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评《安提戈涅》人性与律法

人性与律法
公元前442年的一天，古希腊戏剧家索福勒克斯写下了被誉为人类戏剧史上最伟大作品之一的《安提戈涅》，由此引发了后世学术界关于民主与专制，神律与人律，甚至是女权主义等问题的一系列讨论。

一个时代的作品总会带有一个时代的烙印，作为古希腊悲剧文学的代表作之一，《安提戈涅》集中体现了古希腊悲剧文学的特点，例如崇尚自然法（神律），宣扬民主政治反对僭主政治，突出宿命论等等。

赫拉克利特说："人类的所有法律都以唯一的--神的--律条为生。

"，而伯利克里也说不履行这种法律将招致公认的耻辱，这种思维形成了古代希腊人的基本观念，既顺从神意，服从神律。

古希腊悲剧虽然以人为主，从某种程度上呼吁关注了人性，但总体上仍然在强调人类应该以神的意志为主导，否则将获得凄惨的结局。

那么，从现代的角度看，今天我们应该从《安提戈涅》中得到什么启示？显然我们应当避开关于神的崇敬，进而去关注剧中关于人的部分。

两个主要人物安提戈涅与克瑞翁的矛盾冲突与思想观点上的分歧构成了这部戏剧的主要矛盾，而事实上，人性与律法的冲突也正是这部剧作的中心脉络之一。

戏剧开场便围绕安提戈涅与妹妹伊斯墨涅的对话展开，从对话中我们知道城邦统治者克瑞翁颁布法令，禁止任何人给安提戈涅的哥哥—叛国者波吕涅克斯下葬，而安提戈涅执意要亲手给哥哥下葬，由此，一条贯穿全剧的矛盾主线基本形成。

首先我们从开场中可以看出，安提戈涅之所以要给哥哥下葬，是为了尽她作为妹妹的职责与本分，另一方面，虽然波吕涅克斯是叛国者，但出于人性的大爱安提戈涅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哥哥暴尸荒野，事实上这也是对自然法的崇敬，既埋葬亲属是神律，是不能违背的。

综上，安提戈涅不惜违反克瑞翁的城邦法，不怕自己遭到报复，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后世之所以对安提戈涅这一形象持肯定与同情态度，正是因为剧中安提戈涅的做法不畏强权，捍卫并升华了人性。

之后在直面克瑞翁时，安提戈涅说:"因为向我宣布这法令的不是宙斯! 那和下界神抵同住的正义之神也没有为凡人制定这样的法令，我不认为一个凡人下一道命令就能废除天神制定的永恒不变的不成文条律!它的存在不限于今日和昨日!而是永久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遭遇这命运并没有什么痛苦，但是，如果我让哥哥死后不得埋葬，我会痛苦到极点"这几句话义正词严，措辞犀利，坦诚地表述了安提戈涅对自然法的捍卫，对克瑞翁城邦法的质疑，以及纯洁的人性美。

作为一个女子的安提戈涅，为了维护人性与神律，不惜以死去与至高法律相对抗，这种人文精神本身就是值得称赞与弘扬的，古希腊悲剧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之高的成就，与它所关注的人类本身，反映的人的挣扎欲望与抵抗精神是密不可分的。

安提戈涅这一形象的英雄性质，大多都是从寥寥几句对话中体现，如"如果我的孩子死了!或者我的丈夫死了!尸首腐烂了!我也不至于和城邦对抗!做这件事。

我根据什么原则这样说呢？丈夫死了，我可以再找一个;孩子丢了，我可以靠别的男人再生一个；但如今，我的父母已埋葬在地下，再也不可能有一个弟弟生出来。

"这几句话是对安提戈涅这一悲剧形象的又一次升华，安提戈涅的想法非常简单，既埋葬自己的亲人，无论是从情感还是人伦角度，这都是有理有据的，所以剧中安提戈涅一直都是以一种正义凛然的语气在陈诉。

面对死亡的结局，这个女子没有逃避，没有申辩，没有求情，甚至没有一丝恐惧，也许这就是所谓古希腊式的英雄气概，在这名少女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后世安提戈涅已然成为了一种符号，象征着斗争，正义与爱，这个人物身上闪烁着的是人性的光辉。

于是安提戈涅被处死了，我们应当思考一下，究竟是什么成为了一个英雄人物完成目的的阻力？顺着该剧的主要矛盾，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克瑞翁或是他所颁布的禁葬令，后世对该形象的评价一向不作好，在城邦民主盛行的古希腊，作为僭主进行统治的克瑞翁当然是处于被贬低的地位，从剧中最后他孤独凄惨的结局就可看出，作者本人对这个角色也是持贬的态度，克瑞翁颁布恶法，妄图打破神律，最后没有好下场，这是古希腊式的价值观，
那么从现代角度我们应该怎样去认识这个形象以及他所代表的法律呢？索福勒克斯在剧中把克瑞翁塑造成一个残暴专断，亵渎神灵的恶君形象，他下令把俄狄浦斯王的二儿子波吕涅克斯暴尸荒野，任野狗与鸟兽吞食，藐视神的律法，一意孤行将安提戈涅处死，这种做法当然可以称得上残暴，但是克瑞翁真的错了吗？
推崇绝对精神理论的黑格尔提出：“国家的公共法律与亲切的家庭恩爱和对弟兄的职责处在互相对立斗争的地位。

女子方面安提戈涅以家庭职责作为她的情致，而男子方面国王克瑞翁则以集体福利为他的情致。

”我们来分析一下黑格尔之所以认为克瑞翁的做法符合所谓集体福利的原因。

首先，故事的背景是杀父娶母的底比斯国王俄狄浦斯悲剧性的退位后，两名王子为争夺王位而自相残杀，大儿子厄忒俄克勒斯为保护城邦战死，而二儿子波吕涅克斯勾结外邦人进攻底比斯战死。

我个人认为，在争储战争中是不存在正义与否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结果两个王储都战死了，让摄政王克瑞翁捡了个便宜。

但是王子自相残杀终究不是一个光彩的事情，于是为了抚慰在战争中遭受苦难的民众，克瑞翁下令将勾结外邦人进攻本邦的叛徒波吕涅克斯暴尸荒野。

这样一来其实克瑞翁的做法的确合情合理，并且处死叛徒也确实是为城邦民众出了一口气。

克瑞翁在剧中说：“一个人若是没有执过政，立过法，没有受过这种考验，我们就无法知道他的品格、魄力和智慧。

任何一个掌握着全邦大权的人，倘若不坚持最好的政策，由于有所畏惧，把自己的嘴闭起来。

我就认为他是最卑鄙不过的人。

”，“这就是我的魄力。

在我的政令之下，坏人不会比正直的人更受人尊敬，但是任何一个对城邦怀好意的人，不论生前死后，都同样受到我的尊敬。

”尽管后世对克瑞翁这个角色否定居多，但就我个人来说，我敬佩他作为统治者的责任感，在希腊城邦政治中，想要拥有克瑞翁这样与城邦一心的价值观点是很难的，且不论别的，单论克瑞翁为了惩治叛徒不惜抵抗神法就足以证明他的勇气与魄力。

从现代的眼光看，对神律的尊崇是没有依据的，人间的事要由人法来约束，建立于人伦道德社会正义的民主社会法是绝对应该得到服从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克瑞翁可以说是一个具有远见的立法者。

对于克瑞翁这个角色，我们用辩证的眼光来看，他虽然有充满责任感和魄力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他仍然摆脱不了独裁者的狭隘和专断，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克瑞翁是存在缺陷的，这种缺陷不仅仅是体现在处死自己外甥女和儿子的未婚妻上。

克瑞翁对儿子海蒙说：“所以我们必须维持秩序，绝对不可以对一个女人让步。

如果我们一定会被人赶走，最好是被男人赶走，免得别人说我们连女人都不如。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很多，首先体现出克瑞翁的男权主义心理，当然，在古希腊城邦时期存在男权主义心理是很正常的。

其次，克瑞翁提到了被赶走的问题，这说明他作为一个独裁者心里是很不安的，他怕被人赶走，所以他要在安提戈涅这件事上来立威，巩固自己的权威。

如果说克瑞翁的过错，那就是错在处死安提戈涅这件事上，虽然合乎他自己颁布的城邦法，但是毫无人性可言。

当然，在全剧最后，克瑞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算是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他的悲惨结局极大地衬托了正面英雄人物安提戈涅死去的艺术性，同时也再次揭示中心主旨——神律不可触犯。

作为现代的读者，我们应该从这部两千多年前的剧作中得到什么？我认为，首先我们应当通过这部剧来触摸人性的光辉，两千多年过去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早已不是所谓的神律，而是来源于亘古以来绵延不息的人性圣火。

同时，现代立法也应当从《安提戈涅》中获得启示：法是约束，法是惩戒，但无论如何法不能脱离了人性的框架，否则就不能被称为人法。

现代法起源于自然法，对于自然法中维护人性的方面应当吸取采纳，法律不应当成为奴役人类的工具，更不能成为独裁专权的武器。

现代立法者应当也必须在立法时注重人类社会之所以得到延续的重要因素--人性，孟德斯鸠说：“自由就是做法律所许可的一切事情的权力。

”，一部闪烁着人性光芒的法律，才能够让人们真正地享有自由，才能被称作是一部有精神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