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鲁国州属问题判断

1997年12月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D ec.,1997第26卷第4期Jou rnal of Shaanx iN o rm al U n iversity(Social Science)V o1.26N o.4【历史地理研究】西汉鲁国州属问题判断侯甬坚(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西安710062;作者,男,39岁,教授) 摘　要　西汉州部为中央政府设于郡国之上的监察区,《汉书地理志》注记鲁国属豫州,《后汉书郡国志》注记西汉时鲁国属徐州,清代以来学者对此各有所从,但以遵从后者为多。

利用先秦两汉时期的旁证材料,从淮泗水路,鲁一东海的地域关系等方面加以考证判断,可见《后汉书郡国志》的注记可靠。

并利用清人考证结果,对西汉鲁国之沿革作了系统考证。

关键词　西汉　鲁国　州属　徐州　淮泗　东海郡《汉书》卷28《地理志》(以下简称《汉志》,引文除外)郡国排序第98位为鲁国,文中小注内容是“故秦薛郡,高后元年为鲁国。

属豫州”。

今传各种《汉书》流行版本所记与此相同。

依此,西汉鲁国地方事务当由中央政府派出官员——豫州刺史监察。

今传《后汉书・郡国志》源自晋司马彪《后汉书》。

司马彪字绍统,晋宗室成员,卒于晋惠帝末年(306),推算《郡国志》成书时间约晚于《汉书》200年左右。

《后汉书》志第20《郡国二》(以下简称《续志》)豫州鲁国下注云:“秦薛郡,高后改。

本属徐州,光武改属豫州”,明言东汉光武帝始改鲁国属豫州,前此的西汉时代则属徐州。

另查《宋本历代地理指掌图》(作者考为税安礼)①第32～33页上之《西汉郡国图》(原图排在第12幅),其中之鲁国,系用线条圈住②,圈内上部有一墨点标记,下有“兖、鲁国”三字。

图中同类之标记还有“青、北海”、“冀、信都”,并不多见,图旁文字未及于此。

此图标记与《汉志》、《续志》注文又有不同,似可看作有关鲁国州属之第三说,说属兖州。

西汉鲁国左旁蒙山,东、东南两面为徐州东海、临淮郡,北依泰山一带,乃兖州之地,境内有泗水,“泗水西南至方与入沛”(方与县属山阳郡,沛县属沛郡,见《汉志》),又归于豫州地面。

鲁国位于徐、兖、豫三州交汇之所,加之有改属之事,自然易引起州属混淆问题。

对此,清代以来学者缘《汉志》、《续志》所记,便分成两种意见。

遵从豫州之说的有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2,《历代州域形势》)、严耕望(《两汉太守刺史表》第一《西汉郡国守相表、豫州》,台北凤凰出版社1978年版)等人。

遵从徐州之说的有汪远孙(《汉书地理志校本》卷下,见《二十五史补编》第2册),吴卓信(《汉书地理志补注》卷98),钱坫、徐松(《新注地理志集释》卷15),全祖望(《汉书地理志稽疑》卷2),杨守敬(《汉书地理志补校》卷下),王念孙(《读汉书杂志》第7),钱大昭(《汉书辨疑》卷15),程光裕、徐圣谟(《中国历史地图》上册第8幅),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2册19～20图幅),牟润孙(《中国历史地理・秦汉篇》),周振鹤(《汉武帝十三刺史部所属郡国考》,见《复旦学报》1993年第5期)等人。

收稿日期:1996-04-30①　上海古籍出版社据日本东洋文库宋刻本复制件影印,1989年11月出版。

②　对于《宋本历代地理指掌图》的绘制技术,谭其骧认为“其点线地理位置的准确性当然是不大高明的,但已足以粗略显示大致方位”,曹婉如认为“宋刻本所绘水系、行政区界以及海水波纹等都在明刻本之上”。

29《汉志》记载在前,《续志》所记对《汉志》具有修正作用,王念孙故谓《汉志》所记“盖后人所改”,钱大昭谓“疑后人妄改”,杨守敬则云“故知班氏有以东京冒西汉制者,此亦一证”,均不取《汉志》之说,此种看法由来已久,并成为普遍意见。

迨1991年10月,谭其骧教授主编《简明中国历史地图集》出版(以下称“简明本”)①,其中“西汉时期图说”内列出“西汉十四部分察郡国表”,对于鲁国州属,置于豫州刺史部之列,遵从的是《汉志》记载,从而又将这一问题提了出来,引人思考②。

简明本的问世,若与1982年出版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公开本相比,具有一些不容忽视之处。

除了具有弥补公开本之普及性不足的明显作用外,其重要性主要表现在补救全图,改正其中一小部分内容,附上主编亲笔撰写的图说三个方面。

因简明本基本上采用旧版,未能多作改动,所以“只能改正了其中一小部分,仍留有一些当改未改之处”(见简明本前言),某些改动不见于图上,却见之于图说。

如西汉济阴郡改成定陶因,信都国改成信都郡见之于图上,而广平国改成广平郡则见之于图说。

辽西郡治所向来或依《汉志》,定在且虑,或据《水经注・濡水篇》引应劭《地理风俗记》之语,定在阳乐,简明本却一改旧说,在图上将其作为不定点,在图说中首次留出空白待考,属于少见的精益求精之举。

对于《汉志》全书注文之认识,过去多视其为“孟坚本文”(见殿本《前汉书》卷28上考证),谭其骧、顾颉刚先生在本世纪30年代初曾讨论过。

在《顾颉刚与谭其骧书》中顾先生写道:“这些‘属某州’的注文是什么人注的呢?你说是颜师古注的,我则以为不是颜师古而是班固。

凡是《汉书》的注文,不管是颜氏自注或是引别人的注,均书明其姓名。

……返观《地理志》,也是如此”。

③到了80年代,谭其骧先生进一步推断,“注文里的制度,是东汉时代的制度,错误的原因有两种可能:一是出于班固的疏忽,误以著书时的制度作为西汉制度;一是班固本无此注,而是东汉某一《汉书》读者根据当时制度所作的批注,被后世传抄者误作班固本注”。

④虽未坚持注文一定是颜师古所作,也未完全放弃注文非班固本文的见解。

正因为《汉志》注文材料来历复杂,其中有不少问题,使用时须参证其他有关文献、考古材料,方称妥当。

考虑到《续志》鲁国“本属徐州,光武改属豫州”之句,晚于《汉志》成书200年左右,且改属年代及其事由亦为难考,用以校正《汉志》记载,总应多一些理由为是。

故而此处不揣草率,再就若干史料,对鲁国属徐州之事略作申述。

东汉颍川郡新汲令王隆撰《汉官解诂》,胡广注,《隋书・经籍志》标为三篇。

孙星衍等辑《汉官六种》列为第二,中有“徐鲁淮沂”之句,唐徐坚等著《初学记》卷8“总叙州郡第一”作“徐鲁惟沂”,观《汉官解诂》述十三州刺史之方式,多用地名,不用“惟”字,知当以“徐鲁淮沂”为准。

此句系套用《禹贡》“海、岱及淮惟徐州。

淮、沂其　,蒙、羽其艺”而来,加一“鲁”字进去,显为鲁国属徐州之证。

“徐鲁”并称,是将鲁国作为徐州重要之地,或者亦为本部刺史驰郡行国常驻之所。

清末杨守敬著有《汉书地理志补校》,卷下引有洪颐煊之语:“《吕氏春秋・有始览》泗上为徐州,鲁也,是周秦间鲁国亦当属徐州”。

已知洪氏著有《汉志水道疏证》,在《二十五史补编》椟内。

《有始览》所云“泗上为徐州,鲁也”,是将泗水流域与徐州相联系。

《尚书・禹贡》讲述“海、岱及淮惟徐州”,境内有“泗濒浮磬”之景,又可“浮于淮泗,达于河”。

《周礼・职方》中无徐州之名,其地却以青州当之,云“正东曰青州:其山曰沂,薮曰孟诸,川曰淮、泗,浸曰沂、沭……”,均为泗水在徐州(《职方》青州)之证。

而当西汉时期,《汉志》在各郡国下记载了泗水支流睢、沂、治、术、祠、获诸水,记其上段,“西南至方与入沛,过郡三,行五百里”,记其下段,“东南至睢陵入淮,过郡六,行千一百一十里”,六郡之中,山阳郡、东平国属兖州,沛郡属豫州,楚国、东海郡、临淮郡属徐州,而处于上源的鲁国亦当属徐州。

39①②③④参见谭其骧《两汉州部》,载《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秦汉史》分册辞条,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版。

《讨论两汉州制致顾颉刚先生书》乙篇,见谭其骧《长水集》(上),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西汉时期图说”乃17～18图幅“西汉时期全图”的文字说明,全图中鲁国却被州级政区界线包括在徐州一方,图、说内容因而不符,其原因尚有待访查。

系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谭其骧主编,中国地理丛书之一,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版。

《汉志》记鲁国辖6县,卞县(在泗水上源)、蕃县、薛县与东南之东海郡相接壤。

西汉一代,士人常将鲁、东海两地相提并论。

景帝三年(前154),吴楚七国兴乱,战前周亚夫向景帝、周都尉向亚夫谈到坚守梁国,绝其粮道的破敌之策,吴国郎中枚乘亦曾向吴王建言,预防“鲁、东海绝吴之饷道;梁王饬车骑,习战射,积粟固守,以备荥阳,待吴之饥”,两个月后,果然“吴大败,士卒多饥死叛散”(《汉书・枚乘传》、《吴王濞传》)。

武帝元鼎中,博士徐偃假诏,使胶东、鲁国鼓铸盐铁,遭到谒者给事中终军的反驳,终军说“…鲁国西枕泰山,东有东海,受其盐铁”(《汉书・终军传》),可见两地多有经济联系。

如此则《汉志》所注鲁国鲁县有铁官,其设当在元鼎之后。

《汉志》又载“汉兴以来,鲁、东海多至卿相”;“鲁地,奎、娄之分野也。

东至东海,南有泗水,至淮,得临淮之下相、睢陵、僮、取虑,皆鲁分也”。

鲁国与东海郡接壤,东海郡又与临淮郡接壤,此处强调“泗水至淮”前的下相诸县,实即强调泗水入淮之流路,泗水入淮处即淮泗口所在,这一位置在转运漕粮中的重要性,于平息吴楚七国之乱中已表现无遗。

淮泗流域即为徐州所依托的地理基础,似亦可看作东海、临淮郡连同鲁国归属徐州的基本原因。

公元1年,平帝即位,安汉公王莽秉政。

元始五年(5),王莽奏改西汉14部为12州,将朔方刺史部、司隶校尉部分别并入相邻的并、雍、豫、冀州,而兖、青、徐等八州辖境不变。

据谭其骧先生《莽新职方考》一文①,莽时鲁国改为鲁郡,归在徐州之下,旧领6县唯汶县、驺县易名,其余不变。

《汉书》卷67《云敞传》载:“莽篡位,王舜为太师,复荐敞可辅职。

以病免。

唐林言敞可典郡,擢为鲁郡大尹”,是莽时改鲁国为郡,州属徐州,当为武帝元封始设刺史部后之延续。

鲁郡之名随后又为东汉所袭,光武建武19年(43),封子强为东海王,后又兼食鲁郡,合29县。

强子靖王政有“淫欲薄行”之恶,“豫州刺史、鲁相奏请诛政,有诏削薛县”(《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这一记载可为《续志》所记光武改鲁属豫州事之佐证。

东汉都洛阳,司隶校尉部辖新都所在之京畿七郡,京城东南豫州之地,于光武年间加进了鲁国,后又加进了陈国(西汉淮阳国,章帝章和二年改名),辖境得到了扩大。

前述《宋本历代地理指掌图》,于《西汉郡国图》上标记“兖、鲁国”字样予人以鲁国属兖州之印象,其内容为两汉史料所不及。

鲁国一地归属兖州是在东晋南朝宋及北魏、东魏各朝,其时名鲁郡,而非鲁国,《隋书・地理志》所注鲁郡“旧兖州”,《元和郡县图志》卷10所记“兖州即鲁郡”,已将两者相等同、对称,并进而影响到后人。

试观宋人所绘《西汉郡国图》,图上标记鲁国而非鲁郡,绘的是西汉政区图,鲁国旁却添一个“兖”字,与西汉时的情形毫不相干,只能是将变化了的地理概念误用于早期图上的一个例子。

此外,《汉志》注文记鲁国沿革,简而有误,“高后元年为鲁国”一句,不确,辨见全祖望(《汉书地理志稽疑》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