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无相唯识与有相唯识理论差异及其实质
唯识学上的唯识义

唯识学上的唯识义济群法师在人类历史中,古今中外的哲人都在关心一个问题:宇宙人生的差别现象如何生起,其本根为何?对于这个问题,中外哲学史上异说纷呈,兹归纳为四类:一曰唯物:以物质为世界本根。
古希腊泰勒斯以“水”为不变本体,能生万物。
德谟克里特以“原子”为物质的最小单位,不可分,不生不灭,由此原子构成万物。
印度顺世外道以“四大极微”是实,是常,不可分,能生粗色。
二曰唯心:以精神为世界本根。
如德国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以单子为充满宇宙的客观精神,由单子有贵贱不同,分别形成上帝、人及动物的灵魂。
贝克莱的主观唯心经验论,以为物是观念的集合,观念是被人的心灵感知的,于心外并无独立存在的物质。
黑格尔以“绝对精神”为客观存在的宇宙精神,在最初阶段,绝对精神作为纯粹思维、纯粹概念存在,然后把自己外在化为自然界,建立自己的认识对象,后来又扬弃自然界,回复到自身,作为精神、思维而存在。
叔本华的“世界是意志表象”,以为世界一切都是意志的表现和产物。
三曰唯神:是以神为世界本根。
如印度婆罗门教的“大梵天”,以为由“梵天”等创造一切,主宰一切。
四曰唯理:是以理体为世界本根。
如柏拉图以“理念”为客观永恒的真实世界,由此派生现象世界,现象世界是真实世界的幻影、模仿、分有。
老子的“道”以为,道无形无相,先天地生,由道生一、生二、生三、生万物。
佛家的“真如缘起”,由离言绝相的真如,从体起用,产生万物。
这四种观点,按一般说法可概括为两类:一曰唯物,一曰唯心。
其中,唯神、唯理都属唯心范畴。
哲学分类中,唯识学属于唯心一系。
在唯识经论中,唯识有时也称唯心,但与西哲所说的唯心,不论在内容、范围或说明方法上都有着很大不同。
本文将依唯识各种经论,看看唯识学是怎样说明唯心义的。
一、什么叫唯识唯识,梵语摩恒剌多,汉译曰唯,是简别义。
梵语毗若底,汉译曰“识”,是了别义。
《成唯识论》卷七说:识言总显一切有情各有八识,六位心所,所变相见,分位差别,及彼空理所显真如,识自相故,识相应故,二所变故,三分位故,四实性故,如是诸法皆不离识,总立识名。
“五重唯识”观辨析

“五重唯识”观辨析林国良【摘要】“五重唯识”观以有为、无为一切法为所观境,以慧心所为能观体;以三自性理论为观法之总纲,以五法理论和心识结构理论(三分或四分说)为观法之具体展开,破遍计所执性,层层遣依他起性,最终证圆成实性。
唯识宗特有的观法是四寻思、四如实智。
《大乘法苑义林章》对“五重唯识”及相关内容的论述,既是对以往唯识经典中的唯识观的全面总结,也丰富和发展了唯识观。
【关键词】五重唯识•四寻思•四如实智•唯识观窥基在《大乘法苑义林章》(以下简称《义林章》)中提出的“五重唯识”,一般被看作是唯识宗特有的观法。
但在此之前,唯识经典说到的唯识宗特有的观法,是四寻思和四如实智,那么,“五重唯识”作为观法,究竟有什么特点?它与四寻思四如实智的观法,又是什么关系?“五重唯识”之观法《义林章》的“唯识义章”,首先是“出体”:“ 第一出体者,此有二种: 一所观体,二能观体。
所观唯识,以一切法而为自体,通观有无为唯识故,略有五重。
”⑴由此可见,“五重唯识”作为一种观法,其“所观”是有为、无为一切法,而一切法“唯识”;进而,“唯识”的一切法,在此观法中又可分五个层次,这就是“五重唯识”。
此五层次的观法包括:(一)遣虚存实识;(二)舍滥留纯识;(三)摄末归本识;(四)隐劣显胜识;(五)遣相证性识。
值得注意的是,这五个名称,最后都是“识”字,其含义:一是突出“一切唯识”,二是强调所观是识。
此五层观法,即“五重唯识”,涉及到所观境、能观心和具体观法1所观境如上所说,“五重唯识”的所观境,就是有为、无为一切法。
但有为、无为一切法为什么可纳入“五重唯识”,或者说,一切法为什么是“唯识”?《义林章》引用《成唯识论》关于“唯识”之“识”的解释:“ 识言总显一切有情各有八识、六位心所、所变相见、分位差别,及彼空理所显真如;识自相故,识相应故,二所变故,三分位故,四实性故。
如是诸法皆不离识,总立识名。
” E所以, 一切法(可归为五位法:识法、心所法、色法、心不相应行法、无为法),或是识本身(识法),或是识的相应(心所法),或由识变现(色法),或依识等而假立(心不相应行法),或不离识(无为法),故总称为“识”。
略述唯识含义

略述唯识含义略述唯识含义马友生一、识有缘境和变境的作用。
契经云:“识所缘,唯识所现。
”是指众生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各所具有缘境和现境的作用,佛法叫做功能种子,或功能差别。
如眼识缘色境,是由眼根(视神经)触动外境,引生眼根中的功能种子——眼识,再由眼识缘彼外境,而又随缘所现一份与客观相似境(外境),众生所见及的色境,为眼识所缘所现,故“境由识变,无实外境,只有唯识。
”好比清净的一处河水,水好比眼根,水中所现的水外倒影,好比眼识所缘所现。
说明水就潜藏有一种缘境和变境的功能,这种识对境的认识,又好比猴子下水捞月,只有影像无有形质。
耳识缘声境,鼻识缘香境,舌识缘味境,身识缘触境,意识缘法处所摄色境,末那识缘带质境,阿赖耶识缘种子根身器界,无论物质性的或精神性的,都是自识所缘唯识所现,故万法唯识。
二、识有了别境界的作用。
《成唯识论》云:“识谓了别。
”能缘的识与所缘的境,有觉了分别的作用。
如眼识能了别色境(青黄赤白长短方圆等),耳识能了别声境(因执受大种声因不执受大种声因俱大种声),鼻识能了别香境(好香恶香平等香),舌识能了别味境(酸甘苦辛咸等),身识能了别触境(冷暖轻重饥渴等),意识能了别法境(极炯色极略色定果色受所引色遍计所执色等),末那识能了别带质境(挟带的是假我质非实我执),阿赖耶识能了别种子根身器界等。
这是因为,有情唯识变境有相见二分:相分(物质)为所认识,见分(精神)为能认识,相见二分俱依自证分起。
如尺量布,布为相分,尺为见分,量的结果为自证分;自证分为尺,见分为布,量的结果为证自证分。
诸有情类无始时来,由内识变现幻然一体的似外境现,所了别的随我法分别力,执相分为所取,执见分为能取,起种种颠倒梦想,造种种有漏染业,所计度的实我实法皆无所有。
三、识是各自为体互作增上。
《成唯识论》云:“识言总显一切有情各有八识、六位心所、所变相见、分位差别、及彼空性所显真如。
”此义是说,一切有情各有一满分宇宙,各有八识总名为心,五趣轮转乃至成佛皆由心造,故一切最胜;与此相应的遍行心所、别境心所、善心所、烦恼心所、随烦恼心所和不定心所六位,是心法造业感果的助伴;色法是心法、心所有法变现相见二分的一个影像;心不相应行法是心法、心所有法和色法生起的分位差别假立相;无为法是前四有为法所显的一个真实之性,即我法二空。
胡晓光:略述法相义与唯识义之异同

略述法相义与唯识义之异同胡晓光印度大乘佛教共有两轮,一是般若中观空宗,二是瑜伽唯识有宗,中观与唯识在研究对象事物时,各自取向不同,中观侧重于对事物的普遍本质规律的阐释,唯识侧重于对事物的特殊性质法则的揭示,著名佛学家欧阻竟无先生说:“一切法(事物)空宗为般若,一切法无我宗为唯识”可见中观的性空与唯识的无我是略有区别的。
过去,有一些中国佛教学者误解佛教两宗的差异所在,认为中观是性宗,唯识是相宗。
性是不变义,体义、本质义;相是现象义。
本质与现象是事物存在的辩证统一的两方面,本不可分离。
说中观从性上立宗,说唯识从相上立宗是不符合逻辑的。
印度佛教义学都是在认识论这个层面立说的,不同于中国佛教义学是从本体论这个层面建立思想体系。
中国佛学者讲真如缘起论,或说性具、或说性起、或说性觉,所以中国佛教才可称为性宗。
印度佛教不存在这个概念的。
从现代哲学的纬度看,中观属于哲学思维学,唯识属于科学思维学。
中观学从理性思维的判断性质—亡来破斥形而上学观念,张扬辩证法精神;唯识学从反思理性思维本性上,来揭示和亲证心思的实相,表现出理智与直觉的有机统一性。
中观与唯识不但学系不同,学理也是不同的。
有宗在建立自宗的理论体系时,是从两方面入手的。
首先是建立法相义,而后建立唯识义。
法相义所及内容是五法三自性,唯识义所及内容是八识二无我。
对于法相与唯识是一是异,近代存有三个著名论点。
一是欧阳竟无先生,主张“法相法性是一种学,唯识法相是两种学,约教相说法相,约观心说唯识”;二是太虚大师,主张“法相必宗唯识,唯识必摄法相”;三是印顺法师,主张“唯识必是法相的,法相不必宗唯识”,这三种论点是依据各自遵崇的学宗而提出来的,各有自身的逻辑性,在其体系范围内是相应的阐释。
欧阳竟无先生、太虚大师、印顺法师堪称近代第一流佛学通家,他们都能够很好地运用佛学固有的思维方式来研究佛学思想。
由于三位大师各自学宗不同,采取的纬度取向有异,欧阳是以唯识为宗极,太虚则把真如当圆教,印顺又以中观为究竟。
唯识学本体论问题辨析_孙劲松

(
麻 天祥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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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 恒 伟 也认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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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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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 现 实 世 界 的 思 索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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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 陀认 为 万 法 是 无 常 的 表 现了 本 体 的 内 容 杨维 中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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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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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说 明 在 现 实世 界 中 没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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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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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 恒伟
第 三 种 意 见 是 佛 学 有 与 西 方哲 学 不 同 的 本 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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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 基法 师 曾 列 出 了 唯 识宗 所 依 据 的 主 要 经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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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此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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爰 引 六经 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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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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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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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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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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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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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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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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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承 认有本 体但 讨论 过 本 体 问 题
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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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 印 顺 法师 指 出
“
:
凡宗 教和 哲学都 有 其根 本 的 立场
为 根本 的
。
认 识 了 这个
即 不 难 把 握其 思 想 的 重 心
。
佛法 以 有 情 为 中 心
…
唯识学的真实观

唯识学的真实观胡晓光唯识学是由存在论和认识论两大部分组成。
所谓唯识义者,就是阐述万法唯识、唯识无境的存在观;所谓法相义者,就是诠释万法性相的真实原理,也就是唯识学的认识论。
在理论上,存在论与认识论是互为前提的,没有存在论的认识论是无效的,反之亦然。
唯识学认为,唯识学是内明的“无上无容”的法门,是释尊一生教法的极谈。
唯识学的存在论和认识论更能体现一种独特的优越性,那就是它所阐释的道理十分圆满,令人生起净信,并且具有可实践性。
在唯识学看来,一切世间学没有了达真实,所以就不可能有真实的存在论;同时一切世间学既然没有对真实的认识,所以也自然不会有真实的认识论。
世间学的这种虚妄性,是由遍计所执性造成。
所谓遍计所执性者,就是指主体心识于一切法周遍计度,执取为实,安立名言。
这种认知功能是于情而生的,是情有理无的。
用现代哲学语言来讲,遍计所执性是一种知性化思维,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方法。
它是能取与所取的分离,也就是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化。
唯识学认为,只有以真实的存在为所观境,才能形成真实的认识。
唯识学在确定自己的理论与实践的取向时,是先破遣外执,成立唯识义。
所谓唯识者,就是讲识外无境,唯有内识。
即一切法离识无体,一切法唯识所现。
唯识学认为我人所观一切法皆不离识,是识所转变,并无有识外之物可被认识。
唯识者,就是唯能无所。
“唯识无境”之命题确定了唯识学的所观境。
在唯识无境这个存在论的前提下,对识的性相进行如实观就是法相学了。
法相学是诠释五法三自性为内容的。
所谓五法者,即名、相、分别、正智、真如。
所谓三自性者,即遍计所执自性、依他起自性、圆成实自性。
法相学顾名思义就是诸法实相学。
在法相学看来,一切法的真实相是真如,这个真如是无为法,是不生不灭的法性理体,由正智(菩提)所觉知。
世间学说,是依虚妄分别之识来缘名相,并妄执为实有。
法相学认为,只要破遣了名相分别,就可契入正智与真如之界。
名相分别为遍计所执性所摄,正智与真如为依他起性和圆成实性所摄。
唯识、中观因明旨趣之举异

唯识、中观因明旨趣之举异姚南强神泰《理门述记》曾说:“自古九十五种外道,大、小诸乘,各制因明。
”其实因明就其教义背景,主要与小乘的经部和大乘的唯识、中观相关,本文主要比较以唯识为教理背景的陈那因明和汉传因明与主要以中观义为教旨的中观应成派和藏传因明二者在旨趣上的区别。
一、体系上重逻辑、知识论汉传因明承续了陈那前期的因明著作与天主《入论》的“八门二益”框架,是以立破论辩为内容的,知识论内容在其中只是论辩立破能否成立的一个条件而已。
陈那《理门论》将其称之为“立具”,现量与以量是构成能立的资具,这是指逻辑推理和论辩立破中,作为前提、根据的命题有一个是否可靠的论识论前提。
因此,八门中尽管真现量、真比量、似现量、似比量占其一半,但从结构上却是为前四门真似立破服务的。
在篇幅上也体现了这样的定位,如天主《入论》二千一百多字中只有不到二百字是讲现、比量的。
窥基的《大疏》的八卷本,量论只在第八卷中约1/3。
唐代诸疏中,专讲量论的,迄今只见慧沼的《二量章》,学界还质题是伪作。
而在法称因明中则不同,法称《释量论》中把陈那《集量论》中的一个归敬颂专门扩展成为一个“成量品”,把因明化归内明,把因明定位于专门用以论证“佛成为定量(终极真理)”的一个学科。
由此,因明从内外道公用的论辩工具转而为大乘佛教的知识论。
这个知识论就是要论证这个世界的空、假、中道,由此转向了中观。
法称在藏传佛教中被列为六庄严之一,位龙树、提婆、陈那之后,一般认为法称为陈那再传弟子,应归唯识,但实际上,法称因明中兼有经部和中观的思想,故藏地常称法称为经部瑜伽师或瑜伽中观师。
藏传因明自称为“量学”,尊陈那后期著作《集量论》为量经,以量的研究为主旨,量学内部又分为心理论和因理论二部分,后者才是逻辑与论辩学。
即使在讲逻辑推理问题,也必定要加个“为量识认定的”前提。
这种体系上的不同,可以宗喀巴《因明七论入门》为例。
全文共分四品,第一品“讲境”,这是对认识对象的分析。
我对于唯识学三性的一些体会

我对于唯识学三性的一些体会我对于唯识学三性的一些体会2012-8-17 23:17 |作者: 明真法师修学指导佛教网般若文海佛学文章佛缘网站三性是: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圆成实性。
我个人的体会是:依他起性,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圆成实性,就是客观存在的真理;遍计所执性,就是主观不能适应这客观存在的事实和真理所产生的一些错误知识和由这种错误知识所构画的一些虚妄假相。
虚妄假相,只粘附在这错误的知识上,如向客观存在的事实内寻检,是找不着的。
学佛的过程,就是要:面向客观存在的事实,认真地进行观察、分析、实践、体验来发掘客观的真理,凭借真理之光,来破除自己主观上的“无明”(有处作“痴”或“愚痴”),也就是改正自己主观上的错误思想和知识。
只有真理才能给与众生以最大的安乐,无量恒河沙数诸佛,都是从真理内孕育出来的。
现在我想先谈依他起性。
《成唯识论》卷八对“依他起性”这个名词的解释,是“依他众缘而生起故”。
众缘,约当现在所说的“许多条件”。
佛法肯定客观存在的事实,无论自然界、社会、思想意识,都是依他众缘而生起的,也就是说由许多内在和外在的条件所构成的。
没有众缘,或者说不依他众缘,任何事实就都没有生起的可能。
这是我们从日常生活的任何一件事实上都可找到证明的。
《解深密经·一切法相品》内,在解释依他起性的时候,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
彼,指客观存在的事实;此,指众缘。
客观存在的事实,无论自然现象、社会、思想意识,在彼有、彼生时,必然是由此有、此生而才有“彼有”、“彼生”的。
佛法用依他起性的缘生规律,来说明客观存在事实的一般性质。
这是十分正确的,是能根据事实进行检验的。
我们明白了这依他起性的缘生规律,就可能明白人生、世界,都是活的、动的、变化的,可以根据适当条件不断地加以改造和提高的。
我们明白了这依他起性的缘生规律,就会明白人生、世界决不是什么神或者天帝所创造的,也决不是由什么理性、意志和什么观念所演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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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无相唯识与有相唯识理论差异及其实质慧仁印度唯识学是一个庞大而周密的佛学理论体系,其精深义理至今仍极具价值。
我们知道,任何思想体系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必有其理论发展与演进的过程,其间往往会出现各种分歧。
唯识学的演进过程亦是如此,从浅至深,由粗至精,内部也有许多思想分歧,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无相唯识与有相唯识之辩。
汉地佛教界一般认为,安慧论师为无相唯识的代表人物,陈那、护法论师是有相唯识的代表人物,而玄奘大师、窥基大师在唐代开创的唯识宗,继承的就是护法的有相唯识理论。
有相唯识、无相唯识两家分歧的核心是关于二分(见分、相分)的有无问题。
无相唯识学者认为二分为遍计所执性,故主无;而有相唯识学者认为二分为依他起性,故主有;对同一概念的存有性质做了截然相反的判定。
由于这一理论分歧牵涉唯识学极重要的几个思想范畴,且可视为古唯识向新唯识演进的标志,故笔者就此问题试做分析,力图找出这种理论分歧的实质,恳祈方家指正。
一、唯识存有层二分的意义识是唯识学的核心范畴,见相二分则是唯识学重要概念之一。
简单来讲,见(梵文d32wa)分指识的缘虑作用,即意向性。
相(梵文lak2aza)分指识的对象性。
安慧论师本人的汉译论著不多,有关他的无相唯识观点是作为批评对象,散见于《成唯识论》及玄奘弟子的论疏当中,数量也不多。
以下一段出现在《成唯识论》之中,是关于无相唯识理论最长最直接的论述。
论云:“有义:三界心及心所,由无始来虚妄熏习,虽各体一,而似二生,谓见、相,即能、所取。
如是二分,情有理无,此相说为遍计所执。
二所依体,实托缘生,此性非无,名依他起,虚妄分别缘所生故。
”[1]安慧认为由于虚妄分别熏习的作用,令有漏心识产生似乎实在的二种成份(见、相分),此二是虚妄不实的,应为遍计所执性,因此他对二分的存在性进行了否定。
而二分所依之心体(自证分)为因缘所生,故为依他起,有其存在性。
有学者以为无相唯识的理论依据是《辩中边论》中的偈颂“虚妄分别有,于此二都无。
此中唯有空,于彼亦有此。
”[2]仅从字面来看,似乎弥勒菩萨此颂亦主张虚妄分别的心体(自证分)是有的,而见相二分为无。
但作为有相唯识学者的玄奘大师在《成唯识论》中则提出了相反意见,认为“一切心及心所,由熏习力所变二分,从缘生故,亦依他起。
遍计依斯妄执定实有无、一异、具不具等,此二方名遍计所执。
”[3]玄奘大师认为,依心变现之见相二分同样从缘而生,为依他起有,而依此产生的错误认识,如执著有实我实法、无我无法、或一或异、亦有亦无、非有非无、亦一亦异、非一非异等等,这样一些对立概念才是遍计所执无。
在玄奘这里,“于此二都无”之“二”是指上述这些对立的概念。
他认为作为对立概念的二分,它们是有漏心识的错误认识,是虚妄不实的,为无。
我们可以发现,在玄奘大师这里二分有两层含义,即心识变现的二分及作为错误认识之对立概念的二分。
前者为依他起有,后者为遍计所执无。
究竟如何看待这一问题,首先有必要对二分的由来及其在唯识学中的意义作一分析。
从现有资料来看,唯识学派两大创始人无著、世亲对二分在唯识显现(存有层面)中所起的作用都分别加以肯定。
无著菩萨《摄大乘论》在解释如何成立诸识唯识义中云:“复次,云何安立如是诸识成唯识性?略由三相:一由唯识无有义故;二由二性,有相有见,二识别故。
三由种种,种种行相而生起故。
所以者何?此一切识无有义故,得成唯识。
有相见故,得成二种。
若眼等识以色等识为相、以眼识识为见,乃至以身识识为见;若意识以一切眼为最初、法为最后,诸识为相,以意识识为见,由此意识有分别故,似一切识而生起故。
”[4]无著首先对外道和小乘所执著的离识之客观外境(义)进行了否定,认为一切唯是识的显现,这是成立唯识说的根本。
然后将此唯识显现之内境大致分为二性(见识和相识),即以识为见,以识所对之显现境为相。
如依十八界来讲,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分别以其六识为见识,以其分别所对之六尘为相识(若论八识,则七八二识亦各有见相)。
同样,世亲菩萨《唯识三十颂》云:“是诸识转变,分别所分别,由此彼皆无,故一切唯识。
”[5]《成唯识论》对此解释说:“是诸识者,谓前所说三能变识及彼心所,皆能变似见相二分,立转变名。
所变见分说名分别,能取相故;所变相分名所分别,见所取故。
由此正理,彼实我法离识所变皆定非有,离能所取无别物故,非有实物离二相故,是故一切有为无为、若实若假皆不离识。
唯言为遮离识实物,非不离识心所法等。
”[6]其意思是说三种能变识(第八、第七、前六识)都是以见相二分的模式来进行转化显现的(立转变名)。
其中见分指识的分别缘虑作用,它能缘取对象;而相分即是见分的缘取对象,称为所分别。
离开这种二分显现模式的客观外境是不存在的(非有实物离二相故)。
而所谓唯识的“唯”义,只是否定离识之外境,而不是否定不离识的心所法、见相分等识所显现之境。
并且世亲在《辩中边论》对上述弥勒菩萨的偈颂(所谓无相唯识的依据)解释为“虚妄分别有者,谓有所取能取分别。
于此二都无者,谓即于此虚妄分别,永无所取能取二性。
”[7]也就是说世亲认为弥勒所言的分别中实质包含有所取、能取分别(即见、相二分)。
我们知道唯识理论的基础是对离识外境的否定,主张万法皆为识所摄藏的种子所显现。
如从第八识来讲,它作为总持(种子)、万法所依,即成能显(第八识必有缘虑作用即成见分),而其所持种子的显现即为所显(相对于第八识即成相分)。
同样其余七识亦各有见相二分。
由此看来,二分实质为唯识显现之基本结构。
二分概念的产生实是唯识学特有理论的逻辑必然。
唯识学否定的只是离识外境,对识内境是承认的。
《摄大乘论》在解释依他起相中云:“此中何者依他起相?谓阿赖耶识为种子,虚妄分别所摄诸识。
此复云何?谓身、身者、受者识,彼所受识,彼能受识,世识,数识,处识,言说识,自他差别识,善趣恶趣死生识。
”[8]其中的身识指五根;身者识指第八识;受者识指七识;彼所受识,指六尘;彼能受识,指六识;世识,指时间之相续性;数识,指数量;处识,指物质所处一定之方隅处所;言说识,指各种概念;自他差别识,指事物间的差异性;善趣恶趣死生识,指轮回。
《摄论》试图用以上数识包揽万有现象,认为这一切都是阿赖耶识所藏种子的显现,故都称之为识。
它们都是依他起,在识内境中有其存在性。
无相唯识否定见、相二分,但承认心体(自证分)的存在,似乎更多的是对相分的否定。
但如果将识内境意义上的相分否定,这样一来就将种子的显现给否定了,即将唯识内境全盘否定了,这是有违唯识基本原理的(且这种对相分的极端否定亦会有一无法克服的理论困难,因为唯识学持一种多元的阿赖耶识论,承认离自心识外有他心识,相互之间为增上缘的关系,也就是说他识相对自识为相分——疏所缘)。
佛家的缘起说指的是“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这样一种相依相待的关系论,这是对婆罗门教梵天创世说这种一因论的反对。
而唯识学的阿赖耶识缘起理论则是建立在种子与现行(种子的显现)相互熏生之上,即种子遇外缘成熟发生力用(显现),同时此种力用(显现)又在第八识中留下作为下一次显现的潜能(种子),由此因果相续不绝。
而无相唯识理论对相分(种子的显现)的否定,将会造成这种种子——现行——种子的缘起理论无法展开,具体体现唯识学缘起论的四缘、十五依处、十因等理论更是无从建立,有倒向一因论的危险。
玄奘大师在《成唯识论》中认为否定二分还会造成以下后果:“不尔,无漏后得智品二分应名遍计所执,许应圣智不缘彼生,缘彼智品应非道谛,不许应知有漏亦尔。
又若二分是遍计所执,应如兔角等,非所缘缘,遍计所执体非有故。
又应二分不熏成种,后识等生应无二分。
又诸习气是相分摄,岂非有法能作因缘?若缘所生内相见分非依他起,二所依体例亦应然,无异因故。
由斯理趣,众缘所生心心所体及相见分,有漏无漏皆依他起,依他众缘而得起故。
”[9]玄奘认为:一、如果否定二分,那么佛的无漏后得智的见相二分也是遍计所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佛之后得智就不是依此二分生起(由此二分为遍计所执染污故,关于这点后面会作详细分析),或者依此染污二分生起的应该不是无漏智。
二、如果二分是遍计所执,那就如同兔角子虚乌有,是不能作为所缘缘的。
三、二分如果为遍计所执,则虚幻不实,无有实体,这样的话二分在活动过程中就不能熏成种子,以后心识再生起之时就没有了二分。
四、一切种子(习气)为第八识的相分,如果相分为遍计所执,那么虚幻不实的东西(种子)怎么能作为万法之生因?五、因缘所生的见相二分是虚幻不实的,那么他们所依之体自证分也应该是虚幻不实、不存在的。
上述五点论证极有力度。
所以玄奘认为不管有漏无漏位,随因缘所生的心、心所法及见相二分都是依他起的。
然而安慧论师果真持此见解吗?近来一些学者提出了质疑。
主要原因在于从近代发现的安慧注释《唯识三十颂》的梵文本中,并没有发现上述极端否定二分的思想。
另外,历来被认为传承安慧唯识思想的真谛对二分的依他起性亦是肯定的。
真谛这一思想记载于圆测的《解深密经疏》中,论云:“又解,眼等八识见分、相分为依他起,妄所执境为分别性,依他无生、分别无相为真实性。
”[10]意思很明显,其中妄所执境是指心识在认识中产生的一些虚妄错误的概念。
真谛也认为见相二分是八识显现的基本模式,是依他起性,而心识依此产生的一些二分概念(错误的对立概念,如前玄奘所说)是遍计所执(分别性)。
无生是指非实体生,依他起法因为因缘和合而生,没有实体性,但对其存在并不否定。
无相是指彻底的空无所有,因为分别(遍计所执)是心识在认识中产生的错误概念,没有与其相对应的实在。
也有学者认为,前述无相理论是玄奘师徒为了建构理论的需要虚拟出来的,当然这只是推测,当时印度受末流中观思想的影响,或有持此观点的论师也是可能的。
这个问题尚有待更多关于安慧思想的梵文资料被发现才能下结论。
但无论如何,这种极端否定二分的学说在唯识学传统中只是一种异端,于教于理都说不通。
二、作为错误认知内容的二取意义主客对立是人类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西方哲学直至近年提出所谓“后主客概念”才对这一问题有所反思。
唯识理论破除外道、小乘对客观外境的执著,提倡“境识不离”说,实质即是力图超越这一模式。
这是唯识学的立论基础,亦是任何一位唯识家的首要任务。
那么安慧否定的二分应该就是上述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亦即是能取、所取之二取,严格来讲此二不能定义为二分,因为二分指认识的能缘作用及其对象)。
“三界心及心所,由无始来虚妄熏习,虽各体一,而似二生,谓见、相,即能、所取。
”即是说染污的心识由于无始来的业力熏习作用,在认知时总是采取主客对立二元论的模式(二取),执著离识有实我实法。
而玄奘所说的“遍计依斯妄执定实有无、一异、具不具等,此二方名遍计所执”,则是基于这种二元对立思维模式而更增添的错误认识。
我们可以将上述这些二取归为错误的认知意向内容,它们是虚妄不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