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版)倪文尖:《背影》何以成为经典
揭开《背影》经典的面纱

揭开《背影》经典的面纱《背影》是篇经典散文应该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对其成为经典的原因,说法各异。
归纳起来大致有这样几种说法。
——“超保护的合作原则”。
(参见《当代学术入门文学理论》第27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11月版)。
该观点认为,你对朱自清有基本的信任,对他的文章有超级的“保护”,信得过《背影》是内涵深刻、艺术性强的经典作品;而因了这种信赖,假使读不出《背影》的“好”,你会怀疑自己的水平问题;即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你也会非常'合作'地反复读、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教材的广泛影响与权威性,为《背影》解读时的'超保护的合作原则'锦上添花”。
《背影》从1935年起至今,不断地入选进教材。
加上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里夸奖过的朱自清先生.-------《背影》恰逢其时,在一个特殊的语境下(“五四”是个反传统的年代,是个“打死父亲”的年代,五四文学的父亲形象都是负面的;而《背影》不同,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里,它第一次重点刻画了一位正面的父亲形象。
在“满街走着坏爸爸”的情况下,这一个“好爸爸”一下子激起了无数读者的共鸣。
)获得了非凡的成功。
---------《背影》“之所以能历久传诵而有感人至深的力量者,只是凭了他的老实,凭了其中所表达的真情”(李广田《最完美的人格》)。
---------“《背影》之闻名,其实在平常”。
(舒禾《读书〈尚在旅途〉》1989.年第11期)-----------郁达夫评价朱自清:“他的散文,能够贮满一种诗意。
”李广田评价:“他的作品一开始就建立了一种纯正朴实的新鲜作风。
”朱自清抒情散文自然出色,没有任何斧凿痕迹,读者只能把它作为一种纯朴美来欣赏,却不能拥有或描摩。
(《温静人生》何乃宁编/花城出版社1992年第1版)--------“背影”就是作者潜意识里女性意识投射的结果,而且作品以女性特有的“慈爱”之心,催人泪下,成为感动读者的魅力所在.(蒋济永《〈背影〉里的“背影”解读》名作欣赏2001.2) 以上观点,要么认为《背影》成为经典,是因为文学外部的原因;要么从“语言纯朴,情感淳朴”来解释其成为经典的理由。
背影的魅力——读《背影》

背影的魅力——读《背影》人们大都歌颂母爱,这篇文章却写父爱;歌颂父亲,一般正面写父亲的高大形象,这篇文章却写父亲的背影,写父亲朴素的外表,艰难、显得笨拙的动作和不漂亮的语言;写爱的文章往往有淋漓尽致的描写,这篇文章的语言却很朴素。
那么这篇文章感人的力量从何而来呢?一.开篇设悬文章开篇即说:“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显出“背影”非同寻常的意义,悬念驱使读者集中注意力探寻这个背影的特别意义。
二.营造气氛文章开头写父子一同回家奔丧,从表面上看只是为了交代事情的开端,和背影没有直接的关系。
其实不然,这个开头为整个作品设置了暗淡的气氛,悲凉的环境,父亲的背影就是在这样的气氛环境中出现的,这暗淡的气氛,悲凉的环境,与父亲对儿子满腔的关爱形成对照,更显出父爱的崇高。
三.注重铺垫有人说,本文失之伤感。
“一个20岁的大男孩是不是还要父亲这么照顾,而面临离别,是不是会这么容易流泪,我很怀疑。
”眼泪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没有一定程度的感情积淀、酝酿,眼泪是不会轻易流出的,作者为此做了大量的铺垫。
父亲当时正处于丧亲、失业、典卖、借钱这样“祸不单行”的境遇,养家的重担压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他是怎样急于谋事啊。
父亲在谋事与送行之间再三踌躇,最终却把天平的另一头——儿子路途的平安看得很重。
父亲亲自送行,照顾得无微不至:照看行李,和车夫讲价钱,送上车,拣座位,嘱托茶房照应等。
“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这些事并不是非他去做不可,但在父亲的心目中,这些事都是非他亲自去做不可的,这些事都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不做便于心不安。
于是他一一竭尽全力地去做了,做得那么认真、周到、自然。
可“我”由于当时不懂父亲的心思,没有体会到父亲的爱子心切,所以对父亲的送行并不在意;当父亲和脚夫讲价钱时,“我”“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父亲嘱托车上的茶房时,“我心里暗笑他的迂”。
当看到父亲沧桑、臃肿、吃力、艰难的背影时,想到父亲忍着丧亲、失业的悲伤和压力为自己做着既不是非他亲自去做不可,也不是他力所胜任的工作时,“我”终于完全理解了父亲对自己的那颗仁爱之心,以致流下泪来,这是交织着感激、悔恨、惭愧的泪。
2019精选教育浅探《背影》何以成经典.doc

浅探《背影》何以成经典浅探《背影》何以成经典〔内容提要〕《背影》一文自发表以来一直成为人们传诵的经典,笔者根据多年来的教学积累和认识,试从标新立异,真情的自然流露,感伤的基调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经典;标新立异;真情;伤感。
朱自清的《背影》自发表以来,一直成为广大中国学生争相传诵的佳作,以至于家喻户晓。
为什么这么一篇只有一千五百来字,看上去朴实、平淡、无奇,写法上酷似中学生作文的文章,多年来一直成为经典呢?笔者通过多年的教学实践及反复探究,认为不外乎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一、标新立异“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
(郑板桥语)《背影》就是这样一株标新立异的二月花。
首先,它避开了时代文学的主流。
作者写作此文时,正值于新文化运动时期。
这一时期的文学,充满了鲜明的反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斗争意识,而高高在上的男权正是封建专制主义的表现形式之一,自然而然地遭到了强有力的批判。
因此,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中,父亲就是一个“坏爸爸”,也可以说“坏爸爸”的形象充斥于一时,这时,朱自清先生却在众多的读者都在为父亲这一形象叹惋时,却写出了这么一个让人可感可亲的“好父亲”,自然让人们有了一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感觉,以至于把这一形象深深地印入自己的脑海中。
其次,刻画人物的角度新。
众所周知,对于人物的描写,一般都是从正面进行描写。
就是历来被人们称赞描写人物最成功的作品——《水浒传》,虽号为“一百单八张面孔,”但也未能逃脱对人物进行正面刻画。
而朱自清先生却从人物的背影来刻画,通过从人物背部所看到的那朴实的衣着,蹒跚的步态来表现出一个年迈的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之情。
虽说用笔不多,但人物的情感却跃然纸上,却给读者留下一个难忘的背部形象,这也正是朱先生的高明之处。
再次,塑造的形象新。
中国是一个传统的仁孝国度,子女对父母的挚爱自是不必多说的。
然而纵观古今,赞扬母爱如何伟大的作品可以说是举不胜举,什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等等,不一而足,可要说起赞扬父爱的文章,几乎呈现出一片空白。
《背影》背后的深情

《背影》背后的深情《背影》一文还有很关键的细节被忽略了。
原来,造成祖母逝世、家庭濒临崩溃的原因,就是父亲道德上的过错。
作为儿子,对父亲此等说不上口的品行以及造成的后果,朱自清在文章中自是不便明说,文笔非常含蓄隐晦。
虽然口不能言,但却郁积于心。
在此情况下,儿子对父亲在情感上是有距离的。
文章开头说:“我与父亲不相见己二年余了”。
那么,作者为什么接着又说“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呢?也就是说,朱自清为什么要写《背影》呢?我认为,搞清楚这个问题,对我们读懂《背影》很有帮助。
它之所以能历久传诵而有感人至深的力量者……只是凭了它的老实,凭了其中所表达的真情。
(李广田《最完美的人格》)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的父亲的来信那句话。
当时读了父亲的信,真的泪如泉涌。
我父亲待我的许多好处,特别是《背影》里所叙的那一回,想起来跟在眼前一般无二。
我这篇文章只是写实,似乎说不到意境上去。
(叶圣陶、朱自清、唐弢:《关于现代散文写作——答编者问八题》《文艺知识》第一集之三,1947年7月1日出版)父亲的来信那句话是——“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这里,所谓“大去”其实就是一个“死”呀!作为人子,看到父亲的这个来信,谁又能不为所动呢?既然父亲离“大去之期不远矣”,前尘往事,一切都得到了原谅。
再说,情随事迁,朱自清写《背影》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当时的情感拉开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在回忆中也获得了程度上性质上的改变。
这时儿子对父亲的感情有了变化,当时的懊悔变成了如今的忏悔。
在北方定居后,生活是安定了,可是精神上却更加痛苦。
尽管由于姨娘的作祟,尽管父亲的做法过分了些,自己虽然也曾一再的忍受着,但总不能就这样的僵持下去。
最后终于决定自己认错,请父亲原谅,既不向老人争曲直,也不希望有回音,只是尽其在我的发出信去。
就是这样的一份感情,心绪得到了平静,对父亲产生了强烈的怀念,而写下了这一篇《背影》。
XXX散文《背影》原文及赏析

XXX散文《背影》原文及赏析(2013-03-04 09:38:35)《背影》我与父亲不相见已有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
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籍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
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
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到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
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
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
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贴;颇踌躇了一会。
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
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
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
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
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
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语言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但他终究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
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
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
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
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并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一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
"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去。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主顾。
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
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
我本来要去的,他不愿,只好让他去。
我瞥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
《背影》何以成为经典新探

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几乎是一篇家喻户晓的名篇。
为什么这仅一千五百来字、极普通的父爱话题,看上去朴素、平淡、无奇,酷似中学生好作文的文章会成为经典? 倪文尖同志在其《〈背影〉何以成为经典》(〈语文学习〉2002年第2 期)一文中谈到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超保护的合作原则”的影响。
即因为对朱自清有基本的信任,对他的文章有超级的“保护”,信得过《背影》内涵深刻、艺术性强的经典作品;因为这种信赖,假使读不出《背影》的“好”,读者会怀疑自己的水平问题,为了证明自己,于是非常“合作”地反复读,直到读出个子丑寅卯来。
二是《背影》本身所具有的文学性。
具体表现在“真挚的情感”,“多角度的复合的厚重的体验”,“艺术上的讲究与到位”以及“父亲形象的母亲化”。
诚如倪文尖在文中认为,《背影》解读的宽度就是读者生活的宽度,思考的宽度。
笔者认为,《背影》之所以能成为经典,更为重要的原因应是其所表现的潜在的感伤意识。
其感伤意识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一、催人泪下的感伤基调《背影》一文充满了感伤色彩,催人泪下。
文章开篇就交待家中一连串的不幸遭遇,父亲差使交卸,“还亏空”,“办丧事”,这一系列的“祸不单行”奠定了悲伤的感情基调。
文章最后同样充满感伤色彩: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老境颓唐”,并且父亲自叹“大去之期不远”,使人读之不禁悲从中起。
“感伤意识”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占主流地位,充满感伤的文学作品易于被传统文化中的受众所接受。
屈原赋《离骚》,韩非作《孤愤》,贾谊哭长沙,赵董刺“疾邪”,以及范仲淹“忧天下”,文天祥“叹零丁”,无不抒发了哀怨之情,充满感伤色彩。
就连与文学有亲缘关系的音乐、绘画,也无不充满感伤基调。
阿炳《二泉映月》的悲愤,罗中立《父亲》的沧桑,听之缠绵悱恻,观之渭然泪下。
而《背影》一文,正好顺应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习惯,把一个传统的严父形象写得悲悯动人,满足了人们的感伤情感。
《背影》中值得注意的是“我”几次流泪。
徐州见父,面对家庭困境,“不禁簇簇地流下眼泪”;车站买橘,看见父亲艰难的步履,“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与父告别,等到背影混入人里,“我的泪又来了”,久别读信,想到父亲的颓唐,“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
《背影》解析

《背影》解析《〈背影〉解析》《背影》这篇文章啊,就像是一幅用文字勾勒出的老照片,每次读都能让你心里泛起一阵温暖又带着点酸涩的涟漪。
朱自清笔下的父亲的背影,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形象。
它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平时可能不太引人注目,可一旦你静下心来细细看,就会发现它承载着无尽的力量和深沉的爱。
你看啊,父亲去给儿子买橘子的那一段描写。
那蹒跚地穿过铁道、努力地爬上月台的背影,多像一只负重前行的老黄牛啊。
老黄牛平时总是默默耕耘,不声不响的,父亲也是这样。
他可能平时不太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的爱,但是这个背影却把所有的爱和关怀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难道不就是父爱的一种独特表达方式吗?文章里对父亲的描写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琐碎。
就像我们自己的生活一样,哪有那么多波澜壮阔的情节呢?都是些日常里的点点滴滴。
可是这些点滴一旦被有心人捕捉到,再用细腻的笔触写出来,就变得无比珍贵。
父亲的几句叮嘱,他的衣着打扮,这些看似平常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立体的父亲形象。
这就好比我们做菜,单独的盐或者糖可能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当它们按照合适的比例混合在一道菜里,那味道就丰富起来了。
从儿子的角度来看呢,他对父亲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
一开始可能还有些不耐烦,觉得父亲的一些举动有点迂。
这多像我们自己年少的时候啊,总是觉得父母有点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做事情有点古板。
可是当看到父亲那个努力的背影时,儿子的心一下子就被触动了。
这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天里,突然有一股暖流涌进心里。
这种感情的转变是很微妙的,没有什么大的事件触发,就是在一瞬间,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再看文章里的环境描写,也不是随便写写的。
那车站的氛围,人群的熙熙攘攘,都像是一个大的背景板,把父亲的背影衬托得更加鲜明。
这就好比一幅画,背景的颜色和笔触都是为了突出画面的主体。
如果没有这个车站的背景,没有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父亲的背影可能就不会给人那么强烈的冲击感。
倪文尖:《背影》何以成为经典

《背影》何以成为经典?——“超保护的合作原则”及其他近几年,中小学语文教育的改革力度不小。
好多种教材同时在全国各地试用,有些教材在内容调整上大动干戈,不少传统名篇纷纷落选。
但是,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自岿然不动”,依然是每一种教材的必选课文。
为什么?是否因为《背影》是朱自清写的、早已成为经典,就不敢造次了。
我想,之所以也许这样问,是因为:《背影》,1500来字,看上去朴素、平淡、无奇;要是有人讲,眼下中学生的好作文,不比它差了太多,会有相当多人信以为真的。
——当然,现在,即使谁写出了《背影》的水准,也不可能成为朱自清、其作品也不会有《背影》级的礼遇。
就此而言,甚至不妨说:《背影》是因为朱自清所写才如此著名、被讲得那样好,而经典化了的。
这并不奇怪。
首先,有所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有所谓“余生也晚”。
其次,这般想法其实很符合现代的文学理论,美国文论家乔纳森•卡勒就曾用“超保护的合作原则”的精深术语阐释过类似情形(参见《当代学术入门文学理论》第27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11月版)。
简单地说,因为你对朱自清有基本的信任,对他的文章有超级的“保护”,信得过《背影》是内涵深刻、艺术性强的经典作品;而因了这种信赖,假使读不出《背影》的“好”,你会怀疑自己的水平问题;即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你也会非常“合作”地反复读、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所有的人都这样,《背影》怎么可能不成为经典?不过,应该考虑到《背影》是朱自清1925年的创作,事情要稍微复杂一些的。
那时候,朱自清虽然早加入了文学研究会,办过文学刊物,尝试并发表了诗歌、小说、散文等多种文类的作品,数量也不算少;在散文写作上,还已经有了《歌声》、《匆匆》、《温州踪迹》等精品;特别是1923年,他和俞平伯同题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同时出现于知名刊物《东方杂志》,“在那个时期的白话散文中,这两篇都颇动人,流传甚速”(王统照语,转引自陈孝全《朱自清传》第71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1年3月版),成了文坛的一桩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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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何以成为经典?——“超保护的合作原则”及其他近几年,中小学语文教育的改革力度不小。
好多种教材同时在全国各地试用,有些教材在内容调整上大动干戈,不少传统名篇纷纷落选。
但是,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自岿然不动”,依然是每一种教材的必选课文。
为什么?是否因为《背影》是朱自清写的、早已成为经典,就不敢造次了。
我想,之所以也许这样问,是因为:《背影》,1500来字,看上去朴素、平淡、无奇;要是有人讲,眼下中学生的好作文,不比它差了太多,会有相当多人信以为真的。
——当然,现在,即使谁写出了《背影》的水准,也不可能成为朱自清、其作品也不会有《背影》级的礼遇。
就此而言,甚至不妨说:《背影》是因为朱自清所写才如此著名、被讲得那样好,而经典化了的。
这并不奇怪。
首先,有所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有所谓“余生也晚”。
其次,这般想法其实很符合现代的文学理论,美国文论家乔纳森•卡勒就曾用“超保护的合作原则”的精深术语阐释过类似情形(参见《当代学术入门文学理论》第27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11月版)。
简单地说,因为你对朱自清有基本的信任,对他的文章有超级的“保护”,信得过《背影》是内涵深刻、艺术性强的经典作品;而因了这种信赖,假使读不出《背影》的“好”,你会怀疑自己的水平问题;即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你也会非常“合作”地反复读、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所有的人都这样,《背影》怎么可能不成为经典?不过,应该考虑到《背影》是朱自清1925年的创作,事情要稍微复杂一些的。
那时候,朱自清虽然早加入了文学研究会,办过文学刊物,尝试并发表了诗歌、小说、散文等多种文类的作品,数量也不算少;在散文写作上,还已经有了《歌声》、《匆匆》、《温州踪迹》等精品;特别是1923年,他和俞平伯同题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同时出现于知名刊物《东方杂志》,“在那个时期的白话散文中,这两篇都颇动人,流传甚速”(王统照语,转引自陈孝全《朱自清传》第71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1年3月版),成了文坛的一桩佳话。
然而,总体看来,那时候的朱自清毕竟还没成为后来那样著名的“品牌”;毋宁说,恰恰是《背影》刊揭后,给“朱自清”增加了很重要的砝码。
那么,《背影》为什么做得到这一点,在当时就能脱颖而出、引人注目呢?海外现代文学研究名家李欧梵的意见是颇有启发性的。
他曾在北京大学讲学道:鲁迅在著名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所说,中国的“圣人之徒”“以为父对于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若是老子说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集中表达了五四一代人对于父辈的不满,“五四”是个反传统的年代,是个“打死父亲”的年代,五四文学的父亲形象都是负面的;而《背影》不同,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里,它第一次重点刻画了一位正面的父亲形象。
在“满街走着坏爸爸”的情况下,这一个“好爸爸”一下子激起了无数读者的共鸣。
要而言之,《背影》生逢其时,在一个特殊的语境下获得了非凡的成功,大大提高了朱自清的声誉。
需要补充的是,《背影》至迟从1935年起,不断地入选叶圣陶等先生编选的《国文百八课》、《初中国文教本》、《开明国文讲义》以及《开明新编国文读本(甲种)》等民国时期的中学教科书;并且,这种取向不曾因1949年而中断,在该年7、8月间面世的《新编初中精读文选》中,“编辑例言”的“本书选材的标准”已经新添了第一条“符合新民主主义的精神”,而《背影》依然作为合适者入选了(《叶圣陶教育文集》第四、第五卷,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8月版)。
从此,新中国的语文教材少不了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里夸奖过的朱自清先生,也少不了他的《背影》。
很显然,教材的广泛影响与权威性,无疑为《背影》解读时的“超保护的合作原则”锦上添花了许多。
一句话,《背影》何以成为经典?文学外部、甚至文学之外的原因是重要的,而且确乎是根本的。
另一方面,正像卡勒所辩证指出,有些文本再赋予多少“超保护的合作原则”,仍然无法读出什么“文学性”:《背影》之所以成为经典,如果没有其内在的成为经典的质素作为前提,同样是不可想象的。
事实上,《背影》“之所以能历久传诵而有感人至深的力量者,只是凭了他的老实,凭了其中所表达的真情”(李广田《最完美的人格》),类似的说法,我们更为耳熟能详。
当年,叶圣陶先生将《背影》选入教科书,就有提示:“篇中的对话,看来很平常,可是都带着情感”;如今,各式各样的教材、参考书、教辅读物讲起《背影》总是强调:此文写出了、写尽了父子情深。
这些自然是不错的,《背影》的确“表现了父亲爱护儿子的深挚情感和儿子对父亲关怀的感激之情”(见洪宗礼主编《语文》初中第四册第83页,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12月版)。
但在我看来,《背影》的讲读史上,始终存在着一种不大应该的简单化定势:将“父子情深”平面化地理解为父子关系一贯其乐融融,将朱自清父子之间的感情一相情愿地“提纯”、“净化”。
我们知道,《背影》是回忆性的散文,在《背影》文章与“背影”故事之间相隔了整整八年,而八年的时间可以有多少事情或曰“琐屑”发生!且不说有关传记材料里的朱自清与父亲的那些龃龉与不欢(参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年第1期第235页),就是在《背影》文本里,作者也照实记录了一些,只不过把话说得简约、含蓄,需用心读才能破解罢了。
——我指的是文章的最后一段。
“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
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
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
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暗示、交代得已经蛮清楚:父亲年事渐高之后,退化、颓唐得厉害;“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朱自清他们的家庭琐屑也不少;父亲待“我”大不如从前。
而“我”对父亲怎样呢?单看看父子“不相见已二年余了”,却还是父亲主动地“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写了一信给我”,就不难想见:“我”对父亲的意见是多么大,又仿佛多么地理直气壮;很明显,“我”待父亲更是不好的。
既然如此,“我”怎么竟在那种情境中写下了《背影》这篇赞美父爱、赞美父亲的文章呢?《背影》问世22年后,朱自清对此的记忆还是非常清晰,“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的父亲的来信那句话”(转引自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编著《语文》初中第一册第10页,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6月版)——“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这里,所谓“大去之期”其实就是一个“死”呀!你想想,父亲有两年未曾与儿子谋面,终于给关系尚僵的儿子去了封信,别的未曾多说,就径直谈到了自己的死。
这怎能不令朱自清顿时不胜羞愧、伤怀悲叹,念叨起父亲的好,而反省自己的不是:无论父亲有怎样的错,也无论自己有多大的委屈,父亲永远是父亲;真是再也没有比自己这两年的表现更大的错误了;父亲还有没有时间与机会让儿子弥补过失……,只要是为人之子、为人之女,就应该理解作者这时候的心潮难平、激动不已。
而我要说,虽然很多人注意到了朱自清在1947年的那番回忆以及文末一段的重要性,但很遗憾,迄今还是未曾见有人话讲到点子上:正是在这文章的收穴之处,隐藏着《背影》之所以“好”的最大秘密,也蕴含着《背影》文学经典性的最重要潜质。
对此,我们可以从两方面来体会。
第一,在主题内容和思想上,朱自清虽“只是写实”,却真切地写出了父子这样的血缘关系,也会有摩擦,父子这样的亲情也会有波折;揭示了“月有阴晴圆缺”,人都世俗复杂、并可能由此出错的客观现实。
这样,“父子情深”的经典主题,格外增添了儿子的愧疚、忏悔之情,这在作品表现的诸多情感中也是极具分量的;而且由此,《背影》便不再像一般同类作品那么简单、浅显了,即或可能失去了“纯情”,却是结结实实地收获了家庭、人生等多个角度的复合的厚重的体验。
第二,更加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发现文末的深意,《背影》所抒发的浓情就显得有些突如其来的过分,文本里的不少着力点也多少显得做作;换言之,只有发现了《背影》中轻易不露真容的“豹尾”,才能发现《背影》在艺术上的讲究与到位,其中最特别的一点,就是对于文章结构、情感表达、语言选择等多方面的控制,那种控制既强大有力,又收放有度,还自然天成,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不妨稍许细心琢磨一下:朱自清是在羞愧、伤悲、感恩等等复杂情感把自己激动得不行的情形下开始《背影》创作的,也就是说作者写《背影》其实用情极深、用力极猛;然而,朱自清没有像个生手一样一起笔就大抒其情,而是千种波澜几乎不见地这样开了头,“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仿佛很平静,既破了题,也设了疑,而一旦读懂了结尾后再重读,朱自清极力克制着的情感就很容易体会到了。
更进一步而言,这个开头意味着,作者在那样的心潮澎湃下,还能自觉不自觉地考虑文章结构等技术上的问题,说明,朱自清作为一个散文家已经相当成熟了。
而且,这样一种成熟贯穿于《背影》文本的始终,比如,作者连用两个“再三”、两个“踌躇”以及交代“父亲是一个胖子”等充分的蓄势与铺垫;比如那著名的“背影”镜头:“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
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
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你有没有发现,这,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电影特写镜头:着装的色彩十分明确,动作的方向十分清晰,画面感觉极强;而且,又实在是个太煽情的镜头,难怪作者很适时地写道,“这时候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下来了”——一个多愁善感的读者,也多半会控制不住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朱自清在艺术性上的追求也就起到了效果,作为“文眼”的“戏剧动作”要么不发,一发便中,立竿见影。
又比如,文章的末尾一句,“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色马褂的背影。
哎,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既注意了为文的起承转合,又嘎然而止、余音袅袅……在这样的“字字珠玑”之后,是否就将《背影》的内在潜质发掘殆尽了?我看也未必,兹举一例。
我们前面说到,《背影》是五四文学中最早正面刻画父亲形象的;而已经有人发现,《背影》描写的父亲形象主要有“细心”、“体贴”、“不强壮有力”等特点,这和父亲的经典形象“责任心强”、“坚毅”、“粗心”、“有力”差距甚远,“我们在《背影》中看到的与其是一个父亲的形象,毋宁是一个母亲的形象”(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年第1期第235页)。
这是个有趣的发现,而怎么解读它、由此出发又可以读出些什么?更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你可以联系朱自清创作的一贯风格,联系《绿》、《荷塘月色》、《给亡妇》,尤其是同在1925年创作的议论性散文《女人》,从朱自清文章的女性譬喻、女性化意识等方面下功夫,也可以联系朱自清的生平经历,甚至适当运用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去作为别的研究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