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常春藤叶 教读

底层的光辉———《最后的常春藤叶》教读洪劬颉最早接触这个故事大约是小学吧，名为《最后一片叶子》。

文本很短，千字不足，当时为那个老画家而感动，其他的好像就没有什么记忆了；但也留下了一点困惑：这个故事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实的，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的生命维系在一片叶子上呢？后来，我问学生：课文中令你最感动的是哪个情节？学生说：太假了吧。

一学生对故事真空性的怀疑源于一个人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托付于一片随时都可以随风而逝的叶子上。

这可能么？要敲碎这个怀疑，其实非常简单，因为这是十九世纪的事情，况且琼珊得的是肺炎。

在那个时代里，肺炎“冷酷无情、肉眼看不见”，“蹑手蹑脚”，“每闯一次祸，受害的人总有十几个”，而琼珊的肺炎已经到了连医生也说“只有一成希望”的地步。

那这一成希望是什么呢？医生说：在于“她自己要不要活下去”。

她自己“要”“不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还是“不要”活下去？此时的琼珊当然是“不要”活下去的。

因为她对“男人”，对“冬季大衣袖子的式样”根本没有兴趣，如果还有什么“心事”的话，那就是“她———她希望到那不勒斯海湾”“画画”。

这是医生从医护角度所无法理解的，但这是一个年轻的画家对自己所追求的事业的一种崇高向往。

可以说，这也是琼珊从缅因州或是加利福尼亚州来到纽约市华盛顿广场西面的艺术区的原因，这个艺术区生活条件的简陋与窘迫由琼珊和苏艾所租住的房屋中便可见一斑。

可以肯定地是，欧·亨利写作《最后的常春藤叶》意不在琼珊的病，或是如何对待病，而是借此言它，那它是什么呢？不妨让我们一起来关注这片叶子：“一株极老极老的长春藤上的叶子差不多全吹落了，只剩下几根几乎是光秃秃的藤枝，依附在那堵松动残缺的砖墙上。

”三天前差不多有一百片，而现在已经落到还剩下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六、五，只剩下四片了。

树叶子，已经陪伴了琼珊三天了。

然而，现在在天黑之前，琼珊希望在天黑之前看到最后的藤叶飘落下来，她微弱的信念是：“那时候我也该走了。

”“因为我要看到那最后的藤叶掉下来。

我等得不耐烦了，也想得不耐烦了。

我想摆脱一切，像一片可怜的、厌倦的藤叶，悠悠地往下飘，往下飘。

”这是一个对未来有着无限崇敬的艺术家。

这是这个艺术家一向很喜欢的那株常春藤。

琼珊为什么“一向”很喜欢这株常春藤？为什么她会把自己的生命维系在这株常春藤上？也许最好的解释便是：叶子就是琼珊，琼珊就是叶子。

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感到绝望时，不是用美好的东西去维系生命，而是去寻找一个似乎与自己很匹配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却是容易消逝的让人悲观的事物。

人一旦对于生命抑或追求失去信心，就一定无限悲观。

琼珊就是这样：她也许觉得自己的生命就是那株常春藤，她固执地认为那上面的叶片就代表了自己的生命气数。

请不要忽视，琼珊来到这个贫民窟样的艺术区已经半年，而他们的“创作”只是为杂志社画短篇小说的钢笔画插画———究竟是为艺术，还是为生计？二苏艾是无法来阻止这一切的。

她确实是想过要来阻止这一切，她要求琼珊在她画完画之前不要睁开眼睛（不看叶子）、拉下窗帘（不让看到叶子）。

然而，事实是，她无计可施，她一筹莫展。

她知道她要做的是：要为小说插图。

还有什么比此时琼珊的病更重要的呢？请注意她画画的目的是“好卖给编辑先生，换了钱给她的病孩子买点红葡萄酒，也买些猪排填填她自己的馋嘴”。

这是生活在底层的艺术家。

苏艾与琼珊———在刚刚相遇的时候———只是在饭馆里吃饭时碰到的，情趣相投，便联合租下了一间公寓。

面对琼珊的肺炎，苏艾是如何做的呢？当苏艾从医生那里得知琼珊的病情，“苏艾到工作室里哭了一场”（多么善良）；当回到房间，“苏艾以为她睡着了，赶紧不吹口哨”（多么细心）；当琼珊执意地要将老藤叶当作自己的生命象征时，“苏艾装作满不在乎地数落她”，编造善意的谎言，还极力地哄着她，并下楼去寻求老贝尔曼的帮助；在房间里总是记着拉上窗帘，为的是不让琼珊注意窗外的叶子（多么周到）……也许，她所做的最能诠释友情的内涵，最能证明什么叫做“患难见真情”。

但苏艾现在是要去找贝尔曼先生———自认为是保护楼上两个青年艺术家的看家恶狗———来做那个隐居的老矿工的模特儿。

当他们上楼时，琼珊已经睡着了。

“他们”———苏艾和贝尔曼———担心地瞥着窗外的常春藤。

他们———苏艾和贝尔曼———都在想些什么呢？事实证明，琼珊还是有“心事”的，她在关注着，不，凝视着，象征她生命的常春藤叶是否飘零。

“可是，看哪！经过了漫漫长夜的风吹雨打，仍旧有一片常春藤的叶子贴在墙上。

它是藤上最后一片叶子。

靠近叶柄的颜色还是深绿的，但是锯齿形的边缘已经染上了枯败的黄色，它傲然挂在离地面二十来尺的一根藤枝上面。

”这是艺术家琼珊以艺术之眼凝视出来的叶子。

她认定这是最后一片叶子。

她认定这片叶子“今天会脱落的”。

然而，黄昏时，“那片孤零零的藤叶依旧附在茎上。

”夜晚北风怒号，雨点不住敲打，天色刚明———“狠心的”琼珊是如何焦急地关注———“那片常春藤叶仍在墙上。

”琼珊看到那片叶子仍在，有什么变化呢？“拿些汤来，再弄一点掺葡萄酒的牛奶，再———等一下，先拿一面小镜子给我，用枕头替我垫垫高，我要坐起来看你煮东西。

”我们终于看到一个女孩、一个女艺术家生命意识的复苏。

她已经完成了由“不要活”到“要活”的转变。

她实现了求生的“那一成希望”。

一小时后，“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不勒斯海湾写生。

”这一片叶子无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叶子。

然而，它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杰作”。

三我很理解很多老师抓住“杰作”来设问：这是不是“杰作”？但对他们引导学生思考得出的结论哑然失笑。

如果说这不是现实意义上的“杰作”，那为什么能够“蒙蔽”住作为艺术家的琼珊和苏艾的敏感而细腻的艺术审美？如果说这只是老贝尔曼先生用一生———自己的生命———来绘就“舍己为人”、“舍命救人”的人文主义情怀的“杰作”，那么，为什么苏艾知道老贝尔曼先生去世还能以轻松的口吻跟琼珊说话，她的人文主义关怀又到哪里去了呢？我也很能理解有些老师抓住“贝尔曼画常春藤是小说的重要情节，作者并没有实写”，要求学生想象贝尔曼画常春藤叶时的情景。

这样的设计对于养成学生对文本的敏感不无裨益，如抓住最后一段中，“湿透了，冰凉冰凉的”，“还燃着的灯笼”，“一把从原来的地方挪动过的梯子”，“还有几支散落的画笔，一块调色板，上面还剩有绿色和黄色的颜料”……从这些细节可以想象出老贝尔曼是如何在凄风苦雨之中爬上二十尺（接近七米）高的“松动残缺”的砖墙上画那片“叶子”的。

然而，这样的设计究竟体现什么意图呢？还是让我们从欧·亨利关注的这个人物———贝尔曼先生入手吧。

“年纪六十开外，有一把米开朗基罗的摩西雕像的胡子，从萨蒂尔似的脑袋上顺着小鬼般的身体卷垂下来”，摩西的胡子？萨蒂尔的脑袋？小鬼般的身体？让我们用大胆地想象来从文字描述中还原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耍了四十年画笔”却连艺术女神的长袍的边缘都没有摸到；“老是说要画一幅杰作，可是始终没有动手”。

现在“只能给雇不起模特儿的青年艺术家充当模特儿，挣几个小钱”，“他喝起杜松子酒总是过量，老是唠唠叨叨地谈着未来的计划”，看来，这是一个性格暴躁、酗酒成性、牢骚满腹、郁郁不得志的老画家，他穷困潦倒，说话粗鲁，对苏艾说琼珊时是“讽刺地咆哮”。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生活在底层的人，冒着风雨，爬上二十尺的高墙，全然不顾有可能感染上肺炎的情况，画上了一片永不凋谢的叶子。

这是一片希望的叶子，正是这片叶子燃起了琼珊生活的勇气，鼓起了生活的信心，而他自己却为此献出了生命。

这是一片真实的叶子，冬天的最后一片叶子，它不是鲜绿的，应该有枯败的征象，所以，这片挂在墙上的叶子是那么的逼真。

如果说琼珊是个病重得神志不清的人，无法辨认出那片叶子的真假，但苏艾是个清醒的画家啊，瞒过了她的眼睛，难道说这不是贝尔曼的杰作？也许贝尔曼嘴里的酒气还在我们身边飘散，也许他咆哮的讽刺的话还刺痛着我们的耳朵，也许他经常念叨的那句“总有一天，我要画一幅杰作”的话让我们在心底里直发笑，但谁又能说长相丑陋的他，“耍了四十年画笔，仍同艺术女神隔有相当距离，连她的长袍的边缘都没有摸到”的人画不出杰作来？我们想象着这样一幅情景：年迈的贝尔曼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站在梯子上，一手拎着灯笼，一手用画笔艰难地在墙上涂抹着那黄黄绿绿的颜色，创作着这一生的杰作。

这幅杰作不仅代表了贝尔曼画画的水平，更代表了他人品的高度，那是他用生命、爱心画出的最伟大的作品。

更让我们感动的是贝尔曼和苏艾他们自己本身不过是自顾不暇的穷艺术家，他们贫困潦倒，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然而在朋友遭遇困难时，他们没有自私地离去，而是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照顾病友的重任，想尽一切办法把朋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身上的这种高尚的品质令人感动不已。

四让我们感动的是他们身上的高贵品质，是人性中的光辉，是低层人民的人性的光辉。

作品的真实性让我们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引起了读者感情上的共鸣。

因为真实所以信服；因为真实所以感动。

这群艺人住在租金低廉的房子里，为了生计，不得不替杂志小说画些插图，同时也是为未来的艺术之路打基础。

但叫做“肺炎”的先生不懂得扶弱济困，却格外“垂青”可怜的琼珊。

我们担忧着她的身体，我们暗自痛恨着冰冷的命运。

当琼珊把最后一片叶子当作自己生命的象征时，我们已经在期盼着上苍保佑那片叶子永不凋谢。

虽然贝尔曼是卑微的，然而他却是真实的和伟大的，他更是令我们感动的。

当我们不可遏止地向往着这个故事的结局，当我们急迫地想要替琼珊说几句感谢的话，当我们恨不得亲自去给贝尔曼深深地鞠个躬，这一切已经证明这个情节真实得几乎完美了。

契诃夫说：“文学之所以叫做艺术，就是因为它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

它的任务是无条件的，直率的真实。

”（契诃夫《论文学》）这部小说就是以这种直率的真实让我们感动着。

在这部小说里，我们被人物打动的前提其实是这个故事本身。

当我们跟随着作者来到华盛顿广场西面的小胡同里，就意味着我们走进了他们的生活。

这是人文主义理想的胜利。

如果说，作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的话，我想，没有比琼珊和苏艾知道是贝尔曼绘的叶———尤其是贝尔曼因此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之后的心理活动更惊骇人心的了。

苏艾会怎么想呢，而琼珊又会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