜明的禅学化色彩。
严羽说:“以禅喻诗,莫此亲切。
《沧浪诗话》论诗方式的一个特点是“以禅喻诗”。
《沧浪诗话》,它的“别材别趣”“兴趣”、“妙悟”、“气象”、“入神”诸说以及诗歌体制之辨,都紧紧围绕这一中心展开。
“妙悟”说为中心的的审美主体论,以“兴趣”说为重心的审美特征论和以“入神”说为极诣的审美理想论,成为构建严羽美学思想内在体系的三大理论主干。
别材、别趣说所谓材,指题材,非指天才;所谓趣,指旨趣,非指风趣。
这里严羽提出了一个诗歌创作的题材选择和思想倾向的问题严羽主张诗要用形象思维,要意境莹澈,反对纯议论化和概念化。
别材”反对依赖书本,“别趣”反对依赖说理。
“兴趣”说是严羽美学思想中最具本质意义的理论纲领。
严羽“兴趣”说的审美内涵包括下列两个方面:(一)诗歌的内在质素为“吟咏情性”,亦即抒发诗人的情感意绪。
(二)诗歌以少总多的艺术手法和含蓄隽永的审美效果或艺术魅力,亦即外现途径及诗成后的境界。
其《沧浪诗话·诗辨》说:“诗者,吟咏情性也。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严羽用了“空中之音”等四个象喻,似乎比较玄虚,但这段话的落脚点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可以说,严羽在此提出了自己的审美理想,这“四中”之说重在无迹,重在委曲,重在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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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沧浪诗话》中的“别材”、“别趣”
《沧浪诗话》产生于南宋后期,是宋代诗话的集大成之作,在中国古代诗歌理论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继晚唐司空图之后,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了比较系统的诗歌主张和审美理论。
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在《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中指出:“《沧浪诗话》在很大程度上属于宋代最后一个世纪的特有产物;它的广泛影响说明弥漫在该作品的那种危机感与失落感触及到后世古典诗学的心弦。
”①(432)“《沧浪诗话》最深远的影响是它的否定性。
价值与权威靠什么来维护?严羽的回答是:抨击异己。
”(431)《诗辩》作为《沧浪诗话》的理论纲领,在提出了“真识”、“妙悟”、“兴趣”、“入神”四说的基础上,充分显现了严羽诗论与众不同的特征。
郭绍虞主编的《沧浪诗话校释》将《诗辩》分为了五部分,在其中的最后一部分中,严羽提出了“别材”、“别趣”说: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
其至。
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
诗者,吟咏情性也。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
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
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在文论史上引起的歧义最多。
本来《诗人玉屑》的引用是“别材”,但后来的引用者多改“材”为“才”,改“书”为“学”了。
如黄道周《书双荷庵诗后》云:“此道关才关识,才识又生于学,而严沧浪以为‘诗有别才,非关学也’;此真瞽说以欺诳天下后生,归于白站打油钉铰而已。
”如此理解,《沧浪诗话》就更成了邪魔歪道之说。
周容春《洒堂诗话》云:“请看盛唐诸大家,又一字不本于学者否?有一语不深于理者否?严说流弊,遂至竟陵。
”其实,严羽的本意是将“材”指“诗材”,即诗中的题材事义,而非人的才能或天才。
“非关书也”则表达了严羽对当时“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强烈反对。
关于“以文字为诗”,历来附合者对此多以艰险、奇怪、生僻之字入诗来加以发挥。
若此,弊处更大,几无优点可言。
因为把许多艰涩的词语嵌入诗中,只能在读者的感发过程中设置重重障碍,甚而流入“以艰深文浅易”的邪路上去。
关于“以才学为诗”,严羽大概主要是批评“以学问入诗”。
“以学问入诗”包括喜用典故,好用故实,广征博引,出入典籍,言必有征,字必有据,以致补缀奇字,强争险韵等等。
江西诗派将“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等手法运用到创作中,可说是以学问入诗的典型。
而“以议论入诗”,一是应将议论与叙事、抒情融为一体,综合表达,这种议论方式运用不好,就会出现浅率生硬的毛病。
二是随着理语和禅语的大量入诗,诗中出现了如刘克庄所批判的“经义策论之有韵者也”的现象。
严羽指出“诗有别材,非关书也”,主要是针对江西诗派及四灵、江湖等派的诗人意文字、才学、议论为诗的诗风而发的。
“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欠焉。
且其多作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复终篇,不知着到何处。
其末流甚者,叫嚣努长,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
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
”②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标榜“杜诗无一字无来历”之说,提倡从古人的著作中取材、炼意,通过“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法,再创新诗。
而严羽认为,诗歌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要求。
“诗者,吟咏情性也”,诗歌是表达人类内心情感的审美形式,是人类情感与思想的自然流露,不应受到他物的阻滞与束缚。
关于诗歌创作需要“别材”的见解,钟嵘在《诗品序》中也有类似的表述:“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於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
‘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
‘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
‘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
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书本中的材料,有的可以入诗,有的则不可以入诗;而书外的材料也未尝不可入诗。
严羽并不是一味地反对书中的材料,因此他又说:“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
”
对于“别趣”的争论则更多。
刘仕义《新知录》云:“杜子美之诗所以为唐诗冠冕者以理胜也,彼以风容色泽放荡情怀为高,而吟写性灵为流连光景之词者,岂足以语三百篇之旨哉?”对《沧浪》“别趣”之说颇为不以为然。
“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这一观点,与严羽对诗歌创作主抒情这一基本特征的理解分不开。
“理”有义理、玄理、性理等内涵。
宋代理学家喜谈性理。
经籍注疏、老庄笺释、释门经卷、宋人语录,内容虽然不同,但都是谈理。
宋代诗人把这些“理”生硬的套入诗歌之中,就使得诗歌丧失了文学性。
严羽提出这一“别趣”说,正是针对当时宋人以诗说理的现象,反对作诗尚理的风尚。
“趣”可以指志趣、情趣、风趣,又可以指理趣、玄趣、禅趣。
它是一切著作思想内容的通称,兼包所有著作的共性。
别趣则不然,它并不是反对一切的说理和言情,而是强调不同于其他著作之说理和言情,这样就指出了诗和哲学的分别,也划分了诗文的界限。
诗之“别趣”,就是有别于其他文体的“惟在兴趣”,即盛唐诗那种空灵、莹彻、诗人“一唱三叹”的丰富的审美享受。
由此,严羽又提出了他著名的“兴趣说”。
中国素有重“兴”的传统,于诗尤是如此。
严羽的“兴”,即是对这一传统的强化。
他认为诗之情,应无涉于“理”、“书”,而且应兴起于“象”,诗人是从“象”中“妙悟”而来。
而“趣”是要求这种情与景,意与境之间的起兴须是天成,无人工斧凿之痕。
作到“兴”而有“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诗歌不同于诉诸于理路、言筌的散文,是以意象为载体,情与境会,创造一种自然天成,妙合无垠的艺术境界,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
情融于景,意蕴于外。
严羽在这里所强调的是,完美的诗歌是情性的自然流露,情性如何在诗歌所描述的形象中,浑然天成、无丝毫雕琢之感,像《庄子·山木篇》所说的:“既雕既琢,复归于朴。
”也像李白诗中描绘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由“别材”、“别趣”而形成的诗歌之“兴趣”是一种含蓄、缥缈的状态,一种空灵、淡泊的艺术境界,是无法得出明确概念的。
真正的诗歌不是外在形象的任意堆砌,不是现实世界的重复、模仿,更不是从故纸堆里条件出来的霉烂货,而是诗人真情性与筛选过滤后的外在对象顿然融合的产物。
在严羽看来,诗之别于文的特性主要有两点:一要抒情,二要含蓄。
前人对这两点也都谈到过。
早在近代,陆机就提出了“诗缘情”的口号。
南朝的钟嵘在抨击当时诗坛好用典故的风气时直接了当地指出:诗乃“吟咏情性”,故应直录而非补假。
他解释“兴”为“言已尽而意无穷”。
因指出诗具有使“味之者无穷”的含蓄美,给读者以悠长的审美享受而独具特色。
而晚唐的司空图在他的《诗品》和《与李生论诗书》、《与极浦书》等论诗杂著中都很强调诗应具有含蓄美。
但严羽是把抒情和含蓄提到诗与文的区别的高度来论述的。
而他可说的“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月”、“镜中象”也不仅仅只是语言修辞的含蓄问题,是强调诗必须有悠远深长的意境。
他将这两者作为诗歌的特性,是极有开创性的。
此外,“别材”与“别趣”都强调“别”,即区别于当时的宋诗流弊。
既反对“无一字无来历”的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又反对蒋性理、义理生硬地植入诗歌之中。
“别材”、“别趣”两者是相互关联的。
在诗歌的材料上冲破书本的束缚,在诗歌的审美精神方面追求真性情的表达,两者相结合,才能产生出浑然天成的好诗。
诗之有“吟咏性情”、“不涉理路”,才能“不落言筌”,言有尽而意无穷,兴浓味长。
反之,如不顾诗的本质特征,“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则难免在诗中堆砌典故,卖弄学问,或涉理路、落言筌,使诗味索然。
总之,诗是用来“吟咏性情”的,诗人追求的是“兴趣”——审美感受的传达。
因此,诗歌要创造的是浑融完美的艺术境界。
①[美] 宇文所安《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王柏华、陶庆梅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②[宋]严羽《沧浪诗话校释》郭绍虞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