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概说

[精要]四书概说
两宋的思想氛围以及四书的结集
四书的出现是有历史原因的。为什么在中国汗牛充栋的典籍里会单独选中这
四部文献？是在什么样的思想背景和思想前提预设之下，才有这样一种思想结集
的可能？说得更明确一点，也就是儒家经典从六经到四书的这样一个转变是如何
可能的、如何发生的呢？
今天，我们常常觉得四书就是国学的根基了。但四书的文献在中国古代并不
是一直重要，或者说从孔子以后到北宋初年都不是最重要的。当时整个一千年的
时间，真正重要的经典是五经：《诗》、《书》、《礼》、《易》、《春秋》。四书是《论
语》、《孟子》、《大学》、《中庸》。《孟子》从先秦、两汉乃至隋唐，一直都是子书
之一。中国古代的文本系统是经、史、子、集，经是排在第一位的。四书是到了
北宋才被提升到经典的地位，到了南宋经由朱子的确定、合集成为后一千年中国
文化和中国精神展开的真正的基础。
《朱子语类》中有一句话是这么强调四书的，“四子，六经之阶梯”（四子就
是指四书）。四子是达到六经的途径。如果翻译成今天的话，可以把四书视作北
宋或者说两宋儒者理解六经的事物。也就是说，这时六经的位置已经很虚化了，
真正实在的恰恰是四书。
四书的出现，是跟两个问题结合在一起的。第一，人是可以教化的；第二，
教化是治理的唯一办法，是治理的真正的重心之所在。随便举个例子，《大学》
讲的是一个人的成德次第，教化的具体方法以及教化和治理国家的关系。修齐治
平，由修身才能达到治理天下的一个状况。《中庸》的特点是孔门之心法。所谓
心法就是一种思想、一个学派最核心最精要的那个部分。《中庸》里也有方法论，
但是它的方法论是跟目标以及根据结合在一起展开的。《孟子》则是更深入地对
道德修养之必要性以及道德修养之可能的根据的一个更深入的研究，是人的德性
的根据，人性问题。《孟子》最核心的部分当然是他对人性的思考。而《论语》
则是具体地讲述如何教化，是一些教化的具体范例以及个人道德修养的具体范
例。所以，四书都与人的教化有关。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基础，四书才会在如此
众多的古代文本中结集为所谓后封建社会也好、所谓近世社会也好的精神基础。
这四种书被拿出来，除了时代的课题和时代的问题指向这种关系以外，还有
另外一个层面的关系，就是儒家道统的传承关系的问题。
儒家道统里面，“孔子殁后，儒分为八”。孔子去世以后，他的儒家弟子分为
八个派别。这里最为核心的、被视为正统的是思孟学派。思是子思子，孔子的孙
子，孟是孟子。子思的作品就是《中庸》。因此，在宋代对先秦道统的继承过程
中，继承子思子和孟子这两本书是很容易理解的。关键是《大学》。在朱熹看来，
《大学》是曾子的作品。朱子认为《大学》第一章是属于“经”的部分，第二章
到第十章是“传”的部分，而经的部分是“孔子之言，曾子述之”。因此，子思
子是曾子的学生，而曾子是孔子的学生，孔子、曾子、子思子、孟子，一个完整
的道统就建立起来了。
四书成立以后，整个宋明理学的基本经典的建构就出来了。进一步理解宋明
理学，从宋代（当然也包括元代）到明代，对四书的具体解释是分判宋明理学家
思想倾向和学派的根据之所在。尤其是对《大学》里面“格物”这个观念的解释。
对这个观念的不同解释，实际上是分判宋明理学不同思想倾向和派别的根据之所
在，或者说是最为重要的根据之所在。
四书的次第及核心观念
四书的次第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个次第是后儒改的。
据周予同先生的研究，朱子的本意不是这样排的。应该是《大学》在首，其次是
《论语》，再次是《孟子》，最后是《中庸》。这是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中庸》
放在最后是有道理的，因为它是孔门传授心法，而心法是不能上来就读的。
《大学》的核心观念其实是强调一个方法论，它是一部方法论的著述，讲述
一个人具体成德的次第的著作。就是说，一个人要改变自身，或者教化一个人，
需要经过怎样的程序。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是《大学》的主要内容。
《论语》，我用一个字来概括它，就是“大”。《论语》是一部极为宽容的书。
我们读《论语》的时候可以看到非常厚道的东西。《论语》的每一句话，表面看
起来都平平无奇，但是你思考的话就会发现它韵味无穷。程子曾经把《孟子》和
《论语》对比起来说，孟子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英气太多。所谓英气太多就是伤人，
太明亮、太刺眼。他说，孟子就像水晶，而论语就像玉，玉一定是温润的。
《论语》是把孔子治国修身以及教化的思想统统汇集在一起。孔子思想在教
化这个层面在治国这个层面当然是“礼”。我在这里帮助大家矫正一个观念，很
多人说《论语》最重要的观念是“仁”，至少我认为是错。《论语》里最关键的观
念是“礼”，如果不能把握《论语》里礼的道说，就根本无从理解孔子讲的“仁”
是什么意思。我认为孔子的思想可以归结为“礼学”，这是孔子的最核心的概念。
讲个人修身，他强调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强调为学，要进学。孔子很多地方
是讲为学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等。他强
调“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罔就是迷路，我们学习是学陌生的东西，
学习是一个把自己投入到新的陌生的东西里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最容易发
生的一个状况是什么？人容易失去方向感。“思而不学则殆”，有两种意思，一种
是说停止、懈怠，一种是说危险。我觉得是“停滞”的意思。思是从我们已经有
的东西推出那些没有的东西，从我们熟悉的东西推出那些陌生的东西。但是如果
不经过学习，你所知道的东西始终是有限的，你思考的哪怕精微到了极点最终还
是会停滞下来。所以，孔子在强调道德修养的时候是一个思、学并进的过程。为
学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道德修养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交友。孔子交友有一个原
则：“主忠信，无友不如己”。可是我问大家，如果大家都坚持“无友不如己”的
话，这个世界还有朋友吗？你想跟比你高的人交朋友，而比你高的人却不想跟你
交朋友。这是否矛盾？不矛盾。所谓“无友不如己”，是说只要一个人能成为你
的朋友，他就必然有某些方面超过你，比你优秀。如果你找那种什么都不如你的
人交朋友，你不是在交朋友，你是在寻找心理安慰。
在教化的过程中，孔子特别强调，第一，有教无类，谁都可以教。第二，因
材施教。读《论语》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意识到《论语》的上下文。《论语》每
一条都是有他的上下文语境的。我们不能把《论语》中的话简单地拿来作为普遍
的哲学命题来用。当然不是说孔子的话里不包含普遍的道理，但是你直接拿来就
不对。
举个例子，比如孔子在叶这个地方，叶公问他：“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
而子证之。” 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因此，很多人说，儒家是亲亲的，儒家是不讲公正的。这是完全不懂。这就需要
回到上下文，第一，攘羊是大罪吗？是杀父弑君吗？不是，以这样一个小小的罪，
儿子要去举报父亲，以这样一个小小的公正，去伤害一个大大的厚道，因为父子
之亲在儒家看来，是一切伦理之可能的根基之所在。父子之亲都可以伤的话，天
下还有什么确定性可言。《孟子》有一个道德预设：“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就
是说，舜的父亲如果杀人，舜怎么办？包庇不行，杀人是大罪，舜作为最高统治
者应该判父亲的罪。接着孟子说，另一方面，把他的父亲偷出来，背起来就跑。
“弃天下犹弃敝蹝也”，天下这么点小小的东西在父子之亲面前对于我来说，就
像破鞋子一样可以扔掉。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的苦心之所在。因为风俗淳厚，才
是一个人德行成长的根本保证。在这里我要强调，一个文化的创造力不在于这个
文化能产生多少伟大的艺术家、文学家，当然这个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一
个文化土壤有否有创造力，它的根本标志在于这个文化土壤能不能产生更多的
君、有道的人。这个文化土壤体现在哪里？风俗。而风俗是靠什么来培养？靠君
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间的这样一个亲厚来培养。
《论语》又好读，又难读。好读是说，在四书中，它是文字最清楚、最简单
的；说它难读是因为越简单可能发生错误的危险越大。《论语》是一部明理之书，
但是它明道理的方式不是西方哲学式的思辨，而是语境化和生活化的。
《大学》强调“明其序”，强调为学之次第，《论语》强调“广其义”，以大
来增广，那么《孟子》则是“深其思”。《孟子》的最重要特点在于，由于孟子是
生活在一个对话的时代，一个思想言论非常庞杂的时代，因此他要面对不同的错
误思想，进行批评和反驳。其中最有名的思想就是杨朱和墨子的思想。由于是在
辩论中展开自己的思想，因此《孟子》里面有《论语》里面所没有的对于一个道
理的论证过程。因此《孟子》是非常深的，这几部经典里面，我觉得比较难读的
其实是《孟子》。《孟子》的另外一个特点用韩愈的话说是“纯乎纯”，是非常纯
正的，是孔门正统。我也非常同意这种说法。
最后是《中庸》。《中庸》是孔门心法。我们可以用一个“精”字，《中庸》
就是“精其理”。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注意，《中庸》和《大学》是有互释的关
系的。它们之间常常有很多地方是互相解释，互相发明，互相发挥的。比如《中
庸》第十三章与《大学》第十章的关系，以及《中庸》第二十章与《大学》八条
目的关系。
总之，四书要经常读，你的人生将日渐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