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米勒的_文学终结论_

“前文学” 的时代， 一个从荷马史诗一直持续到古 典主义的诗艺时期； 也存在 一 个“后 文 学 ” 的时 代， 一个没有方向感的后现代主义时期 ； 横亘在二 “文学的时代 ” ， 者之间的就是所谓 它从浪漫主义 开始， 历经象征主义、 唯美主义、 意象派、 批判现实 主义、 自然主义， 到表现主义、 意识流小说、 荒诞派 戏剧、 魔幻现实主义等现代派文学达到高潮 ， 最终 伴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文化反叛思潮走向衰 落。 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 西方爆发 “文化革命 ” 。 大写的、 单一的现代文 了大规模的 学观念因为具有鲜明的文化帝国主义特色而遭到 强烈的四面攻击。 人们从文化政治的角度出发， “已故白种欧洲异性恋男人 ” （ Dead 攻击任何带有 White European Heterosexual Males ） 的文学观念， 并逐渐在知识上和文化上抛弃了英语文学“伟大 。米勒的 “文学终结论 ” 的传统” 就是在这样的文 化语境中展开论述的。
文艺理论研究 2011 年第 4 期
再论米勒的“ 文学终结论 ”
周计武
（ 南京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
摘
要：希利斯·米勒是在现代西方的文化体制中反思文学和文学研究的 。文学和文学研究的命运内在
“终结” “永恒” 与 的辩证逻辑之中。在实然层面， 现代西方文学观念在全球化电信时代遭遇到了前 于现代性 神圣边界的消失、 文学魔法的失灵和文学权力的边缘化 ， 都或多或少地暗示 所未有的危机。感知经验的变异、 了文学存在的命运。在应然层面， 文学和文学研究依然具有永恒的魅力和存在的价值 。它依然是理解修辞、 比喻和讲故事艺术的必要手段 ， 依然是文化自我建构、 理解他性的必要方式。 关键词：文学终结论 现代性 距离 文学的权威 文学的祛魅
， 思想、 理 智 之 光” 以 对 抗“文 化 的 无 政 府 状 ⑦ 态” 。这就有必要把那些用民族语言书写的 、 有 “创造性的 ” 作品加以精选并通过经典化的方式 “民族文学 ” 。“德国文 堂而皇之地纳入 的旗帜下 ” 、 “法国文学” 、 “意大利文学” 、 “英国 （ 英语 ） 学 文学” 等概念从 1770 年代开始逐渐发展起来。另 从康德、 黑格尔、 席勒、 柯勒律治等人的美 一方面， ， “ 、 “审美经验 ” 、 学著述中 西方人继承了 象征” “美感和谐” 与艺术品的独特性这些艺术观念， 并 “文学 ” 、 “想象性 ” 开始用 界定那些有“创造性” 。“创造性 ” 的作品 写作的关键在于它的光荣无 。 这就使 用， 高居于任何实际利益的“目的本身 ” “从始终纠缠它的物质实践、 文学 社会关系与意 识形态意义中抽拔出来， 而被提升到一个被孤立
文艺理论研究 2011 年第 4 期
， “文学 ” 一起。从这个意义上说 只是最 ， 17 、 18 近的事情 开始于 世纪末 世纪初
⑨ 的西欧。 因此， 从西方文学观念的发展历程来看， 既存在
， “距离 ” 不仅是现 是孤独的和排他的。由此推论 ， 代审美经验与文学形式的基础 而且是主客二分
瑏 瑡 。 正是“距离 ” 在形式 的形而上学确立的基础 虚构与现实、 艺术与生活、 本质与表象、 无 与内容、
在西方， 艺术终结论是一个自 19 世纪以来不 断被反思的话题。它既是对过去艺术状况的诊断 与反思， 也是对当下艺术命运的隐忧与警醒。 在 （ 在“不学诗， 这个话题或许过于“荒谬 ” 无 中国， 以言” 的国度， 永恒的艺术怎么会消失呢 ） ， 或与 “沉重” （ 在没有诗的世界， 之相反， 过于 我们安身 立命的根基在哪里呢 ） ， 以至于在 20 世纪倍受冷 。 ， 落 因此 当解构主义批评家米勒教授在 2000 年 “文学理论的未来： 中国与世界”国际学术研讨会 以严肃而又幽默的语调再次宣称文学与文学 上， 的预 研究在全球化或电子媒介时代即将“终结 ” 举座皆惊。 一个在中国学者眼中并不新鲜 言时， “炒作” 且有 嫌疑的话题， 却出自一位长期致力于 英美文学研究和修辞阅读的老先生口中， 实在匪 夷所思。 伴随米勒、 阿瑟 · 丹托等西方学者的论 文、 论著在中国核心期刊和重要学术会议上的陆 续发表、 出版， 以及童庆炳、 李衍柱、 杜书瀛等老先 生和余虹、 赖大仁、 陶东风、 陈晓明、 金惠敏、 朱国 米勒的预言日 华等中青年学者之间的学术争鸣， “ ” 。 益具有公共 事件 的意义 文学行动之所以能 “事件” ， 够成为 是因为它包含了令学术界共同体 ， 感兴趣的“新颖性 ” 促使人们重新思考、 反复咀 嚼那些公认的文学观念、 规范、 经验和表达。阐释 “新颖性 ” ， 这种 厘清“米勒预言 ” 隐含的文学观

“现代性语境下的艺术终结问题研究 ” （ 编号： 07CZW006 ） 阶段性成果。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 作者简介：周计武， 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 文学博士， 主要从事西方美学和文艺理论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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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终结论” 再论米勒的
审美现代性在“浪漫主义 ” 的外衣下将其历史合 法性确定为对古典主义基本假设的反动以来 ， 普 永恒性美学便经历了一个逐渐销蚀 遍可感知的、 的过程 ① 。波德莱尔在现代性的定义中浓缩了这 ： “现代性就是过渡， 个过程 短暂， 偶然， 就是艺术 ② ” 米勒由此认为， 的一半， 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 现代性的内在逻辑包含了“终结 ” 与“永恒 ” 的辩 证法： 文学虽然末日将临， 却是永恒的、 普 世的。它能经受一切历史变革和技术变 革。文学是一切时间、 一切地点的一切 — —如 今， 人类 文 化 的 特 征— 所有关于 “文学” 的严肃反思， 都要以这两个互相 矛盾的论断为前提。 如果一方面来说， 文学的时代已经 ， 要结束了 而且凶兆已出， 那么， 另一方 面， 文学或“文学性 ” 也是普遍的， 永恒 ③ 的。 这里包含了两种不同的文学观念： 一种是特 定文化语境中的文学， 作为情感经验的表达， 它具 有历史性和地方性； 一种是理想意义上的文学， 作 为先验的审美类型， 它具有永恒性和普适性。 前 者是后者受历史制约的具体形式， 是文学性在特 、 “末 定语 境 中 的 经 验 表 征。 当 米 勒 用“终 结” ” 、 “结束 ” 、 “消亡” 、 “危机” 、 “边缘化 ” 等话语 日 修辞来诊断文学命运的时候， 他是在现代西方的 文化体制中来反思第一种文学观念的 。 在前文学的文化中， 至少从古典主义到浪漫 ， “诗艺 ” （ poetry ） 这个词才是普遍使用 主义时期 的术语， 它是书写（ writing） 与演说（ speaking） 的最 高境界。作为制作的技艺， 诗艺的形式极为丰盛， 诸如祝词、 咒语、 赞歌、 谜语、 谚语、 神话、 民间故 事、 抒情诗、 史诗、 讽喻诗等， 它们都是生活的一个 有机组成部分。 当时的 literature 相当于今天的 literacy， “通过阅读所得到的高雅知识 ” ， 指 具有 belles letters （ 纯 博学、 学问的意思 ④ 。17 世纪末， 文学） 这个法文词汇被发展起来， 用以限制 literature。它把演说排除在外， 专指“写得很好 ” 的， 尤 其是具有想象力（ imaginative） 或创意 （ creative ） 之 类的印刷书籍。 从 18 世纪初一直到 19 世纪， 西方现代文学 “民族化” 观念经历了 和“审美化 ” 的双重过程 ⑤ 。 ， “由于需要将势力日益强大而精神依然 一方面
瑏 瑢 。这种 “神圣 ” 一点） ” 而又“排他性的边界 ” 使 不同文化、 不同趣味、 不同主体之间在经验的表达
二、 数码文化与边界的消失
现代文学的伟大传统是在印刷文化的历史语 境中实现的。如果说报刊、 杂志、 出版社等大众传 媒和规范的文化市场为文学作品的发表、 出版和 传播提供了阵地， 以中产阶级女性为主导的读者 大众在阅读兴趣上的显著增强和公用图书馆的迅 速成功为文学作品的消费提供了潜在的买主 ， 那 么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结合则使个性化的 瑠。 瑏 经验表达成为严肃文学的合适载体 私人经验的独特性与新颖性是印刷文化合乎 逻辑的产物， 因为印刷业的发展鼓励并强化了主 客体分离的假想。 文学作品以纸质语言为媒介， 通过在声音、 修辞、 语义各个层面上对日常语言的 偏离与阻滞， 无形之中拉开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 距离。这种“距离 ” 不仅是孤立的主体之间在时 间—空间上的审美距离， 而且是内在于语言的模 仿、 想象、 陌生化的修辞效果中的心理距离 。它使 书籍的阅读和想象变成完全个性化的、 内在的事 情， 所获得的经验也往往是独特的、 隐秘的， 甚至 · 40·
念， 是理解这次事件的必要前提。
一、 终结与永恒的辩证法
在这次事件中， 学术争鸣的焦点是： 在电子媒 文学是否如米勒所言“终结 ” 了？ 要回答 介时代， 这个问题， 我们首先需要追问： 文学终结何以可 ？ 能 米勒是在什么样的历史语境下作出判断的 ？ 什么意义上的文学终结了？ 在犹太—基督教的西方传统中， 世俗的历史 终于基督的末日审判， 是一种有 始于上帝的创世， 限进化的线性史观。 除了“绝对的存在 ” 即上帝 以外， 一切存在者都将按照线性的序列经历自己 的过去、 现在和未来， 最终在末日的审判中走向永 恒的天国或万劫不复的地狱。这种有限的历史性 意识使文学在“必有一死 ” 的命运中不断地趋向 “终结” 。在黑格尔的意义上， 文学“终结 ” 于自我 反思的那一刻， 因为作为智慧象征的密涅瓦猫头 鹰仅在黄昏时分才振翅飞翔。只有当某种文学形 态日暮途穷之际， 哲学才开始把握这种文学。 与 此同时， 作为人类精神生活方式的表征， 文学又是 无限的、 永恒的， 具有人文价值的普适性。这种普 适性价值源于对超验的、 永恒的审美理想的信念。 不过， 自十八世纪晚期以来， 或者更准确地说， 自
⑧ ” 地崇拜着的偶像的地位。 与此同时， 文学作为人文价值的典范在大学
诞 或学院教育中被提升到核心的位置。 一方面， T． 生了一种专业性的文学批评。 马修 · 阿诺德、 S． 艾略特、 保罗 · 利维斯等人对“伟大的文学传 “经典” 统” 和 的推崇， 瑞恰兹、 燕卜逊、 布鲁克斯、 兰色姆、 威姆塞特、 比尔兹利等英美新批评家对文 “细读” “修辞批评 ” 本 和 的强调， 使文学在“语言 ” 文学系 的审美教育中发挥了权威的作用。 另一 方面， 在非学术研究群体中， 文学在人文教育和意 识形态功能上的作用被视为国家利益得到强化 。 马修·阿诺德式的文学文化观念被普遍接受为唯 一值得尊崇的价值观。 如上所述， 大写的、 单一的现代文学观念在西 方文学研究和文学教育中日益占据核心位置是各 种文化、 政治、 经济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如米勒 所言： 在西方， 文学这个概念不可避免地 要与笛卡尔的自我观念、 印刷技术、 西方 式的民主和民族独立国家概念， 以及在 这些民主框架下言论自由的权利联系在 · 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