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三十年 沈从文

第五章沈从文：湘西风土人情的出色画家第一节沈从文生平与创作概况沈从文（1902－1988）：京派代表作家。

原名：沈岳焕，生于湖南凤凰县一个名门望族。

一、沈从文生平1、苗族血缘与开明家族对其童年的潜在影响祖父沈洪富,曾为满清王朝立下赫赫战功,官至贵州提督。

后回家养伤,不久逝去,无子息。

祖母为乡下的叔祖沈洪芳迎娶了一位年轻的苗族姑娘,即沈从文嫡亲祖母。

外祖父黄河清，当地唯一的书香门第，受中国近代“欧风美雨”“西学东渐”的影响,是较为开明的家族。

沈从文的母亲识文断字,“懂医方,会照相”。

沈从文父亲早年从军入伍,成为直接参与推翻满清王朝的革命人物。

因谋刺袁世凯未成亡命关外。

2、童年生活环境的影响经济活动方面：城镇居民生活需要的设施应有尽有:伞铺、皮鞋店、剃头铺、染坊、豆腐作坊、肉案、扎冥器铺子等,城外有种田的、杀牛的、打铁的、破蔑的、烧瓷器的，有碾坊、油坊；人事方面：城内有城乡汉、苗人民的生活交流，经常见到的两条汉字一对一的扁担与单刀决斗，城外有监狱和犯人处决后被野狗糜碎了的尸首；自然环境：城外有阡陌交通的稻田和延绵不尽的重叠山岭，有种类繁多的树木、昆虫、鸟兽和四时不断的鲜花野果，以及朝暮晴晦而来的变化万千的景致。

沈从文：我自己总以为读书太容易了点，……最稀奇处，应当是另外那些人，在他那份习惯下所做的一切事情。

为什么骡子推磨时得把眼睛遮上？为什么刀得烧红时在盐水里一淬方能坚硬？为什么雕佛像的会把木头雕成人形，所贴的金那么薄又用什么方法作成？为什么小铜匠会在一块铜板上钻那么以个圆眼，刻花时刻得整整齐齐？这些古怪事情实在太多了。

二十岁后我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现世光色，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这分性格的形成，便应当溯源于小时在私塾中的逃学习惯。

3、沈家败落、从军入伍由于沈家显赫的地位，沈从文的童年生活非常优裕。

袁世凯死后，沈从文哥哥千里寻父。

为给父亲还债，家里只好典买田产，沈家因此破产。

1917年，母亲卖去老屋，沈家彻底败落。

沈从文温馨的童年生活到此结束。

1917年8月，沈从文参军入伍，离开家乡，被卷进不可知的人生漩涡。

沈从文：“我明白，生命开始进入了一个崭新世界。

”沈从文随本乡土著部队颠沛流荡于湘、川、黔、鄂四省边境地区，亲眼目睹了沅水流域各式各样的风土人情。

对其后来创作的倾向、题材、风格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4、北京－西南联大－山东大学－北京大学1922年前后，沈从文由湘西赴北京。

生活上穷困潦倒，学习上坚持不懈。

后经郁达夫帮助、徐志摩介绍，到上海中国公学讲学。

抗战爆发后到西南联大任教，1931年—1933年在山东大学任教。

1946年回到北京大学任教。

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至30年代起开始用小说构建他心中的“湘西世界”，完成一系列代表作，如《边城》、《长河》、《湘行散记》等。

他以“乡下人”的主体视角审视城乡对峙的现状，批判现代文明在进入中国的过程中所显露出的丑陋，这种与新文学主将们相悖的观念丰富了现代小说的表现范围。

5、建国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主要从事出土文物和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1988年病逝于北京。

沈从文的创作极为丰富，著有短篇小说150篇余，中长篇小说10部左右，从题材看分三类：1、以《边城》为代表的描写湘西古老习俗和原始生命的作品；2、解剖、嘲讽带上“文明枷锁”的都市人性；3、自传性的“生命的记录”。

第二节沈从文小说的文化取向及审美追求一、对人性的探索沈从文始终以“乡下人”自居，作品很少涉及时代风云、政治浪潮，兴趣多在远离时代漩涡的汉苗杂居的边远山区那种古朴的世态人情，追求一种自然人性——一种未经过多的人为加工，未经工业文明异化的人性和人际关系。

如：《如蕤》、《八骏图》、《生》、《长河》等。

《如蕤》对庸俗谄媚的青年绅士不屑一顾，追求真纯人性的对话；《生》社会底层抹布阶级未被“文明”阉割的生命强力；《八骏图》写一群都市“病马”，讽刺都市人虚伪的人性；《长河》写乡村正直朴素的人情美在都市文明的冲击下瓦解和丧失，流露出作者深沉的忧郁。

可见，沈从文的人性选择的两条基本思路：扬卑贱而抑豪绅；非都市而颂乡野。

作品《长河》就是以沅水流域的农村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

作者写乡村正直朴素的人情美在都市文明的冲击下瓦解和丧失，从而流露出作者深沉的忧郁。

二、对湘西风土人情美的展现沈从文的主要文学贡献是用小说、散文，建构其独异的湘西世界，湘西是他灵魂翱翔的天地。

他深爱故乡的土地和人，赞赏那未被儒家传统所污染泯灭的化外之风以及未被都市文明所扭曲的正直朴素的人情美。

由乡村生命形式的美丽以及与它的对照城市生命形式的委顿，沈从文提出了人与自然的“合谐共存”，本于自然、回归自然的哲学。

湘西所代表的健康、完善的人性，正是他的创作所要表现的内容。

他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

”《边城》就是这种深切到有点神圣的怀乡情愫的结晶。

《边城》是一出愁绪缥缈的人间爱情悲剧，然而在这些人性皆善、性自天然的人群中，辨不清社会的制度和文明的羁绊。

它充满着原始人类阴差阳错的神秘感和命运感，自然安排了人得命运，人无怨无悔地顺乎自然，。

这就是作者所要表现的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的、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

《边城》：一部温暖的作品，隐伏作者很深的悲剧感；《边城》也是一部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

作为一部带有牧歌情调的乡土小说，它与“五四”以来形成的表现压迫和不平，批判愚昧、落后，挖掘民族精神创伤的乡土文学传统不同。

它也有文化批判的倾向，但更是用“梦”和“真”构成的文学图景同文本以外的现实丑陋相比照，让人们从这样的图景中去认识“这个民族过去伟大处与目前堕落处“——这也是他诗体乡土故事的主旨。

作者在《边城》中所描绘的美的人，美的事以及优美的自然风光，与其说是作者对故乡的甜蜜回忆，不如说是作者的梦幻。

描写人性的极至——神性。

沈从文说：“一个人过于爱有生一切时，必因为在一切有生中发现了美，亦即发现了神。

”也即美、爱、神三位一体。

既然爱与美就是神性，不妨说沈从文的神性便是最高的人性。

如《龙珠》。

除此之外，也写边地人们的忧郁和痛苦，如：《丈夫》等。

在这类描写中，揭示了一种经受磨难但并未泯灭的人的价值感。

在此，作者的感情发生了质的升华，由人性的忧郁化作社会的忧愤，在同情下层劳动人民人性被践踏的悲愤中闪烁着可贵的民主精神。

三、沈从文小说的艺术追求1、小说的诗化文体作家，创作性地运用和发展了一种特殊的小说体式——诗小说或抒情小说。

不重情节与人物，强调叙述主体的感觉、情绪在创作中的重要作用。

沈从文将其归纳为“情绪的体操，情绪的散步”。

对于这种抒情体式来说，营造气氛和描述人事几乎同等重要，它把环境认作是人物的外化，在一定程度上，景物即人。

如：《边城》、《柏子》2、结构变化多端沈从文小说文体不拘常例，故事不拘常格，称自己作品为“习作”，显示出不断地探索艺术表现形式、不断突破自己的追求。

其小说结构变化多端，灵活自如，或叙事中带有抒情，或游记中展现风俗，或通过演绎佛教故事洞察人性，或进行心理分析阐释生活哲理，其中又有日记、书信、山歌。

往往以一种体式为主，自由交织多种笔墨，善于驱遣多种文学体式的因素，使之搭配、交织、融合，结构体制非常活跃，千姿百态，人称“小说的魔术家“。

如：《萧萧》等。

沈从文小说结构，不仅讲究内在自由，而且追求外在自由，篇与篇之间不重复，新意叠出。

《大小阮》：双线结构；《医生》：倒溯结构《菜园》：顺叙结构。

如：《月下小景》等。

3、文字组织的美丽这种美丽是指去雕饰有真意，在生机勃勃的湘西口语基础上，吸取了书面语、文言文的长处，长句精确而曲折，短句灵动而有生气。

①沈从文小说语言母体是湘西口语，这种语言的现代化程度较低，带有中国古代白话风貌。

其特点是句式简单，风格古朴。

如：这时节他们正过一条小溪，两岸山头极高。

溪上一条旧木桥。

是用三根树干搭成，行人走过时便轧轧做声。

傍溪山腰老树上有猴子叫喊。

水流汩汩。

远处山鹊飞起时，虽相距极远，朋朋振翅声音依然仿佛极近。

溪边有座灵官庙，石屋上尚悬有几条红布，庙前石条上过路人可以休息。

这种语言风格与小说表现的那种原始、蒙茸的自然、人生现象十分相称。

②借鉴湘西人说话就地取譬的传统，造语新奇，出人意表，朴实而又神奇飞动。

如：萧萧……风里雨里过日子，像一株长在园角落里不为人注意的蓖麻，大枝大叶，日增茂盛……婆婆虽生来像一把剪子，把凡是给萧萧暴长的机会都剪去了，但乡下的日头同空气都帮助人长大，却不是折磨可以阻拦得住。

翠翠……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麋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都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地在水边玩耍了。

③在语言的叙述方式上，有意从民间汲取营养。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管路。

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茶峒”的小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

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在一种近乎奇迹中这遗孤居然已长大成人，一转眼瞬间便十五岁了。

为了住处梁山多竹篁，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做“翠翠”。

典型的民间文学叙事方式，无做作，不卖弄，娓娓叙来，画龙点睛，突出重点，简明而得其要，经济而又动人。

④沈从文小说的语言明显受中国古典文学语言的影响却又未能完全融化为现代白话，这带来了沈从文小说的语言的凝练与简洁。

站在门边望天，天上是淡紫与深黄相间。

放眼又望各处，各处村庄的稻草堆，在薄暮的斜阳中镀了金色。

各个人家炊烟升起以后又降落，拖成一片白幕到坡边。

远处割过禾的空田坪，禾的根株作白色，如同一张纸画上无数点儿，一切光景全仿佛是诗，字句韵脚说不出和谐，说不尽的美。

半个月来，树叶已落了一半，只要一点点微风，总有些离枝叶的木叶，同红紫雀儿一般，在高空里翻飞。

太阳光温和中微带寒意，景物越发清疏和爽朗，一切光景静美到不可形容。

夭夭一面打扫祠堂前木叶，一面抬头望半空中飘落的木叶，用手去承接捕捉。

写意的笔法，直逼中国古典诗词意境，与中国画的风格相吻合。

4、吟咏自然的文学趣味与其他京派一样，沈从文对大自然怀有特殊的审美情感。

人与自然的契合。

情景交融、心物浑一的境界。

勾摄出自然界庄严的神性和亲切的人情。

5、心理刻画对“乡下人”懵懂、混沌、“无关心”的心理状态的刻画极为传神。

“无关心”的心理状态：在关系到人物命运的特定情境中，人物的心理却处于无动于衷的空白状态。

这种无关心，并非人物对事变的有意回避，一种故作不知的超然，而是深处其境而浑然不觉。

即是说，情境指示着人物应该心有所动，人物在实际上却毫无反应。

情境的迫力愈强烈，这种无关心的心理刻划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