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贤治的童话创作_朱自强

5外国问题研究6 2009年第2期总第192期宫泽贤治的童话创作朱自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071)[内容摘要]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宫泽贤治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英年早逝的宫泽贤治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他的童话文学也迥异于当时儿童文学的主流作家们。

本文论述了宫泽贤治独特的童话创作观念,艺术上独创的故事性、小说式的展开方法以及思想主体上具有宗教色彩的求道性,以期阐释其童话文学传世的因由。

[关键词]求道;孤高;革新[中图分类号]I313.07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6201(2009)02-0056-04[收稿日期]2009-05-07[作者简介]朱自强(1957-),男,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宫泽贤治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英年早逝的宫泽贤治不仅与以东京为中心的儿童文学文坛无缘,而且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他的生活和童话文学也迥异于当时儿童文学的主流作家们。

正如有的日本学者所说,宫泽贤治是燃尽自己的肉体之后,才点燃精神生命的不熄火焰的。

生前只出版过诗集5春与修罗6、童话集5要求特别多的餐馆6,并且几乎没有引起反响的宫泽贤治,在去世以后却声名鹊起,犹如一颗被拭去尘封的珍珠,发出耀眼的光辉。

宫泽贤治成为最早出版作品全集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关于宫泽贤治的研究专著的数量之多,在作家研究领域也堪称首屈一指。

一、求道者的生涯了解宫泽贤治独特的人生经历,对深入理解宫泽贤治的童话创作及其意蕴具有重要作用。

宫泽贤治(1896-1933)生于岩手县稗贯郡锻冶町的一个以经营当铺、买卖旧衣物为业的家庭。

贤治的家庭与在当地作为大财主的宫泽家庭有血缘关系。

宫泽贤治曾在给人的信中写道: /如今没有比属于财主但却根本不是财主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了0。

作为/社会被告0的负担,压在贤治的一生之中。

也许正因为如此,贤治才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与农民相连系的生活。

贤治自幼喜欢听人讲故事。

他的姨姥姥擅长讲民间故事,他的小学老师也喜欢在课堂上讲故事。

这些故事对贤治后来的童话创作以及给邻里的孩子讲故事一直有着影响。

贤治中学期间入迷地阅读宗教和哲学书籍,曾听讲佛经和参禅。

这时日莲经已深深地吸引了贤治。

1915年,贤治考入盛冈高等农林学校农学科。

毕业后,贤治留在学校,作为进修生从事地质、土壤、肥料的研究。

为调查土壤而爬山越野的生活为贤治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体验。

1920年贤治加入信奉日莲宗的团体国柱会,在城内冒寒苦行,进行布教活动。

1921年,贤治请求父母允许他改奉日莲宗,遭到拒绝后离家出走,来到东京。

在这里,靠打工自谋生计的贤治依然在街头布教,并以/日莲文学0的创作致力于大乘佛教的普及。

据说,贤治曾对小学时代的恩师讲过:/一个月里写了3000页稿纸。

到了作品的结尾处,文字一个个地从稿纸里跳出来、向我点头行礼。

0尽管这个传说令人怀疑,但是贤治童话的大部分是在这个时期成形的。

1921年8月,贤治因妹妹病危而返乡,同年12月成为稗贯郡立稗贯农业学校教师。

做教师的四年多是一段愉快的时光。

贤治其间曾赴东京为出版童话集而奔走,但没有出版社接受。

1924年贤治自费出版了诗集5春与修罗6、童话集5要求特别多的餐馆6。

后者是他生前出版的唯)一本童话。

1926年,贤治辞去农业学校的教师工作,来到郊区开始独居自炊的生活。

在此写下了5农民艺术概论纲要6。

其中的/在全世界没有获得幸福之前,是不能有个人幸福的0,/寻求世界的真正幸福即是我的求道之路0,集中而鲜明地体现了宫泽贤治的人生观和幸福观。

贤治为农民讲课,开设/肥料设计所0,1928年,由于在风雨中为肥料配方、作物指导而奔走,终于病卧床头。

尽管如此,依然继续童话与诗歌的修改、推敲。

1933年9月21日宫泽贤治给父亲留下印刷的5法华经6和送给亲朋好友的遗言,安然离世,年仅37岁。

二、宫泽贤治的童话观虽然,宫泽贤治生前始终未能步入以东京为中心的儿童文学文坛,但是,他的童话仍然是在时代风潮的影响下产生的。

宫泽贤治的童话,除了晚年创作的5拉大提琴的革十6、5风又三郎6、5银河铁道之夜6等数篇作品,几乎都创作于大正时代。

大正时代正是日本儿童文学的隆盛时期,高涨的儿童文学运动、儿童文学思潮,可以说是激起宫泽贤治童话创作欲望的外部原因之一。

促使宫泽贤治执著于童话创作的外部原因之二,便是宫泽贤治的读书(包括听故事)体验。

从宫泽贤治的生平中,我们知道,他在幼时从长辈师长那里听到了许多故事,而且直到他创立/罗须地人协会0时,那些民间故事的影响还在他身上深刻存在着。

那个时期,到了周六,他就将邻里的孩子召集起来,给他们讲故事。

另外从宫泽贤治的藏书以及他在童话集5要求特别多的餐馆6的广告文中提到的安徒生的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托尔斯泰的傻子伊万,我们可以知道他不仅曾贪婪地阅读西方的儿童文学作品,而且受到其影响。

如果仔细品味宫泽贤治的描写丑陋、孤独、受人欺负、嘲弄的夜鹰在拼死飞升之后,终于变成了星星,/永远发出蓝色的美丽光辉0的5夜鹰之星6,就会发现这篇童话与安徒生的5丑小鸭6在人物、情节、主题、描写方面都有某些相似之处。

其实与安徒生童话有相似之处的不止5夜鹰之星6一篇,西田良子就曾在5宫泽贤治对安徒生的吸收6一文中论述了宫泽贤治的多篇童话接受了安徒生童话的影响。

那么,促使宫泽贤治拿起童话创作之笔的内部原因是什么呢?对此,梅原猛作了这样的论述: /贤治并非写不了小说才来写诗和童话的。

他写诗和童话是出自自己世界观的必然。

对他来说,显然动物、植物、山川都和人类同样具有永恒的生命。

揭示这些生命的真相、便没有必要采取仅只描写人类世界的小说这一形式。

,,在童话中,动物与人类具有对等的意义。

这里描写的是动物与人类所拥有的共同的生命的命运。

贤治并不想以童话来讽刺人类世界,改良人类世界,而是以童话揭示人类应该怎样与动物等天地自然的生命立于亲爱的关系上。

0[1]即是说,对宫泽贤治来说,用文学来表现人生,除了采取诗与童话的形式,实在别无途径。

贤治童话没有成人读者与儿童读者之分,正是由于其彻底的自我表现。

流贯于宫泽贤治全部作品的是法华经的精神。

贤治自称他的作品是/法华文学0。

他在给人的书信中说:/此后的宗教即艺术,此后的艺术即宗教。

0这位实践型的宗教笃信者便是这样肩负起童话创作的使命。

检验一位童话作家才能的最重要指标便是看其是否相信自己所创造出的(或曰自己头脑中的)幻想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从这个意义上看,宫泽贤治的确是一位本色天然的童话作家。

在童话集5要求特别多的餐馆6中,宫泽贤治写下了这样的序文)))我们即使没有足够的冰糖,却能够喝到纯净透明的清风和早晨桃色的美丽阳光。

而且,我在田野和森林中,经常看见破旧不堪的衣服变成最美丽的绫罗和镶嵌着宝石的衣服。

我喜欢这样的洁净食物和衣装。

我讲述的这些故事,都是树林、原野、铁道线、彩虹和月光赋予我的。

当我一个人走在槲树林的蓝色黄昏里,颤抖着立于十一月的山风中,我真的已经不能不怀着这样的感觉。

我把这些真的好像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所以,这些故事里,恐怕既有对你有用的地方,也有没什么用的地方。

对此我难以区分。

故事中也有莫名其妙之处,对此我也无法解释。

但是,我是多么希望这些小故事中的某些内容能成为你的纯净透明的真正/食粮0啊!在这篇序文中,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宫泽贤治对自然的山川草木、宇宙中的日月星辰的挚爱。

这种对自然的情感又与他的宗教精神结合起来。

/所谓正确、坚强的生活,就是将银河系置于内心意识之中,跟随着它去行动0。

/辉煌地变成宇宙的微尘,飞散于无边的天空0,宫泽贤治所描绘的宗教精神将他与宇宙、自然融为一体。

贤治童话所创造的幻想境界是真实存在的/心像描绘0。

三、独特的童话文学作为独特存在的宫泽贤治对当时的儿童文学文坛不仅在求道方面是孤高的,而且在童话创作上也是孤高的。

宫泽贤治去世以后,他生前的朋友、诗人草野心平为洗磨这块蒙尘的宝石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草野心平曾这样评价贤治的童话: /如果以前的童话是童话的话,那么贤治的童话就不是童话,如果贤治的童话是童话,那么以前的许多童话就不是童话,贤治的童话可以说是落差如此之大的一个革新。

0[2]据说,宫泽贤治曾将自己的童话作品交给5赤鸟6杂志的主编铃木三重吉,但被拒绝采用。

而可以证实的一事是,大正12年贤治的弟弟宫泽清六曾去东京将童话稿件送到5儿童之国6的妇女画报编辑部,但遭到了回绝。

宫泽贤治本人对自己的童话持有相当的自信。

据说,大正10年,贤治在东京为自立生活进行笔耕时,曾对同事说过:/如果这些童话得以出版,完全可以惊倒现在的文坛。

0草野心平的话以及上述传说也好,事实也好,都意在说明宫泽贤治的童话与当时的日本儿童文学的主流的故事文学存在着极大的不同性质。

宫泽贤治童话中许多作品不仅具有很强的故事性,而且故事构成完整,富于独创性。

比如5要求特别多的餐馆6写两个东京的年轻绅士来到深山老林打猎,什么也没打着,反倒迷了路。

饿极了的两个绅士在草丛中竟发现了一家名叫/山猫轩0的西式餐馆,便推门而入。

在里面的门上,写着/要求恐怕特别多,所以请忍耐0。

两位绅士以为这是因为顾客要求多,所以准备饭菜要花时间的意思,便又向里走。

接着出现的一道道门,门上依次写着:/请在这梳好头,弄掉鞋上的泥土0、/请把枪支、弹药放在这里0、/请摘下帽子,脱下大衣和鞋子0、/请把金属类、特别是太尖的东西放在这里0。

两个绅士开始还觉得这是一家讲究礼节的餐馆,没有背着枪吃饭的道理,但到后来门上竟写着:/用瓶里的奶油涂满您的手脚和面部0,/这是最后一个要求了,请把罐里的盐涂遍全身0,两位绅士终于明白要求特别多的不是顾客而是餐馆,这个西餐馆不是让顾客吃西餐而是把顾客当作西餐来吃掉。

他们吓得想逃掉,去推最后一道门,只见上面写着:/现在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开饭0,里面还传出说话声:/请进,我们主人已经带上餐巾,拿着刀叉,直流着口水,敬候二位光临呢!0两位绅士吓得只知道不停地哭。

这时两条猎狗扑进来,冲进最后一道门,门里传来撕咬声和山猫的哀鸣。

原来是向导老猎人来找两位绅士来了。

房屋消失了,两个人的上衣、鞋子等或挂在树枝上或放在树根下。

他们回到了东京,但哭得布满皱纹的面孔却永远不会复原了。

不仅两个绅士被拽进奇怪、瘆人的/山猫轩0里,而且读者也不由得走进了作品之中。

5要求特别多的餐馆6确实有着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在独具创意的故事里,深藏着对妄自尊大、自作聪明的上层阶级的反感和讽刺。

宫泽贤治就说这篇童话表现的是:/缺少食物的农村孩子们对都市文明和任性放肆的有钱人的不可遏止的反感。

0宫泽贤治的童话是他心灵世界的反映和写照。

不论是作为宗教的实践者、农业学校教师,还是帮助农民的技师,宫泽贤治始终都在追寻/所有生物的真正幸福0。

他以5橡子与山猫6揭示应该否定的人的因素,寻求积极的更为美好的人生态度;以5槲树林之夜6表现将自己融于自然风物,将自己托付于充满生机的生命情感的喜悦;他还以5奥倍尔与大象6、5猫儿办事处6显示了对现实社会具体问题的深切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