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爱玲到张诒和的“招魂幡”
《金锁记》——精选推荐

《金锁记》一、张爱玲生平及创作张爱玲原名张瑛,1920年9月30日出生于上海一个没落贵族家庭。
祖父张佩伦是清朝著名大臣李鸿章的女婿,张佩伦自己也是清朝的重臣,指挥过著名的“马尾战役”。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是一个蓄妓吸毒的纨袴子弟,其母黄逸梵是一个十分西洋化的贵族小姐。
父母感情不合,在张爱玲三岁时离异。
父母对其中西文化熏陶;张爱玲7岁就开始学写小说,14岁时模仿鸳鸯蝴蝶派的笔法写成了章回体小说《摩登红楼梦》。
1938年从上海圣玛利女校毕业后,逃离父亲的禁闭,与旅欧归来的母亲、姑姑同住;1939年考入香港大学;1942年,香港沦陷后返回上海,开始写作生涯。
1943年是张爱玲奇迹般崛起于上海文坛的一年,创作了《沈香屑》、《茉莉花片》、《心经》、《倾城之恋》、《金锁记》、《封锁》、《琉璃瓦》等,张爱玲也从此一举成名。
1944年与胡兰成同居,抗战胜利后,胡兰成作为汉奸受到通揖,藏身于浙江温州,并与当地一女子同居。
1947年,张爱玲与胡兰成离婚。
1952年,移居香港,写了《秧歌》、《赤地之恋》。
1955年离港赴美定居。
1956年认识美国著名剧作家赖雅并与之结婚,1967年赖雅去世。
1973年完成长篇小说《海上花列传》的英译。
1995年9月8日,逝世于加州韦斯特伍德市罗彻斯特大道的公寓,终年75岁(动脉硬化心血管病)。
张爱玲经典语录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
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半生缘》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倾城之恋》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红玫瑰与白玫瑰》》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
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都是严格的考验。
“他年记取嘉陵岸”

忠先生袁并忆中央大学柏溪分校曳袁我立刻沉入 池有叶柏溪道中曳一诗袁寄寓了抗战流离中的一
了遥远的战乱的年代中袁 心上浮起无限惆怅遥 段心事院野山色空蒙夕照低袁 含风鸭绿此相携遥
我 飞往五十五 年前的春 天袁也是四月袁我 那时 他年记取嘉陵岸袁欸乃声中过柏溪遥 冶野柏溪冶与
正在重庆噎噎嘉陵江畔一个小山村里寂寞幽 野嘉陵冶即景入心袁成为师生间吟咏唱和的一大
全面抗战爆发以后袁时任中央大学校长罗 家 伦 当 机 立 断 袁派 遣 教 授 西 进 勘 探 布 置 并 与 四 川地方势力斡旋袁 于 员怨猿苑 年底将学校搬迁到 了重庆沙坪坝松林坡袁创造了野战时中国文化 教育内迁的一个典范冶遥
相较于长沙临时大学到西南联大湘黔滇 旅行团艰辛而艰险的徒步体验袁中央大学的师 生利用民生实业公司的乘轮优待券袁借助长江 水利之便抵达重庆袁野几千个人袁 几千大箱东 西袁浩浩荡荡地西上遥 对比日后浙江大学五迁 抵达遵义袁 同济大学六迁方确定四川李庄办 学袁 以及广东省立文理学院多达八次的迁移袁 中央大学虽将医学院和牙医专科学校安排在 成都袁实验学校迁贵阳袁但校园主体部分均在 重庆袁可谓野一迁到位冶遥 甚至连中大牧场中的 优良牲畜袁 也在管理牧场的王酉亭的安排下袁 野和沙漠中的骆驼队一样冶 长途跋涉袁野居然于 第二年的十一月中到了重庆冶袁 校长罗家伦追 忆野我于一天傍晚的时候袁由校进城袁在路上遇
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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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它们到了袁仿佛如乱后骨肉重逢一样袁真是 燕卜荪先生曳尧爱情诗叶金色的橙子曳 等和 叶红
说 长
有悲喜交集的情绪冶遥 难怪南开大学校长张伯 与黑 曳 译本都 是在这里 完成的 遥 我在 柏 溪度
套四卷本的 叶金瓶梅词话曳袁 是一个很好的本 样袁由于那几 年张爱玲 接连受虫患 袭扰袁还 常
张爱玲《第一炉香》解读

张爱玲《第一炉香》解读张爱玲《第一炉香》解读阅读是一种主动的过程,是由阅读者根据不同的目的加以调节控制的,陶冶人们的情操,提升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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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第一炉香》内容简介】上海女学生葛薇龙求学香港,投靠姑母梁太太,被梁太太利用,当做诱饵来吸引男人,葛薇龙渐渐沉迷在纸醉金迷中。
后来被花花公子乔琪乔吸引,为了继续过声色犬马的上流社会生活,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费尽心机嫁给了乔琪乔,最终沦为姑母梁太太和乔琪乔敛财的工具。
结局不言而喻,当薇龙失去利用价值时就会被乔琪乔无情地抛弃。
【张爱玲简介】张爱玲,中国现代作家,本名张瑛,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西区的麦根路313号的一幢建于清末的仿西式豪宅中。
张爱玲的家世显赫,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
张爱玲一生创作大量文学作品。
类型包括小说、散文、电影剧本以及文学论著,她的书信也被人们作为著作的一部分加以研究。
1944年张爱玲结识作家胡兰成与之交往。
1973年,张爱玲定居洛杉矶,1995年9月8日,张爱玲的房东发现她逝世于加州韦斯特伍德市罗彻斯特大道的公寓,终年75岁,死因为动脉硬化心血管病。
【张爱玲《第一炉香》解读】汤哲声先生认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写爱情小说最深刻的是张爱玲,这个判断是大块人心的。
《第一炉香》是张爱玲的处女作,此作一发表,张爱玲便名声大噪。
这部小说发表在《紫罗兰》杂志,这是鸳鸯蝴蝶派办的文学刊物,鸳鸯蝴蝶派是通俗文学的一个流派,是专写言情小说的。
从《第一炉香》这部小说的情节看,它就是一部言情小说,写了一个女大学生和一个花花公子的爱情故事。
就是这个原因,这个流派的带头大哥周瘦鹃看了这部小说拍案叫绝。
这说明张爱玲写小说一开始就是走言情路线的。
然而张爱玲的文化背景决定了她的言情小说中根本没有真诚的爱情,有的只是男人对女人的利用和女人对男人的依附。
她的言情小说由于加进了她的人生苦痛,揭示了女性依附性存在的悲剧,因此使得她的小说更具有现代意义,小说中剩下的只有对爱情的悲凉,对人生的悲凉。
张爱玲语录及出处精选

张爱玲语录及出处精选有时候看张爱玲的经典语录,心里想着,要是张爱玲的语录有出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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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语录及出处1) 一张小报,风卷到阴沟边,在水门汀阑干上吸得牢牢地。
阿小向楼下只一瞥,漠然想道:天下就有这么些人会作脏!好在不是在她的范围内。
——张爱玲《桂花蒸阿小悲秋》2) 峰仪跟了出来,静静的道:”小寒,我决定了。
你不走开,我走开,我带了你母亲走。
” 小寒道:”要走我跟你们一同走。
” 他不答。
——张爱玲《心经》3) 我一直喜欢下午的阳光,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会有转机。
——张爱玲4) (我这一辈子早完了)这句话只有有钱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才有资格说。
没钱的人要完也完不了哇!你就是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化个缘罢也还是尘缘离不了人! ——张爱玲《倾城之恋》5) 常常觉得不可解,街道上的喧声,六楼上听得分外清楚,仿佛就在耳根底下,正如一个人年纪越高,距离童年渐渐远了,小时的琐屑的回忆反而渐濒亲切明晰起来。
——张爱玲《公寓生活记趣》6) 生命如此凉薄。
——张爱玲7) 就因为对一切都怀疑,中国文学里弥漫着大的悲哀。
只有在物质的细节上,它得到欢悦——因此《金瓶梅》、《红楼梦》仔仔细细开出整桌的菜单,毫无倦意,不为什么,就因为喜欢——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
——张爱玲《中国人的宗教》8)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但是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张爱玲《金锁记》9)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
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张爱玲《倾城之恋》10) 要确认某件事不会发生,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有以待之,如此一来命运总会摆你一道,让你白忙一场。
——张爱玲《易经》关于张爱玲语录及出处1) 在你面前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张爱玲的传奇

1、张爱玲的人生传奇 2、张爱玲的小说《传奇》 3、解析《传奇》
一、张爱玲的人生传奇
1、“传奇”的文学才华
1943年,年仅23岁的张爱玲红极上
海滩,只因她的文学才华。
张爱玲之惊艳海上
(1)小 说
• 1943年5月,《沉香屑第一炉香》,上海《紫罗兰》杂志,收入《传 奇》。 • 1943年6月,《沉香屑第二炉香》,《紫罗兰》,收入《传奇》。
• 1943年7月,《茉莉香片》,上海《杂志》月刊第11卷4期,收入《传 奇》。
• 1943年8月,《心经》,上海《万象》月刊第2—3期,收入《传奇》。 • 1943年9—10月,《倾城之恋》,《杂志》第11卷6—7期,收入《传 奇》。 • 1943年11月,《琉璃瓦》,《万象》第5期,收入《传奇》。 • 1943年11—12月,《金锁记》,《杂志》第12卷2期,收入《传奇》。 • 1943年11月,《封锁》,上海《天地》月刊第2期,收入《传奇》。
• 四岁时,母亲与姑姑张茂渊出国去了。缺少母 爱逐步养成早熟早慧。八岁迁居上海。生母不 在家,父亲不顾家,家搬来搬去缺少安全感。 父母离异。 • 曾朴《孽》曾有描述,浪漫色彩的婚恋,被文 人名士编得有声有色。子女的情感生活刚好翻 了个儿,儿子不安全,并不专情,一娶再娶, 女儿一直单身,年老方嫁,长期过独居生活。
《金锁记》写于1943年,小说描写了 一个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的心 灵变迁历程。七巧做了残疾人的妻子, 欲爱而不能爱,几乎像疯子一样在姜家 过了30年。在财欲与情欲的压迫下,她 的性格终于被扭曲,行为变得乖戾,不 但破坏儿子的婚姻,致使儿媳被折磨而 《金锁记》 死,还拆散女儿的爱情。“30年来她戴 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 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doc】“妓女的宅子”——从《海上花列传》到《第一炉香》

“妓女的宅子”——从《海上花列传》到《第一炉香》第26卷第6期2009年12月晋中学院JotmaalofJinzhongUniversityV o1.26No.6Dee.2009"妓女的宅子''从《海上花列传》到《第一炉香》冷川(北京师汜.o-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摘要:"妓女的宅子"是张爱玲在《海上花列传》中承继的一个文学意象,在以后张派作家的笔下叉反复出现.从其流变的情况看,这一意象的内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公共空间的意味逐步消失,道德批判力度渐次加强.对这个意象的考察,有助于我们理解张爱玲在文学史上的传承关系,作家间文化资源的继承情况和中国文学现代进程的独特性.关键词:《海上花列传》;张爱玲;宅子;传奇中图分类号:I246文献标识码iA文章编号:1673—1808(2009)06—00l5~04张爱玲一生熟读《红楼梦》,盛赞《海上花列传》(以下简称《海上花》),更将后者中的苏白译为国语,以便于该书的流传.在她独特的文学传承观念中,从《红楼梦》到《海上花》意味着一种经验,即中国文学在没有外来影响的条件下,自身可能达到的"现代"水准.n尽管张爱玲的创作深受西方现代文学影响,这点勿庸置疑,但她本人似乎更愿意将自己定位在中国文学内部的这一传承谱系之中.如何理解张爱玲的立场,具体地考察她对上述作品的承继关系,我们不妨从《海上花》和《第一炉香》中故事发生的场景人手,找寻两者的内在关联.《海上花》中妓女的宅子,可以说是中国近代洋场社会的一个缩影.在某种程度上,它充当了商人和士子们的"外室"——老鸨通常退到幕后,只在暗中控制财权;掌门的往往是一个有才情,有名气的当红妓女,之下还有几个小姐妹.平日里的情形与—般家庭并无二致——小姐妹们赶着嫖客叫"姐夫";嫖客们在这里呼奴使婢,俨然一家之主.至于维持宅子所需要的费用,则往往由一个或几个相好来承担.这是一个被精心"建构"起来的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它的存在反映了在西洋文化影响下,通商口岸的人们特有的一种文化心态——对中世纪家庭生活的渴慕与对商业文化中颓废,放荡状态的沉迷.《海上花》中描写的情形,张爱玲自然没有亲见,但从她对这本书的谙熟和热心来看,作家显然深知其中三味.在《海上花》问世四十余年之后,年轻的张爱玲写作了《沉香屑?第一炉香》.在这里,张爱玲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向这部她推崇的作品表示了敬意.上海的妓女的宅子,如今变成了香港梁太太的公馆,无论梁太太,葛薇龙,还是家中的几个使女都让人想起《海上花》中妓女家的情形.薇龙身上既有周双玉的矫情,又有赵二宝的痴气;而梁太太则兼有沈小红的淫荡和黄翠凤的干练.妓女的身份发生了一点变化,她们不再是《海上花》式的乡村的女孩耐不住寂寞进入风月圈子(这一点在家中的使女身上表现的倒是很明显),而是良家妇女(梁太太)和女学生(葛薇龙)摇身一变成为富贵场中的交际花,周旋于官员和商人之间.老实说,《第一炉香》是《海上花》的故事在四十年后的搬演,在作品中张爱玲不止一次地暗示读者要去回想晚清末年洋场社会的淫逸氛围:她看她的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收稿日期]2009—06—12[作者简介]冷川(1978一),男,山东济南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15?冷J"妓女的宅子"——从《海上花列传》到《第一炉香》时代的巨轮,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L2草地上遍植五尺来高福字大灯笼,黄昏时点上了火,影影绰绰的,正像好莱坞拍摄《清宫秘史》时不可少的道具.葛薇龙在玻璃门中瞥见她自己的影子……翠蓝竹布衫,长齐膝盖,下面是窄窄的裤脚管,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把女学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那也是香港当局取悦于欧关游客的种种设施之一.至于梁太太的宅子,与当年上海妓女们的长三堂子也有着完全一样的功用:司徒协和梁太太,二十年如一日,也是因为她摸熟了自己的脾气,体贴入微,并且梁太太对于他虽然不倒贴,却也不需他破费,借她地方请请客,场面既漂亮,应酬又周到,何乐而不为.2司徒协在后文是一个出手阔绰的主顾,这里暂时按下不表.张爱玲对晚清末年风月场中纸醉金迷的场景显然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痴迷,这里充溢着一种末世的狂欢,一种嘉年华式的盛会.你很难说清楚这是否有碍于时代的发展,但无疑这种宅子以其周到和便捷,为整个社会的"财智"阶层提供了最为重要的交际场所.至于其中的男欢女爱,风流韵事反倒退居其次了.葛薇龙进入粱家后的经历与《海上花》中的倌人们如出一辙,显然经历了"卖进长三堂子——做清倌人——操起皮肉生涯"这一全过程.她到底不脱孩子气,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地一件一件试着穿,却都合身,她突然省悟,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薇龙连忙把身上的一件晚餐服剥了下来,向床上一抛,人也就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了下来,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l2而此时楼下司徒协与梁太太相聚正欢,薇龙一进门,梁太太便已在心中替她给司徒协挂了号.再以后就是写得惊心动魄的雨夜赠镯一节,也就是许子东所说的薇龙堕落的转折点._3值得一提的是, 那只价值不菲的镯子正如《海上花》中动辄成百上千地为清倌人开宝的银元,标志着司徒协将成为薇龙重要的主顾.果然,司徒协日后不仅为薇龙和乔琪的婚礼送上了一份厚礼,而且成为薇龙弄钱的主要来源.梁太太用薇龙钓住司徒协的举措也让人不由】6?想到《海上花》中淑芳临死时将妹子浣芳介绍给相好陶玉甫一节,显然两者都有着生意上的算计,但《海上花》中那种真情的流露已经不见了.相比较而言,"海上花"们比日后的交际花们实在朴实可爱多了.如果我们顺着张爱玲的传统再探究一步,无疑我们就会想到二十多年后白先勇笔下的尹雪艳. 从"海上花"们的宅子到梁太太的公馆,再到尹氏的小天地,是同一场景在不同时代的移植.这一小天地里面的时间是凝固的,充溢着晚清淫逸的气氛;而外面的时间则是直线演进的,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令人感慨的是,故事中的女人永远保持着青春和活力,而男人们则无情地老去:从《海上花》的陶玉甫到《第一炉香》的司徒协,再到尹雪艳周围的垂垂老朽们,男人的称呼由"姐夫"一变而为"干爹".当然,《第一炉香》中的乔琪是年轻的,但在这一传统中,乔琪不是男人而是戏子.男人必须有着相当的经济实力,而戏子则是需要倒贴的.在《海上花》的年代,即使是妓女,与戏子发生关系,养"小白脸",也是自甘下流的.妓女们或者说交际花们,可以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但她们为之"献身"的却必须是有钱的主顾.梁太太深知其中厉害,而葛薇龙爱上乔琪却有悖于这种逻辑.男人们的老去具有某种意味,我们一再谈到,这三部作品中的宅子实质是精心维系起来的一个小圈子.在韩邦庆作品中,妓女的宅子是一种社会公众的空间,这里网罗了三教九流,包蕴了广阔的时代内涵.从某种程度上说,韩的作品是"写实"的,妓女的宅子恰是洋场社会的缩影;而对于韩的后继者而言,这种圈子则是相对封闭的.换言之,晚清的社会形态已不复存在,而这种社交圈却以某种独立自足的形态保留下来,圈子内外激荡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观念:一个是社会历史进程中的直线演进的时间观,另一个则永远不变,凝固着晚清淫逸的氛围.身处其中的女人永褒青春,而夹在两种时间观念中的男人则迅速变老.也许这一传统的下篇就是朱天文的《世纪末的华丽》.李欧梵曾指出,当世界(男人)崩溃后,女主人公米亚仍然可以夷然地活下去.无疑,这个传统中的女人都是张爱玲笔下的"蹦蹦花旦",她们代表着某种古老的精灵,拒绝随时间变老.她们可以在任何时代都能维系住自己的天地,关起门来做一个小小的"慈禧太后".冷J"妓女的宅子"——从《海上花列传》到《第一炉香》从另一个角度讲,圈子内外时间观的差异实际上对应了两种不同的现代化观念.圈子里面展现了美的极致,而圈子外却将人拉回到现实.前者只限于文学的领域,后者则与中国历史的现代化进程休戚相关,中国现代文学正是在对后者病态式的拒斥中获得了自身的深度.无论张爱玲还是白先勇,他们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复制了韩邦庆所创造的场景,同时又将这一场景的悖谬意味推向了极致,使之成为逸于时间之流外的"传奇".无疑,韩邦庆的时代已不复存在,而"妓女的宅子"这一文化标志却保留了下来,频频出现在后代作家的笔下,顽强地拒绝随着时代的变动而迁移.每一个后代作家——张爱玲,白先勇,朱天文乃至王安忆,苏童都在这一文化意象上贡献了自己的才气.这点滴的努力汇集起来,丰富了该意象的内涵.与社会历史的直线演进不同,中国文学的现代化进程正是在这一个点上无限地寻求着深人.两者在一开始便在不同的纬度上展开.对于韩邦庆,或者更早的先驱曹雪芹而言,他们在奠定中国文学的现代雏形的时候,感受到的正是传统的文化体系行将崩溃时的颤动,充溢着世纪末式的淫逸和颓废气息.欣赏《海上花》,正如读《红楼梦》时一样,展现给我们的是一种文化烂醉时的绚丽和精巧.虽然这背后也有着近代商业大潮的涌动,新的士绅阶级的形成,但这均被远远地置成背景,或者被放到了后代读者的阅读视域之外.韩邦庆在创造妓女的宅子这一文化符号时,放进了两层意蕴:一为末世的华丽,另一为近代实业的上升.妓女的宅子既有其封闭性,也有其敞开性.从社会历史进程而言,这正是近代商业勃兴的场所,是近代都市的雏形.正像王德威谈到的,赛金花"挺身而出",在卧榻上说服了瓦德西,保全了古老的帝国一样,_5"''海上花"们以自己的皮肉生涯为中国近代实业的发迹提供了切实的支持.韩的后继者们显然只继承了该文化符号中的淫逸之风.在他们的不断劳作中,晚清末年的淫逸氛围,或者说这一氛围背后整个社会大厦将倾的崩溃感,渗透进了中国文学的现代化特质之中,与社会历史进程高歌猛进,昂扬乐观的表征不同,中国文学在失却了时间向度的颓废,淫逸,病态,神秘中展开了自己的现代特征.从《海上花》到《第一炉香》,嫖客的身份悄然发生了变化.在《海上花》中出入长三书寓的多是正经的商人,当然也有文士和官员.张爱玲在《海上花》的译后记中曾引洪善卿和陈小云谈话一节,"须臾词穷意竭,相对无聊"L6J.生活的贫乏枯燥,使得"嫖"成为近代商人唯一的乐趣,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生命活力的展现;更何况为了生意上的考虑,也需要在这个社交圈中保持一两个相好.陈小云结交上齐大人实赖于此,洪善卿与周双珠的"拍拖"更是有着这方面的算计.在这里,妓女的宅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的空间",在数不清的宴饮,集会,划拳,嬉笑中,透出的是近代商业社会的曙光,从《红楼梦》到《海上花》,标示出的是一种整体的文化下移现象——贵族意味消失,平民色彩上升,出身的显贵让位于赢取的财富.《海上花》中的这些新气象,实在让人无法用道德的标准来衡量.当年虽以狭邪之名一棒打杀,但细细考究起来,《海上花》毋宁为我们保留了一份社会材料——在传统社会的大厦将倾之际,商人们的一种自发的近代化努力.到了《第一炉香》中,情况则有些变化,梁太太结交的多是带点儿官派的地头蛇,其中只有司徒协可以算做商人,但这个商人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够正经."正经"与否,下的是道德的断语.从妓女的宅子到现代的交际场,范围在不断地扩大,功能却趋向单一——我们只见晚清末年的淫逸之风,而其中暗潮涌动的近代社会的新气象却不见了.到了《永远的尹雪艳》中,白先勇的作法更进一步:尹是妖孽的化身,沾上的男人会家破人亡的.纵观这三部作品,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妓女的宅子"这一文化符号在演进中不断趋于"纯净",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的空间"变成了肉欲的场所.第二,与之相关,作家在处理这类题材时,道德训诫的意味不断地增强,"嫖"从一个"非道德"的事件变为"不道德"的恶行.无论张爱玲还是白先勇,他们在处理这类题材时都处在两难的境地.韩邦庆无疑给他们留下了极为丰厚的文化资源,但当他们在自己的经验中复现这一传统时,他们觉得有必要强调其中的道德意味——或者归结到人性普遍的弱点,或者暗示神秘性的因素,这正同几百年前中国白话短篇小说所采用的方式一样.或者从另一个层面说,传奇的作者在一组张力中定位自身,传奇的世界指向的是一个静止的时空,而作者本人却必须时时感受时代演进所带来的冲击.《海上花》中的场景在不同的时17?冷川"妓女的宅子"——从《海上花列传》到《第一炉香》代一再地复现,其中的悖谬意味被推向了极致.后世的作家们正是以此种方式向其文学前辈表示敬意,同时又在拆解着对方的形象.《海上花》1894年出单行本,不久湮没;1922年清华书局翻印,很快又面临绝版的命运;1926年亚东书局出标点本的《海上花》,由胡适和刘半农作序,如今已成为各大图书馆馆藏的珍本.张爱玲当年阅读的正是这个版本.直到20世纪80年代,张爱玲翻译整理《海上花》时,情节尚历历在目.历史总是在充满了巧合的情境中推演.1943年,《第一炉香》作为张爱玲的成名作被置于《紫罗兰》编辑周瘦鹃的案头,这是十多年前鸳鸯蝴蝶派的《紫罗兰》杂志的复刊.也许这次张爱玲的送稿并无深意,但如今我们反过头来看时,却不仅惊诧于这种历史的宿命.十几年前的《紫罗兰》《半月》《紫兰花片》等杂志正是张爱玲重要的阅读对象,周氏的哀情小说也对其颇有震动.【8《第一炉香》投到鸳蝴派文人主编下的《紫罗兰》杂志,显然有着接续传统的意味.而鸳蝴派与晚清浩如烟海的狭邪小说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在探究了《第一炉香》与《海上花》的关系后,我们重新看这一文坛事件,对其中的意味,想必会有豁然开朗之感——这标志着张爱玲的某种自我定位,或者说,它显现出张的文化渊源及其在文学史上的传承关系.《第一炉香》一炮打响,张爱玲在上海文名目炽,自然引起无数文学前辈的期待和关注,先有郑振铎意欲买稿在前,又有迅雨(傅雷)批评在后.柯灵在30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场景,依然耿耿于怀:《连环套》自然没有续完,张爱玲也就此终止了给《万象》的供稿,并且写了《自己的文章》做答,对傅雷的批评全都不予接受.L9平心而论,傅雷的文章无论眼界,旨趣在当时评张爱玲的文章中都是首屈一指的,更在"技巧"的运用上,盛赞张的努力,张爱玲却不领情,其中的原由值得玩味.傅雷的文化资源与张爱玲显然不同,他站在西方文学的背景上努力将张爱玲拉入五四新文学作家的谱系中.而张的创作亦新亦旧,在五四传统之外另承他师——从《金瓶梅》《红楼梦》直到《海上花》的这一白话文学传统.傅雷的做法似乎有强拉着别派弟子硬拜入自家山门之嫌.从《海上花》到《第一炉香》,探究的是张爱玲的文化渊源,这种努力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它带来了某种思路,无论张爱玲这一个案,还是五四新文学的全体,都不是横空出世的.正如本文一再运用到的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的理论,中国现代文学正是在与前代文化资源的紧张对峙中,完成自身传统的现代化转换这一历史使命的.[参考文献】[1]张爱玲.红楼梦魇[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2]张爱玲.张爱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3]许子东.重读《日出》,《啼笑因缘》和《第一炉香》[J].文艺理论研究,1995(6):29—39.[4]李欧梵.现代性的追求[M].北京:三联出版社,2000.[5]王德威.想象中国的方法[M].北京:三联出版社,1998.[6]张爱玲.海上花落[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7]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导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8]周瘦鹃.周瘦鹃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l993.[9]柯灵.柯灵杂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1984."rI'IleBrothel"——mm刀BiographyofProsKattesinShanghaitoCrloIlb$ofLigunlaloe$theFirstIncenseBurnt LENGChuan(SchoolofArts,NormalUniversity,&100875,Ch/na)AI神n:"Thebrothel"isaliteratureimagethatEileenchanginheritedfromTheB~grophyofProstit utess^鲫g,whichappearsrepI强£edIyintheworksofotherswhoareinfluencedbyEileenChang.Intheprocess,theimplicati onofimagechanged:theviewofpublicspacedecreased,andthetintofethicsraised.eanalysiswillpromote115tounderstandEileen Chang'slocationinthegenealogyofwriters,therelationshipof玎ur℃ebetweenthepreviousgenerationandthefutureonfrsandthespecificityaboutthenlodell'lpr ocessofChineselitera-ture.I~ls:theB/ographrofProstitutesin喇;EileenChang;brothel;romance18?(责任编辑杨乐中)。
张爱玲-文化名人讲座

她死前即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清醒地整理了各种重要证 件和信件,装进手提包,放在靠门的叠桌上。她就这样清清 白白又冷冷清清地走了。她的浴室也很凌乱。浴缸变了色, 脸盆旁边的药柜里有许多药瓶和洗漱用具。没有毛巾,只有 到处扔的纸巾。林式同和朱先生推测,她可能是连拧毛巾的 力气都没有了,才用了这么多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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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赫家世 清末重臣李鸿章的曾外孙女
曾祖父:张印塘,字雨樵,曾任安徽按察 使。咸丰年间,李鸿章回乡间办团练时曾 得到张印塘支持,两人共同镇压太平军, 可称世交。
祖父:张佩纶,字幼樵。凭着一支笔,张 佩纶参倒了许多的贪官,也得罪了不少的 人,被誉为清流健将,名震天下。
光绪十四年(1888年),娶李鸿章 之女李菊耦为继室夫人。
顿公寓,开始了他灿烂如彗星的 写作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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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的姑姑家。她一 生中最重要的几部小说
即是在此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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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张爱玲在《紫 罗兰》上发表了小说 《沉香屑——第一炉 香》,随后的八月和九 月,《心经》上卷和下 卷在《万象》上分别刊 出。几乎与此同时, 《杂志》也陆续刊出了 他的小说《茉莉香片》、 《倾城之恋》以及散文 《到底是上海人》等等。 一夜之间,张爱玲的名 字传遍了上海。从1943 年到1945年,张爱玲以 当代明星们望尘莫及的 强健势头,迅速登上当 代文坛的灿烂高峰。几 乎所有的杂志都以获得 张爱玲的文字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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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末重臣李鸿章,在张爱 玲的印象里,这位外曾祖 父的私生活似乎十分黯淡, 不仅太太不漂亮,唯一的 一个姨太太据说也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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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的夫人赵继莲和被张佩纶 •“惊鸿一瞥”的女儿李菊藕
张爱玲

•美国时期
1955年11月,张爱玲搭乘“克利夫兰总统号”游轮赴美国。租住在纽 约救世军办的女子宿舍,张爱玲与炎樱重逢并同去拜访胡适。 1957年,CBS上映英文版电影《秧歌》。夏志清发表《张爱玲论》首次 肯定张爱玲在中国小说史上的重要地位。同年,母亲在英国病逝。 1983年,唐文标出版《张爱玲卷》,张爱玲出版《惘然记》。1986年, 后母在上海病逝。1987年《余韵》出版,1988年《续集》出版。1991年 姑姑在上海病逝。1993年张爱玲完成《对照记》。 1979年,张爱玲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发表小说《色· 戒》。1981年, 《海上花注译》出版。同年7月29日,胡兰成于日本东京去世,享年75岁。 1995年9月8日夜(中秋节)瞩目中国文学界的才女张爱玲在洛杉矶西木 区公寓内去世,享年七十四岁。生前指定林式同为遗嘱执行人。9月19日, 遗体在洛杉矶惠泽尔市玫瑰岗墓园火化。9月30日,骨灰由林式同、张错、 高全之、张绍迁、许媛翔等人携带出海,撒于太平洋。
人物评价
• 夏志清高度赞扬张爱玲 1961年,夏志清在其英文代表作《中国现代小说史》, 作者发掘并论证了张爱玲、张天翼、钱钟书、沈从文等重 要作家的文学史地位,影响深远,尤其对张爱玲倍加推崇。 张爱玲一直被认为是通俗小说家,在批评家眼里她“不登 大雅之堂”,但夏志清在小说史中给予张爱玲的篇幅比鲁 迅的还要多上一倍,他甚至认为张爱玲的《金锁记》是 “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 忧郁的女人,多情的女人,多才的才女,他的作品我都看 过,淡淡的情节让人回味无穷
个人作品
• 《不幸的她》上海圣玛利女校年刊《凤藻》总第十二期,1932年,为 作者处女作,(华东师大陈子善考证)。 • 张爱玲小说 • 《牛》,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国光》创刊号,1936年。 • 《霸王别姬》,《国光》第九期,1937年。 • 《沉香屑第一炉香》,上海《紫罗兰》杂志,1943年5月,收入《传 奇》。 • 《沉香屑· 第二炉香》,《紫罗兰》,1943年6月,收入《传奇》。 • 《茉莉香片》,上海《杂志》月刊第11卷4期,1943年7月,收入 《传奇》。 • 《心经》,上海《万象》月刊第2—3期,1943年8月,收入《传奇》。 • 《倾城之恋》,《杂志》第11卷6—7期,1943年9—10月,收入《传 奇》。 • 《琉璃瓦》,《万象》第5期,1943年11月,收入《传奇》。 • 《金锁记》,《杂志》第12卷2期,1943年11—12月,收入《传奇》。 • 《封锁》,上海《天地》月刊第2期,1943年11月,收入《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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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爱玲到张贻和的“招魂幡”
张爱玲还有一个外号,叫什么“最后的贵族”吧。
朱大可在《殖民地鲁迅和仇恨政治学的崛起》中说:“在鲁迅谢世之后,小女人张爱玲从租界的法国梧桐下现身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作家,具有殖民地都市女人的全部特点:自私、贪婪、爱美和爱自己都到了骨头深处。
”
我的偏见是,苦大仇深的人是不会、不配也不该欣赏张爱玲的。
比如我,从小营养不良,受的是“山药蛋”和“荷花淀”的文学启蒙,对任何新老雅俗的“小资文学”我都先天性感冒,真是太没出息了。
曾几何时,“贵族”一词在中国(当然指“大陆”)并不是个褒义词,我只记得什么“没落的贵族”,“腐朽的贵族”。
仔细一想,嘿,“贵族”在今天也还不敢堂皇。
比如我曾在珠三角的一家私立学校混过,该校俗称“贵族学校”,因为起码学费是全国最贵的,每个接送日校内外空地上便是自发性的名车大赛,但在公共场合,对学校的“贵族”气焰,连老板自己都说要打压。
“贵族”的对立面是“民”——平民,贫民,贱民,蚁民,良民,义民,乱民,暴民……直至“民”被盖上了“人民”这枚红红火火的公章,“贵族”便只留下了贬义,简直成为耻辱。
中国人普遍患有贵族贫血症。
我们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基本上是工农的子弟,有自发的“仇富”、“仇贵”情结。
加上经过了“革命”的血与火的洗礼,我们更曾大无畏地站在“贵族”阶级的对立面。
阶级斗争是残酷的事实。
前不久我们就翻开过一本“扶梨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的“变天帐”,这是真正“激情燃烧的岁月”。
毛主席有一个乾坤颠倒的论断——“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再加上革命过程中所谓“左”的困扰,“贵族”们曾经的“末日”就不必说了。
然而,“贵族”——物质上的优先者,时代理想的精英,孟子直言不讳的“劳心者”和“食人者”,曾经的政治概念里的“剥削阶级”,社会金字塔尖顶的那“一小撮”——是一只不死鸟,不管你如何千方百计地劈掉它的头,这头还是得冒出来。
世易时移。
当邓小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成为时代强音(或“主旋律”)之后,中国“贵族”的“复辟”是事所必至的。
你看一眼影视屏幕就够了,原来打满补丁的工农兵形象早已销声匿迹了,当家作主的大红大紫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老爷、少爷、先生、小姐……
在文学领地,我们率先发掘了张爱玲这具裹着金缕玉衣的世纪艳尸,并借尸还魂。
在欣喜若狂的遗老遗少们的精心拂拭之下,粉面朝天,凸着颧骨的张爱玲披一袭旗袍,姹紫嫣红,飘然降临,出尽了风骚。
夏志清是个早已“乘桴浮于海”的海外高等华人,他不认识阿Q、孔乙己和祥林嫂,无法理解鲁迅式的苦大仇深,独封张爱玲为中国文学的“最……最……最……”,对这种吹捧,其实没什么好肉麻的。
王蒙发明过一个词——“附庸流氓”,说的是当代正人君子的自甘堕落。
而我看得更多的是诸多原来的“苦孩子”的附庸“贵族”,大家弃破草房纷纷走进“大宅门”。
人往高处走嘛,这应该是一种觉悟,起码比我有出息。
可以说柯灵同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一篇《遥寄张爱玲》终于呼唤出了无数的“张迷”。
像苏童、叶兆言这些原来根正苗红的民间作家在张爱玲千年蛇妖似的旗袍曲线的蛊惑下,也开始“大红灯笼高高挂”,无中生有地做起“妻妾成群”的老梦来。
苏童说他甚至怕读张爱玲,因为一读就“中了魔”。
据说苏童原名“童忠贵”,这倒更像一个老字号钱庄老板少爷的名字。
吃山药蛋长大的贾平娃(凹)则哀呜自己完全被张爱玲这只“会说是非的女狐子”给套
住了,“中她的毒已深。
明明知道她只乱我心,但偏要读”,“嗨,与张爱玲同活在一个世上,也是幸运,有她的书读,这就够了”,于是缩进“废都”去做蒲松龄式的可怜男人的色情迷梦(穷书生总能拣到夜半狐仙)。
不“媚贵”的作家还有吗?也许有宗教迷狂的张承志和有暴虐妄想的莫言他们还在坚守他们所谓的“平民立场”吧。
张爱玲的招魂幡招招摇摇到了2004年春天,又传到了一个叫张诒和的女士手里,尽管她远非张爱玲这样的“大师”级人物,但她的一本回忆录《往事并不如烟》正在书市热销,一时洛阳纸贵,并广为民间传说,成了热门话题。
香港凤凰台“镪镪三人行”节目曾接连两三期大侃这一本书,油嘴窦文涛和台湾靓妹搭档的悲天悯人,大惊小怪自不必说,连大陆知名的“文学评论家”许子东先生也为之高谈阔论,并唏嘘不已。
张诒和是大陆当年“第一右派”章伯钧先生的女儿,今年62岁,算遗老,又算遗少。
她悲哀地说:“我这辈子,经历了天堂、地狱、人间三部曲,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孤单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书是献给父母的。
他们在天国远远望着我,目光怜悯又慈祥。
”她好象很绝望,但依然拿起了笔,目的是“为自己寻找继续生存的理由和力量,拯救我即将枯萎的心”。
她也许是无意识地接过了这面招魂幡。
如果说我们在张爱玲的作品中寻到的是老上海贵族世家曾经的风流余韵(哪怕污秽不堪),让我们凭吊、追慕不已,张诒和画的则是未能“浮于海(如张爱玲自己)”的“贵族”遗老们在“人民中国”成为专政对象后的炼狱图,是所谓的“贵族”精神在无产阶级专政海洋里的沉浮、挣扎和无声的呐喊……
《往事并不如烟》的文字功夫了得,远在一般的成名作家之上。
但拿她与张爱玲的纯文学作品相较,它能如此广有人缘,甚至让人“惊心动魄”,却并不是因为它的文学性,而是书中所折射出来的不屈不挠的“民意”——为可爱的“贵族”的没落鸣不平,而他们的遭遇的确是不人道的。
我只消举两个例子——
一群过气的“女士”去给康有为的女儿康同璧祝寿。
女人们挟着包,慌慌张张地进了屋,关紧大门,纷纷脱掉原来穿的列宁装、毛式衣服和解放鞋,清一色地换上当年的旗袍、高根鞋,涂脂抹粉,戴上耳环、项链,摇身一变,一个个俨然贵夫人状,然后压低声音,开起了她们的秘密paty ,与外面的天地恍若隔世。
此情此景,有如鬼魅。
张伯驹风度翩翩,是“民国四公子”之一,爱收藏文物,但更爱人民领袖,爱国家,拥护新政府,与毛主席私交甚好,曾把价值连城的陆机、李白等人的墨宝无偿捐献给国家,但他依然被划为右派。
死前住院,需特殊护理,但由于级别不够,进不了高干房,被丢在八人病室,迁延至死。
许多读者正是读到这样的地方而“心灵震撼”,“扼腕痛恨”。
可不,如此“贵族”竟然与下层民众同生共死,岂非奇耻大辱哉!
张诒和的理想是“不论贵贱和成败,人既不应当变为圣像,也不应当遭受藐视”,这本来何等人道而公平,可是贱民不贱,贵族不贵又更让我们的多少同胞于心不忍。
张爱玲是我们大家抬出来的,张诒和偶尔露峥嵘,我们便蜂拥而上,把她举起来。
从张爱玲到张诒和,从《金锁记》到《往事并不如烟》,“贵族”的阴影挥之不去,招魂的幡子隐隐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