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的演变
对明清小说评点式研究方法的看法

对明清小说评点式研究的看法——以《三国演义》为例所谓小说评点就是中国古典小说批评的一种形式,盛行于明清时期,包括“评”和“点”两点。
评点的形式要素有两个方面:评点符号包括圈、点、抹、删等,评语包括总评(序、跋)、眉批、旁批、夹批等。
这种批评形式到明代万历年间逐渐成为成熟的独特的小说批评和小说理论形式,其本质是对作品的一种解释。
评点作为我国最具特色的批评体式之一,近年来在学界颇为兴盛,专着、论文层出不穷。
但是相对于其他研究方式而言,明清小说的评点研究显然还没有得到足够认真的对待,可以说还有很大的研究空间。
一、对于前人评点的研究:以《三国演义》为例,说到关于《三国演义》的评点,清代毛宗岗父子修订整改的版本最为兴盛,而后人对此的研究也最多。
近年来学者对于小说评点的研究主要包括以对评点者的生平事略、各个评本、评点者的小说思想与小说理论等方面。
可以说前人的评点对后人研究原著起到了很大的参照作用,特别是前人所处的时间年代,越是接近作品本身年代的评点越有参考价值。
现今学者对此的研究主要在理论方面,虽然取得了较大的成绩,但是研究面相对较窄,发展空间颇大。
像《毛宗岗批评<三国演义>》中,情节的增加,多于诗词赞语的删除,特别是拥刘反曹思想的加强,对后人的影响很大。
虽然给了后人很多的借鉴和参考,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束缚了后人的思维,人一般都有先入为主的惯性,看了前人的评点,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接受了其中的某些观点,对于再次创新来说就加大了难度。
而后人对此的研究一般都是对前人评点的看法,认为先前的观点怎样怎样,却很少提出自己的观点。
毛评本《三国演义》对刘备的塑造,有点“虚”的感觉,就是太仁义道德所以显得不真实,相比较而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曹操,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人”。
而历史上的曹操并非如《三国》里所述的那样是个“大奸贼、大坏蛋”,所以在研究前人的评点时不能单单借助加入了主观色彩的文学作品,更应看向历史,集历史、文学、经学、政治等于一身,扩大研究面。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发展的阶段性

浅析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理论的四个发展阶段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以中国浩繁如海的文学作品为源泉,随着文学创作的发展不断地得以丰富和补充,经历了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从笼统到具体、从粗疏到细致、从浅显到深刻的发展过程。
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文人们对文学理论的探索大大提高了文学自觉意识,起着总结前人、启迪后者、引导方向、开拓视野的作用。
两千多年以来,经过无数代人孜孜不倦的探索和研究,中国古代文论形成了四个极具特色的发展阶段,并由此耸立起了三座连绵起伏的文学理论高峰。
一、文学批评的萌芽初创期:先秦两汉文论(基本文学理论奠基阶段)先秦的文学批评理论包含于文艺、总体文化评述以及政治、哲学和社会思想中,没有从政治、哲学和思想意识中独立出来,处于混沌的状态。
这个时期,基本上没有形成独立的文学批评理论著述,相关观点都散见于文学作品或者其他政治、哲学理论著述中。
这一时期,以孔子的“兴观群怨”说,孟子的“养气说”,老子的“意象”论,庄子的“得意忘言”等有关论述比较有代表性,表现了中国古代人们对文学的性质、功能及发展规律的初步探索。
到了两汉时期,文学明显受道家思想影响,经学进一步神学化,因为文学批评也随之陷入神秘化的境地。
除了王充等少数反神学迷信的思想家、文论家提出了一些有价值的观点外,这一时期的文学理论成果不够集中。
先秦两汉时期是中国文学批评的草创时期,因此,这个时候的文学观点大多比较零碎,散乱,具有一定的片断性,没有形成专门的体系,也没有产生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批评理论专著,是人们对文学进行外围研究并试图深入文学内部研究的摸索期。
二、文学批评的蜕变成熟期:魏晋南北朝文论(文学整体建构理论高峰)魏晋南北朝文论是中国古代文论的成熟期,这一时期产生了一系列极具体系性和理论深度的文学批评理论专著,如曹丕的《典论论文》,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和钟嵘的《诗品序》等。
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对文学的研究开始从外围研究转变到注重文学内部规律的探讨。
中国文学批评史——明清时期

明代文学批评的总体特征: 第一,文学理论批评的宗旨以复古为尚。文 学流派异常繁多,文人社团多达一百多个, 一大批文学总集应运而生。 第二,扬唐抑宋,把宋元以来的“唐宋诗之 争”推向极致。明人的诗学批评,秉承严羽 《沧浪诗话》扬唐抑宋之旨,形成一种尊唐 斥宋的文坛风气。
第一节 明代文学思想发展中的复古和反复古
第一节 明代文学思想发展中的复古和反复古
李贽的文艺思想正是建立在这样具有叛逆性的社 会政治思想基础上的,其核心是提倡“真情”, 反对“假理”,它集中反映在《童心说》一文中: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以为不可,是以 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 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 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三、公安三袁的“性灵”说 明代文艺新思潮在诗文方面的最突出代表是 公安三袁。三袁是湖北公安县人,习惯称公 安派。袁氏三兄弟是兄长袁宗道(1560- 1600),字伯修,其次是袁宏道(1568- 1610),字中郎,最小的是袁中道(1570 -1623),字小修。他们中以袁宏道成就 和影响最大。三袁都是李贽的学生。
第四章 中国文学理论批评的繁荣和鼎盛 ——明清时期
第四,对中国传统审美特征和艺术表现方 法进行研究与总结,是这一时期理论批评 发展中的一个十分重要,也是成就最高、 最有价值的方面,尤其是清代。 第五,资料丰富,鱼龙混杂。还有相当一 部分躺在书架上无人问津。很有研究的空 间。
第一节 明代文学思想发展中的复古和反复古
第一节 明代文学思想发展中的复古和反复古
按李贽的看法: “化工”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即天工。它的特点 是:虽是人作,宛若造化。正是因为它宛若造化, 故虽有人工,人工之“工”不见了。 “画工”是次一等的艺术境界。它也是一种美。 它虽然“穷巧极工”,但未达到“夺天地之化工” 的地步。 体现化工艺术境界的代表作是《西厢记》、《拜 月记》,而当时名气很大,为理学家们吹捧不已 的《琵琶记》,李贽认为只达到“画工”的境界。
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的演变

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的演变摘要:随着明清小说的日益发展,明清小说评点也日渐丰富,其所包含的评点理论也在不断地成熟完善。
而人物论作为小说评点理论的核心部分,也展开了其不断演进的进程。
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的演变从李卓吾对形神之逼真的强调——“化工”,演进到金圣叹对个性化的突出认可——“性格”,再递进到张竹坡对个性化之内在逻辑的揭示——“情理”,最终演进到脂砚斋对性格秘奥复杂之境的深入探讨——“囫囵语”。
关键词: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明清时期,以李卓吾、金圣叹、毛宗岗、张竹坡、脂砚斋等为代表的小说评点家们对明清小说做了细致的小说评点,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小说理论遗产。
在这些小说理论中,有关于小说人物的理论创见是极为丰富。
随着明清小说人物塑造水平地不断提高,小说评点家们的人物理论也在不断完善和成熟。
一、李卓吾对形神之逼真的强调—“化工”在小说评点中,李卓吾首先意识到了人物性格的共性和个性的问题。
认为《水浒传》塑造的人物都有某种典型性、代表性;同时,也都具有鲜明的个性——即所谓的“同而不同处有辨”。
他还最早以“各有派头,各有光景,各有家数,各有身分”来对小说中人物描写的个性化做一种形容和概括[1]。
但在人物性格的共性及个性问题上,他并没有进行深入阐释。
他更为关注人物的外在形态和内在精神。
他强调作家创造人物必须贴近真实生活。
因而他提出“化工”这一范畴来点评人物外在言行与内在精神的真实性,即“逼真”和“传神”。
他在二十一回回评中讲,“此回文字逼真,化工肖物。
摹写宋江、阎婆惜并阎婆处,不惟能画眼前,且画心上;不惟能画心上,且并画意外。
顾虎头、吴道子安能到此?”[2]可见,李卓吾所提之“化工”不仅仅要求人物外在言行形态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画在“眼前”,以达“逼真”之境。
而且要求人物要画在心上,并画出意外,以致于“传神”。
而“化工”本质上就是对人物性格真实地摹写,不仅要真实地写出人物外在之“形”,还要忠实地反映出人物内在之“神”,更要写出深入挖掘到人物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潜意识—“意”。
明清小说评点的正统与“异端”探析——以毛宗岗《三国志演义》评

形 象 的塑造 上 ,将 “ 尊 刘 抑 曹 ” 的倾 向推 上 了 绝对 化 的道 路 。他 对 旧本 中的不利 于刘 备 集 团 的描 写 ,如 写 刘 备 的 虚伪 狡 诈 、诸 葛 亮失 策 以及 在 托 名 李 卓吾 评 本 中 ,凡 有 “ 唐 突 昭 烈 、谩 骂 武 侯 ” 之语 ,都删 掉 了。凡 是 旧 本 中有 赞 扬 曹 操 ,称 颂其 有 霸 王之 才 的 句子 ,也都 删减 掉 ,并 在批 语 中增 加 并 突 出 曹操 作 为 “ 古今 来奸 雄 中第一 奇人 ” 的典 型性 。1 9 8 0 年 上 海 古籍 出版 社 出版 《 三 国志 通俗 演义 》 其 中 《 前 言》 部分 比较 了毛 本 和 嘉靖 本 中曹 魏和 刘 蜀 集 团人物 描写 的不 同 ,认 为 “ 毛本丑 化 了原作 曹操 的形 象 。 ” 经过 毛宗 岗这样 的评 改 , “ 刘 备 成为 尊 贤 爱 才 、爱 惜 民命 、光 明磊 落 、 施行 仁政 的具有 高 尚道德 的代 表 人 物 ;而 曹 操 则 被 刻 画 为 完 全 是 个 残暴狡 诈 、忌妒 贤才 、权谋 机变 、寡廉 鲜 耻 的邪 恶 的典 型 ” , 以此来 作 为毛 氏的 “ 魏 之不 得为 正统 ” ,而应 以 “ 昭烈 为正 统 ” 的
作者 简介 :迟 晓 ( 1 9 9 1 一) ,女 ,汉族 ,山东 日照 人 ,研 究生 ,扬 州大 学文学 院 ,研究方 向 :古代 文学 。 摘要 :小 说在 古代 属于 委巷传 闻 、俚野 琐屑 之 类, 文体 的 尊卑 地 位根 本 无 法 与诗 文 相 比。 而对 小 说 的评 点 更 不被 纳 入 谈 诗 说 艺 的 “ 风
评 点 ,是 我 国传 统 文 学 批评 中 的极 其 重要 的方 式 之 一 。有 明 以前 ,评点方 法 多被 用 于 诗 文 ,且 一 般 只 限 于 采 取 圈 、抹 、批 语
小说评点概述

小说评点研究的视角
首先,评点是古代小说理论批评中居于主导
地位的批评形态,小说评点的理论思想是以 叙事理论为主要内涵的,有关情节结构的叙 事法则、人物形象的塑造方法等是这一理论 思想中最为重要的部分。这一现象使古代叙 事文学理论有了长足的发展,也丰富和完善 了古代文学理论自身的思想格局。
小说评点研究的视角
小说评点研究的视角
通俗小说的文人评点发端于李卓吾,而他正是明中 后期“异端”思想的代表人物。他对道学的猛烈批 判,对人情、人欲的大胆肯定,在社会上引起了轩 然大波。他的“童心说”,他的“穿衣吃饭即是人 伦物理”的理论思想深刻地影响了晚明的知识界, 也深深地影响了通俗小说的评点,致使反道学、提 倡真性情成了小说评点的一个常见主题。 在小说评点中,对于情爱的肯定和歌颂也是其中与 传统伦理思想颇相悖异的内涵,尤其是对《红楼梦》 这种思想卓越的爱情小说的评点,更是体现出了富 于新意的思想内涵。
小说评点研究的视角
出现“评”“改”一体的原因: 1.古代文学发展史上,小说尤其是通俗小说地
位卑下,虽然数百年间小说创作极为繁盛且 影响深远,但这一文体始终处在古代各种文 体之边缘,而未真正被古代正统文人所接纳。
明清小说文本中的小说读者论略

九回, 写两 个小沙 弥“ 坐在 山 门上 , 着一部《 尼孽 海》 拿 僧
的春 书, 正在 那 里 看 一 回 , 一 回 , 掌不 绝 ” 笑 鼓 。
4明西湖伏雌教 主《 . 醋葫 芦》 第四 回, 写成硅“ 日与 朝
文 分 析 , 将 下 述 小 说 中 涉及 的小 说 读 者 信 息 撮 述 如 下 : 兹
春 宫图儿 、如 意君 传》 淫书浪 曲 , 《 、 背地 里演 习 出各种娇
态。 ”
8清烟水散人 《 . 桃花影》 第一 回, 写书生魏 玉卿,每 当 “ 独坐无聊 , 把 那《 真记》 《 玉奴 外史》 《 便 会 、杨 、 武则天如 意
广东技 术 师范 学 院学 报 ( 社会科 学 )
21 0 0年第 4期
J u a fGu n d n oye h i r lUnv ri o r lo a g o gP ltc ncNoma iest n y No4,C1 . 2 I0
明清小 说 文 本 中的小 说读 者 论 略
将真连城诱骗至其 家中, 出《 红记》供 其赏玩 。 拿 娇 ,
1. 0清墨 憨斋主人《 醒名花》 第八 回: 陶公起 身 , “ 全公
同到 自己 书房 中 闲谈 。陶公 把 桌上 书卷 翻 看 , 内有 一本 小
说, 乃是邵十洲故事 , 名叫《 玉楼春》 。”
传 奇, 可笑也 。”《 ’ 贾云华还魂记》 写书生魏鹏 爱看《 也 娇 红记》 寻芳雅集》 。《 还写书生吴寻芳与佳人王娇凤在一起 评论《 红记 》 娇 。 2明吕天成《 . 绣榻野 史》 卷上 , 写东门生的 书桌上摆 着
明清小说小论文

明清小说人物论题目:关于唐僧和宋江的人物形象的比较学生姓名学号指导教师二级学院专业名称班级2012年06月关于宋江与唐僧的人物形象的比较摘要:宋江是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传》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梁山一百单八将之首,人称“及时雨”。
原本是郓城县押司,后加入梁山,成为梁山的首领,极力主张接受朝廷的招安,并在被招安后,不久被高俅等人用毒酒害死。
《西游记》中讲的唐僧是一个率领徒弟经过千辛万苦取得真经的高僧。
唐僧和宋江这两个人物形象在许多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们都是两个集团的道德领袖,他们都经历重重劫难才取得成果,本身无什么法力,靠仁义道德来管教手下,是作为两位领袖人物而存在的。
关键词:宋江;唐僧;领袖1 引言历史上的宋江是一个充满力量感的盗跖式的英雄,而唐僧则是一个大智大勇的得道高僧。
但作为文学形象,宋江和唐僧却平庸、无能,缺乏文学感染力。
两个人物文学形象和历史形象的大异其貌。
宋江,一个郓城押司,在飘泊途中遇到了各方绿林好汉,成为梁山泊首领,后来伏身招安,最后被毒死。
而唐僧是吴承恩《西游记》中塑造的人物,他是西天取经的关键人物,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取经途中所有苦难的最大承担者。
但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作为统帅群雄的几位领袖,宋江和唐僧,都是平常人看来的窝囊废,没有什么人格魅力,更无一丝英雄气度。
但若仔细分析,两人都具备“无能”之能,即个人的文武之资质未必出众,但有驾驭群雄、审时度势、借力打力、合纵连横的出众才能,克服自身的文才武略之不足,脱颖而出。
2 宋江与唐僧形象分析2.1 宋江:徘徊于成功与失败之间的领导者对于宋江这个人物形象,具有丰富的多重意蕴,他身上既有着仗义疏财、孝忠1两全的一面,又存在着愚昧固执、薄情寡义的一面。
他的性格是复杂的,他的思想是变化的,他的性格也随着所面临的环境的变化在情感的催发下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
纵观《水浒传》,似乎整个悲剧都是他一手导演出来的,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的确,作为主要角色,宋江的选择决定了一大帮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命运,他招安的决定给失败终使整个梁山基业崩溃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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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的演变摘要:随着明清小说的日益发展,明清小说评点也日渐丰富,其所包含的评点理论也在不断地成熟完善。
而人物论作为小说评点理论的核心部分,也展开了其不断演进的进程。
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的演变从李卓吾对形神之逼真的强调——“化工”,演进到金圣叹对个性化的突出认可——“性格”,再递进到张竹坡对个性化之内在逻辑的揭示——“情理”,最终演进到脂砚斋对性格秘奥复杂之境的深入探讨——“囫囵语”。
关键词:明清小说评点人物论明清时期,以李卓吾、金圣叹、毛宗岗、张竹坡、脂砚斋等为代表的小说评点家们对明清小说做了细致的小说评点,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小说理论遗产。
在这些小说理论中,有关于小说人物的理论创见是极为丰富。
随着明清小说人物塑造水平地不断提高,小说评点家们的人物理论也在不断完善和成熟。
一、李卓吾对形神之逼真的强调—“化工”在小说评点中,李卓吾首先意识到了人物性格的共性和个性的问题。
认为《水浒传》塑造的人物都有某种典型性、代表性;同时,也都具有鲜明的个性——即所谓的“同而不同处有辨”。
他还最早以“各有派头,各有光景,各有家数,各有身分”来对小说中人物描写的个性化做一种形容和概括[1]。
但在人物性格的共性及个性问题上,他并没有进行深入阐释。
他更为关注人物的外在形态和内在精神。
他强调作家创造人物必须贴近真实生活。
因而他提出“化工”这一范畴来点评人物外在言行与内在精神的真实性,即“逼真”和“传神”。
他在二十一回回评中讲,“此回文字逼真,化工肖物。
摹写宋江、阎婆惜并阎婆处,不惟能画眼前,且画心上;不惟能画心上,且并画意外。
顾虎头、吴道子安能到此?”[2]可见,李卓吾所提之“化工”不仅仅要求人物外在言行形态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画在“眼前”,以达“逼真”之境。
而且要求人物要画在心上,并画出意外,以致于“传神”。
而“化工”本质上就是对人物性格真实地摹写,不仅要真实地写出人物外在之“形”,还要忠实地反映出人物内在之“神”,更要写出深入挖掘到人物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潜意识—“意”。
二、金圣叹对个性化的突出认可—“性格”金圣叹在李卓吾的基础上,继续对人物性格塑造的问题进行深入研究。
他在李卓吾“同而不同处有辨”观点的影响下,提出“性格”这个范畴。
他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提到“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
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了出来。
”[3]在他看来人物性格塑造的成功与否与小说的艺术魅力是息息相关的。
而他所指的“性格”即是人物性格的个性化。
他说:“《水浒传》写一百八个人物性格,真是一百八样,若别一部书,任他写一千个人,但只是一样,便只写得两个人,也只是一样。
”[4]金圣叹开始意识到,人物的多样性并不等同于人物性格的多样性,而小说创作的成功与否的重点就在于作者是否能创作出真正有“性格”的人物。
同时,他也认为“性格”不仅指的是不同人物具有不同的性格特征,更在于即便是具有同一性格特征的人物,也因性格的不同,而具有细微处地不同。
三、张竹坡对个性化之内在逻辑的揭示—“情理”张竹坡认为,《金瓶梅》作为世情小说,极为贴近现实生活,“处处体贴人情天理”。
因而创作出的小说人物“各各一款,绝不相同”,使得人物性格高度个性化。
这一点是对金圣叹理论的继承,而他的小说理论的创见在于他更为关注的是高度个性化的内在逻辑,即小说是如何塑造出诸多具有高度个性化性格的人物的呢?对此,他提出“情理”这一范畴,来解释这一问题。
“情理”即“人情”和“天理”,指的是小说人物的性格逻辑和生活逻辑。
他认为“做文章,不过是‘情理’二字。
今做此一篇百回长文,亦只是“情理”二字。
“于一个人心中,讨出一个人的情理,则一个人的传得矣。
虽前后夹杂众人的话,而此一人开口,是此一人的情理;非其开口便得情理,由于讨出这一人的情理方开口耳。
是故写十百千人皆如写一人,而遂洋洋乎有此一百回大书也。
”[5]他认为每个人物有每个人物的“情理”,而基于人物的不同性格逻辑和生活逻辑,他外在表现也会不同。
而小说将这些“情理”的表现汇集起来,遂成就“百回大书”。
因而,在张竹坡看来人物的个性化不仅表现为外在的言行神态的不同,更表现在他的“情理”不同。
综上,张竹坡认为“情理”是小说创作,是人物性格塑造的出发点。
而人物各自不同“情理”同样也是人物个性化的表现。
因此,张竹坡认为而《金瓶梅》之“奇”就在于小说的创作由“情理”始,同时《金瓶梅》之妙也表现在由诸多人物表现出各自的“情理”。
而“情理”本就由世间的“人情事理”而来,所以以“情理”为核心的小说必然贴近世情,贴近生活,贴近真实。
因而有别于传奇、演义而成为“第一奇书”。
四、脂砚斋对性格秘奥复杂之境的深入探讨(一)“囫囵语”—所显以“至情至理”所写之秘奥复杂性格同样,脂砚斋也以是否符合“情理”,是否符合人性和社会的一般逻辑作为衡量小说成功与否的标准。
脂砚斋的“情理”观的本质是提倡写实。
他一方面认为唯有亲身经历方能写出“真正情理之文”,另一方面他也以是否符合真实生活为标准来衡量作品是否是符合“情理”。
而张竹坡的“情理”观虽然也提倡写实。
但他更为关注的是如何以“情理”为中心,塑造和表现个性化的人物性格。
综上,虽然侧重点不同,但张竹坡和脂砚斋都认为只有小说只有符合“情理”才是写实的,只有写实才是精彩的。
而脂砚斋较之张竹坡理论提升则在于人物论方面,脂砚斋认为符合“至情至理”的人物性格应该是极为复杂,而不仅仅是极具个性的。
脂砚斋认为“真正情理之文”所创造出的人物绝非“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而是“人各有当”,是极为复杂而又矛盾的。
而全书中最最复杂、最最矛盾的“古今未见之人”自然就是宝玉了。
全书著大笔墨刻画宝玉“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6]的“正邪两赋”的复杂而矛盾人物性格。
是以,宝玉的性格实为书中复杂矛盾的人物性格的最佳代表。
而脂砚斋亦看出全书的妙处皆在宝玉其精妙绝伦的人物形象上,遂用“囫囵语”这一范畴,点出宝玉性格中的内在矛盾和复杂性。
(二)“囫囵语”—秘奥难解之“情不情”语陈洪认为“所谓‘囫囵语’即人物语言含混,表达的思想不够清晰明确。
”[7]据统计,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脂评中谈到“囫囵语”的共有十处,且多为点评宝玉之言。
由此可见,“囫囵语”即是宝玉所说的或者为宝玉所说的含混不清的人物语言。
那么,“囫囵语”究竟点出了宝玉怎样的性格呢?恩格斯说:“人物的性格不仅表现在他做什么,而且表现在他怎样做。
”性格表现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行为的现实,二是行为的动机和方式。
[8]我们将“囫囵语”视作行为的现实,推思其动机,自然就可以还原人物性格真貌。
文中点出“囫囵语”之处,大致有三种情况。
一是宝玉对天下女儿的至诚至真“情不情”之语。
二是宝玉、颦儿二人的懵懂情语。
三是奴才们对宝玉的不解语。
脂砚斋19回双行夹评说到:“后观情榜评曰:‘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
但凡是纯真女儿或如女儿般具有柔性美的人或物,宝玉皆是有情。
而这情本就是让人难以理解,由情而发的囫囵之语,自然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面对宝玉的这让人莫名难懂的“情不情”,下人们也甚为奇怪,但也不便明说,也只“囫囵”带过。
而宝玉、颦儿二人之间的情,则是“情不情”之中的“情情”,是一片痴情中的专情。
但是碍于男女大防,加之二人尚是懵懂,二人虽彼此有意,却免不了些许误会和几番试探,更不免有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对话。
(三)“囫囵语”—代表宝玉以“情不情”为核心,“正邪两赋”的秘奥复杂性格那么脂砚斋评的“囫囵语”究竟点宝玉怎样复杂矛盾的性格呢?围绕着“情不情”这个核心,宝玉有着“正”、“邪”两大对立的矛盾体系。
这两大矛盾有着多组相互对立冲突的性格特点。
他正则“聪俊灵秀”,邪则“乖僻邪谬”。
因着他的“聪俊灵秀之气”,他才会对天下柔美的人或物都有一颗“情不情”之心。
他“情不情”使得他不同于任何一个俗世凡人,使得他在这浮华尘世中,以不带任何功利色彩地眼光去发现美,爱怜美,伤痛美。
但他的这种感情不为社会主流价值观所接受的,才又显得“乖僻邪谬”。
他不仅“聪俊灵秀”,而且“乖僻邪谬”。
他既“贤”又“愚”;既“善”又“恶”;既“正大光明”又“混账恶赖”;既“聪明才俊”又“庸俗平口”;既“好色好淫”又“情痴情种”。
小说19回写袭人回母亲家吃年茶,宝玉去看望袭人,回来后赞叹袭人的穿红两个姨妹子,赞了一句“囫囵语”,端得是赞得“光明正大”。
可在世俗眼光中,他有了袭人这个体贴的丫鬟还不够,还想着别人家穿红的“姨妹子”,也着实是“混账恶赖”。
小说77回写司棋被带出贾府时偶见了宝玉,求宝玉帮着说几句话。
宝玉只自顾自地说:“……如今你又去。
都要去了,这却怎么的好”。
司棋被带走,宝玉是极为伤心的。
他一个主子为下人的去留而伤感,说得上“善”。
他也只顾得上自己的感伤,念叨着“都要去了”,只关心着女孩儿们不能陪他了“怎么的好”,全然不管司棋的死活,只在乎自己的一份情。
重情是“善”,可只重情,其他全然不顾了,也着实是“恶”。
如此,脂砚斋所提出“囫囵语”,反映他对宝玉复杂秘奥人物性格的深刻理解,他意识到了在宝玉的性格核心—“情不情”之下,还有着多对复杂而又难以辨明的性格特征,代表着脂砚斋对性格秘奥复杂之境的深刻认识。
由此,随着明清小说人物塑造水平地不断提高,明清小说评点人物理论最终演进到脂砚斋对性格秘奥复杂之境的深入探讨—“囫囵语”,代表着明清小说人物理论开始走向近代化,开始认识到文学中最打动人心的部分在于赤裸裸的人性,只有解剖人性,肯定人性,人类才真正开始认识自己,文学才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参考文献:[1]叶朗.《中国小说美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34.[2][3][4]陈曦钟、侯忠义、鲁玉川辑校.水浒传会评本[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398;17;17[5]秦修容整理.金瓶梅会评会校本[m].中华书局,1998,1503.[6]曹雪芹著、脂砚斋评.红楼梦脂汇本[m].岳麓书社,2011,24.[7]陈洪.中国小说理论史(修订本) [m].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239.[8]刘再复.性格组合论[m].安徽文艺出版社,2005,60.作者简介:蒋晶晶(1989-),女,湖南湘西人,中南民族大学2011级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