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唐说源流考论报告
唐代制举“四科”考论

唐代制举“四科”考论关于唐代科举考试中“四科”的问题,由于史籍记载较为混乱,往往引起学界对其误解,以至《玉海》《新唐书》等史籍将“四科”误作四次登科,学术界很少有人注意这一问题。
本文拟围绕“四科”的起源和含义,进行梳理和探讨,并对汉唐选才标准的“四科”的概念进行考察。
“四科”之名由来已久,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始令郡国举孝廉,按照本郡人口的不同,每郡各举一至三人,荐举的标准就是“四科”。
汉代察举制的“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按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材任三辅令。
”(《宋书?百官志下》)《后汉书?黄琼列传》云:“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者为四科,事竟施行。
”汉代“四科”也用来形容人的才华出众,如班固赞美太守谢夷吾“才兼四科,行包九德,仁足济时,知周万物”(《后汉书?谢夷吾列传》)。
魏晋以来,“四科”作为选士的重要准绳,曹魏明帝时,散骑黄门侍郎杜恕在讨论考课之制时云:“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亲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
”(《三国志》卷十六《魏书?杜畿传附杜恕》)西晋秀才策试也把“四科”作为一个重要的标准,但西晋末孝秀选拔已经脱离了“四科”标准。
如《晋书?五行志中》云:“自丧乱以后,风教陵夷,秀孝策试,乏四科之实。
”大业五年(609年)六月,隋炀帝行至张掖,“诏诸郡学业该通,才艺优洽;膂力骁壮,超绝等伦;在官勤奋,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
四科举人”(《隋书?炀帝本纪上》)。
炀帝所说“四科”在名目上与汉代“四科”选才标准有所差别,已经有分科的性质。
如下表:炀帝“四科”与汉代“四科”相比,虽然很大程度上承袭了汉代“四科”的要义和基本特点,但以汉代“四科”的选才标准,对四类人才进行“分科”选拔,并对“四科”作了很大发挥。
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读书笔记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读书笔记《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是国学大师陈寅恪所著的一本旨在论述隋唐制度来源的史学名著。
陈寅恪先生在叙论中提到,隋唐是中古盛世,文物制度影响极广,然而当时却罕有论述其制度的渊源、流变过程的专著,因此陈寅恪先生在本书中推论其源流,“聊供初学之参考”。
陈寅恪先生在叙论中开宗明义地指出,隋唐制度有三个来源:一曰(北)魏、(北)齐,二曰梁、陈,三曰(西)魏、周。
其中魏齐来源又包括旧史中所说的“汉魏”、“山东”,也包括河西,承袭了魏晋南朝的文物制度;梁陈来源指陈继承梁所得的典章制度;关陇区内保存之旧时汉族文化,适应鲜卑六镇势力之环境而产生的混合品则是(西)魏、周制度。
三个来源地差异不仅在于地域和政治差别,也在于文化传承中的区别。
后世史家因为隋唐继承魏周之遗业而多认为隋唐制度继承的是(西)魏、周传统,然而陈寅恪先生却于本书中指出并论证了(西)魏、周的影响甚小,前两者才是真正对隋唐制度影响重大的。
在叙论中,陈寅恪先生说明了全书的体裁,一是效仿旧史附丽,分别事类、序次先后;二是仿照天竺佛教释经论,首章备致详悉,后章则多所阙略。
如此的体裁也有助于对作者观点的详细论述:陈先生考证和排比了大量史料,从中以严密的逻辑推出结论,证明自己的论点,因此全文论证清晰严密。
首章《礼仪》是陈寅恪先生论述最为详细的一章,作者不以礼制为空文,因为“礼制本与封建阶级相维系,唐以前士大夫与礼制之关系既如是之密切,而士大夫阶级又居当日极重要地位”所以陈寅恪先生对隋唐礼制来源进行了详细的分析。
在本章中,陈寅恪先生通过魏主用王肃等人用夏变夷、兴革文物证明南朝前期文化制度已被传于北魏北齐一脉,梁陈一脉也以汉魏晋和南朝前期的制度为基础;又通过史料证明隋文帝继承宇文氏之遗业,然而其制定礼仪却不依北周之制,而“别采梁礼及后齐仪注”。
《礼仪》章中,陈寅恪先生的另一个重要观点是:河陇之所以经历漫长乱世却仍能保存汉代中原学术,一是因为学术由家族传承,二是因为学术的地域化。
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共有三篇文章,《统治阶级之氏族及其升降》《政治革命及党派分野》《外族盛衰之连环性及外患与内政的关系》。
三篇虽然内容不同,但环环相扣、层层递进,实际上说的是一件事。
陈先生开始是破解李唐皇室的氏族之谜,引用各种资料证明李唐先祖是赵郡李氏的破落户或者冒牌货,并不是他们自称的陇西李氏。
又分析这宗冒认祖先的公案的缘由,引出从北周宇文泰到隋唐一直沿袭过来的“关中本位政策”,这是陈先生的独特发现。
“关中本位政策”可以说是北周、隋、初唐的“国本”,因为有它,所有的政权更迭都只有在中央进行才能成功,地方上闹不起来。
自从武则天有意识地破坏“关中本位政策”,到唐玄宗时破坏已尽,地方上的力量就起来了,唐室也从此衰落。
陈先生又分析了当时各民族的“汉化”与“胡化”,用大量事实,指出胡汉之分和种族没有关系,起作用的是文化。
汉人可以胡化,胡人也可以汉化。
安禄山、史思明以及后来的河北藩镇,之所以强盛和不可动摇,实在是因为他们是与中原文化迥异的胡化地域和胡化集团。
唐朝中后期的朋党之争,也被陈先生用“文化”分析得明明白白。
执掌朝政的“关中集团”被武则天打烂之后,一直受压的山东士族势力和以科举博取功名的庶族势力都抬起头来。
阀阅士族有家学渊源,门风优美,重经学而轻科举;庶族势力重词采并以科举得势。
斗争了多年的牛李两党,不是出于个人的恩怨,而是由于双方属于截然不同又相互对立的文化圈。
而把持宫廷的宦官集团,则是出于四川、福建等地的“蛮夷”,形成的特殊势力,另是一种文化。
陈先生论述“外族盛衰的连环性”,从当时唐朝与周边各民族力量的消长和相互的作用着眼,分析唐朝对外关系的成败荣辱,指出突厥、回纥、吐蕃、高丽、南诏等民族的兴衰,有的和唐朝有关系,有的和其它民族有关系,还有的纯属天灾人祸,并非全是唐朝如何如何。
而论述“外患与内政的关系”则说明了唐朝国运的盛衰与周边民族的影响密不可分。
唐朝的灭亡,一方面固然是黄巢起义摧毁了唐朝的经济命脉--江南地区,另一方面也和西南方向南诏民族的搔扰牵制大有关系。
唐代制举“四科”考论

唐代制举“四科”考论关于唐代科举考试中“四科”的问题,由于史籍记载较为混乱,往往引起学界对其误解,以至《玉海》《新唐书》等史籍将“四科”误作四次登科,学术界很少有人注意这一问题。
本文拟围绕“四科”的起源和含义,进行梳理和探讨,并对汉唐选才标准的“四科”的概念进行考察。
“四科”之名由来已久,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始令郡国举孝廉,按照本郡人口的不同,每郡各举一至三人,荐举的标准就是“四科”。
汉代察举制的“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按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材任三辅令。
”(《宋书?百官志下》)《后汉书?黄琼列传》云:“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者为四科,事竟施行。
”汉代“四科”也用来形容人的才华出众,如班固赞美太守谢夷吾“才兼四科,行包九德,仁足济时,知周万物”(《后汉书?谢夷吾列传》)。
魏晋以来,“四科”作为选士的重要准绳,曹魏明帝时,散骑黄门侍郎杜恕在讨论考课之制时云:“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亲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
”(《三国志》卷十六《魏书?杜畿传附杜恕》)西晋秀才策试也把“四科”作为一个重要的标准,但西晋末孝秀选拔已经脱离了“四科”标准。
如《晋书?五行志中》云:“自丧乱以后,风教陵夷,秀孝策试,乏四科之实。
”大业五年(609年)六月,隋炀帝行至张掖,“诏诸郡学业该通,才艺优洽;膂力骁壮,超绝等伦;在官勤奋,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
四科举人”(《隋书?炀帝本纪上》)。
炀帝所说“四科”在名目上与汉代“四科”选才标准有所差别,已经有分科的性质。
如下表:炀帝“四科”与汉代“四科”相比,虽然很大程度上承袭了汉代“四科”的要义和基本特点,但以汉代“四科”的选才标准,对四类人才进行“分科”选拔,并对“四科”作了很大发挥。
唐前“说”体论略

第36卷第3期天中学刊Vol.36No.32021年6月Journal of Tianzhong Jun.2021收稿日期:2020-08-21基金项目:江苏省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9ZWA001)作者简介:杨晓昕(1980―),女,黑龙江人,江苏宿迁学院中文系讲师,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王定勇(1978―),男,江苏扬州人,教授,博士生导师。
唐前“说”体论略杨晓昕,王定勇(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0)摘要:说体是我国古代出现较早的一个文体种类。
从先秦时期的有其用而无其类,到魏晋南北朝首次被称为一体,说体经过了一段较长的发展期。
处于发展期的说体,在命名方式上显示出与先秦其他文体一致的特征,但在名称指向上,“说”则彰显着非集中指称的多义性特点,使以“说”命名的文本呈现多样式、多种类的存续形态。
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陆机和刘勰分别在文论著作中为“说”划类定名,说体在内容上才有了相对单一的指称对象,即专指策士、谋臣的说辞。
与此同时,陆机、刘勰二人分别对说体风格做出了“奇异荒谬”“平实沉稳”两种不同的认识和判断。
关键词:说体;说体命名;说体指称;《文心雕龙》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21)03–0120–09说体是我国古代文体之一。
同其他早期文体一样,其发生可追溯至先秦时期,此后历代文论家均持此说①。
从文体生成的方式上看,说体是在作为行为活动的“说”的基础上生发而来的。
正如郭英德所言:“中国古代文体的生成大都基于与特定场合相关的‘言说’这种行为方式。
”[1]从文体确立的过程看,“说”能立为一体,则需有名、有实,还要有论。
唐前是说体从萌生到发展的初始期。
此一时期,“说”从指代言说活动过渡到对文体的指称,在文本上也出现了一些以“说”为名的篇章和著作。
同时,又有陆机、刘勰两位文论家对“说”体加以确立并进行讨论。
但也正因处于初始期,说体在诸多方面带有较多的不确定性和较大模糊性。
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

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六兵制六兵制(此章本题为府兵制前期史料试释,载前(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柒本第叁分,兹略增订,以为本书之一章。
)(壹)府兵之制起于西魏大统,废于唐之天宝,前后凡二百年,其间变易增损者颇亦多矣。
后世之考史者于时代之先后往往忽略,遂依据此制度后期即唐代之材料,以推说其前期即隋以前之事实,是执一贯不变之观念,以说此前后大异之制度也,故于此中古史最要关键不独迄无发明,复更多所误会。
夫唐代府兵制,吾国史料本较完备,又得《日本养老令》之《宫卫军防》诸令条,可以推比补充,其制度概略今尚不甚难知。
惟隋以前府兵之制,则史文缺略,不易明悉,而唐人追述前事,亦未可尽信。
兹择取此制前期最要之史料,试为考释,其间疑滞之义不能通解者殊多,又所据史籍,皆通行坊刻,未能舆传世善本一一详校,尤不敢自谓有所创获及论断也。
(贰)《北史》陆拾(《周书》壹陆同,但无“每一团仪同二人”至“并资官给”一节,又《通典》贰捌《职官典》拾将军总叙条及叁肆《职官典》壹陆勋官条略同)云:初魏孝庄击以尔朱荣有翊戴之功,拜荣柱国大将军,位在丞相上。
荣败后,此官遂废。
大统三年,魏文帝复以周文帝建中兴之业,始命为之。
其后功参佐命、望实俱重者亦居此职,自大统十六年已前任者凡有八人。
周帝位总百揆,都督中外军事,魏广陵王欣元氏懿戚,从容禁闼而已,此外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分掌禁旅,当爪牙御侮之寄,当时荣盛莫与为比,故今之称门阀者咸推八柱国家。
今并十二大将军录之于左:使持节太尉柱国大将军大都督尚书左仆射陇右行台少师陇西郡开国公李虎[略]与周文帝为八柱国。
使持节大将军大都督少保广平王元赞。
[略]是为十二大将军。
每大将军督二开府,凡为二十四员,分团统领,是二十四军。
每一团仪同二人,自相督率,不编户贯,都十二大将军。
十五日上,则门栏陛戟,警昼巡夜;十五日下,则教旗习战,无他赋役,每兵唯办弓刀一具,月简阅之,甲槊戈弩并资官给。
中华文明源流考

中华文明源流考中华文明可谓精彩纷呈,源远流长。
从石器时代初期的“丹阳一号”文化,到商周时期的青铜文化,再到唐宋明清时期的文学艺术,中华文化历经五千年的风雨洗礼,如今保留下来的文化遗产早已成为世界文化的瑰宝。
但是,中华文明的源流究竟从何而来,如何演化才形成现今的独特文化面貌,是我们追寻中华文明源流的重要问题。
1.岭南文化的起源岭南文化历史最远、影响最大的就是蛮夷文化。
蛮夷文化自上古时代就开始发展,尤其是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影响范围极为广泛。
与中原文化相比,蛮夷文化显得更为富有神秘和原始的色彩。
同时,岭南地区地理环境独特,山岳崇峻、水文纵横,加之特殊的气候和人文背景,更是孕育了丰富多彩的岭南文化。
比如说,从山下到山顶,就有着不同的生活习俗和文化信仰,让我们看到了岭南文化的多元性和鲜明性。
2. 殷商文化的兴衰殷商文化是中原文化地区的出现,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殷商时期,中原地区各类经济、政治、文化活动空前繁荣,更是充满戏剧性。
比如夏朝的灭亡和商朝的出现,商王武丁灭暴力、建正义之事等等,都是中原文化历史中最具影响的事件。
虽然历史计算上不过不到五百年,但殷商文化的影响至今历久不衰,深受后人的推崇和爱戴。
3. 周朝文化的盛衰周朝文化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国家、社会、文化等多个方面的标志性阶段之一,同时也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王朝。
周朝的政治制度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王室、诸侯以及农民,形成了中国历史上大一统局面。
而周朝文化也是源远流长,其文化内涵丰富,厚重深邃。
周朝诸多典籍、礼乐、音乐、戏曲、文学等等都成为了中华文明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4. 春秋战国文化的多元性春秋时期到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涌现出许多学派和思想流派的重要阶段,包括儒、道、墨、法、农等等诸多流派。
春秋战国时期的主要特点就是思想多元性、百家争鸣,形成了独特的人文历史景观。
比如说,儒家思想以恭敬谦让为核心,提倡仁政兼济、天下为公;道家则以自然无为、道法自然为原则,鼓励个体完善自我、最大限度发挥自身潜能;墨家则以爱德无私、禁止战争和暴力为主要理念,倡导民主和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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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唐说源流考论报告摘要:唐诗的分期研究,是唐诗宏观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因此只满足于对严羽和高棅的认识是不够的。
本文从唐末入手,迄于清末,对“四唐”说的渊源、定型、发展和流变过程作了历时性的勾勒和考察,并对“四唐”说流变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正反两方面的认识作了进一步的阐述。
关键词:“四唐”说;严羽;方回;杨士弘;高棅所谓“四唐”,指的是初唐、盛唐、中唐、晚唐,是对唐诗发展进程的阶段性划分,也是普遍流行的一种关于唐代诗歌发展分期的学说。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具有阶段性,对阶段性的准确把握,是为了更好地描述过程,而不是要肢解、割散这个过程。
反之,放弃对这个过程的描述,就是缘木求鱼的研究。
因此,从一定的模式与原则出发将复杂多变的唐诗流程纳入到一定的时段结构中,是在借助于切割与斩断,使诗歌流程中的系统化特征得以阶段性彰显,其目的是为了更准确地把握诗歌发展史。
唐诗分期研究的意义正在于此。
目前,学术界一般认为,唐诗的分期肇始于宋之严羽,成形于明之高棅。
这基本上是属实的,但并不全面。
因为,“四唐”说的产生并不是有某一两位学者在某个时刻突然玄想出来的,而是经历了一个从萌芽,到雏形,再到定型的演进过程的。
对这个过程的把握,是我们认识唐诗及其分期问题不可或缺的源头活水。
因此,本文拟对唐诗的分期问题作一个历时性的源流追寻。
一早在严羽之前,已经有人在运用总体把握的方法评析唐诗,而这种总体把握,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分期研究的渊源。
严羽之前的人论诗,似乎有一种习惯,那就是论诗者在有意无意之间,总要先对前代以至于“今”的诗歌状况作一个粗略的历时性回顾。
而这却正暗合了文学批评的宏观把握原则。
我们知道,“诗品”或“诗话”是一种随笔似的品评诗歌的形式,其长处并不在于勾勒史的线索,但人们总还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显示出对诗史回顾的兴趣。
较早用这种总体把握的方法评析唐诗的是唐末的司空图。
他在《与王驾评诗书》中说:“国初主上好文雅,风流特盛。
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宏肆于李杜,极矣。
左丞苏州,趣味澄琼,若清风之出岫。
大历十数公,抑又其次焉,力勍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
刘公梦得,杨公巨源,亦各有胜会。
阆仙东野、刘得仁辈,时得佳致,亦足涤烦。
厥后所闻,逾褊浅矣。
”[1]这已经将唐诗的发展历程粗略的勾勒了出来,而且对各个阶段的诗风和诗人还进行了宏观上的评价。
北宋的宋祁在《新唐书》中评论唐诗说:“唐兴,诗人承陈、隋风流,浮靡相矜。
至宋之问、沈佺期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竞相袭沿。
逮开元间,稍裁以雅正,然恃华者质反,好丽者壮违,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长。
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它人不足,甫乃厌余,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
故元稹谓‘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
昌黎韩愈于文章慎许可,至歌诗,独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诚可信云。
”[2]又说“言诗则杜甫、李白、元稹、白居易、刘禹锡;谲怪则李贺、杜牧、李商隐。
皆卓然以所长为一世冠。
”[3]诗史的分期从根本上讲,应该是以诗人及其所创作的诗歌为最可靠的依据的,所以,尽管宋祁并没有明确提出初、盛、中、晚的具体分期名称,但综合考察这两段话,它实际上已经借助于对诗人创作的线性描述,大致勾勒出了唐诗发展的几个主要阶段,即:“唐兴”之时,“诗人承陈、隋风流”,以宋、沈为代表,此为其一;“逮开元间”,诗风“雅正”,此为其二;到杜甫,则“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此为其三;“谲怪则李贺、杜牧、李商隐”,此为其四。
稍后,宋胡仔在《渔隐丛话》前集巻二中引佚名的《雪浪斋日记》云:“予尝与能诗者论书止于晋,而诗止于唐。
盖唐自大历以来,诗人无不可观者,特晚唐气象衰尒。
”[4]这里对“大历”之后、“晚唐”之前的诗给予了肯定,“晚唐”之名已肇端;并且指出了“晚唐气象”与“大历以来”诗歌之间的区别和变化。
但“大历以来”止于何时,即“晚唐气象”起于何时则是模糊的。
元代王构在《修辞鉴衡》巻一的“诗体之变”条下引宋代理学家杨时在《龟山先生语录》中的话:“诗之变,至唐而止。
元和之诗极盛。
诗有盛唐、中唐、晚唐;五代陋矣。
”[5]从名称上讲,杨时之说已具备了“四唐”说中的盛、中、晚三期之名,但盛、中、晚之间的起始分界也是不明确的。
另外他说“元和之诗极盛”,是出于何种考虑,也值得我们认真思索。
元马端临的《文献通考》里收录了南宋朱熹论诗之流变的一段话:“古今之诗凡三变。
盖自《书》《传》所记,虞夏以来,下及汉魏,自为一等;自晋宋间颜、谢之后,下及唐初,自为一等;自沈、宋之后,定著律诗,下及今日,又为一等。
然自唐初以前,其为诗者,固有高下,而法犹未变。
至律诗出,而后诗之古法始为大变矣。
”[6]这里,如果我们将沈、宋前后,“定着律诗”的时段理解为“唐初”,那么,流行后世以至于今的“四唐”之名已大体完备。
当然,这些划分还只是粗略的梗概描述,因为以上诸人的表述,都是以对诗歌发展流变的宏观理解为基础的,所以各个时段之间具体的时限是模糊、含混的。
这仅是“四唐”说的萌芽和雏形期。
不过,我们更应该注意到的是,这种总体把握的文化批评心态对后世的引导作用。
如欧阳修说:“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
”[7]这是由晚唐向盛唐的回溯;陈师道《后山诗话》评今古文之优劣时的历时性回顾更是明显:“余以古文为三等,周为上,七国次之,汉为下;东汉而下,无取焉。
”[8]严羽深受这种文学批评模式的影响。
在《沧浪诗话·诗辩》中,严羽以禅喻诗,对不同时期的唐诗给予了初步但又相当明确的划分:“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
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
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
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
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
”[9]这里,严羽把“盛唐”诗的下限定了在“大历”初年,这是明确的。
接下来,严羽又由禅喻而入诗道,说习诗应取名家之好诗而习之,并且按照时间的先后秩序依次列出了“汉魏之诗”、“晋宋之诗”、“南北朝之诗”、“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之诗”、“开元、天宝诸家之诗”、“李、杜二公之诗”、“大历十才子之诗”、“元和之诗”、“晚唐诸家之诗”等十个名目,[10]这种历时性的罗列,实际上已经粗略地勾勒出了唐诗发展流程的五个阶段,即以“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为代表的“唐初”;“开之天宝”时期以“李杜”为代表的“盛唐”;以及“大历”、“元和”和“晚唐”。
以此为基础,严羽在《沧浪诗话·诗体》中以辨体的形式对唐诗的分期作了更细致的划分,并明确地对每一阶段的所包含的大致时限或诗歌特点作了界定:“唐初体。
唐初犹袭陈隋之体。
盛唐体。
景云以后,开元天宝诸公之诗。
大历体。
大历十才子之诗。
元和体。
元白诸公。
晚唐体。
”[11]至此,严羽在论诗的过程中完成了对唐诗发展分期的大致划分。
这比此前司空图、宋祁、杨时、朱熹等人的笼统描述明显地显得更系统、更准确,也更具操作性。
所以,尽管严羽的初衷并不是在有意给唐诗分期,但其客观效果却出人意料。
他旨在“辨体”的“五体”说被后世的诗评家不由分说就代换成了“五唐”说,并流播后世。
如元代的赵著在为《双溪醉隐集》所作的序中,对唐代诗歌的发展过程作了如下的勾勒:“武徳再造,徐、庾颓靡,尚且存焉,为陈子昻一变。
……为李太白杜子美再变;……及乎天宝乱息,大历、元和诗律再变,以至今日矣。
呜呼,风雅不可复得见,唐人之余烈,斯可矣。
”[12]这里的“武徳再造”、“子昻一变”、李杜之“再变”、“大历、元和诗律再变”几乎就是严羽“五唐”说的翻版。
需要强调指出是,第一,严羽“五唐”说的分期标准和司空图、宋祁、杨时、朱熹等人一样是纯诗学意义上的,因为他们的这些见解,纯粹是他们读诗、评诗、选诗时的诗学体悟,而与史学无关。
尽管他们也受到历史兴衰的影响,但反映在诗的历程描述方面则是隐性的。
第二,如果将严羽的“大历”、“元和”二期合而为一,并名之曰“中唐”的话,严羽的“五唐”说实质上就是今天通行的初、盛、中、晚的“四唐”说了,而且各期之间均有大致明确的起始时间。
二严羽之后,在诗论界,几乎人人都在自觉或不自觉的运用着严羽的学说。
这个运用过程,也就是“五唐”说的流变过程。
值得庆幸的是,人们并不是机械的照搬严羽,而是不断发展和完善着它。
在这方面做出突出贡献的,一个是宋、元之际的方回,一个是元代的杨士弘。
方回,字虚谷,歙县人。
他选、评唐宋两代的五七言律诗2992首,于1282年编成《瀛奎律髓》,其中的很多资料对我们认识“四唐”说的流变具有重要的意义。
具体说来,《瀛奎律髓》中“唐初”出现1次,“盛唐”出现17次,“中唐”出现5次,“晚唐”出现93次。
这其中除了“唐初”与唐诗的分期无关之外,其它都关涉到唐诗的分期问题。
可以说,方回无论评论唐诗还是宋诗,都是在注重诗歌发展之阶段性的前提下展开的。
综合考察这些相关内容,我将方回对唐诗分期的贡献归纳为以下几点:1、他首次提出了“中唐”的概念,并且明确了中唐的起始时间。
如果把它和严羽的“唐初”、“盛唐”和“晚唐”结合起来,“四唐”说的名称从此得以完善和定型。
他在评论许浑的《春日题韦曲野老村舍》时说:“予选诗以老杜为主,老杜同时人,皆盛唐之作,亦皆取之。
中唐则大历以后、元和以前,亦多取之。
晚唐诸人,贾岛开一别派,姚合继之,沿而下亦非无作者,亦不容不取之。
”[13]2、由上面所引的话,我们约略可以推算出“四唐”说各个阶段的时限。
中唐:“中唐则大历以后元和以前”, 766—806,共计40年。
盛唐:与杜甫相始终,即712—770。
若据以上两期的时限向后、向前顺推的话,晚唐的时限应为:806—907;初唐的时限就是618—712。
这里除了盛唐之尾与中唐之首有四年的交叉之外,基本上是一个完整的唐诗发展流程。
3、在方回的评语里,多次把盛唐的时限延伸到了初唐,可见“唐初”的概念在他这里是不很清晰的。
因为,方回在全书中没有使用过“初唐”的概念,“唐初”一词也仅出现一次,而且与唐诗的分期无关。
另外,他说:“圣俞诗一扫昆体,与盛唐杜审言、王维、岑参诸人合。
”[14]他评陈子昂的《晚次乐乡县》时说:“盛唐律诗,体浑大,格高语壮。
”[15]他评陈子昂的《和陆明甫赠将军重出塞》用赞扬的口吻说:“盛唐诗浑成。
”[16]可见,方回是把杜审言、陈子昂和王维、岑参诸人都归入盛唐诗人之列的。
杨士弘,字伯谦,襄城人。
他编选的《唐音》成书于1344年。
这是一部以辨别“音”之“正”、“变”为宗旨的唐诗选本,是“元末至明中叶近两百年间,最有影响流行最广的唐诗选集”。
[17]纪昀等人在《四库全书提要》里说:“‘始音’惟录王、杨、卢、骆四家。
‘正音’,则诗以体分,而以初唐、盛唐为一类,中唐为一类,晚唐为一类。
‘遗响’则诸家之作咸在。
”[18]这个表述是十分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