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陶渊明的历史哲学

第４９卷第１期　２０１８年２月　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ＮＡＮＣＨＡ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Ｖｏ１．４９　Ｎｏ．１　

Ｆｅｂ．２０１８　

论陶渊明的历史哲学　

苟小泉　（上海应用技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２０１４１８）　

摘要：总体上看，陶渊明历史哲学的观点主要体现于他的《命子》《读史述九章》《扇上画赞附尚长禽庆赞》等　诗文中。在历史发展问题上，陶渊明认为人类的历史体现为来自远古的展开，是一个天运或天命的过程。同时，陶　渊明认为历史是“道德”的呈现。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陶渊明有自己的标准：在历史中能够表现“道德”，即便是　以微弱的作用表现“道德”的，都是应当认可的英雄；相反，如果没有“道德”的因素或者“道德”特征不明显的人，即　使是气吞山河、胸纳九州、包藏四海，建立了惊天动地伟业的君王将相，也应当无视其存在。　关键词：陶渊明；历史发展；历史实质；“道德”；英雄观　中图分类号：Ｂ２３５．９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６—０４４８（２０１８）０ｌ一０４５—０９　

由于人类的存在是在时间中的展开过程，那么，　思考这一过程就成为人类的当然之选。从最初的历　史意识到成熟的历史观以及系统的历史哲学，人类　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历史命运。陶渊明自幼便熟读经　史，对历史的研究和思考其实非常深入，所谓“少年　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其十六）、“闲居三十载，　遂与尘事冥。诗书敦宿好，林园无世情”（《辛丑岁七　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谈谐无俗调，所说圣人篇”　（《答庞参军》）等诗作，便表现了他独特而深刻的历史　哲学。　对于陶渊明历史哲学的研究，学者们有一定程　度的涉及，主要是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是从陶渊明的　隐逸行为和他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引申出他的历史　观念，比如有学者认为：“他通过对荣子期、张挚、田　畴、郑敬、薛包、疏广、疏受等历史人物的赞美，描述　了隐士的高尚情操，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历史的印　证。”…（附　这一看法有着深刻的内涵和意义，但遗　憾的是缺乏系统性、展开性地诠释。二是从陶渊明　的政治立场和政治理想的角度，由探讨他的政治行　为如“耻事二姓”，折射出陶渊明对历史问题的看法　和认识　。］（ｎ　。这一研究思路也有一定的理论价　值，但似乎缺乏清晰的历史视野，并在一定程度上把　问题繁复化了。　本文不揣陋简，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试图运用　分析哲学和诠释学的方法，在整体上对陶渊明的历　史哲学加以学理化、系统化研究，全面、深入地探讨　陶渊明诗文中蕴含的历史哲学的见解。　

一陶渊明的历史发展观　对于历史发展问题，陶渊明的观点主要体现于　《命子》一诗中。这首诗的主题虽然是训示儿子，但　未尝不可将其视为对人类的讲话，透露出他关于历　史发展的看法：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焉虞宾，历世　重光。御龙勤夏，豕韦翼商。穆穆司徒，厥　族以昌。纷纷战国，漠漠衰周。凤隐于林，　幽人在丘。逸虬绕云，奔鲸骇流。天集有　汉，眷予愍侯。放赫愍侯，运当攀龙。抚剑　风迈，显兹武功。书誓河山，启土开封。壹　壹丞相，允迪前踪。浑浑长源，蔚蔚洪柯。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时有语默，运因隆　窳。在我中晋，业融长沙。桓桓长沙，伊勋　

收稿日期：２０１７—１０—２１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陶渊明哲学思想研究”（１６ＦＺＸ００６）。　作者简介：苟小泉（１９６８一），男，陕西礼泉人，副教授，哲学博士，从事中国哲学研究。　·４６·　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２０１８年　伊德。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　宠不忒。孰谓斯心，而近可得？肃矣我祖，　慎终如始。直方二台，惠和千里。於皇仁　考，淡焉虚止。寄迹风云，冥兹愠喜。嗟余　寡陋，瞻望弗及。顾惭华鬓，负影只立。三　千之罪，无后为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　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名汝日俨，字汝求　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仅，庶其　企而。厉夜生子，遽而求火。凡百有心，奚　特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　斯情无假。日居月诸，渐免于孩。福不虚　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　不才，亦已焉哉。［　］（Ｐ２７　这首诗表面看，是历述陶氏先祖功德，激励儿子　继承传统光荣的家风，殷切希望、谆谆诫勉儿子将来　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但是，诗中也表达出这样的　历史发展观，即人类的历史体现为来自远占或传统　的展开，这是一个天运或天命的过程。　从人类历史的源头上，陶渊明将其指向尧、舜这　样“天命”或“天道”的代表，从这样的源头出发，历　史的展现过程，就是“历世重光”，即历代、历世的光　荣重显。这里，陶渊明的观点显示出浓烈的“道德”　的意味。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德”的本义不是现代汉　语中的伦理道德的意思，而是“天道”的另外一种表　达方式。从字源上看，所谓“道德”是指“道得”或　“得道”之义；从本体论哲学上看，“道德”意味着有　得于“道”，或者说，由自我或“心”而得到“道”的具　体规定，所谓：“德者，道之舍。……德者，得　也。”ｌ４ｊ（蚴　”陶渊明在诗文中讲到的“道”，基本　上属于“道德”的范畴，如“总角闻道，白首无成”　（《荣木》序）、“非道曷依？非善奚敦？”（《荣木》）、“先　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其　－）、“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饮酒》其三）、“行　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饮酒》其十七）、“岂不知其　极？非道故无忧”（《咏贫士》其四）、“贫富常交战，道　胜无戚颜”（咏贫士》其五）、“谁云其人亡，久而道弥　著”（《咏二疏》）、“怀正志道之士，或潜玉于当年”　（《感士不遇赋》序）、“承前王之清诲，日天道之无亲”　（《感士不遇赋》）、“道悠运促，不终远业”（《晋故征西大　将军长史孟府君传》）、“三五道邈，淳风日尽”（《扇上画　赞》）、“相将以道，相开以颜”（《祭从弟敬远文》）等，均　强调的是“天道”的实现，即“道”之“得”，或者说，　是要得到“道”的具体规定　ｌ（　），它显示的是“天　道”或“大道”的现实性、具体性或普及性。所以，　“道德”的含义大致等于“大道之行”，也就是中国古　人对于“大同”的认定。“大同”一词出于《礼运·大　同》，所谓：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　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　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　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　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　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　同。　４１４）　从社会层面而言，“大同”是“老有所终，壮有所　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　分，女有归”的社会制度；而从其蕴涵的思想的核心　而言，“大同”则是“大道之行”。“大道之行”其实　就是“道德”的普遍化。从根本上看，陶渊明继承了　这一传统，由此形成陶渊明哲学思想的特质，即钟泰　先生在其《中国哲学史》中对陶渊明哲学思想核　ｔ９　的总结：“志存《礼运》，辞取道德。”＿７　Ｊ（ｎ　这一点深　刻地体现在他的历史发展观之中。　当然，陶渊明虽然强调从人类历史的源头上展　示“历世重光”，但绝不是意味着人类的历史就是　“道德”的展开史，正相反，它完全可能是非“道德”　的历史。陶渊明在诗中指出的“纷纷战国，漠漠衰　周。风隐于林，幽人在丘。逸虬绕云，奔鲸骇流”，　就说明反常历史的面貌。在这里，陶渊明其实表达　了这样的观点，历史的“天命”或“天道”的展开过　程，并非单一的形态，其中蕴涵着非“天命”或“天　道”的内容，所以，历史上的治乱、正邪、忠奸，人性　的善恶之分、贫富交战均是表现。　在《感士不遇赋》中，陶渊明也遵循这样的思　路，历史是“大块”的展开，人类历史是“受气”的过　程，不过由于人类经验的本质化，即“世流浪而遂　徂，物群分以相形”，造成治乱、善恶之分，即“密网　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淳源泪以长分，美恶作　以异途”。但是，最终“天命”或“天道”会战胜非　“天命”或“天道”的内容，所谓“天集有汉，眷予愍　侯。放赫愍侯，运当攀龙”。诗中的“天集有汉”显　示出陶渊明的历史发展观的核心，即天道能够决定　历史中的内容和要素，比如汉代的出现。陶渊明在　“天集有汉”中，表达的是历史的发展终究有其规　第１期　苟小泉：论陶渊明的历史哲学　·４７·　律，那就是“天命”或“天道”的不可违背。但是，这　不是一种历史决定论，也不是命定论，关键在于，陶　渊明指出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贤能是决定性力量，　所谓“眷予愍侯”“允迪前踪”就暗示出，之所以“天　集有汉”是因为“眷予愍侯”“允迪前踪”，即重用陶　舍、陶青这样的贤能。所以，“天集有汉，眷予愍侯”　其实是一个意义上的倒装句，首先存在重用贤能的　行为，才有“天集有汉”的结果。　当然，贤能往往会“凤隐于林，幽人在丘”，即贤　能的力量在历史中的展示是一个应然的论题，但这　不影响陶渊明对贤能作为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力量的　确认。陶渊明在《命子》诗中的主体部分，其实都是　表达贤能历史。陶渊明以涛涛的大河和茂盛的大　树，或用群川始于长源、众枝条遍布于大树，比喻贤　能、才俊以及在历史中的作用。固然，贤能、才俊在　历史上有显、隐或出、没，但总体上要有其“实”，这　是关键所在。　陶渊明以自己家族的显贤、显才，即“在我中　晋，业融长沙”的曾祖父陶侃和“直方二台，惠和千　里”的祖父陶茂为例，说明其才能以及在社会历史　中的作用和贡献。当然，陶渊明也谈到家族的隐贤、　隐才，即“嗟余寡陋，瞻望弗及。顾惭华鬓，负影只　立”的自己。其实，陶渊明对自己的评价甚高，所谓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　传”等，不过陶渊明把自己置于“时有语默，运因隆　窳”中的“默”“窳”的位置。在这里，陶渊明非常肯　定的是，人的“语默”“隆窳”是“时”“运”的结果，但　是，一个人能否具备德性、才能是关键。即无论如　何，人要具备贤能、才俊的素质，这是人类历史的关　键所在。　从以上的观点出发，陶渊明在诗中流露的“名　汝日俨，字汝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　仅，庶其企而”或者“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心情就非　常容易理解。陶渊明给其长子起名的字义取于《礼　记·曲礼》：“毋不敬，俨若思。”即培养德性，成为社　会的有用之才。在很大程度上，陶渊明把历史的发　展或承继，置于人的完善、完成之中，也就是把人的　才能、德性看成是关键所在。陶渊明在诗中表露的　急切之情和希冀之心，其实也可以看作对人类历史　核心所在的关切。当然，陶渊明知道，人不是一定就　能成就贤能、才俊，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或者说是愿　望。所以，陶渊明表达的是“愿尔斯才”；如果不能　成才，也无可奈何，即“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其实，最终陶渊明表达出一种对人类历史发展　的深刻的忧患意识。人类历史固然是“天命”或“天　道”的展现过程，即“历世重光”，但是，由于人类并　非时刻全能、完善，在很大程度上，为非“天命”或　“天道”的历史留下了空间，人类社会要时刻面临着　自我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