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哲学与红楼梦评论
从《红楼梦》看人生的三种悲剧

王国维先生在《评论》中引用叔本华的悲剧说,把《红楼梦》划为第三种悲剧:“由叔本华之说,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
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
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
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
此种悲剧,其感人贤于前二者远甚。
何则?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非例外之事,而人生之所固有故也。
若前二种之悲剧,吾人对蛇蝎之人物与盲目之命运,未尝不悚然战然憟然,以其罕见之故,犹幸吾生之可以免,而不必求息肩之地也。
但在第三种,则见此非常之势力足以破坏人生之福祉者,无时而不可坠于吾前。
且此等惨酷之行,不但时时可受诸己,而或可以加诸人,躬丁其酷,而无不平之可鸣,此可谓天下之至惨也。
若《红楼梦》,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
”然而我却以为《红楼梦》中的人物,实则分为三种不同类型的悲剧,有些人的命运是一种悲剧造成的,有些人却是两种或三种悲剧的叠加。
而且我也对悲剧有我自己的分法。
我以为悲剧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在无常的命运中流转遭遇,随波逐流,随势浮沉,得意时,失意处,一切都随命运的因缘际会而转移,悲喜苦乐都随着外事外物外人而改变。
第二种就是由于自身的性格气质造成的,看似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改变一下自己的秉性,就可以时运流转得心应手,然而却不清楚这种性格和气质的因子是深入骨髓的,是构成了其之所以成为自己的根本,是绝对无法调整更改的。
第三种悲剧就是人类自身的悲剧,人本身就是宇宙间最孤独最可怜的生物,人和人本质上也是隔绝的无法相通的,人从来都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和所处的时地,人永远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人类都永远逃脱不了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好景难久的规律。
说了这么多,无法想打破很多人形成的固定思维,让他们认识到大部分人是谈不上什么性格的,没有坚定的行为原则,没有固定的处事方式,没有一定的个人底线,不过是随着岁月和际遇的推手不断变化的流体,更谈不上遭遇什么性格的悲剧。
从“解脱”嗅《〈红楼梦〉评论》中的“佛味”

从“解脱”嗅《〈红楼梦〉评论》中的“佛味”摘要:万余字的《〈红楼梦〉评论》浸透了王国维的佛教情结与他的悲剧性格。
《〈红楼梦〉评论》不仅立足于叔本华意志论的人生哲学,也是王国维早年人生困惑与佛教情结的集中体现,他的悲观性格使得佛教沁其心脾、入其肺腑,而叔本华悲观厌世,受东方佛教哲学影响,也推崇佛教的“涅槃”,并宣扬“意志寂灭”,他的悲剧人生哲学观深深地影响着王国维,所以说《〈红楼梦〉评论》、叔本华、佛教思想、王国维这四者之间牵扯着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网,而这网的“结点”恰在一“解脱”上:王国维深受叔本华人生哲学的影响,叔本华深受佛教思想的影响,佛教的终极追求旨在解脱,而难以实现解脱却是王国维的人生悲剧。
《〈红楼梦〉评论》“佛味” “解脱”一、王国维的佛教情结王国维并没有专门研究佛教的论著,其佛教观念散见于他的论述中,比如《〈红楼梦〉评论》中人生苦痛与解脱的核心观念就主要来源于佛教,再比如1905年发表的《论近年之学术界》中云:“佛教之东,适值吾国思想凋敝之后。
当此之时,学者见之,如饥者之得食,渴者之得饮。
担簦访道者,接武于葱岭之道;翻经译论者,云集于南北之都。
自六朝至于唐室,而佛陀之教极千古之盛矣。
此为吾国思想受动之时代。
然当是时,吾国同有之思想与印度之思想互相并行而不相化合。
至宋儒出而一调和之,此又由受动之时代出而稍带出能动之性质者也。
自宋以后以至本朝,思想之停滞略同于两汉。
至今日而第二之佛教又见告矣,西洋之思想是也。
”短短数语就指出了佛教在我国的引入与传播,还将西洋思想比喻为第二佛教。
曾不止一人瞥见乃至注视过《〈红楼梦〉评论》中的佛教影子。
20世纪60年代,佛雏在《对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的再批判》中指出,王国维“是以宗教的尺度来读《红楼梦》的”,“叔本华代替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评论不过是对叔氏披着袈裟的哲学与美学的图解而已”,这里“袈裟”的出现颇有意味,它暗示着东方佛教的潜在影响和隐性浮现。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判词解读--2024届高考语文专题复习

看似“现实世界”实乃“太虚幻境”,绝非“人间天堂”而是“人间地狱”——《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判词解读莎士比亚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同样的事物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就会让人得到不同的体悟。
庄子说得好,事物的本质是无善无恶无丑无美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价值体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伟大之处!只不过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认知而已。
正如鲁迅所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草命家看见排满,留言家砍价宫闱秘事。
”从美学精神角度看千古绝唱《红楼梦》,与其说是一部震惊中外的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不如说是一部感人肺腑的一部比《哈姆雷特》还要悲壮恢弘的诗剧。
因此,在从某种角度说,曹雪芹与莎士比亚完全可以媲美。
材料一角度:摘自王国维《〈红楼梦〉评论》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色彩。
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非是而欲餍阅者之心难矣。
若《牡丹亭》之返魂,《长生殿》之重圆,其最着之一例也。
……故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
而《桃花扇》之解脱,非真解脱也。
沧桑之变,目击之而身历之,不能自悟,而悟于张道士之一言;且以历数千里,冒不测之险,投缧绁之中,所索女子,才得一面,而以道士之言,一朝而舍之,自非三尺童子,其谁信之哉?故《桃花扇》之解脱,他律的也;而《红楼梦》之解脱,自律的也。
且《桃花扇》之作者,但借侯、李之事,以写故国之戚,而非以描写人生为事。
故《桃花扇》,政治的也,国民的也,历史的也;《红楼梦》,哲学的也,宇宙的也,文学的也。
此《红楼梦》之所以大背于吾国人之精神,而其价值亦即存乎此。
《红楼梦》一书,与一切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
……除主人公不计外,凡此书中之人,有与生活之欲相关系者,无不与苦痛相终始。
以视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等,若藐姑射神人,敻(xiòng)乎不可及矣,夫此数人者,曷尝无生活之欲,曷尝无苦痛,而书中既不及写其生活之欲,则其苦痛自不得而写之,足以见二者如骖之靳,而永远的正义无往不逞其权力也。
2.王国维和《红楼梦评论》

你们这些智者, 学识高深而渊博,思悟并懂得: 世间万物双双匹配, 是何时?在何地?又如何?他们相互爱抚 和触摸, 却又因何? 你们这些智者,说一说: 怎么了? 寻找,并告诉我, 是何时?在何地?又如何?如此这般. 却因何?
嗟汝哲人,靡所不知,靡所不学, 既深且跻。粲粲生物,罔不匹俦, 各啮厥唇,而相厥攸。匪汝哲人, 孰知其故?自何时始,来自何处? 嗟汝哲人,渊渊其知。相彼百昌, 奚而熙熙?愿言哲人,诏余其故, 自何时始,来自何处?
叔本华:生存意志的外化有多种形式,它 极度强烈地表现在性爱的冲动中,性欲是 生存意志的核心。 “人类也可以说是性欲的化身。” 王国维:“男女之欲”是比“饮食之欲” 更为强烈和持久的欲望。因为性欲是关系 人永远之生活即种族延续的,是无尽的, 形而上的。
因此,王国维认为能从哲学上解决这个“人 人所有”而“人人未解决”的大问题的作品, 两千年来只有两部:叔本华《男女之爱之形 而上学》、《红楼梦》。 《红楼梦》的基本精神:“而《红楼梦》一 书,实示此生活此苦痛之由”
人生的问题。可是王国维先生自己说,他是喜欢 考虑人生的问题的,而他的性格又是比较忧郁的, 所以当他一接触西方的叔本华的哲学,马上就被 叔本华的悲观哲学所吸引了。而《红楼梦评论》 这篇文章就正是写在他沉溺于叔本华的哲学的研 读时间。 “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浣溪纱》:“掩卷平生有百端,饱更忧患 转冥顽,偶听鴂怨春残。 坐觉无何消白日, 更缘随例弄铅丹。闲愁无分况清欢。”
钟摆理论:“人在各种欲望(生存、名利) 不得满足时处于痛苦的一端;得到满足时 便处于无聊的一端。人的一生就像钟摆一 样在这两端之间摆动。” “那不断的追求挣扎构成意志每一现象的 本质。”
“原罪-解脱”说: 西班牙诗人加尔德隆 :“一个人最大的罪 过就是:他诞生了。” 叔本华:“这种罪的来源还是要溯之于犯 罪者的意志。这个犯罪者据说就是亚当;而 我们所有的人又都在亚当中生存。亚当不 幸,我们所有的人也在亚当中不幸。”这是 “人类的绵延不绝的罪,既是罪,同时又是 罚”,这种轮回是“宇宙永远的正义”。
领悟悲剧(一)

领悟悲剧(一)一《红楼梦评论》借用了叔本华的理论这一事实本身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王国维为什么要借用叔本华来解释《红楼梦》。
要了解这一点,或许首先应当了解叔本华的人生哲学对于写作《红楼梦评论》时的王国维所具有的意义。
他正是要用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世界观来重新解释世界。
他从《红楼梦》一书中找到了这种解释世界的中国式方式。
《红楼梦》是一部“彻头彻尾之悲剧”。
他显然是想通过对《红楼梦》的评论来反对传统的乐天精神和趣味,建设一种新的美学精神,一种悲观主义的、悲剧的美学精神。
二王国维对《红楼梦》意义的阐释究竟具有多少反传统的、标新立异的成分?这要从一代代对《红楼梦》的阐释中意义的生成过程进行观察。
《红楼梦》第一回讲到《红楼梦》的主旨可以用“色”与“空”这一对源自佛教的概念来解释:故事的兴趣首先在“色”,即五光十色的、感性的大千世界;而后“由色生情”,生出无穷烦恼;最后则是“自色悟空”,证悟了万法皆空的哲理。
事实上从脂砚斋以来的红学研究中,除了索隐派或历史一社会学批评等从外部进行实证研究的红学流派之外,大多数研究者从作品本文中所认识到的主旨大体不出“色”、“空”两端——一方面是对现实生活情趣的精细描绘,另一方面则是对世界本质的悲观认识。
从这个角度看,诸种评论都与《红楼梦》第一回所阐释的作品主旨相去不远,同时似乎也与王国维的观点大同小异。
然而,脂砚斋、戚蓼生乃至后来的许许多多评论家毕竟与王国维不同,其中最突出的一点是前者对故事中所描绘的“色”,即感性的现实生活更感兴趣。
至于“自色悟空”而及的哲理层,则大半是被当作前面繁花似锦的生活的一个令人沮丧的结局、一种反转和映照。
“色”与“空”的对立性质使得这种批评在趣味上产生了分裂:批评家们尽管在道理上承认万法皆空的哲理,而真正的兴趣却是在那应当被放弃的感性现实当中。
王国维对《红楼梦》的见解却与上述观点不同。
他的美学观念受到康德的影响,认为艺术美本质上是超功利的,他按照传统的二分方式把艺术美分为“优美”与“壮美”两种。
《〈红楼梦〉评论》表达的其实是王国维

《〈红楼梦〉评论》表达的其实是王国维在坚船利炮轰开了大清帝国的大门之后,中国在一片水深火热中迈进了20世纪的大门。
在这一背景下,如何学西方、如何合理地运用这些学来的知识成为一个在实践和理论层面都需要解决的问题。
王国维同样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写作于20世纪初的《〈红楼梦〉评论》正是他用西方理论解释文本的一个重要尝试。
20世纪初,《红楼梦》研究先后出现了两个重要派别:索隐派和考证派。
索隐派的中心论点是,《红楼梦》是一部清初政治小说,宣扬反清主义。
而考证派则认为《红楼梦》其实是曹雪芹的自叙传。
余英时将这两个派别称为红学研究史上的“典范”,其意义之重大和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
发表于1904年的《〈红楼梦〉评论》并不属于两支中的任何一支,重要性却依然不容忽视。
余英时在两种“典范”之外,又专门对王国维做出了评价:“从文学的观点研究红楼梦的,王国维是最早而又最深刻的一个人。
”王国维在《红楼梦》上的研究方法与两个主流派别有着明显的不同,而其以哲学和美学观点为理论基础,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完整批评体系的做法,对于中国近现代美学研究的发展来说,具有深刻的意义。
选择、接受与疏离——《〈红楼梦〉评论》与叔本华哲学1903年,王国维开始接触叔本华哲学,《意志及表象之世界》“是岁前后读二过”,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最终成为《〈红楼梦〉评论》立论的立足点。
然而细察文本则可发现,王国维对叔本华哲学并非全盘吸收,而是对叔氏哲学做了一些微妙暧昧的改动。
这些改动中或许就包含着中国近现代美学与西方思想交汇之际留下的缝隙。
《〈红楼梦〉评论》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影响之深仅从文章的结构关系上就可见一斑。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联盟界》的整体结构如下:第一篇?世界作为表象初论——认识论第二篇?世界作为意志初论——本体论第三篇?世界作为表象再论——美学第四篇?世界作为意志再论——伦理学附录?康德哲学批判这种四篇一余论的结构为《〈红楼梦〉评论》所继承,具体的章节标题为:一、人生及美术之概观二、红楼梦之精神三、红楼梦之美学上之价值四、红楼梦之伦理学上之价值余论《〈红楼梦〉评论》不仅在结构框架上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相同,主体部分相对应的篇章思想上也具有某种对应关系。
西方哲学和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红楼梦评论》

西方哲学和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红楼梦评论》
涂经诒;邓明静
【期刊名称】《长江学术》
【年(卷),期】2017(0)2
【摘要】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是将西方哲学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开拓之作,其巧妙运用了叔本华的艺术理论来研究中国名著《红楼梦》,从深度和广度上论述了《红楼梦》的精神内涵、美学价值、伦理价值以及悲剧意识.在《红楼梦评论》中,王国维从生活之本质的角度出发探讨了《红楼梦》的哲学基础,认为《红楼梦》极度体现了人生的苦痛以及人不断追寻解脱之道,极具厌世解脱之精神,是一部举世瞩目的悲剧,完美展现了叔本华所谓的第三种类型的悲剧,因而被视作为“悲剧中的悲剧”,是“壮美文学”的代表,其美学价值与伦理价值密切相关.写于一百一十多年前的《红楼梦评论》在当时既倡导了一种研究《红楼梦》的新方式,也为中国现代文学批评提供了示范.
【总页数】8页(P32-39)
【作者】涂经诒;邓明静
【作者单位】罗格斯大学,美国新泽西州;湖北大学,湖北武汉430062
【正文语种】中文
【相关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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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国维先生的《红楼梦评论》

论王国维先生的《红楼梦评论》我认为王国维先生的《红楼梦评论》是带着浓厚的宗教情结完成的,对于作品的主题研究中表现出来作者的匠心独用之处。
首先,王国维先生本身对于《红楼梦》文本来说就是一个接受者,阅读作品的过程也就是再创造的过程,自己对于作品的理解也就带有了自身对于这个世界的浓厚的自我意识,王国维先生是早先受到叔本华的悲观哲学的影响,所以其视角和心理感悟都是带着哲学的思考来进行的,而对于这种悲观的哲学来说,又是作者潜意识的体现,作者由于受到自身经历的困惑和对人生的思考,很正常的就投入到了《红楼梦》的悲观情节中。
王国维先生用尼采的说法,认为“生活之本质”是“欲”,有欲则常有所求,常有所求则常感不足,常感不足则常感苦痛。
王国维先生指出,《红楼梦》一书的主旨在于说明“生活之欲之先人生而存在,而人生不过此欲之发现也。
此可知吾人之堕落,由吾人之所欲而意志自由之罪恶也。
”作者的这种罪恶感和苦痛感是作者对于《红楼梦》主题的基本界定。
其次,作者在自己的进行研究《红楼梦》的主题的基础上,又再次将视角转换成了寻求人类的解脱救赎之路的所在了,认为在“如钟表之摆”之中的人其“知识弥广,其所欲弥多,又其感苦痛亦弥甚故也”,我觉得这是作者对于自身状况的真实反映,作者在研究作品的时候对于自身的思考、自身的困惑都明确的表现在自己的字里行间了。
我认为作者这时候或许已经对于自己的研究像中了毒一样,丢又丢不掉,说有说不清。
然而解脱之道作者作者到底有没有找到呢?原文中说“自何时始,来自何处?”,这是一个问题。
“人生苟为数十年之生活计,则其维持此生活亦易易耳,曷为而其忧劳之度倍蓰而未有已?”作者认为维持的只是一种状态而已!对于生活的欲望使然。
这就是自然人对社会生活在不满的同时只能采取的方式吗?作者又从《红楼梦》中理解出了“入此忧患劳苦之世界?不可谓非此石之大误也。
”自己与外界物质的关系冲突、男女欲望的冲突等等一切“利害关系”的必然性。
他说《红楼梦》的精神,主要的就是“示人以解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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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哲学与《〈红楼梦〉
评论》
卢娜
内容提要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以叔本华的哲学理论阐释《红楼梦》,是“新红学”初期重要著作之一。
讨论了王国维的思想如何与叔本华理论、《红楼梦》产生共鸣,并探讨以哲学思想阐释《红楼梦》,该批评方法的优点及其不足。
关键词王国维;《<红楼梦>评论》;叔本华;哲学1903年夏,王国维对叔本华哲学产生了兴趣,并于1904年7月撰写了《〈红楼梦〉评论》,是为“第一篇完全引用西方哲学及文学之理论而写成的中国文学批评专著”。
[1]
王国维的天赋秉性影响了他的哲学取向。
自日本归国后,王国维开始了“独学之时代”,他“体素羸弱,性复忧郁”,又常常考虑人生之问题。
而叔本华哲学正是将传统的形而上问题与人生问题直接联系起来的一门学说,其悲观主义的人生观也很容易引起王国维的共鸣。
当是时,王国维接触哲学不久,他受叔本华学说的影响,并非系统学习以后有所偏爱,乃是自然巧合的结果。
中国的古典小说很多,何以王国维偏偏选择叔本华的学说以阐释《红楼梦》呢?
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称:“吾国人之精神,时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
正因为《红楼梦》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精神相合,并且《红楼梦》描写人生,故而是“哲学的也,宇宙的也,国民的也”。
[2]
然而,小说有《水浒传》,戏曲有《窦娥冤》,这两部作品也是描写人生,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为什么不选择它们呢?不仅在于这些作品中的悲剧不是“由于剧中的人物之位置及关系不得不然者”,[3]还在于这些作品并未揭露人生的本质,揭示解脱之道。
叔本华以为意志是表象的本质,身体也是表象之一,处于意志的控制之下。
肯定生活意志,就需忍受痛苦,达成生活意志,就到达无聊的境地,是故人生就在痛苦与无聊之间互相摇摆。
叔本华认为所谓“意志”,也就是康德的“物自体”,“它是一切表象,一切客体和现象,可见性,客体性之所以出。
它是个别(事物)的,同样也是整体(大全)的最内在的东西,内核。
它显现于每一盲目地起作用的自然力之中。
它也显现于人类经过考虑的行动之中。
”[4]
而要摆脱意志的束缚,一种方法是遁入艺术,以求暂时的解脱,另一种是舍弃欲求,摆脱意志的束缚。
王国维认为《红楼梦》“实示此生活此苦痛之由于自造,又示其解脱之道,不可不由自己求之者也”,[5]其精神存于解脱,正与叔本华学说的意旨相合。
以哲学理论阐释《红楼梦》,首先是以《红楼梦》本体为研究对象。
评点派与索隐派是旧红学中比较重要的流派。
且不谈评点派。
清末民初,正是索隐派盛行的时候。
1915年,蔡元培作《〈石头记〉索隐》,以《红楼梦》为清康熙朝政治小说。
俞平伯评其方法为“逆入”,即求索作者所隐去的真事,并同意胡适讥索隐派“猜笨谜”的说法。
[6]实则蔡元培亦有其道理,他推求所寄托的人物,共有三法:一、品性相类者;二、轶事有征者;三、姓名相关者。
故余英时认为广义言之,索隐派亦属历史考证。
然而,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旨在宣扬民族主义,意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7]《红楼梦》在此书中只是历史考证的史料。
新红学中,自胡适的《〈红楼梦〉考证》,至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出版,“自传说”成为主流,“曹学”遂成为“红学”重镇。
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则自始至终以《红楼梦》为文学作品,强调《红楼梦》的美学价值,虽然有以文本印证理论之嫌,却不失为一篇杰出的文学批评。
其次王国维引进了西方的哲学美学观点作为指导,解读《红楼梦》,是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中一大创举,也是学术现代化的开端。
然而,以叔本华哲学解释《红楼梦》,也有其不足之处。
首先是《红楼梦》的续作问题。
成书之时,虽有俞樾《小浮梅闲话》行世,但后四十回的高鹗续作说还没有大行其道。
而王国维所引《红楼梦》文字,大半出自后四十回。
以后四十回来说明全书的宗旨,未免有些不可靠。
王国维举贾宝玉、惜春、紫鹃三人为真正解脱之人,又举芳官之出家为证。
这些情节均出于后四十回,以此来论证真正的解脱之道,显然是不可靠的。
幸而《红楼梦》续作还是与前八十回的精神一脉相承的,忽略部分细节问题,《〈红楼梦〉评论》还是可以自圆其说。
其次是《红楼梦》毕竟是一本古典小说。
叔本华学说与《红楼梦》有偶合之处,两者都有来自印度哲学的部分,但是《红楼梦》作者并不是受叔本华哲学的
影响而作此书。
因此以叔本华哲学阐释《红楼梦》,不免有牵强之处。
例如王国维论贾宝玉之“玉”乃是生活之欲的代表,在文本中并无充足证明。
对此,缪钺解释道:
曹雪芹作《红楼梦》时虽未必有此意,而王静安评《红楼梦》则未尝不可作如此想。
盖文学家与哲学家不同,文学家观察人生,由于直觉,知其然而不必知其所以然,其天才之表现,在乎描写之深刻生动;哲学家观察人生,则用理智,知其然而并知其所以然,其天才之表现,在乎解释之精微透辟。
……《红楼梦》既为文学伟著,自应包蕴人生真理,王静安所评,亦可称为一种抉微之论。
[8]缪钺此评,可谓公允。
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以叔本华理论阐释《红楼梦》,更近于“抉微之论”。
因此,钱锺书一方面评价王国维“论述西方哲学,本色当行,弁冕时辈”;另一方面又指出“王氏附会叔本华以阐释《红楼梦》,不免作法自弊也”。
钱氏认为,“夫《红楼梦》、佳著也,叔本华哲学、玄谛也;利导则两美可以相得,强合则两贤必至相阨”,[9]说的也正是不能以哲学附会小说的道理。
其三是叔本华理论本身存在内在的矛盾。
缪钺曾经评价叔本华哲学道:“叔氏近承康德,远绍柏拉图,旁搜于印度佛说,遂自创为一家之言。
但其思想具东方色彩,谓人生乃凌乱忧苦,故持悲观主解脱。
”叔本华的理论采数家之说,又将形而上哲学回归到人生问题上来,因此缪钺也提出了质疑:“叔本华的哲学思想是否纯正,乃另一问题”。
[10] 钱锺书则认为叔本华的人生观念早在佛典《大智度卷》中有所阐发,黑格尔、魏利等也有类似的表述,叔本华不过是“明诏大号而”。
他又以叔本华理论解释《红楼梦》,得到自相矛盾的结论:
苟本叔本华之说,则宝黛良缘虽就,而好逑渐至寇仇,“冤家”终为怨耦,方是“悲剧之悲剧”。
然《红楼梦》现有收场,正亦切事入情,何劳削足适屦。
王氏附会叔本华以阐释《红楼梦》,不免作法自弊也。
盖自叔本华哲学言之,《红楼梦》未能穷理窟而抉道根;而自《红楼梦》小说言之,叔本华空扫万象,敛归一律,尝滴水知大海味,而不屑观海之澜。
[11]
王国维在学习哲学过程中,也很快发现了叔本华理论的内部问题,他于《静庵文集自序》中写道:“去夏所作《〈红楼梦〉评论》,其立论虽全在叔氏之立脚地,然于第四章中已提出绝大之疑问,旋悟叔氏之说,半出于其主观之气质,而无关于客观的知识”。
[12]
王国维所谓“绝大之疑问”,即是叔本华言“一人之解脱”,“而未言世界之解脱,实与其意志同一只说,不能两立者也”。
王国维以叔本华的理论推导,认为“生活之意志”,在“我”不过“最小一部分”,“而其大部分之存于一切人类及万物者”。
故“非一切人类及万物,各拒绝其生活之意志,则一人之意志,亦不可得而拒绝”。
[13]因此,解脱之事,终不可能。
他还发现叔本华的这一说法并非有理论上的根据,只是大量引经据典罢了。
莫怪乎在《自序二》中,王国维叹道:“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
”[14]
参考文献:
[1]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王国维.红楼梦评论[A],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C],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
[3]同上.[4]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充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5]同注释2.
[6]俞平伯.索隐与自传说闲评[A],俞平伯全集第六卷[C],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
[7]蔡元培.石头记索隐,三大师谈红楼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
[8]缪钺.王静安与叔本华,缪钺全集第二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
[9]钱锺书.谈艺录,北京:中华书局,1984.
[10]同注释8,第196—199页.
[11]同注释9,第351页.
[12]王国维.静庵文集自序,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版本同上,第226页.
[13]同注释2,第17页.
[14]王国维.自序二,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版本同上,第244页.
原载:《河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