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秦州咏物诗新变

杜甫秦州咏物诗新变 [摘 要] 杜甫入秦之后,其诗歌创作产生新变。咏物诗较之前期,所咏之物、所叹之情、所用之法、所蕴之气亦发生很大变化。从而使杜甫“沉郁顿挫”的风格表现得愈为明显和成熟。 [关键词] 杜甫; 秦州; 咏物诗; 变化 肃宗乾元二年,杜甫辞去华州司功参军的微职,举家奔赴秦州。寓居秦州三个多月,写诗近百首,其中咏物诗有十余首,数量占了杜甫全部咏物诗的六分之一。清《杜诗言志》中称:“老杜生平诗,自去华适秦以后为之一变。”[1]细读其诗会发现,此期咏物诗,所咏之物由阔大雄劲转向病残废弃或弱小细微;所叹之情由激昂慷慨转向细腻悲婉;所蕴之气由磅礴雄放转向萧疏冷落乃至沉郁顿挫。并由此带来艺术形式和风格的变化。本文试对杜甫入秦前后的咏物诗进行比较并对其新变做一略说。 一、题材内容的新变 (一)咏物题材扩大,且所咏之物由阔大雄劲转向病残废弃或细微弱小。 杜甫入秦前所吟咏对象,主要有鹰、马、鹘、菊、月等。诗人对鹰和马情有独钟。如《房兵曹胡马》所咏胡马乃“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画鹰》中所咏苍鹰乃“竦身似狡兔,侧目似愁胡”,《高都护骢马行》所咏骢马是“雄姿未受伏枥恩,猛气犹思战场利。腕促蹄高如踣铁,交河几蹴曾冰裂”,《骢马行》中所咏骢马为“雄姿逸态何崷崒,顾影骄嘶自矜宠”。另有《画鹘行》中“飒爽动秋骨”之凌厉劲鹘,《义鹘行》中“斗上捩孤影,嗷啸来九天”的矫傲大鹘等等。仅从字面看,就会发现“峻、轻、雄、猛、促、逸、骄、爽、傲”等字挟雄风豪气充溢诗篇。杜甫至秦州所作咏物诗共十五首之多[2]。我们不妨先从诗题浅窥其所咏之物:《天河》、《初月》、《归燕》、《促织》、《萤火》、《蒹葭》、《苦竹》、《除架》、《废畦》、《夕烽》、《秋笛》、《空囊》、《病马》、《蕃剑》、《铜瓶》,从中可见,所咏之物包括禽兽虫鸟、草木瓜蔬、天象器物等等。涉及事物之杂,范围之广,为前期所少见。遍观所咏,有“四时无失序,八月自知归”的燕子(《归燕》),有“草根吟不稳,床下意相亲”的促织,有“味苦夏虫避,丛卑春鸟疑”的苦竹,还有“清商欲尽奏,奏苦血沾衣”的秋笛„„诸如此类,皆为弱小细微之物。“暮景数枝叶,天风吹汝寒”的秋蔬(《废畦》),“束薪已零落,瓠叶转萧疏”的菜架(《除架》),“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的病马(《病马》),“蛟龙半缺落,犹得折黄金”的铜瓶(《铜瓶》)等等又皆为病残废弃之物。诗人将主观人性移植到自然物上,只要是能触发诗人情感的无不入诗,万物便呈现出独特的形象和情态。前后比较,我们发现秦州咏物诗前期“苍鹰”“骢马”等阔大雄劲之物逐渐隐退了,代之以弱小细微或病残废弃的物象,形成十分鲜明的对照。 (二)咏物诗由激昂慷慨言志转向细腻悲婉抒情为主调 入秦前,咏物诗着重抒发诗人蓬勃向上,积极进取的壮志豪情。如:《高都护骢马行》借咏骢马之骨相才气、刚毅性格及远大志向,寄托个人报效国家的心愿;《房兵曹胡马》借骏马以言志,表达诗人刚毅勇决的性格和驰骋风云的远大理想;《画鹰》以鹰言志,抒写搏击凡鸟、威震长空的壮怀;《义鹘行》借鹘之义举表达诗人疾恶如仇的性格。综上可见,杜甫入秦前咏物之作,大多正面歌咏物之品性,以寓高洁之人格节操或远大抱负,即“借物以言志”。托物寓意以叹个人遭遇的作品也有一些,如困居长安时所写《叹庭前甘菊花》抒发晚犹不遇之叹;写于华州任 上的《瘦马行》自伤年老遭贬的境遇。《天育骠图歌》“年多物化空形影,呜呼健步无由骋”直陈不遇思遇的情感。虽然咏物题材渐多,诗人艰难生活和悲苦心境的投影逐渐加大,但和入秦以后相比,在短时间内以大量篇什集中咏物以寓个人身世际遇,抒发深广忧愤,实在微乎其微,不成主调。秦州咏物诗中,虽不乏表述心志、申明理想的诗篇,但更多的则是身世命运的慨叹。如上文提及的发“哀音”的促织,“零落”“萧疏”的瓠架,“缺落”不全的铜瓶,“拥霜”“凋残”的废畦,“衰老”“驯良”的病马,无不寄托了诗人坎坷不遇,悲苦凄凉的身世。其中《蒹葭》:“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体弱春苗早,丛长夜露多。江湖后摇落,亦恐岁蹉跎。”诗人对蒹葭从春到冬起落沉浮的遭际变化作了全面地描绘,浸透了诗 人饱经风霜身世飘零的深沉感慨。又如《苦竹》:“青冥亦自守,软弱强扶持。味苦夏虫避,丛卑春鸟疑。轩墀曾不重,剪伐欲无辞。幸近幽人屋,霜根结在兹。”描写了苦竹青冥自守,以软弱之躯勉强扶持的困顿和艰难。句句写竹,句句自况自伤,寄寓诗人为世疏弃的感伤和欲苦守而避世的思想波动。浦起龙评此二诗:“公素不作软语,此二诗乃睹其物而哀之,不觉自露苦衷。”所言极是。可见,前期咏物诗歌咏苍鹰、骏马的雄健勇猛,表现诗人意气风发的高昂斗志。鹰击长空,马行万里的雄姿,展示出诗人雄视人间豪爽奔放的大气。而此时,诗人倾情关照弱小细微或病残废弃之物,细腻、悲婉、幽独、凄凉成为诗作的主调,倾吐的是诗人忧愤深广、哀怨苦闷的心灵颤音。所以说,杜甫咏物诗从早期侧重“志”的表达,逐渐转向“情”的抒发,着意抒发的是个人的感伤和人生的体验,间接地反映社会生活。此乃杜甫咏物诗题材内容的一大变化。 二、形式风格的新变 题材内容的变化必然带来形式风格的新变。与前期咏物诗相比,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变化: (一)秦州咏物诗全部用五律写成 而此前则多用古体,少有五律。古体便于淋漓尽致地体物言志,抒发豪情。杜甫曾说:“晚节渐于诗律细。”入秦以来,诗人开始对五律的声律悉心追求,对格律的推敲渐趋工整规律,同时又精心研讨,寻绎出新的变格律句。王嗣《杜臆》“公胸中有抑郁不平之气,每以拗体发之”,如《空囊》、《蕃剑》。变格律句的使用更是多见,如《铜瓶》:“乱后碧井废,时清瑶殿深。铜瓶未失水,百丈有哀音。侧想美人意,应悲寒甃沉。蛟龙半缺落,犹得折黄金。”一诗四联均使用了变格律句,《苦竹》前两联“青冥亦自守,软弱强扶持。味苦夏虫避,丛卑春鸟疑”,亦如是。 句法方面, (依《黄白山杜诗说句法》),杜诗奇异多变句法有如下:不对而对:“暮景数枝叶,天风吹汝寒”《废畦》;对起句:“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空囊》;缩脉句、分装对:“久客得无泪,故妻难及晨”《促织》[3]。总之,音韵上由抑扬起伏转为折拗,句法上变化求新,情感上趋于内敛。五律体和诗人此时的心境相契合,表达情感深沉哀婉,间或融入理性的思考,表达方式又是欲说还休,故而显示出婉深曲折,瘦硬苍凉的特点。 (二)以前咏物诗多是单篇,而秦州咏物诗则采 用了组诗的形式十几首咏物诗题目均为两字,平匀工整,别具一格。如《天河》、《初月》、《蒹葭》、《苦竹》、《除架》、《废畦》、《夕烽》、《秋笛》、《蕃剑》、《铜瓶》,这些诗以一意贯之,构成一个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的诗作群。一禽一兽,一虫一鸟,一草一木,一瓜一蔬、一器一物,诗人把自己的主观情感和独特感悟附丽于这一个个具体意象上,使其深广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复杂的精神意绪得以最充分、最集中地表露。这样集中专一的咏物之作是前所未有的。 (三)秦州咏物诗在用字、句法、取象等艺术手法方面多有创新 据笔者粗略统计,秦州咏物诗中用词情况如下(字后数字为该字出现次数):“微”(6),“小”(2), 细(2),“弱”(2),“残”(2),“伤”(2),“寒”(6),“暮”(4),“苦”(4),“悲”(3),“哀”(2);“软” “雏”、“病”“废”“卑”“老”各一次;以及“凋残”“摧折”“零落”“萧疏”“牢落”“摇落”“飘零”“缺落”等词多次使用,甚至一篇之中连用,成为秦州咏物诗遣词上一大特点。如《除架》“束薪已零落,瓠叶转萧疏。幸结白花了,宁辞青蔓除。秋虫声不去,暮雀意何如?寒事今牢落,人生亦有初。”一篇之中,连用“零落”“萧疏”“牢落”三个近义词描写束薪散乱之状、瓠叶由盛转衰之态和秋天物候萧瑟完结之景。三词连用,使衰景倍加衰落,使悲情倍加凝重。词语着色上,多选用灰暗、阴冷的词语,折射出诗人的心境色调。如“暗”、“晦”、“昏”、“乌”、 “深”、“黄”、“青”、“白”等。这些词语的使用很容易让人生出凄凉、冷落之感,触 发诗人深感前景暗淡的悲情愁绪。另外,从诗歌意象的选择上也发生了鲜明的变化。杜甫入秦时,正值萧瑟的深秋,诗人此时仕途失意、理想破灭、生活困顿,又值人生之秋。“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精神的压抑与物质生活的窘迫使他对萧条冷落的环境物象特别敏感。“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因而荒凉的边塞和衰残的秋景成为诗人重点吟咏的对象。那些弱小、细微、病残、废弃、颓败之物一一涌向诗人笔端,成为诗人表述心曲的最佳载体。申涵光说:“杜公每遇废弃之物,便说得性情相关,如《病马》、《除架》是也。”诗人忧己伤物,对物理人情世态自然会有一番独特的感受。于是前期诗歌中那种高大雄劲的意象群为细小柔弱的意象群所代替,形成与前期迥然不同的艺术个性。诗人早期咏马、咏鹰,淋漓尽致地抒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壮志豪情,诗风豪放劲健。困守长安时期,笔下虽仍有马、鹘之影,但有的形容枯槁,如《瘦马行》聊以宣泄遭贬后郁结之气;有的英姿犹存,却已非以英物自况,如《画鹘行》而是借鹘寄慨,反衬的却是落魄不遇之情。不管是直抒壮志,还是吟哦悲愁,还是寄寓愤慨,情感表露都较为直接。吟悲抒愤可称“沉郁”,尚不“顿挫”。入秦后,其诗内容忧愤深广且隐含讽喻,情感哀婉深沉,表达方式回旋迂折,欲吐还吞,给人“顿挫”之感。比如常于一句或两句中诗意发生逆转,形成矛盾对撞。如“青冥亦自守,软弱强扶持”句中,“亦”字言明苦竹虽身居山野也能自守情操,躯体软弱却勉强扶持。两句中诗意两次转折,一扬一抑,一顿一挫。《空囊》中“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亦给人“顿挫”之感。概言之,杜甫秦州咏物诗在题材内容、形式技巧等方面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沉郁顿挫”的风格也因之表现地愈为明显和成熟。 【参考文献】 [1](清)佚名.杜诗言志[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2]陈贻.增订注释全唐诗[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2. [3](清)黄生.杜诗说[M].徐定祥,点校.合肥:黄山书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