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作家笔下的“小人物”
论文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小人物“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小人物”摘要“小人物”这一题材在19世纪俄国文坛上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陀思妥耶夫斯基是19世纪俄国文学史上的卓越代表,继普希金与果戈里之后,他也关注了“小人物”这一形象系列。
在他的小说中,展现了19世纪俄国新旧交替时期“小人物”的心灵与精神的焦虑,突出了“小人物”精神痛苦的整体发展过程。
并且陀氏笔下的这些“小人物”,大都身份普通、地位低下但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心地善良但有时表现又很复杂,物质生活的贫乏和精神压抑是造成他们绝境的主要原因,在他们的身上呈现出了精神分裂、内心分裂的特点。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小人物”的特殊性,不仅在于他以极端精神性的敏感来感受“小人物”的人生痛苦,还在于“小人物”们表现出的紧张激烈性的心理冲突。
无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苦难的冷静剖析,还是对人物心灵的拷问,都显示出了他笔下“小人物”灵魂的深。
关键词陀思妥耶夫斯基“小人物”精神特质绝境“Small Potatoes” in Dostoevsky’s NovelsAbstract “small potatoes” this subject in the 19th century Russian literature occupie s a pivotal position, Dostoevsky is an outstanding representative of Russian literature in the 19th century, after Pushkin and Gogol, he also pays attention to the image series of “small potatoes” . In his Novels, it shows the psychological and spiritual a nxieties of “small potatoes” in the 19th century Russia, highlighting the whol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their mental pain.And most of these “small potatoes” in Tuo's works are ordinary in status, low in status and have strong self-esteem,they are kind-hearted but sometimes very complicated, the lack of material life and spiritual repression are the main reasons of their despair, which show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piritual division and spiritual division. The particularity of Dostoevsky's “small potatoes” li es not only in his extreme spiritual sensitivity to feel the life pain of “small potatoes” , but also in the intense psychological conflict of “small potatoes”. No matter Dostoevsky's calm analysis of suffering or his torture of hearts of “small potatoes”, all show the depth of their souls.Key words Dostoevsky “small potatoes” spiritual characteristics desperate situation目录引言 (1)一、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小人物” (2)(一)进退无门的小人物 (2)(二)自我牺牲的小人物 (3)(三)铤而走险的小人物 (4)二、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小人物”的精神特质 (5)(一)精神特质 (5)(二)由精神到行为 (7)(三)精神变态 (9)三、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小人物”的绝境 (9)(一)物质的绝境 (10)(二)精神的绝境 (11)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人物”与其他“小人物” (12)(一)普希金笔下小人物的身份之“小” (12)(二)果戈里笔下小人物的物质之“小” (13)(三)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小人物的精神之“小” (13)小结 (14)参考文献 (15)致谢 (15)引言陀思妥耶夫斯基,被鲁迅称作为“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因为陀氏拥有别的作家无法比拟的力量,可以“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他们,不但剥去了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来。
浅析契河夫笔下的小人物形象

浅析契河夫笔下的小人物形象摘要:契诃夫是俄国十九世纪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他所创作的文学作品中,有众多的“小人物”形象,那是同一时期其他作家所没有接触的范围。
从这些“小人物”的身上,我们能够看到当时俄国社会的病态,以及那个社会制度下生存的人的庸俗、软弱与无助。
本文将从几个方面,来分析契诃夫笔下的“小人物”,以获得对其全面的了解。
关键词:契诃夫小人物庸俗软弱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期的俄国,处于社会的转型时期,因而在这个特殊的国家的大背景下,出现了一位批判现实主义集大成者一一契诃夫。
契诃夫没有像同一时代的其他作家一样,直接去关注生活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而是先择了“小人物”这个特殊的社会阶层,他将“小人物”所特有的那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与软弱无能毫不留情面的表现了出来。
欧洲古典悲剧喜欢塑造地位高贵的悲剧角色,而19世纪俄罗斯的艺术大师们,偏偏热衷于描写微不足道的人物,这种写法被称为“日常生活的现实主义”。
契诃夫与几个前辈的不同在于:除了关注小人物的命运、给他们以同情和怜悯之外,更多的是通过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反映他们的奴性和不觉悟,并予以揭露和批判。
一、文学中“小人物”主题的演变开创“小人物”主题先河的是俄国文学天空中的“太阳”普希金。
他笔下的“小人物”是处于俄国社会底层的小官吏和小职员。
《骄站长》中,普希金对“小人物”驿站长的不幸遭遇寄护了深切的同情和怜悯,也折射出“小人物”在自身命运面前的无奈与怯懦。
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继承并发展了普希金的传统,果戈理笔下的“小人物”是处于俄国社会底层的小官吏和小职员,他以荒诞的手法描绘了“小人物”在遭受现实社会不公正待遇时的反抗意识。
陀思妥耶夫斯基描绘的是一群处于俄国社会底层的“被欺凌的与被损害的”穷苦老百姓。
契诃夫赋予俄国文学中“小人物”主题新的内涵。
他笔下的“小人物”既不是处于俄国社会底层的小官吏和小职员,也不是一群处于俄国社会底层的“被欺凌的与被损害的”穷苦老百姓,而是处于俄国社会中间阶级的一群人。
简要介绍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形象简答题

简要介绍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形象简答题
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形象是指表现社会底层、贫苦人民或普通平民的角色形象。
这些小人物通常是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人,他们的生活和命运受到社会的压迫和不公平待遇。
在俄罗斯文学中,小人物形象往往承载着作家对社会不公和人道主义关怀的呼吁。
小人物形象在俄罗斯文学中有着丰富的表现方式。
一方面,小人物形象可以是经过艰苦生活而逐渐成长的普通人,他们通过努力和斗争实现个人价值,成为感人、具有激励意义的角色。
例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中的罪犯罗迪昂·罗
斯托夫斯基就是一个代表性的小人物形象,他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面对自己的罪恶行为并最终实现悔改。
另一方面,小人物形象也可以是揭示社会贫困和不平等现象的象征。
他们通常遭受着社会压迫和不公正对待,生活在贫困、痛苦以及社会剥削的边缘。
例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地下室》中的主人公是一个无名的小人物,他在社会底层挣扎,审视并批判了当时俄国社会的道德堕落。
总的来说,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形象不仅是塑造人物角色的手段,更是作家关注社会底层民众生活的视角和对社会的呼吁。
这些形象以其真实、鲜活的个性和命运,向读者传递了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思考和温暖、人道的关怀。
俄国作家笔下的小人物发展历程

19世纪俄国文学中“小人物”形象的嬗变19世纪俄国文学中的“小人物”形象,自普希金拓开先河后,许多作家在这个领域相继展现锋芒,果戈理紧随其后,创作了不同性格的“小人物”,成为这方面卓有成就的作家。
此后,人道主义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小人物”的命运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三位文坛巨匠,展现了不同时期的“小人物”的不同形象。
“小人物”形象的艺术刻画在19世纪俄国文学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就社会地位而言“小人物”是与统治者权贵们相对而言,处于社会底层或边缘的人们。
“小人物”承载着作家对那个黑暗时代的社会阶层小官吏、小职员、小知识分子等底层社会民众的性格特点、心理活动和行为方式的关心与思考,但是“人物”形象成功的背后又潜存着作家们一定的局限性。
一、“小人物”形象的崛起19世纪30年代正值俄罗斯社会变革期,在俄国社会掀起了一股推翻沙皇专制制度的革命思潮。
革命活动却没有唤起广大人民的觉醒意识,这引起了普希金的关注,于是将触笔伸向了底层民众的灵魂深处,普希金是该人物形象的开创者。
从此,“小人物”的描写便贯穿于19世纪俄国文学界。
维林是普希金于1830年在短篇小说《驿站长》中塑造的主人公,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第一个小人物。
维林的主要性格特点是善良、懦弱,对生活缺少高目标的期望,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
小说以深刻的思想、严谨的结构和鲜明的人物形象描述驿站长凄苦的一生,批判了俄国森严的等级制度,揭示了小人物的悲剧命运。
善良且懦弱的性格是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
在维林身上,作者寄寓了一定的同情和怜悯,但也表现了作者对其懦弱忍让和卑躬屈膝的深刻反思,总体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其根本创作意图在于通过对灵魂的拷问,完成对其人格形态的批判,唤醒其沉睡的奴性意识。
二、“小人物”形象的发展果戈理在继承普希金小人物的同时,又有一定程度的超越。
他目睹了腐败黑暗的专制统治下的人情冷漠,对小人物的卑微地位和悲惨命运予以深切的同情,并用文字抨击并讽刺了当时沙皇统治下的俄国等级森严的官僚制度。
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名词解释(二)

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名词解释(二)俄罗斯文学中的小人物名词解释1. 乡村农民•解释:乡村农民是指生活在俄罗斯乡村的农业劳动者,他们通常依靠种植农作物和养殖家畜维持生计。
•例子: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中,主人公罗迪昂·罗斯科尔尼科夫(Raskolnikov)的妹妹杜尚娜(Dunya)与未婚夫拉什科尔尼科夫(Razumikhin)来自一个贫困的乡村农民家庭。
2. 贫穷的市民•解释:贫穷的市民是指生活在城市中的社会阶层较低,经济条件相对较差的人群,他们通常以从事手工劳动或低薪职业为生。
•例子:在叶赛宁的小说《伊凡·伊里奇的一天》中,主人公伊凡·伊里奇(Ivan Ilyich)是一位担任法院官员工作的贫穷市民,他的工作收入微薄,生活拮据。
3. 流浪汉•解释:流浪汉是指无固定住所,没有稳定职业的人,他们常常四处漂泊,依靠做零工或靠乞讨来生存。
•例子:在高尔基的小说《海燕》中,主要人物帕夫利什卡(Pavel Vlasov)是一个年轻的流浪汉,他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时常面临饥饿和无家可归的困境。
4. 工厂工人•解释:工厂工人是指在工业生产领域从事体力劳动的劳动者,他们通常在大型工厂中从事生产、加工、装配等工作。
•例子: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战争与和平》中描写了许多工厂工人的生活,例如主人公娜塔莎·罗斯托娃(NatashaRostova)的父亲是一位工厂工人,他为了维持家庭生计而日夜辛勤工作。
5. 军人•解释:军人是指从事军事职业的人,他们接受军事训练,为国家的安全和利益而奋斗。
•例子:在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中,主人公亨伯特(Humbert)曾作为一名军人参与过二战,他的军人身份也影响到了他的职业选择和个人经历。
6. 小商贩•解释:小商贩是指自己拥有小型商业经营者,他们经营小规模的商业活动,例如摊贩、小店主等。
•例子:谢尔盖·格拉西莫夫的小说《针灸师》中的主角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Vladimir Ivanovich)是一名小商贩,他在市场上经营着一个摊位,出售各种日用品。
果戈里塑造小人物的作品

果戈里塑造小人物的作品果戈里是俄国文学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他以其独特的写作风格和对小人物生活的描写而闻名于世。
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对普通人的同情和关怀,以及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反思。
果戈里通过塑造小人物,揭示了社会的不公和人性的复杂,使读者更好地理解人类的善恶和社会的弊端。
果戈里的小说中最著名的小人物之一就是《死魂灵》中的切尔易科夫。
切尔易科夫是一个底层的农奴,他生活在一个残酷而不公的社会中。
果戈里通过刻画他的命运和内心世界,展示了农奴制度下普通人的困境和痛苦。
切尔易科夫是一个具有复杂内心的人物,他既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又被社会的压力和制度束缚住。
他的悲剧命运引发了读者的共鸣,让人们对社会的不公和人性的扭曲深感忧虑。
除了《死魂灵》,果戈里的另一部经典作品《钦差大臣》中也有一个令人难忘的小人物——伊万·奥斯特罗夫斯基。
伊万是一个善良而憨厚的年轻人,他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的助手,携带着皇家命令前往某地执行任务。
在这个过程中,伊万经历了一系列的困难和挫折,但他始终保持着对人性的信任和善良的态度。
果戈里通过伊万的形象,揭示了社会的虚伪和腐败,以及善良和正直的力量。
伊万虽然是一个小人物,但他的决心和勇气,以及对人性的坚持,使他成为了一个正直的楷模,给予了读者希望和勇气。
除了这两个小人物,果戈里的其他作品中也有许多令人难忘的形象。
比如,在《戈尔乔夫家族》中,果戈里通过描写一家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和命运,展现了社会的阶级分化和人性的复杂。
在《青年卡西扬》中,果戈里通过描写一个年轻人的成长和追求自由的故事,呼吁人们勇敢面对困境,追求自己的梦想。
在这些作品中,果戈里通过塑造小人物,揭示了社会的弊端和人性的复杂,使读者更好地认识到人类的善恶和社会的问题。
果戈里的作品中,小人物们不仅仅是社会的牺牲品,更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抗者和追求者。
他们的形象生动真实,充满了人性的善良和勇气,他们的命运和内心世界触动了读者的心灵,引发了读者对社会的反思和思考。
契诃夫笔下的“小人物”

契诃夫笔下的“小人物”作者:李婷婷来源:《青年文学家》2013年第07期摘要:安东·巴普洛维奇·契诃夫(1860~1904)是十九世纪俄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
他在作品中塑造了众多的“小人物”形象。
本文将对小说《苦恼》和《宝贝儿》中的“小人物”形象做一简要评述。
关键词:契诃夫;苦恼;宝贝儿;“小人物”形象作者简介:李婷婷(1986.12-),女,汉族,江苏省灌云县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语语言与文化。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139(2013)-7-0-02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不仅在现实主义艺术方面取得了令全世界为之惊叹的成就,而且更为感人的是它始终贯穿着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
作为十九世纪末俄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大师,安东·巴普洛维奇·契诃夫(Антон Павлович Чехов,1860~1904)的作品充满了浓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对“小人物”命运的空前关注,以此赢得了巨大的国际声誉。
契诃夫在继普希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进一步充实和发展了“小人物”形象体系,真实地反映了俄国社会停滞、痛苦、丑恶、庸俗的生活,同时也促使人们觉醒,从这种俗不可耐的庸俗生活中解放出来,对俄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
一、契诃夫的生平简述安东·巴普洛维奇·契诃夫(Антон Павлович Чехов,1860~1904)俄国著名小说家、戏剧家。
出生于一个小商人家庭,少年契诃夫一边上学一边在父亲的杂货店里帮忙,接触了大量下层社会的“小人物”,了解他们的痛苦,也深知他们性格上的弱点,这为他以后的小说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社会经验。
早期契诃夫写过两百多篇小作品,有为适应当时一些资产阶级报纸和市民趣味的读者而写的平庸之作,也有暴露黑暗、针砭社会弊病的佳作,如《一个小官员之死》、《变色龙》、《苦恼》等。
俄国文学中的小人物和英国作品的小人物

俄国文学中的小人物和英国作品的小人物19世纪的俄国文学史产生了很多独特的人物形象,“小人物”就是其中一个系列。
他们生活在社会底层,受尽剥削欺凌,但又逆来顺受,胆小怕事。
他们是显赫的大人物统治下被侮辱、被损害的牺牲者。
俄国一些具有民主主义和人道主义思想的作家,通过塑造这类形象,表达了对这些小人物的同情,批判黑暗的沙皇专制制度。
英国作品中的小人物当以狄更斯为代表,狄更斯作为英国19世纪著名的现实主义大师,他以熟稔的创作手法,为我们塑造了一系列丰满典型的艺术形象,这些形象生机勃勃、个性鲜明、栩栩如生,鲜活地留在每一个读者的脑海中,同时也凭借这些不朽的艺术作品为他在英国文坛上赢得了一席之地,被马克思、恩格斯称为“时代的旗帜”、“出色的小说家”。
狄更斯笔下的“小人物”不同于其他作家所描绘的“小人物”那样一成不变,他笔下的“小人物”,随着他本人创作风格的日渐成熟,在他犀利的笔锋下,这些人物也日渐成长和鲜活起来。
狄更斯笔下的“小人物”有共性相通之处,同时也各自富有不同的人生色彩。
-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俄国作家笔下的“小人物”普希金的《驿站长》(1830)是俄国文学中写“小人物”的第一篇小说,描写一个贵族明斯基拐骗驿站长的女儿杜妮亚的故事。
驿站长是个十四品文官,过路旅客他要接待,紧急信件来了他得想办法立即送出,整天为交通工具——马匹发愁,受尽过往贵族官僚的气。
他死了妻子,只有一个女儿杜妮亚,他与女儿相依为命,视她为掌上明珠。
一天,一个青年军官骑兵大尉明斯基来了,他本来要立即赶路,催着驿站长赶紧喂马,但见了驿站长的女儿杜妮亚后,便装病不走了。
过了几天,说是带他女儿上教堂,套上最快的马车,把他女儿拐走了。
驿站长先是上当同意,后来觉察事情不妙。
呼天抢地,一直追到彼得堡,终于找到了一间豪华的旅馆中,果然发现了明斯基和杜妮亚,杜尼亚正坐在膝上玩弄明斯基的鬈发。
驿站长被明斯基逐出,回家后死去。
小说是倒叙的,若干年过去了,一辆六匹马的四轮马车来到驿站长的故乡,车上坐着一个穿得十分华丽的年轻太太,带着三个孩子,一个保姆,还有一头小黑狗。
一个乡下孩子看见这位贵妇下了马车,直奔驿站长的坟地,伏在墓前哭了半天。
贵妇临走时还给了这个小孩五个银币。
普希金是同情“小人物”的:“什么是驿站长呢?一个真正的,十四品的受苦受难者!”对女儿杜尼亚抛弃父亲不以为然,借乡下小孩的嘴挖苦她说:“多好心的太太!”但普希金也美化了贵族明斯基,写他使杜尼亚获得幸福。
这个出人意外的结局,缺乏生活真实的可信性。
普希金的贵族立场,使他把一个现实主义悲惨故事抹上了虚假的、柔和的浪漫主义色彩。
果戈理是第二个写“小人物”的作家。
《外套》(1835)写一个小职员阿卡基耶维奇的悲剧。
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是个九品文官抄写员,冬天快到了,他的外套破得不能再修补了,裁缝彼得罗维奇断然拒绝为他修补,建议他做件新的。
为了做新外套,他开始存钱了,更加省吃俭用了,连茶也不喝,晚上饿着肚子,不点蜡烛,一回到家里就把衬衫脱了,免得穿坏,在街上走路,也尽可能轻轻地、差不多用脚尖走,免得鞋底磨坏。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的新外套做成了。
这真是隆重的一天,他穿上它去参加一个宴会,晚上回家路过广场时,三个强盗把他的新外套剥去,可想而知他的伤心与悲痛达到何等程度。
他去报案,找警察局长,最后去找“大人物”请求帮助。
这个“大人物”跟下属说话,只有三句话:“你怎么敢?”“你知道你在同谁说话吗?”“你明白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被“大人物”骂出来了,浑身发抖,摇摇晃晃,怎么也站不住,回到家中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倒在床上,被吓死了。
小说没有就此结束,最后他成了鬼,专门剥别人的外套,这个鬼在桥头剥了“大人物”的外套,报了仇。
《外套》比《驿站长》深刻一些,小说不美化贵族了,而是给予批判:“大人物”是“小人物”致死的主要原因,小说对“小人物”悲惨命运的描写与性格的刻画,都优于普希金。
但结尾流于荒诞,用鲁迅的话说,是“格式有点古老”。
果戈理另有一篇《狂人日记》(1835),写九等文官波普里希金妄图追求司长的女儿以致得了精神分裂症以为自己当了西班牙国王终被关入疯人院的故事。
狂人不能忍受疯人院的折磨,幻想有一辆马车,带他离开西班牙,返回俄罗斯故乡。
三驾马车越过森林、大海,他仿佛看见俄罗斯的小木屋,仿佛看见他家的那幢蓝色房子,妈妈正坐在窗前,想念自己的孩子呢,他于是喊出了:“妈妈呀,救救你可怜的孩子吧!”鲁迅自云《狂人日记》曾借鉴过果戈理的同名小说,那是指书名、日记体、狂人、结尾“救救孩子”一句话。
鲁迅的借鉴是最高级的,因为主题转化了,技巧转变了,这主题、技巧的双转化,显示了鲁迅的独创性。
契诃夫在俄国作家中写“小人物”最著名,《小公务员之死》(1883)写小公务员看戏打喷嚏,把唾沫星了溅在前排将军的秃顶上,他一再道歉(看戏幕间休息时道歉一次,次日登门道歉一次),第三天再去道歉,将军叫他“滚出去”,他摇摇晃晃回家,吓死了。
《套中人》(1898)是名作,毕理可夫是契诃夫笔下最有名的典型人物之一。
他是中学希腊文教员,他怕别人,别人也怕他,以后他死了,别人松一口气,情节平平,但写得很深刻。
故事是从兽医伊凡·伊凡内奇和中学教师布尔金口里讲出来的,二人去打猎,太晚了,回不了家了,就在村长一间堆杂物的小屋子里过夜。
月色很好,他俩人睡不着,闲聊天。
先谈村长的老婆,说她是个怪人,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她家乡的村子,从没见过城市或铁路。
更奇怪的是,她近十年来一直守着炉子坐着,只有到了晚上才上街走一走。
他们俩人从村长老婆的奇怪的生活方式,联系到世上各种怪人怪事,谈到一种寄生的螃蟹,谈到蜗牛,联想到“套子”。
说很多人一辈子就生活在自制的“套子”里,便引出了“套中人”毕理可夫。
引出主人公的写法是巧妙的,自然的:从不出门的女人,寄生的螃蟹,一辈子躲在硬壳里的蜗牛,然后引出主人公,这种与世隔绝的人们,如同蜗牛一样,一个小房子,一个灶头,一条小船,一个村子,一条街道就是一个世界,在旧俄,在旧中国,在封建的、小生产者的国家里,是很多很多的,这种“引入”,就有时代感,“套中人”是旧俄社会的产物。
毕理可夫作为一个“套中人”,他有什么特征呢?他出太阳天也穿雨鞋;雨鞋总是用套子套好;表也有小套子;削铅笔的小刀也装在小套子里;他的脸也好像蒙着套子,因为他把脸藏在高高的衣领里;他戴黑眼镜;用棉花塞耳朵眼;他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篷;他不用女仆,因为怕人说他坏话,雇了一个60岁老头做厨子;他的卧室像一口箱子;床上挂着帐子,他一上床睡觉,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
请看,契诃夫一口气用了十个以上的外部细节来写他与世隔绝的性格特征。
他的思想也极力藏在一个套子里,只有政府的告示和报纸上的文章,其中写着禁止什么事情,他才觉得一清二楚。
看到有个告示禁止中学生在晚上9点以后到街上去,或者看到一篇文章否定性爱,他就觉得又清楚又明白:这种事是禁止的,这就行了。
甚至当局批准城里成立一个戏剧小组,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他也惊惶万分地说:“可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
”请看,契诃夫进一步从内心世界写他与世隔绝的性格特征。
如果契诃夫就停止在这里,我们只觉得这样的人保守、可笑、可怜。
但是不,契诃夫继续赋予他笔下人物新的典型特征;毕理可夫又是很可怕的,“凡是违背法令,脱离常轨,不合规矩的事,虽然看来跟他毫不相干,却惹得他闷闷不乐”。
他监视别人的言行,又喜欢告密。
一个同事做礼拜迟到了,他有看法;一个女教师傍晚陪军官出去迟回来了,他有看法;教室吵吵闹闹,他有看法;别人写信交朋友、救济穷人、教人念书识字,他都有看法,他还喜欢串门,一坐下来就是一两个小时,一言不发,他把这叫作“和同事们保持良好的关系”。
请看,契诃夫又用了数以十计的细节,写出他性格的新的特征——他爱管事,凡不合正统的东西,他都要管一管。
接下来,契诃夫用概括性的语言,一下子点出了此人的可怕性:“这个老穿着雨鞋,拿着雨伞的小人物,却把整个中学管辖了足足十五年,可是光管辖中学算得了什么?全城都受他管制呢?”我们看这篇小说时,起先是笑的,什么毕理可夫,一个可笑的人,可怜的人,思想保守,与世隔绝,小人物,可怜虫!慢慢地,我们的感情变化了,我们沉思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是不是一条小毒虫?我们生活中有没有这样的人呢?接下去,就是喜剧性的情节,作者用情节而不是用细节进一步表现他的性格。
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是同校史地教师的妹妹瓦连卡,他居然也考虑结婚了。
他和女友去看戏,瓦连卡又高又活泼,他又矮小又古怪,坐在戏院的座位上好像被人刚刚用钳子夹出来一样。
星期天,学校的老师们去旅行了,他当然是不去的,但他看见瓦连卡和她的哥哥骑自行车了,而且居然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这一下子可把他吓坏了。
第二天,他跑去找瓦连卡的哥哥去了,说是如果一个姑娘可以骑自行车,那么学生就会用头走路了,既然政府还没有发出通告允许做这种事,那就做不得,还说要将这次谈话的内容汇报给校长,作为一个备案。
瓦连卡的哥哥本来就十分讨厌他,又刚刚睡醒,无名火起,便将他拎出门外,推下楼梯,他便滚了下去。
刚好瓦连卡回来了,正准备上楼,见他的狼狈相,以为他失足跌下来,忍不住放声大笑,这“哈哈哈”的笑声,便送了他的命。
他回去后便死了,装在棺材里,表情很高兴——“棺材也是套子,他找到理想的套子了。
”这是全书唯一的情节。
接着,中学教师布尔金说了毕理可夫的葬礼,那天送葬时,大家心中暗暗高兴,“埋葬毕里可夫那样的人,是一件很快活的事”。
可是,过不了多久,生活又跟先前一样,还是那么死气沉沉,局面并没有好一点。
兽医伊凡听后感慨地说:“实在,虽然我们埋葬了毕理可夫,可是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还有许许多多,将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呢!”“不成,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小说结尾是这样的:夜深了,村子很静。
布尔金睡着了,伊凡睡不着,他起来,坐在门边,点上烟斗。
契诃夫这篇小说的最大贡献在哪里呢?就是塑造了一个可怕的小人物,打破了过去文学上只把“小人物”写成可怜的人物的定型化传统。
毕理可夫具有双重性格,他一方面害怕与躲避现实生活,是官方的顺民,另一方面又仇视新生事物,是沙皇政府与传统思想的卫道士。
他身上既有“奴隶性”又有“吃人性”。
由于害怕与躲避现实生活,驯服于政府、法令、条例、布告,使他像“蜗牛”一样静止、可怜;但他同时又是政府与传统思想的卫道士,喜欢管事,打小报告,这又使他变得活跃、可怕。
他一生都在“怕”,怕什么?怕别人把他“吃”了(他就怕60岁的厨子会杀死他),但他一生也在“吃”人,所以不仅中学的老师,连全城人也怕他。
契诃夫明确指出这类“小人物”在俄国具有普遍性——“虽然我们埋葬了毕理可夫,可是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还有许许多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毕理可夫身上的两重性是一种旧俄的“国民性”的表现,封建的、闭塞的、专制的帝俄社会,就是产生这种“国民性”的土壤。
在契诃夫以前,还没有一个俄国作家写出这类人物的两重性,只是写出他们性格可怜的一面。
即使在契诃夫其他小说中,也没有出现毕理可夫式的人物,因此,毕理可夫这个人物,在俄国文学中,在契诃夫自己的作品中,都有其他作品不可比拟的典型性。
《套中人》是性格小说。
契诃夫塑造性格的本领很高。
他先运用一系列典型的生活细节,表现毕理可夫的性格特征,此小说的细节,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连串,数以十计,这些细节又都是典型的,能说明性格本质的,用这样多的生活细节来塑造人物。
是其他短篇小说家的作品所罕见的。
然后契诃夫用喜剧式的手法,处理毕理可夫的结局。
毕理可夫的恋爱与跌死,是小说唯一的情节,用夸张的笔写出,以“笑声”将他埋葬。
契诃夫把毕理可夫作为喜剧性人物来处理,说明作家对这个人物的态度。
但契诃夫不少觑此类人物的可怕性,最后用评论来说明与强化毕理可夫的典型性,使读者笑完之后心情又沉重下去。
大量外部与内部细节描写——喜剧性情节叙述——评论,这就是契诃夫塑造毕理可夫的“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