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周刊

·无限杂思·
张闳 / 文
至于 所 谓 “ 反智主义”，也不是 没 有 可商榷 之 处的。 从源流上讲，反智主义自古以来就存在。 在 不同的历 史语境下 ， “ 反智主义”有不同的 功用 和 后 果 。 历 史 上真 正 的 “ 反智主义者” 常常 是大智 者。 老庄哲 学 就 有 属于 “ 反智”的， 许 多 犹太先知 也有类似的倾向。 饱读诗书未必就有智。 但有的 时 候 ，一 些 有 权力 的人会利 用 “ 反智主义”来 贬低 和打 压知识理性 和 自 由 思想 ， 并 成为 迫害知识分 子的 借口 。 肖 教授 有这 方面 的 忧虑 ，是 可以理解 的。 事实上，任何一个主义，只要 被权力所利用为 打 击异己 和 自身 谋 取 利益的 手段 ，无论是 “ 崇 智” 还是 “ 反智”， 都 不是什么 好东西 。 从 这个意义上 说， “ 反智主义”跟它的对 立面 “ 读书至 上论”是一 样的。 这场文化混战的荒谬性在于， 论辩双方都过 分高估了对手，以致自寻烦恼。 肖鹰高估了韩寒的 价值，以为他是一个时代的文学高标。 他在同一个 假想中的巨人搏斗。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这位 “ 时代 巨人”的破绽，以自己中古时代的批判武器和熟练 的大批判枪法，便能够克敌制胜。 其实 ，那不过是 安装在上海郊区的一架商业风车而已。
万物来源的总头绪 ， 是人从哪里 来 、 天地从哪里来 。 创世神话是神话中 最宏大 、 瑰奇的部分
神话
刘洪波/ 文
“ 万物来源”。 人不 所有的民族都会解答 是仅仅作为自然物而存在，而是觉察者、思考 者，才会探求起源。 对因果、命运的感知和寻 问，是人类有 “ 文化”的表现。 探寻起源，就是 一种 时 间 意 识 。 万 物来 源 的 总 头 绪 ， 是人 从 哪 里来、天 地从哪 里来。 创 世神话 是 神话 中最 宏 大、 瑰 奇的部 分 。 天 地 开 辟 ，在 神话 中是最为 重 大 的事件。 在古人的视界中，天地之隔离，非有 绝大的 外 部 力 量 去 干 预 不 可 ，而 那 种 力 量的 施加导致 了 瞬 间 的 崩 裂 。 盘 古 开天 辟 地 ， 伴 随 着 身 体的 屈伸 和 斧凿 的使 用 。 盘 古倒下 后， 肢 体变成 风 云 、 雷 电、日月、 山岳 、 江河 、 星辰、草木…… 巨人化 育 了 世 界， 但 “ 女 娲 有体， 孰 制 匠 之”，那个被 盘 古推 开的 东西 ， 以 及 盘 古自己 从何而来，故事没有涉及。“ 神创造天地”，是 创 世神话 的另一 种 类 型 ， 神 是 万 有和 万 能 者，不 需 要 考 虑 制 作 天 地 的 材料 ，也不 需 要 回答神从 哪 里来 ； 如 同公 理 演绎 出 数 学， 神 是只需 要你 信 他，一 切都 得 到解 释 。 另一 些 创世神话 将 世 界 视 为 演 化的 结 果 ， 如 壮 族 神 话 中，天 地原 来是一团大 气 ，后来变成三黄 蛋 ， 爆裂 成三 片 ，一 片 是天 空 ，一 片 是 海 洋 ， 一片是大地。 很 多 创 世神话 不 指 认时 间 ，时 间 是 “ 起 初”、 “ 刚开始 ”、 “ 很 久 以 前 ”。 但 也有 创 世神 话给出了时 间 。 圣 经 创 世纪 ，有人 去 精 密 推 算，世界开始于公元前 4004 年。 盘古开天辟 地，有两个 “ 万 八千 岁 ”， 头 一个 万 八千 岁 ， 从 “ 天地 浑沌 如 鸡 子， 盘 古 生 其 中” 到 开 辟 时 刻；后一个万八千 岁 ，天日高而 地 日 厚 ， 相 隔 九万里。 创 世神话 大多 只 是 安 顿 人的生活 世 界。 在古人的意识中， 还存在着远高于人的神的 世界。 例如玉皇大帝， 如果天上一日地上一 年，那么从盘古开辟算起，玉皇大帝也没多少 岁，神仙世界是不在创世神话拘束之内的。 印度的创世神话显示了最强大的时间想 象力。它设想万物始祖梵天的演化历程，从一 望无际的水到 火 、 蛋 的生成，然后 梵 天 诞 生。 人的一年等于提婆神的一小时，提婆的 1000 年等于梵天的一昼夜， 梵天的一昼夜相当于 人的 876 万年。 有 “ 汉诺塔传说”：梵天创造世界时，留下 了三根针，其中一根从上到下穿好了 64 片金 片，不论 昼 夜 ， 总 有一个 僧侣 按 照 “ 大片在下 小片在上”的规则，在三根针之间移动这些金 片。 当所有金片从一根针移到另一根针时，世 界就将完结。 计算说，如果每秒移动一次，完 成这个过程需要 5800 多亿年。 这比今天宇宙 学说的宇宙历史长了太多。 印 度人不 只 发明了 0 ，在 用 简 单 的 递归 法 则 构 造大 数 字 上 堪 称天才。 另一个 著 名 的 故 事 ， 是发明了国 际 象 棋 的 宰相 请 求 国 王 的打 赏 ， 只 须 在 棋 盘 上 放些 麦 粒 ， 第 一 格 1 粒， 第二格 2 粒， 第三格 4 粒， 第四格 8 粒 ， 如 此 而已。 这个 赏 赐超 过全 世 界 两千 年 生 产 的 麦 子。 所有的 创 世神话 ， 都 是 基 于 “ 地球”世界 观而建立。 所谓天地， 是以地球为中心的天 地，以地球为唯一可能空间的天地。 自哥白尼 天文学革命以来，宇宙的意义已被改写，太阳 都只是一颗平凡的恒星。 人类的出现由生物 进化论解释，地球体系被转移到太阳系、银河 系、宇宙体系下打量。 年代学开始描述宇宙的历史。 现在通行 的 理 论是，130 亿 年 前 的大 爆炸 开 始 了 宇宙 的历史，爆炸后最初的 3 分钟被切割描述，像 好莱坞精彩大片的情节一样引人入胜。 接着 就是 30 万 年后， 宇宙冷 却 下 来。 星 云 、 星 云 团、星系、红巨星、超新星、白矮星、黑洞等等， 一切都在 10 亿年以上的时间尺度展开。 宇宙 学还 构 造了 宇宙 从 爆炸 到 收 缩 ，最 后重归奇点的循环图景。 地球的形成不可能 进行重复试验，而只能谋求解释体系，宇宙更 是这样。 科学假说，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 一种神话，是科学讲述的创世神话，而人类学 的创世神话为世界提供了文化解释。 历 史 学的时 间 误 差 以 年、月、日 计 ， 考 古 学的时 间 误 差 以 世纪 、 千 年 计 ， 演 化学的时 间 误 差 以 万 年、 十 万 年 计 ； 地 质 年代学的时 间误差以十万 年、 百 万 年 计 ，而 宇宙 学， 即 使 大爆炸假说 成 立 ， 其 时 间 误 差 也 达 到 亿 年、 10 亿年。 人们信心满满地谈论各种事情在何 时发生， 万 年、 百 万 年、 亿 年，真是 谈 笑 间 灰 飞烟灭。
专栏
读 周刊
201 4年 8月 26日 星期二 责编： 禹宏 版式： 丽菲 责校： 胡蝶 电邮： s.a.a@ to m .co m Nhomakorabea19
·解读流行·
论辩双方都过分高估了对手 ， 以致自寻烦恼 。 肖鹰高估了韩寒的价值 ， 以为他是一个时代的文学高标
一场庸人自扰的文化混战
青年文化的偶像人物韩寒拍摄了一部电影 《 后会无期》，引发了诸多争议，跟他一道起争议的 还有另一位偶像人物郭敬明， 后者也新拍了一部 电影 《 小时代 （ 3） 》。 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一 对娱乐时代的文化活宝，真是生死冤家。 《 中国青年报》 然而问题不在这里。 8 月 19 日 刊发的肖鹰的文章 《 天才韩寒是当代文坛的最大 丑闻》，使得舆论争议的焦点发生了改变。 肖文的 标题耸人听闻，引起了公众的关注。 然而，在互联 网时代，在经历了 “ 标题党”的三惊四吓之后，还有 什么标题能吓得住公众的呢？ 肖文所显示出来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艺批 评的能量， 它似乎有着更为远大的政治经济学抱 负。 它把针对韩寒的文艺批评，上升到 “ 反腐治国” 的战略高度。 在政治上，将韩寒同 “ 文革”时期的张 铁生、黄帅联系在一起，成为肖鹰所称 “ 反智主义 流毒”的三个代表之一。 在经济上，则认为 “ ‘ 韩寒’ 已被文学界、 媒体和市场合谋打造为一个拥有巨 大吸金资本”、腐败的 “ 利益集团”的 “ 品牌 代言 人”，因而，务必揭开 “ 当代中国文坛腐败的盖子”。 在个人私德上，韩寒则是一个 “ 造假”高 手，而且跟 他电影中的人物一样 “ 猥琐”。 这一切都符合 “ 政治 上搞倒、经济上搞垮、名声上搞臭”的斗争原则。 一 些 网 民指 出，肖文本 身通篇充斥 “ 文革” 语 汇和大字报风格。 再者，韩寒的所作所为是否可以 视作 “ 丑闻”，我不清楚。 但就肖鹰所说的来看，即 “ 丑闻”，充其量只能算个中不溜的。 文坛大佬 便是 那么多，谁会在这个方面输给一个小小的韩寒呢？ 肖文指出， 韩寒是被文学权威和主流媒体联 手塑造出的 “ 反应试教育的天才英雄”，并称，文学 权威在为 “ 韩寒奇迹”推波助澜过程中， “ 彻底放弃 了学术理性和文学常识”。 对此，我只能抱歉地说， “ 冬烘气”了。 韩寒不是文学博士，媒体 肖教授有点 也不是学院学报，有何 “ 学术理性”可言？ 文娱明星 的生产，完全是另一个行业的事情。 它遵循的是另 一套规则。 首先是商业规则， 而不会去遵循所谓 “ 学理”和文学教科书规则。 把它看成是文学或艺 术现象，并不完全恰当。 它并不符合美学规律或文 学史规律。 另一方面，自由市场的资本流，总是流 向最能挣钱的地方。 这是资本的规律。 你可以说它 是文化生产上的资本主义，但很难说它是 “ 腐败”。 资本和政治权力的交换，才会产生腐败。
张闳
江西都昌人，
1962 年 生 ， 同 济 大 学
文化批评研究所教 授。
·辩行记·
谦让有两个版本 ： 一是在问题没谈清楚之前打马虎眼 ， 二是在问题谈清楚之后表示大度 ， 后者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谦让是有前提的
辩论中的锱铢必较，常常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一个很自然的想法是：何妨各退一步？ 宽容谦让， 难道不是解决争端的最佳方式吗？ 事实上，一般人 所认为的 那 种 “ 退 一 步海阔 天 空 ”的高 姿态 ，不 但 不能止战，反而会挑起更严重的争斗。 听起来很怪？ 剖析一段公案，你就会明白其实 这才是人之常情。 关于以谦让精神化解矛盾， 最为人熟知的成 功案例，当然是那个 “ 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典故。 这 —某 高 官 个故事版本很多， 内核却都是一样的—— 的家人因与邻居争地寻求帮助， 得到 的回复却是 不 妨谦 让，让出三 尺 后， 果 然得 到 了 善 意 回 应 ， 于 是皆大欢喜。 事情为什么能够圆满解决？ 标准答案当然是 邻居受 到 了感 动： “ 他 们 家 朝 里有人 咧 ， 居 然还能 让 我 们 三 尺 ，真是 过 意不 去 ，所 以我 们 也让三 尺 吧！ ”这 种 说 法固 然 很 温馨 ， 但 是 且慢 ， 容 我 问一 句煞 风 景 的 话—— —你 凭 什么 说 ，这三 尺 是 “ 让”出 来的？ 听这个故事的人， 感动之余往往会忽略一个 极其重要的事实， 那就是谦让是有前提的。 你能 “ 让”一个东西给我，首先就意味着这东西是你的。 若非如此，人家就根本不会认为你是在 “ 让”，对等 的善意又从何谈起？ 进一步说， “ 让”这个字，很可能比据理力争还 让人生气—— —本来就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 “ 让”？ 不讲理还摆高姿态，成心膈应人是吧？ 更暗黑的人 还会反过来琢磨： “ 他们家朝里有人，居然都不敢跟 我们争，可见这事儿他们得理亏到什么程度！ 让三 尺？明明就得让六尺才对嘛！ ”你看，这样一来，首先 谦让的反而里外不是人，单纯的经济纠纷升级为是 否感恩之类的人格问题，活结就变成了死结。 所以说，争执不彻底，则谦让无意义。 试图绕 开辩论与谈判的死掐过程谈谦让， 除非实力 强到 能实现威慑下的和谐 （ 比如邻居这会儿才知道原 来他 们 家 朝 里真的有人， 赶紧见 好就 收）， 否 则 就 一定是火上浇油，陷入更深的，涉及态度与人格的 纠纷。 从这个意义上说，认死理，反倒是宽容谦让的 前提。 这个逻辑看起来有点拧巴，再说一段公案会 比较清楚。 17 世纪的荷兰犹太哲学家斯宾诺莎， 是哲学 这个以不厚道著称的圈子里少有的厚道人。 凡是你 在先进事迹报告会上经常听到的字眼，诸如安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