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201412期--_厚父_的性质及其蕴含的夏代历史文化_赵平安

和此前已知的文献不同，《厚父》明言咎繇 夏启时为卿事，颠覆了过去咎繇卒于夏禹时的 说法。
2. 孔甲是怎样的君王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秋，龙见于绛Байду номын сангаас。
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之， 虫莫知于龙，以 其不生得也，谓之知，信乎？ ’对曰：‘人实不知， 非龙实知。 古者畜龙，故国有豢龙氏，有御龙 氏。 ’献子曰：‘是二氏者，吾亦闻之，而不知其 故，是何谓也？ ’对曰：‘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 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耆欲以饮食之，龙多归 之，乃扰畜龙，以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 曰豢龙，封诸鬷川，鬷夷氏其后也。 故帝舜氏世 有畜龙。 及有夏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 河汉各二，各有雌雄。 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 氏。 有陶唐氏旣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 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 夏后嘉之，赐氏曰御 龙。 以更豕韦之后。 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 夏后飨之，旣而使求之。 惧而迁于鲁县，范氏其 后也’。 ”孔颖达疏引《帝王世纪》云：“少康子帝 杼，杼子帝芬，芬子帝芒，芒子帝世，世子帝不 降，不降弟帝乔，乔子帝广也。 至帝孔甲，孔甲， 不降子。”杜预注：“孔甲，少康之后九世君也。其 德能顺于天。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杜以孔 甲顺于天，而《周语下》云‘孔甲乱夏，四世而 陨 ’， 《 史 记·夏 本 纪 》 亦 谓 ‘ 帝 孔 甲 立 ， 好 方 鬼 神 事，淫乱，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与杜注义不 同。扰可训顺，亦可训乱，从下文‘帝赐之’推之， 杜说是。 ”[7]过去一般据《周语》和《夏本纪》把孔 甲 看 作 “ 淫 乱 德 衰 者 ”， 梁 玉 绳 对 此 有 所 反 驳 ， 他说：“《传》曰‘有夏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 河 汉 各 二 ’， 是 龙 降 之 于 天 ， 德 之 所 致 也 ， 何 言 淫乱德衰乎？ ……所谓淫乱德衰者，盖误解《左 传》扰字耳，然其误实从《周语》来。 《国语》不可 尽 信 ， 其 言 ‘ 孔 甲 乱 夏 四 世 而 殒 ’， 犹 言 帝 甲 乱 商七世而殒，夫祖甲岂乱商哉 ！ ”[8]但声音实在 微弱，当今史学界的主流意见是把孔甲看作夏 王朝开始崩溃的转折点[9]。 这也难怪 ，毕竟《国 语》、《史记》都是早期的重要史书，一般情况下， 依据它们立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清华简《厚 父》 为我们呈现了明晰的孔甲形象， 简文说： “之匿（慝）王廼渴（竭） （失）其命，弗甬（用）先
（亂）下民。 ” 字清华简已多见，从对读可知 是助字古文。 ，《说文》：“ ，治也……读若亂 同。 ”《 簋》：“乃令 三族。 ”正用为治。 传 世文献一般写作亂。 《尚书·盘庚》：“兹予有乱 政同位，具乃贝玉。 ”孔安国传：“乱，治也。 ”《礼 记·乐记》：“复乱以饬归。 ” 孔颖达疏：“乱，治 也。 ”[3]“隹（惟）曰其 （助）上帝 （亂）下民”和 “惟曰其助上帝宠之”相当，表达意思相近，只 是用字略有不同而已。 “之”指的是“下民”。 《厚 父》“ （设）萬邦”一语，为其他两处所无，应在 “天降下民”和“ （作）之君， （作）之帀（師）” 之间，起连接作用，表义贴切，应是相对早期的 形态。 《厚父》“隹（惟）曰其 （助）上帝 （亂）下 民”之后，没有“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 敢有越厥志”等文字，推测《梁惠王下》引《书》 应至“惟曰其助上帝宠之”结束。 “四方有罪无 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应与“一人衡行 于天下”相衔接，是“一人衡行于天下”的写照。 朱熹《四书集注》读为“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 方 ”，把 “ 宠 之 ” 与 “ 四 方 ” 连 读 ， 显 然 是 错 误 的 。 伪古文《泰誓》“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 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 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 厥志？ ”则是从《孟子·梁惠王下》省改而来的， 应断读为“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 相上帝宠绥。 四方有罪无罪予， 曷敢有越厥 志？ ”“惟”后省“曰”，“予”前省“惟”后省“在”， “曷 ”前 省 “ 天 下 ”， “ 降 ” 改 成 “ 佑 ”， “ 助 ” 改 成 “相”，代词宾语“之”改为“绥”，“其”、“相”之间 加一“克”字。 把“之”改为“绥”，想来有两种可 能，一是用与“宠”意义相近的动词替换原来的 代词。 不过这种改换缺乏内在逻辑，不大好理 解。 更大的可能是，作伪者就着“之”的字形进 行改造。 古文字“之”从止从一，夊作倒止形，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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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第 12 期
课，不目之为逸《书》也。’按《泰誓》不为逸《书》， 而此赵氏以逸《书》目之，则非《泰誓》之文矣。 ” 焦循的说法可信，《梁惠王下》所引《书》不大可 能是真本古文《泰誓》。
《厚父》有与《梁惠王下》所引《书》相似的文 字。 原文作：“古天降下民， （设）萬邦， （作） 之君， （作）之帀（師），隹（惟）曰其 （助）上帝
二 关于夏代历史文化的几个问题
《厚父》既为《尚书》文献，它的价值最重要 的应该在文献学和历史学方面。 关于前者，上 文已有论及。 下面就其所反映的夏代历史文化 问题择要展开讨论。
1. 咎繇卒于何时 梁玉绳说：“咎繇始见《离骚》、《尚书大传》、 《说文》言部引《虞书》，今本作皋陶。 ”[5]《尚书· 皋陶谟》记录了皋陶与禹的对话，《益稷》记录 了舜、禹和皋陶的对话。 知舜、禹、皋陶一度同 时。 《史记·五帝本纪》：“舜入于大麓，烈风雷雨 不迷，尧乃知舜之足授天下。 尧老，使舜摄行天 子政，廵狩。 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 摄政八年而尧崩。 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 舜。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 祖自尧时而皆举用， 未有分职……舜曰：‘皋
但是，考虑到“古天降下民， （设）萬邦， （作）之君， （作）之帀（師），隹（惟）曰其 （助） 上帝 （亂）下民”是类似于常语性质的东西， 因此这段话在不同的《尚书》篇章中出现也是 可能的。 换句话说，《厚父》虽可能是《尚书》文 献，但也有可能不是《梁惠王下》所引的《尚书》 逸 篇 [4]。
这是我们对《厚父》性质的基本观点。
一 关于《厚父》的性质
《孟子·梁惠王下》：“《书》曰：‘天降下民，作 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 四方有罪无 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 ’一人衡行于天 下，武王耻之。 此武王之勇也。 而武王亦一怒而
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 恐王之不好勇也。 ”[1] 赵岐注：“《书》，《尚书》逸 篇也。 ”伪古文尚书《泰誓》有一段相似的话：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 绥四方。 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 ”[2]焦循 《孟子正义》：“惠氏栋《古文尚书考》云：‘孔安国 古文五十八篇，汉世未尝亡也。 三十四篇与伏 生同；二十四篇增多之数，篇名具在。 刘歆造 《三 统 历 》、班 固 作 《律 历 志 》、郑 康 成 注 《尚 书 序》，皆得引之。 特以当日未立于学官，故贾逵、 马融等，虽传孔学，不传逸篇。 融作《书序》，亦 云‘逸十六篇，绝无师说’。 盖汉重家学，习《尚 书》者，皆以二十九篇为备。 于时虽有孔壁之 文，亦止谓之逸《书》，无传之者。 然其书已入中 秘 ， 是 以 刘 向 校 古 文 ， 得 录 其 篇 ， 著 于 《 别 录 》。 至东京时，虽亡《武成》一篇，而《艺文志》所载， 五十七篇而已。 其所逸十六篇，当时学者咸能 案其篇目，举其遗文，虽无章句训故之学，翕然 皆知为孔氏之逸《书》也。 今世所传古文，乃梅 赜之书，非壁中之文。 ’按此孟子所引《书》，在 梅赜书《泰誓》上篇，江氏声《尚书集注音疏》云： ‘《太誓》上中下三篇，孔氏古文亦有之，不在二 十四篇逸《书》之数。 以当时列于学官，博士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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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形体上有联系。 夊可通绥。 《玉篇》：“夊，行迟 貌。 《诗》云‘雄狐夊夊’。 今作绥。 ”由于之、夊有 明显的形体联系，夊绥有明显的语音联系，作伪 者据此把“之”改成“绥”。 改成绥后，表达安抚的 意思。 这样理解，可能比较符合作伪者的心态。
既然“古天降下民， （设）萬邦， （作）之 君， （作）之帀（師），隹（惟）曰其 （助）上帝 （亂）下民”是“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 其助上帝宠之”的早期形态，那么它有没有可 能就是《梁惠王下》所引的《书》呢？ 从体式、内 容、文句和用词看，《厚父》都与《尚书》相类，因 此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 如果是这样，《厚父》 就是《尚书》的逸篇。 赵岐注《孟子》时，只说是 《尚书》逸篇而不出篇名，说明当时已不知有此 篇。 这样看来，至少东汉末年此篇已经亡佚。
《厚父》：“启隹（惟）后，帝亦弗 （巩）启之 经 （德），少命咎 （繇）下为之卿事。” ，巩之 增累字，相当于《说文》手部的 。 《酒诰》：“经 德秉哲。 ”刘逢禄《尚书今古文集解》：“经，常 也。”《孟子·尽心下》：“经德不回。”朱熹《四书集 注》：“经，常也。”少，不多时，一会儿。卿事，见于 《番生簋》“王令兼司公族卿事寮” 及 《小子 簋》“卿事赐小子 贝二百”等处，为官名。 这一 段意思是说，夏启作了国王，天帝担心他的常 德不巩固，不久命咎繇下来作他的卿事。 简文 接着说：“兹咸又（有）神，能 （格）于上，智（知） 天之畏（威） （哉）， （闻）民 之 若 否 ，隹 （惟 ） 天 乃 永 保 （ 夏 ） 邑 。 ” 《 尚 书·盘 庚 中 》 “ 予 念 先 神 后 之 劳 尔 先 ”，孔 颖 达 疏 ：“神 者 ，言 其 通 圣 。 ”《淮 南 子·兵 略 》：“知 人 所 不 知 谓 之 神 。 ” 《 宁 簋 》： “ 其 用 各 （ 格 ） 百 神 。 ” 《 尚 书·君 奭 》： “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 ”格 是感通的意思。 “能格于上”是说能感通上帝。 《盂鼎》：“畏天畏。 ”《诗经·周颂·我将》：“畏天 之 威 。 ”《尚 书·皋 陶 谟 》：“天 明 畏 。 ”《经 典 释 文》：“马本畏作威。”“智（知）天之畏 （哉）”即 “知天之威哉”。 这一段意思是说，咎繇能感通 上帝，能知天威，察民情，为夏王朝的巩固传延 作出了贡献。
《厚父》的性质及其蕴含的 夏代历史文化
赵平安（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 教 授）
DOI:10.13619/11-1532/k.2014.12.003 清华简《厚父》一篇，共 13 支简。 第一支上 下两端残缺，其他各支皆为完简。 简背标有序 号，依次为“一”至“十三”。 最后一支背面有“厚 父”2 字，系篇题（封三 ∶ 1、2）。 《厚父》通篇为“王”和“厚父”的对话。 “王” 首先通过追溯夏代历史，指出勤政、用人、敬畏 天命、谨慎祭祀对于“永保夏邑（或邦）”的重要 性，“厚父”则从反面阐明君弗用典型、颠覆其 德、沉湎于非彝，臣弗慎其德、不“用叙在服”的 严重后果。 接下来，“王”介绍了自己当下的作 为，“厚父” 在回应中阐述了自己的认识和理 念，重点是要畏天命、知民心、处理好司民和民 的关系以及戒酒等。 全文虽只有短短数百字， 但内容丰富，文辞典雅，富于哲理，有着多方面 的、重要的研究价值。 本文拟就《厚父》的性质及其蕴含的夏代 历史文化谈一点粗浅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