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贺诗歌的主体心理
李贺诗歌的意象个性特征

李贺诗歌的意象个性特征李贺诗歌的意象个性特征李贺是一个以“辞尚奇诡”著称的诗人,其诗歌意象风格独具。
李贺的诗以凄艳诡激诗风,“惊迈时辈”,屹然别立于中国诗歌长河,其诗歌意象风格独具,体现了诗人独特的美学追求。
对李贺诗歌意象的个性特征,本文拟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分析:一、“虚荒诞幻”黑格尔曾说过:“诗人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艾青也认为:“没有想象就没有诗”。
在中国文学史上,李贺可以说是最富于想象的作家之一。
李贺的想象,是一种常人的思维很难进入的、甚至近于病态的天才幻想。
正是这种丰富奇特的想象,使得李贺笔下的诗歌意象“幽深诡谲”、“奇而入怪”。
对李贺诗歌意象的这一美学特点,杜牧在《李长吉歌诗叙》里有非常形象的概括:“鲸吸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
”李贺诗歌意象的“奇而入怪”、“虚荒诞幻”首先表现为大量超现实意象的塑造。
在诗歌极度繁荣的唐代诗坛上,能作超现实想象、并以构建超现实意象为审美追求的诗人寥寥无几,李贺无疑是这极少数诗人中最为杰出的一位。
李贺深受屈原、李白的影响,为表达其苦闷情怀,总是竭力创设虚幻的、超现实的意象世界,如:“长眉凝绿几千年,清凉堪老镜中鸾”、“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百年老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等。
比如同样是称颂丝织品的精美奇绝,白居易的《缭绫》基本上是从现实存在的事物中提炼出意象来进行比喻:“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而李贺《罗浮山人与葛篇》却是大量借用让人感到诡异莫测的意象来表达:“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
博罗老仙时出洞,千载石床啼鬼工。
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
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
”李贺诗歌意象的“虚荒诞幻”还表现为在塑造现实意象时,不按照客观事物本来的样式去加以描摹,而是经过移位和变形,重新拼合在一起,带有很大的虚幻和想象的成分。
论文开题报告:论李贺诗歌中的生死观

《论李贺诗歌中的生死观》论文开题报告
08级汉语言文学(一)班
课题研究意义:
李贺的诗歌在文学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
他生活在战乱频繁的中唐时期,入仕不济、多病缠身,才华横溢又英年早逝等诸多因素聚集于一身,因此他比其他任何一个诗人对生命的感受都更为强烈,他的诗歌中倾注。
人通过四年的学习,已经具备了完成该课题研究所需要的较为基本的古代文学知识。
本文计划以李贺的生命意识为纲,在分析研究的过程中,从社会历史、人生际遇、自身个性等方面思考李贺强烈的生存忧患感、强烈的时间紧迫感等生死观念的凸显。
再以此深入到李贺的诗歌中,透视诗人内心强烈的生死观,将其强烈的现世感和作品结合起来研究他的生死观念。
论文提纲:
一、李贺早衰的心理阴霾:中唐由盛转衰的社会局势,文人士人胸中尤有盛唐的强音回响,李贺亦是如此,但仕途的坎坷挫败和身体上的病痛使得他的身心都早早地进入了一种“早衰”的状态,“老”字是他最好的精神状态的写照,这也为其傲岸面对死亡乃至鬼怪地狱世界的生死观念奠定了心理基调。
二、李贺畏死亦傲视死亡的矛盾心态:李贺诗风由抒写壮志和仕途失意转至对于鬼和鬼怪世界的极致描写,一方面是其对于生死独到的直视的状态,挣脱不得还不如沉浸其中,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死亡的天然的畏惧,既然生与死的环境都一样,变成鬼以后依然要承受痛苦,死也不能得到解脱,所以诗人便比任何时期更畏惧死亡。
在生死观念上的矛盾纠结,造就了李贺诗歌独特的美学形态。
三、对于超凡仙化生命形态的向往:李贺诗歌中对于仙人境界的讴歌和极致的描写,从另一侧面体现了其对于超凡脱俗的生命形态的向往。
但与以往的游仙诗不同的是,他企图追求的是一种更为永恒、纯洁与广袤的世界,是摆脱了生死纠缠的精神的永生。
试论李贺诗歌悲剧意识的现实基础和原因

试论李贺诗歌悲剧意识的现实基础和原因作者:曹丽萍来源:《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2008年第10期中唐诗人李贺,是诗史上一位奇特的“鬼才”。
他的诗歌素来以悲凄、怪诞著称,其诗作从里到外都渗透着一股浓重的悲剧意识。
细读李贺生平不难发现,李贺生在一个极富悲剧意味的时代,其个人有着极具悲剧色彩的性格,又遭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悲剧性厄运,最后以27岁的夭亡为生命划上了个悲剧性的句号。
“如果说科学的世界是人类理性的世界,那么艺术的世界就是人类情感的世界、体验的世界。
[1]”李贺短暂的一生,一直在体验生命的悲苦,其诗歌中也便有了悲苦的底蕴,可以说,社会、自身性格、人生际遇等构成了李贺诗歌悲剧意识的现实基础和原因。
1、社会因素李贺生活在公元79O一816年,正值安史之乱后不久,当时藩镇割据,宦官擅权,朋党纷争,朝政腐败,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十分尖锐。
在这短暂的27年,李贺经历了德宗、顺宗、宪宗三个王朝,虽然贞元、元和之际是唐后期政治、经济形势较好的时期,但这实在是一个饱经丧乱,暂存喘息的苟安时代,是一个日趋没落,走下坡路的时代。
社会的动荡、人民的流离以及各种矛盾的激化,无疑会加重文学作品的悲剧感染力。
文学史上历来有“愤怒出诗人”的说法。
残酷的社会现实让每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为之愤怒焦灼,时代在为诗人提供创作源泉的同时,也造就了他们忧伤的悲剧人格基础。
李贺处于这样一个时代,其诗作也就附带了这个时代的特点,其感伤、哀怨、怪僻的吟咏,实际上是对这个几乎令人绝望的时代的控诉。
现实的残酷与其政治理想的尖锐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李贺在这剧烈的矛盾碰撞中找不到出路,其“上天”、“入地”反复求索,仍是迷茫而穷途的,李贺所处时代的残酷不可根治,大唐王朝的衰微己成定局。
因此,时代的悲剧定格匡定了李贺的命运。
2、生理因素李贺一生只活了27岁,最后死在病床上。
无论史书记载,还是李贺诗中,我们都能看到这样一个事实:李贺有一张怪诞的面孔和一个多病之躯。
浅论李贺诗歌艺术风格的形成

浅论李贺诗歌艺术风格的形成李贺是唐代文学史上出类拔萃的诗人之一,其诗歌风格独特,常常以奇异的用字、夸张的修辞和浓郁的意象闻名于世。
这些特点的形成既与李贺个人的性格经历有关,也与当时社会文化环境的背景密不可分。
首先,从个人角度来看,李贺是一个天马行空的诗人。
他的诗歌充满了想象力和想象力,他的灵感来源于自己的内心世界。
李贺的诗歌艺术风格直接体现了他的天性和文学追求。
他早年由于受到无数的打击和屈辱,使他的内心充满了难以释怀的愤怒、压抑和悲伤。
在这些情感的激发下,李贺开始将自己的情感通过诗歌表达出来。
他的诗歌常常充满激情,色彩丰富,既热情奔放,又富有冲击力,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其次,从当时社会文化背景来看,唐代是一个具有繁荣文化、开放宽容的时代,这为李贺的诗歌艺术风格的形成提供了很好的基础。
唐朝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时代,汉族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交融,促进了文化思想的创新和发展。
在这种文化背景下,李贺独具匠心的表现方式得以化繁为简、与众不同,丰富了古代诗歌的形式和内容,对后世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另外,李贺的诗歌艺术风格形成也得益于古代诗歌传统的积淀。
李贺是一个读书人,对古代经典诗歌有很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他的诗歌往往运用古代诗歌的韵律和格律,但又运用自己的创新思想,使得诗歌风格备受推崇。
综上所述,李贺诗歌艺术风格的形成得益于个人天性、当时文化背景和古代诗歌传统的深厚积淀。
他的天马行空的创作模式、奇妙的想象力和语言表现力,使得他的诗歌能够深刻而生动地表现出人类内心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期待,对后世诗歌的影响不可估量。
李贺的致酒行全文解释

李贺的致酒行全文解释(实用版)目录一、李贺的《致酒行》概述二、诗歌的主题与情感三、诗歌中的象征意义四、诗歌的艺术特点五、总结正文一、李贺的《致酒行》概述《致酒行》是唐代著名诗人李贺的一首代表作。
李贺,字牧之,唐代宗室子弟,生活在唐朝中期,他的诗歌以豪放、奔放、婉美著称,被称为“诗仙”。
《致酒行》是李贺创作的一首以酒为题材的诗歌,歌颂了酒的美好,表达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二、诗歌的主题与情感《致酒行》的主题是酒,通过描述酒的美好,抒发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诗歌中,李贺把酒比喻为“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形象地描绘了酒的珍贵和美好。
同时,诗歌中还融入了诗人对时光流逝的感慨,表达了诗人要珍惜时光,享受当下的情感。
三、诗歌中的象征意义在《致酒行》中,酒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象征。
酒象征着美好、欢乐、自由和幸福。
诗人通过赞美酒的美好,表达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同时,酒也象征着人生的无常和短暂,诗人通过感慨时光流逝,提醒人们要珍惜时光,享受生活。
四、诗歌的艺术特点李贺的《致酒行》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其艺术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形象生动:诗歌中的描写非常形象生动,如“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使读者仿佛看到了酒的珍贵和美好。
2.感情真挚:诗人对酒的情感真挚,表达出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3.寓意深刻:诗歌中,酒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象征。
诗人通过赞美酒的美好,表达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同时也提醒人们要珍惜时光,享受生活。
五、总结《致酒行》是李贺的一首代表作,通过赞美酒的美好,抒发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表达了珍惜时光,享受当下的情感。
李贺诗歌意象研究

李贺诗歌意象研究
李贺是唐代著名的诗人,其诗歌以豪放奔放、情感激昂、意象
丰富著称。
李贺的诗歌意象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研究:
1.自然意象:李贺的诗歌充满了自然意象,如山水、花鸟、天
象等,这些自然意象往往与李贺的情绪和思想交织在一起,表现出
其内心的感受和心理状态。
2.动物意象:李贺的诗歌中经常出现各种动物,如虎、狼、鹰、鸟等,这些动物往往象征着李贺的身份、性格和思想倾向。
3.历史意象:李贺的诗歌中涉及的历史意象比较多,如历代帝王、名将、美女等,这些历史意象往往具有象征性和象征意义,反
映出李贺对历史的理解和思考。
4.人物意象:李贺的诗歌中出现的人物形象丰富多彩,涉及到
了广泛的社会阶层和职业,如士人、商人、吏员、道士等,这些人
物意象往往反映出李贺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和批判。
华枝春满 天心月圆——拉康理论观照下的唐朝诗人李贺精神分析的开题报告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拉康理论观照下的唐朝诗人李贺精神分析的开题报告1. 研究背景及意义李贺是唐代重要的诗人之一,其诗歌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思想深度。
然而,李贺的诗歌中充满了浓烈的情感、奇幻的想象和狂放的言辞,这些元素常常被归结为其精神病理状态的表现。
从心理学角度出发,本文将拉康理论应用于李贺诗歌的分析之中,以深入探讨其精神分析学上的特征与意义。
2. 研究目的与问题本文的研究目的旨在通过拉康理论的分析,深入理解李贺诗歌的精神运作模式、人格结构及情感特点,并分析这些特征在当时社会与文化背景下的历史价值及现实意义。
在此基础上,本文试图回答以下研究问题:1)李贺诗歌中所表达的情感特点和人格结构是否具有精神病理学上的特征?2)拉康理论对于解读李贺诗歌中的“自我”、“他者”、“无意识”等概念分析能否为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其情感世界?3)如何应用拉康理论去探讨李贺诗歌在当时文化与社会背景下所具有的历史价值及现实意义?3. 研究方法本文将采用文本分析、精神分析学视角、文化历史背景分析等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李贺诗歌进行深入剖析。
4. 研究内容在实施研究时,本文将从以下三个方面出发去探讨李贺精神分析案例的相关内容:4.1 李贺诗歌与“自我”、“他者”关系的分析在此部分中,本文将结合拉康“自我”的理论,研究李贺诗歌创作中的“我”、“他人”及“他者”的关系,探讨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和价值。
4.2 拉康理论对李贺“无意识”所给出的启示本文将结合拉康“无意识”的理论,研究李贺诗歌创作中的具体“无意识”表现,并分析他们在文化、历史中所具有的价值和意义。
4.3 李贺诗歌与当时文化和社会背景的探讨本文将结合文化、历史背景等综合素养,阐明李贺诗歌的创作与当时文化、社会背景等相关因素之间的关系,进而探究李贺诗歌在当下的意义。
5. 研究限制本研究的一个限制是,需要先前的中文学历或相关背景知识。
此外,由于拉康理论的复杂性和学术性,需要对该理论有较全面的认知和理解,才能对李贺诗歌的研究有所裨益。
李贺的诗歌风格是什么

李贺的诗歌风格是什么李贺的诗歌风格是什么李贺的诗作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引人瞩目。
那么,李贺的诗歌风格是什么呢?有着怎样的诗歌体会呢?彰显着怎样的艺术魅力呢?幽冥凄冷是李贺诗歌的主体格调。
杜牧曾以诗人所独有的艺术敏感力,用诗的语言形象指出李贺诗歌的特征:“贺,唐皇诸孙,字长吉。
元和中,韩吏部亦颇道其歌诗。
云烟绵连,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墙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陟殿,梗莽丘垅,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嘧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
十分鲜明地说出了李贺诗歌奇诡冷艳的特点。
李贺诗歌不屑作平常语,“辞必穷力而追新”审美趣味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的,只是一味的搬用传统,常常难以创作出优秀的诗篇来。
所以,对前人常表现的题材,李贺不愿步人后尘,而是以新奇取胜。
例如:“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秋来》)人们习惯上以“肠回”、“肠断”表示悲痛欲绝的感情,李贺却一空依傍,自铸新词.采用“肠直”的说法,愁思索绕心头,把纤曲百结的心肠牵直,形象地写出了诗人愁思的深重、强烈,可见他用语的新奇。
凭吊之事只见于生者之于死者,他却反过来说鬼魂前来凭吊自己这个不幸的生者,更是石破天惊的诗中奇笔。
李贺素以富于想象著称,并且他思路的展开以及想象的衔接处多异于常理,充满错觉与幻觉。
故所写诗歌也常常有奇幻的特色。
如《梦天》中的“老兔寒檐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取奇幻之象,构成包容诗人对月宫,对人世沧桑深沉感慨的意象,实现了尘世与天国的极富生命寓意的时空转换,显得无比奇幻怪谲。
再如他的《天上谣》:“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骊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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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贺诗歌的主体心理摘要:李贺是元和诗坛的天才诗人,是韩孟诗派的大将。
他的诗想象奇绝,色彩冷艳,字词险怪,总体诗风凄艳诡激。
表面上,这是李贺诗歌的艺术魅力,与诗人呕心沥血的苦吟有关。
深层上,这直接源于李贺独特的主体心灵,即李贺对现实的深刻体验。
李贺诗歌中蕴含的心理是独特而又极其朴素的。
关键词:现实主义;李贺;思深情浓;困境;伤感;显与隐;时运交移,质文代变。
唐朝的诗歌随着时代的变换,由李白的天真烂漫转向杜甫的雄浑圆熟,再发展为白居易的朴实无华。
到了唐文化衰落阶段( 847 —— 907 ),诗歌成为人们抨击现实的工具,已经没有多少想象成分了。
唐王朝由外向转为内敛,唐代诗人的心境是越来越苍老了,诗也由感性转向理性,由歌唱变为讲话。
同样,李贺的诗也有极多的现实主义成分。
与白居易不同的是,他更关注内心世界,通过内部世界反映外部世界。
思深情浓是李贺诗歌的动人之处,文思奇绝是其独到之处,故他的诗还可算是歌唱,当然唱的是哀歌,心境无疑是凄楚的,大不同于先前的沉郁和后来的愤怒。
一、源于内外困境的伤感李商隐的《李长吉小传》写道“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
”这样的描写似乎很符合我们习惯的诗鬼形象,但我觉得“诗鬼”这个称号事实上更偏向于对诗歌艺术特色的评价,与诗人的形象并无多大关系。
李贺寓心声于诗歌,就其情感来说,他是一位普通的诗人,而不是诗鬼。
李贺诗中所谓的生命意识,实质上是一种源于困境而又比普通人强烈的伤感。
(一)天柱断裂,大厦倾斜时的忧患唐朝是最自信和最好学的朝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黄金时代,唐文化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活力的文化,但安史之乱后,天柱断裂,不仅唐乃至整个中国都从此走向衰落。
鲁迅在 1934年 1 月 11 日《致山本初枝》的信中说:“五六年前我为了写关于唐朝的小说,去过长安。
到那里一看,想不到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费尽心机用幻想描绘出的计划完全打破了,至今一个字也未能写出。
原来还是凭书本摹想的好。
”[1] ,唐朝的天空当然指盛世的天空,鲁迅的失望也有道理,但我们看不到也还可以想象,而对于当时的诗人来说,只有回忆与恐惧,因为他们处于变了色的支离破碎的唐朝天空下,以文人特有的敏感感受着大厦倾斜时的社会纷扰,无力挽回大势,自己不再是命运的主人,恐怕连穷则独善其身也做不到了,一切都是无序不定的。
这情景说小些大概与泰坦尼克号沉没时相似。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甫的愤怒中包含着忧患。
这本不该是唐朝的天空!到了李贺,连愤怒都显得那么虚弱,“那知坚都相草草,客枕幽单看春老”(《仁和里杂叙皇甫湜》),有埋怨有愤慨,却无可奈何。
《京城》:“驱马出门意,牢落长安心。
两事向谁道,自作秋风吟”,学而无用,苦闷彷徨。
再如《示弟》:“何须问牛马,抛掷任枭卢”,前途茫然,听天由命。
在这些诗中,李贺满腹牢骚,抒发的是一般诗人生不逢时的苦闷。
可李贺身份特殊,常以宗孙自称,家国责任感特别强烈,乱世让他除此之外更生出一份忧虑。
如《金铜仙人辞汉歌》:“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请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魏城已远波声小。
”很明显,是一首咏史诗,却借古喻今,抒发了对唐王朝前途的担忧之情。
整首诗感情层层铺垫,“天若有请天亦老”是全诗的高潮,“魏城已远波声小”慢慢恢复平静。
李贺隐隐表达了末世情怀,只有刻骨铭心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只有这样的千古绝唱才能转达诗人的真情。
作为李唐宗孙,李贺心中的国与家在一定程度上是重合的,因而匡扶社稷的愿望很强烈也很自觉,如《马诗·三》:“鸣驺辞凤苑,赤骥最承恩”。
至于《雁门太守行》:“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所表达的等待更是痴心无悔。
可惜“飂叔去匆匆,如今不豢龙。
夜来霜压栈,俊骨折西风。
”(《马诗·九》)如此社会,徒使俊逸之才受风霜之困而不见重用。
(二)疾病缠身,生命不能自主的痛苦相对外部环境来说,体弱多病使李贺陷入更深的困境,因而这也是他伤感的更重要的原因。
李贺在很多诗中都提到病体,如《示弟》:“病骨犹能在,人间底事无?”《伤心行》:“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
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
”《昌谷读书示巴童》:“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侬。
”长期疾病困扰,生命本身的脆弱使他更没有机会实现理想,这是常人无法体会的苦处。
卢照邻《病梨树赋》:“尔生何为,零丁苦斯,无轮桷之可用,无栋梁之可施;进无违于斤斧,退无竟于班倕,无庭槐之生意,有岩桐之死枝。
尔其高才数仞,围仅盈尺,修干罕双,枯条每只,叶病多紫,花凋少白。
夕鸟怨其巢危,秋蝉悲其翳窄。
怯衡飚之摇落,忌炎景之临迫”,诗人心为形役,咫尺千里,志在四方却困于病榻,多少怨恨难以消解!当生命毫无价值实现的可能时,自沉颖水也许是一种解脱。
李贺虽然不轻易露出绝望之心,但也时时表现出哀怨的心情。
《铜驼悲》:“桥南多马客,北山饶古人。
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
生世莫徒劳,风吹盘上烛。
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
”马客与古人,桥南与北山,强烈的生死对照,李贺由现实的失意想到死亡的迷幻,又由桥南碌碌马客想到古人,目光来来回回,追寻着生死之间的意义。
“千万春”是浩渺的,客能感受的只是“杯中酒”。
在千万春的对比下,生命如“风吹盘上烛”一样无奈和不能自主。
一笑一哭,悲不自胜。
这样的思考超越了困境,使诗歌具有普遍意义。
但李贺还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他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感伤。
感慨生命易逝的诗句很多,可都没有像李贺一样凄绝,二十七岁就离开人世,着实令人哀怜。
幸好生命虽然短暂,却终究没有虚度。
二、从显到隐不甘沉沦的心路历程李贺一生很短,生活经历简单,可以分为少年时代、遭谗落第、长安三载、昌谷闲居—、南北游历、魂归昌谷。
诗人在少年时代积极备考,落第后到长安求仕,昌谷闲居时仍忧国忧时,南北游历的目的也是为了做官,可惜一直不被重用,最后病死昌谷。
从经历中可以看出,诗人的心态有一些小小的起伏,但总体上是积极的。
李贺的一部分诗歌展现了生命的坚毅。
我们很难想象李贺拖着病体东奔西走的辛劳,是什么力量让他如此执著?原因是多重的。
有自我价值实现的愿望,报效朝廷的理想,生计所迫的无奈。
(一)才高气盛,美妙的英雄梦李贺自从束发以来,一直勤奋好学,阅读了经传史牒,诸子百家,古小说等方面的书籍,对古典诗歌有着特殊的爱好。
勤奋得到回报,李贺在《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中充分展示了超凡出众的才华。
十三个月份各以自己的姿态出现,要言不烦。
如《正月》:“薄薄淡霭弄野姿,寒绿幽风生短丝。
”《二月》:“薄如交剑风如薰”。
《三月》:“东方风来满眼春,花城柳暗愁杀人。
”《四月》:“老景沉重天惊飞,堕红残萼暗参差。
”《五月》:“罗袖从徊翔,香汗沾宝栗。
”《六月》:“炎炎红镜东方开,晕如车轮上徘徊,啾啾赤帝骑龙来。
”从春气萌动到盛夏,描写细致,气韵通畅,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甚至可以作为谜语来猜。
而这组诗总体格调较为明朗,为作诗而咏叹,有游戏味,但读来酣畅淋漓,似一气呵成,表现的正是成竹在胸,一展抱负的年轻才子形象。
为此,我不同意刘开扬对李贺的评价。
刘开扬在《读李贺诗小笺》中比较了李贺与王勃:“王子安早熟者也,长吉亦早熟者也。
二人均幼慧,然子安务实,长吉务虚,子安有抱负,长吉多幻想,而伤感则同……”[ 2 ]王勃与李贺都是早熟幼慧,仕途挫折,少年早亡,确有可比之处,而长吉更令人同情,但他并非无抱负务虚之人。
与普通文人一样,李贺有清高傲世的书生气,学而仕的理想,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愿望,这在诗中都有所反映。
少年李贺求仕的心情是急切的。
府试前李贺主动拜访过韩愈,得到韩愈赏识,目的自然是为了仕途顺畅。
李贺是自信的,希望学有所用,成为国之栋梁,可希望大失望也大。
及至后来遭谗落第,心情反差极大,《出城》就是落第回家时所写,“关水乘驴影,秦风帽带垂”与“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一样孤单无助。
“入乡诚可重,无印自堪悲”,可见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取印,学而仕成为唐人的集体无意识,这一点李贺也毫不掩饰,终究有唐人气概,与“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是异口同声。
(二)积极进取,艰难的执著“洛风送马入长关,阖扇未开逢猰犬。
”(《仁和里杂叙皇甫湜》)落第是别人蓄意而为,有才也不一定能取得理想的官职。
李贺以宗孙自居,如“欲调小说干天官,宗孙不调为谁怜!”(《仁和里杂叙皇甫湜》)但李唐王朝却不认这个宗孙,说来有些讽刺。
但李贺还是没有放过一线希望,继而到长安求仕,这回朝廷终于施舍了一个奉礼郎的卑职。
唐朝管制九品三十阶,奉礼朗属二十九阶,职责是在举行祭祀、朝会典礼时,负责君臣版位的安排和祭器的摆设,以及仪式开始时做赞导和主持鼓吹而已。
这个结果让李贺失望,意欲建功立业的英雄梦破灭了。
《始为奉礼朗忆昌谷山居》“扫断马蹄痕,衙回自闭门”,职卑位低,门可罗雀,难免发出“不如船上月,谁棹满溪云”的感慨和不满。
但李贺内心仍存着一丝希望,不然也不会有后来托朋友引荐的事。
《马诗十三首》以马喻人,写的是平步青云的渴求,如“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也有“饥卧骨查牙,粗毛刺破花”的失意困顿之情和“催傍渡乌江,神骓泣向风”的英雄无主的悲叹。
李贺能在长安呆三年,足可见出他对理想的坚持,但机会始终没有来,他终于辞去官职回家。
这并不表示他放弃了。
《南园十三首》是李贺闲居昌谷时所作,从中可以读出他的矛盾心理。
如“古刹疏钟度,遥岚破月悬”,似乎一派宁静,却又有“桥头长老相哀念,因遗〈戎韬〉一卷书”的追求。
李贺最终没有归隐,而是选择了游历求仕,当然心情虽焦急,却也不再像初到洛阳时那样锋芒毕露了。
似乎唐代文人参政意识特别强,很少有人主动归隐的,就算受挫也依旧坚持不懈,我想这与唐人的强烈自我表现欲有关。
在唐代,许多人努力创新,就是为了青史留名。
如杨惠之与吴道之共习丹青,名声不如吴,遂焚笔砚发愤改攻雕塑,成为“塑圣”。
唐人用执著与坚韧塑造着“自我”。
李贺正是如此,虽屡遭挫折,心境渐变哀怨,最终没有放弃所求。
(三)著书留名,唯一的出路李贺一生积极谋求官职,但唐朝气数将近,李贺没能等到飞黄腾达的日子。
《南园·五》“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乱世,书生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当仕途不顺时,文人还有一条退路,那就是创作。
不能发挥政治才能,就只有挖掘文学才识,以求留下点生命的痕迹。
《南园·十》中的“舍南有竹堪书字,老去溪头作钓翁”就暗示了要著书留名。
《浩歌》中“筝人劝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问谁。
不须浪饮丁都户,世上英雄本无主。
……看见秋眉换新绿,二十男儿那刺促”,英雄无主,孤独寂寞无人能理解,心中幽怨无处倾诉,只有写诗。
但写诗不是李贺最乐意做的事,它不是理想职业,而是发泄苦闷的方式,但它带给诗人依然是困顿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