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禄赞萨逻墓志考释

唐禄赞萨逻墓志考释 唐禄赞萨逻墓志墓主人的姓氏、籍贯、亲属，以及投唐的时间等信息，皆与禄东赞家族的信息相吻合，但此人与史书记载的其家族圣历二年投唐事件无涉。考察墓志可知，吐蕃论氏家族的投唐事件至迟在武周垂拱初年就已有发生，而史书缺载。另据此墓志，《元和姓纂》尚遗漏早年投唐的论氏家族成员论钦陵子禄赞萨逻，而且早在垂拱初年已经投唐的禄赞萨逻就以禄为姓。另外，由禄赞萨逻投唐事件，我们还可以窥见吐蕃上层昔日斗争的更早的一些内幕。吐蕃王室与论氏家族的这番权力之争，至迟在唐武后垂拱元年就已经明朗化了。

关键词：唐代禄赞萨逻墓志 吐蕃论氏家族

《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第六册及《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皆收录有一墓志文，据《隋唐五代墓志汇编》介绍，该墓志河南省洛阳市出土。石现藏河南省洛阳古代艺术馆。志石长、宽均56厘米。正书。此墓志盖失，部分文字残缺，志文标题仅存大周故云麾将数字。因下葬是在天授元年(690)十月，志文中使用了武周新字。本文依墓志内容，将该墓志命名为唐禄赞萨逻墓志。据笔者所知，学界至今未曾对该墓志进行相关研究，窃以为该墓志对于研究唐代吐蕃论氏家族的相关问题及吐蕃王朝早期的上层政治斗争均具有重要的价值，故不揣谫陋，拟对该墓志作一考释和探讨，敬请方家指正。为叙述方便，首先将墓志内容转录如下：

公讳禄赞，字萨逻，西戎人也。往以幕化，卜居于识阳囗谷焉。囗以解辨输诚，识囗囗于律吕，捐裘委质，袭冠带于朝庭。欣然怀向化之心，卓尔抱忠贞之节。并公兼其美，可略言焉。祖蒲海英雄，葱山隽杰，囗藩一品，声誉一时。父钦陵，西戎赞府之亲舅，本国官荣于将相。才高武略，职绾英机，亲谋白狄之军，欲赴皇唐之众，见狐囗于寇虏，先鸩毒于戎臣。未效归囗，奄迁舟壑。公风神独囗，囗骨自然，凌霜冒雪之诚，上升囗云之气。龙韬十德，皎在于胸怀；豹略九攻，明之于指掌。秩惟三品，亲统一军，转骑黄河，列营青海。夙怀仇怨，恨起于边亭；远涉山川，喜投于中夏。一辞戎寇，万里征途，望尧日于长安，背羌尘于绝塞。丹诚囗显，朱绂递加。制授公游击将军、守左威卫洛滑府果毅长上。参倍紫禁，爪牙之效遽中；侍卫丹諄，鹰鹄之诚遂展。矜勤一栽，严整八屯。又下制书，加公品秩，除授公云麾将军、行右领军卫翊府中郎将、黄水县开国子。显之爵位，任以司阶，肃戈仗于重城，严兵容于复道，铭钟囗囗，俟明警卫之方；鹤鼓传霄，妙尽严巡之术。顷以獯囗背德，杂虏游魂，惩囗囗囗 ，凭陵纵囗，泠而旅拒。公亲承制旨，受钺专征，方陈百胜之谋，直扫三边之寇。羽扇之下，纵横鸟飞；鳞甲之前，崩腾鱼溃。风尘清于塞外，烟火静于关山。遂制书许公旋凯，岂谓灾闻斗蚁，疹结凝蛇，绝迹断肠之川，沉痾张掖之郡，无征福善，有益膏肓，背西国之神香，就东山之鬼箓。以垂拱四年正月五日卒囗囗州永昌县温柔里私第，春秋三十有三。以天授元年十月十八日，权窆囗囗囗囗囗囗囗原，礼也。恩敕赐物一百廿段，丧事所司量供。妻翁上柱国(下泐)德，才高调远，义囗神融，得天囗之精灵囗皇王之器。水囗一(下泐)恩，四海无虞，共洽和平。囗愿承其刈楚，契彼伐柯。不(下泐)暗伤附萝，囗囗戚恨起崩囗，嗟囗壁之亲，叹深埋玉。恐高岸为谷，囗囗成田，式铭玄礎，纪德囗泉，共兰荪而并馥，与日月以长悬。词曰：

囗族茂远，盛绪囗长。声高玉塞，望重金方。英雄囗囗，令囗揄扬。家传将相，代续忠良。其一。异人继踵，公其挺出，卓荦英姿，昂茂秀质。松筠囗囗，囗囗气逸，怨结囗囗，囗国就日。其二。遥寻风阙，远背狼河。关山月满，碛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一辞羌笛，永赞虞歌。其三。囗风入款，惟月囗荣。龙神囗囗，鹤陈严兵。囗囗囗囗，囗囗囗行。霜锋暂击，虏祲俄平。其四。平生已矣，幽明遽囗。陇生云低，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夜台寂寂。式纪清徽，勒铭玄石。其五。

一、墓主人身世及其家族源流考 志文谓公讳禄赞，字萨逻，西戎人也。西戎在唐代一般指吐蕃、吐谷浑等西部民族，又谓其往以慕化囗以解辫输诚，显然表明他是投诚的西部某族人。再者，谓其祖蒲海英雄，葱山隽杰，囗藩一品，声誉一时。父钦陵，西戎赞府之亲舅，本国官荣于将相。蒲海，即蒲昌海，又名盐泽，指今罗布泊；葱山，即葱岭，皆代指西域及以西地区。这里又明确点出墓主人出生于西部某政权一显赫家族，其父祖为官一品，声誉很高。又谓父钦陵，西戎赞府之亲舅，而赞府亦作赞普，为唐代吐蕃首领的尊称，此一称尚见于昭陵十四国酋长石刻像中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像座残文，即称吐蕃赞府。由此进一步明确点出其身世为吐蕃人。

根据上述信息，为考察墓主人所属家族，笔者从该时期吐蕃掌大相之权的禄东赞家族的历史人手。禄东赞家族，今所知始于吐蕃兴起时的著名贤相禄东赞，其名汉籍《通典》、两《唐书》、《资治通鉴》皆称禄东赞，在敦煌古藏文文书《吐蕃大事纪年》中称噶尔东赞域宋(mGar stong btsan yul zung)。另外，因此人一生数度连任吐蕃大相，在 《吐蕃大事纪年》中多处径称大论东赞。而禄与论即古藏语中blon之音，引申义为汉语的相，或大臣、官吏的意思，《旧唐书吐蕃传》谓，其国人号其王为赞普，相为大论、小论，以统理国事。对于该家族的姓，《旧唐书吐蕃传》称姓築氏，《通典》卷190谓钦陵姓薛氏，《太平寰宇记》卷185亦为薛氏，《唐会要》卷97作禄东姓築氏，对此今学者有考，但皆认为噶尔音同mgar，禄东赞原姓应该就是噶尔。但禄东赞的后人应该是以其祖先的官职为姓氏，除汉籍记载的论钦陵外，后来投唐的论弓仁及其子孙皆以论为姓。唐人张说奉敕撰写的《菝川郡王神道碑》，在叙述投唐的吐蕃大将军论弓仁的家世时，称：

拔川王论仁者，源出于疋末城，吐蕃赞普之王族也。曾祖赞、祖尊、父陵、代相蕃国，号为东赞。戎言谓宰日论，因而氏焉。 #p#分页标题#e#

这里就清楚地指出了该家族因祖先代相蕃国，而吐蕃语谓宰曰论，故以此改姓论氏。另外，唐吕元膺撰写的《骠骑大将军论公神道碑》亦言：公讳惟贤，字惟贤，其先西土人也。高祖讳东赞，作相于西戎，因官立姓，遂为论氏。论惟贤为论弓仁嫡孙，这里也证实论姓来自西戎，因其祖先作相于西戎，因官立姓，遂为论氏。而此西戎与本墓主人为西戎人的西戎皆指吐蕃。

概括以上所述，墓主人禄赞萨逻的姓氏、籍贯、亲属，以及投唐的时间等信息，皆与禄东赞家族的信息相吻合，说明墓主人的确出生于吐蕃著名的禄东赞家族，其父钦陵，正是该时期执掌吐蕃政权的大相论钦陵。则墓志称公讳禄赞，字萨逻，应该是其姓禄讳赞萨逻，即墓主人的姓名就是禄(论)赞萨逻。另外，按照论弓仁碑记载，开元十一年(723)他去世时60岁，则垂拱四年论弓仁为26岁，此禄赞萨逻应该为论弓仁的兄长，说明论钦陵至少有两子。

对于论姓家族在中原的源流世袭，敦煌文书《天下姓氏族谱》和《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谱》均不载论姓，说明唐以前及唐朝初年，中原无论姓。到了唐林宝《元和姓纂》始载论，，姓：

论：吐蕃大姓。东禄赞生饮陵，论钦陵生赞婆。赞婆生弓仁，唐右武卫大将军。弓仁生成节。成节生惟贞、惟明、惟贤。惟贞，右金吾大将军，生修、偕、俖。惟明，检校工部尚书、部坊节度。惟贤，右羽林大将军。

《元和姓纂》大致列出了论家从吐蕃源出以后到唐元和年间的世袭，但误漏颇多，如禄东赞误为东赞禄，赞婆误为钦陵生，弓仁误为赞婆生，诚节误为成节。加上前引论弓仁碑述及其家族世袭，中间又多出祖尊，这些根据史书记载与论弓仁碑及论惟贤碑前

贤已有考校补苴。至于论弓仁投唐以后，其事迹及其子孙在唐的继续为官与在中原的流布，前引论弓仁碑与论惟贤碑等记载甚详，学界亦有研究，此不赘。而由该墓志的发现，又可知《元和姓纂》尚遗漏早年投唐的论氏家族成员论钦陵子禄赞萨逻，而且早在垂拱初年已经投唐的禄赞萨逻就以禄为姓，说明该家族以禄或论为姓并非论弓仁始，很可能在吐蕃时就已称此姓。至于禄赞萨逻在中原有无子嗣，墓志无载，但其中谓妻翁上柱国说明他在投唐后是有家眷的。对于其死因，据其墓志是在一次受命出征，平定北方边陲民族的叛乱之后，沉痾张掖之郡以垂拱四年正月五日卒囗囗州永昌县温柔里私第。这里永昌县所属州字前缺失两字，而据《旧唐书地理志》唐东都所在的河南洛州垂拱四年曾设置永昌县，则补全应为卒于洛州永昌县温柔里私第。而张掖乃指唐代在河西甘州设置的张掖县。说明墓主人是在甘州染疾，治疗无效后卒于洛州其家。

另外，过去根据论弓仁碑称其家族源出于疋末城，吐蕃赞普之王族也，而认为该家族也为吐蕃王族，但今由禄赞萨逻墓志称父钦陵，西戎赞府之亲舅，说明很可能该家族与吐蕃王族有密切的姻亲关系，并非王族，只是因论弓仁碑为抬高其家族而称其为王族。说明禄东赞家族在吐蕃能够长期专权的原因，除禄东赞父子长期以来在吐蕃境内建立的很高威望外，很可能尚有其与王室联姻，为王后外戚等因素。但另据对古藏文文献研究，吐蕃赞普母舅氏族前往往冠有zhang(尚)字头衔，而噶尔家族成员并不见带此称号，对此尚待学界进一步研究。

二、禄赞萨逻墓志所反映的吐蕃上层政治斗争 历史上论氏家族的投唐事件史书记载甚明，已知的就是论弓仁及其叔赞婆在武周圣历二年(699)投唐，结合敦煌古藏文文书的记载，吐蕃王庭内部这场重大的政治变故似乎早已清楚，其过程也早已为世人所熟知。但今结合禄赞萨逻墓志来看，吐蕃王庭内部的这场斗争由来已久，很可能在墀都松赞普幼年即位之际斗争就已经开始，而且一度曾十分激烈。

吐蕃自松赞干布执政以来迅速崛起，但其后芒松芒赞普与墀都松赞普皆年幼继位，政权由大相禄东赞家族主持。在禄东赞主政期间，他一面继续与唐修好，一面积极控制吐谷浑，使吐蕃的领土很快扩大到整个今青海地区。唐高宗乾封二年(667)，禄东赞逝世以后，其子噶尔赞聂多布与钦陵兄弟继续以吐蕃大相执掌政权。汉籍记载禄东赞有子五人：长日赞悉若，早死；次钦陵，次赞婆，次悉多于，次勃论。及东赞死，钦陵兄弟复专其国

。又言：吐蕃自论钦陵兄弟专统兵马，钦陵每居中用事，诸弟分据方面，赞婆则专在东境，与中国为邻，三十余年，常为边患。其兄弟皆有才略，诸蕃惮之。但随着墀都松赞普的日益长大，颇具雄才大略的他已不甘心噶尔家族的要挟做傀儡，经过多年的较量和精心策划，最终于武周圣历元年突然发动政变，佯言将猎，召兵执钦陵亲党二千余人，杀之。发使召钦陵、赞婆等，钦陵举兵不受召，赞普自率众讨之，钦陵未战而溃，遂自杀赞婆率所部千余人及其兄子莽布支等来降。论氏家族赞婆及莽布支的投唐，在当时对于分化吐蕃上层贵族，削弱吐蕃政权的力量，解除对唐边境的威胁，以及对于原来噶尔家族影响下的吐谷浑诸部的向背等，都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得到了武则天的隆重接待和丰厚赏赐，以赞婆为特进、归德王。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拜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论赞婆进都后，武则天再次宠待赏赐甚厚，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此后，论赞婆可能不久就病故在汉地，史书记载：寻卒，赠特进，安西大都护。而论弓仁(即藏文记载的莽布支)投唐后，及其子孙数代在唐为官，且忠于王室，官高爵显，稽考有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