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富有诗性

田汉倡导新浪漫主义，其出发点，绝不仅仅 是为了标榜一种纯艺术的方法，而恰恰在于 他看重作为一种思想方法的西方现代思潮， 对中国社会现实的积极影响，以及对于当时 的国度所具有的救亡与启蒙的作用。这样的 出发点，为田汉后来转向现实主义的文艺思 想埋下了伏笔，也使他的艺术风格中所呈现 的既浪漫又现实的双重特点露出了端倪。
艺界对唯美主义、象征ห้องสมุดไป่ตู้义、表现主义、佛罗伊德 的精神分析说、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现代主义 各流派的统称。二十年代相当多的作家都或多或少 地受过新浪漫派的影响，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作品 曾经盛极一时。）




新浪漫主义究竟给田汉的戏剧思想带来哪些有益的 养料呢？ 第一，新浪漫主义不受客观约束，在并不理想的现 实中‚寻出诗的美的新领域‛的审美趋向，使得田 汉的戏剧创作思想中出现了‚唯美主义‛的成分。 第二，新浪漫主义重主观、重抒情的特点，暗合了 田汉早期的诗意胸怀，因此，与他对艺术美的追求 相伴生的，则是他对戏剧所蕴含的诗的韵味的倚重。 在田汉的早期戏剧中，主观情绪色彩比较明显，诗 意的抒情氛围相当浓重，戏剧语言也出现了诗化的 特点。
一、源于新浪漫主义的现代戏剧观 二、凝结着东方艺术精神的戏剧美学范畴— —境界 三、艺术与现实的二元思想的倾斜 四、田汉的‚剧曲‛说及其意义

一、源于新浪漫主义的现代戏剧观 1916年至1922年，田汉在日本度过了为时不 短的留学生涯。 当时的日本，正处在打开门户，广泛吸纳西 方先进思潮的历史时期，在戏剧方面，则有 ‚新剧‛的崛起和发展。 1906年，莎士比亚研究家平内逍遥在早稻田 大学组织文艺协会，探讨与日本传统的歌舞 伎和木偶净琉璃迥然有别的西方演剧方式； 1909年，日本剧作家和戏剧研究家小山内薰 自欧洲归来，组成实验性的剧团——自由剧 场，上演了许多西方名剧。
田汉的文艺思想是异常活跃的，而其内涵则 是丰富的，在对新浪漫主义进行艺术探讨的 时候，田汉式的以我为主、我行我素的性格， 以及他深厚的中国传统诗歌的修养，使他将 新浪漫主义的美学追求，不自觉地与中国传 统诗歌所强调的‚境界‛、‚意境‛等巧妙 地融为一炉。 田汉境界说的来源，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至1913年前后遂一度形成日本新剧创作和演出的高潮，促使 日本新剧的发展形成蔚然之势，构筑了日本现代戏剧的基础。 此时的日本戏剧，是处在一个向现代化迈进的历史时期，其 戏剧思想的活跃，在艺术上博采众长、求新图变的态势，无 疑对正直青春年少，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心和想象力的田汉 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在日本，田汉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兴起的各种学说、主义均 表示了浓厚的兴趣。他既热心研究尼采、王尔德、爱伦坡等 人现代主义特点的思想，也十分关注果戈理、托尔斯泰等俄 罗斯文学巨匠的现实主义戏剧。但是，最令他心仪的，却是 ‚新浪漫主义‛。（戏剧中新浪漫主义是五四时期，文




田汉，湖南长沙县人，自幼家境贫寒，考舅父的帮 助得以入学，早年留学日本。 20年代归国后参加创造社，组织南国社，开展戏剧 活动，创作并演出了包括《获虎之夜》、《名优之 死》在内的一大批代表了当时中国戏剧成就的优秀 剧作。 30年代，其戏剧思想发生了由新浪漫主义向左翼戏 剧思潮的转变，其剧作更贴近现实社会，并敢于触 及民族矛盾和社会斗争。 抗战时期在重庆、昆明等从事戏曲的改革与创新工 作，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后，长期关注中国戏曲的发 展，整理和创造了一大批优秀的新戏曲，如《白蛇 传》、《金鳞记》、《谢瑶环》等。 田汉生性耿直，敢于仗义直言，‚文革‛时期受到 不公正待遇，被迫害致死。


在回顾自己早期的文艺思想时，田汉说： ‚我们那时还把政治和艺术的关系看得不慎 重大‛，对于社会运动与艺术运动坚持着两 元的见解。‚过去的南国热情多于卓识，浪 漫的倾向强于理性，想从地底下放出新兴阶 级的光明而被小资产阶级的感伤的颓废的雾 笼罩的太深了，因此我们的运动受着阻碍， 有时甚至陷入歧途。‛

田汉式的戏剧观具有重主观抒发、重情感表 现的特点，因此，他的戏剧创作可谓是他内 在心理的外化形式，故我们在考察其戏剧批 评时，将部分地结合其创作实际；又由于田 汉的批评思想走过了一条在艺术与现实的夹 缝中辗转反侧的轨迹，而这一思想轨迹对于 生存于现代中国的文艺家来说，又非常具有 代表性，故我们将考察其形成根源和发展逻 辑，以图通过具体论证获得艺术启示。
田汉对自己走过的艺术道路和创作倾向所进 行的批 评，在主观方面，是其一向推崇的艺术家的忏悔性 人格的体现，是其不断探索、大胆创造的艺术精神 的发展；在客观方面，则是他敏感的艺术神经对时 代氛围的感应结果，是他强调艺术匡正现实的思想 的延伸。因此，我们既不能把田汉此时的文艺观点， 做简单化的判定，一言以敝之曰‚左‛；也不能不 从其文艺观的内在矛盾入手，分析其时代局限和思 想局限。 在田汉文艺观中，他所持有的现实与艺术的二元观 点，并不是处在对立平衡状态中的，有很多时候它 是倾斜的，或倾向于艺术，或倾向于现实。



一是中外诗词的影响。田汉自由酷爱诗歌，在古体 诗词上打下了深厚的根基，留学日本期间，在田汉 所接触到的各类艺术体裁中，最为他所醉心的是来 自异邦的优美的诗篇。 二是尼采悲剧观的影响。尼采赋予艺术一种形而上 学的意义。他认为艺术的诞生是为了肯定世界和人 生。艺术精神是由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共同构成的。 日神是光明之神，具有‚美化力量‛，给人‚梦‛ 的感觉，给世界以美的外观和幻觉。而酒神则是迷 狂之神，具有安慰功能，给人‚醉‛的感觉，让人 浑然忘我。因此，他否认艺术对现实的模仿，认为 艺术是对人生的形而上的补充。田汉赋予艺术境界 以超乎现实的意义，显然与此种学说有着某种精神 联系。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就参与艺术创作的人们的心 态而言，基本上可分为‚为人生‛与‚为艺术‛两 大派别，但田汉却是个例外，从他踏上文坛的最初 阶段，他就抱着将两者融合，试图在‚快乐‛—— 艺术的审美享受中，发挥其对于人生的积极作用； 在‚实用‛——对现实发生影响的过程中，显示艺 术的美学精神。 因此，在田汉心目中，艺术家‚一方面应当把人生 的黑暗面暴漏出来，排斥世间一切虚伪，立定人生 的基本。一方面更应引人入于一种艺术的境界，使 生活艺术化。即把人生美化，使人家忘记现实生活 的苦痛，而入于一种陶醉法悦浑然一致之境，才算 能尽其能事‛。
三是东方佛学的影响。田汉在描绘他所
追求的‚境界‛时，曾经运用过‚法 悦‛、‚禅悦‛等佛家术语，意指超凡 脱俗、知法通禅所达到的智慧的圆通、 性灵的升华，而非官能的满足和愉悦。

四是表现主义艺术思想的影响。厨川白村、松浦一 以‚生之苦恼‛为美之源泉的艺术观点，对田汉深 有启迪。五四时候的青年大抵是心灵苦闷而情感抑 郁的，这与他们梦醒了之后无路可走的现实际遇有 关。在日本期间，田汉个人的情感也曾饱受重创， 先有他与未婚妻的情感波折，后有他视之为父的舅 父易梅园的遇害，而他的报国之志却遭遇着沉寂的 现实，这一切都让田汉痛切地感到‚人生行路难‛。 与此相对应的，则是他在艺术境界中寻求美、寻求 超越的努力。因此，在他的早期剧作中，他并不去 再现现实的苦难，而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将现 实中的悲苦做必要的升华，以使之能够表现他所追 求的艺术的美。于是，经过过滤的现实，被田汉赋 予了强烈的主观色彩和抒情诗的韵味。

田汉对新浪漫主义的理解和融汇，极具代表性地反 映了特定历史时期作为接受主体的中国人，一个极 具诗人气质的人，对西方现代艺术潮流的选择、借 鉴和吸纳。一方面，旧民主主义革命的浪潮正在古 老的神州大地上涌动，历史的情势和氛围，使田汉 比较容易与西方的浪漫主义那种直抒胸臆、放胆想 象、打破成规、汪洋恣肆的文艺风格产生共鸣；另 一方面，中国社会的落后、颓败，激发了田汉意欲 拯救它的英雄血气，传统的文以载道思想，使田汉 对新浪漫主义的接受，带上了立足现实、关注人生 的特点，表现在文艺观点上，则是强调这种新的文 艺思潮的社会作用。


应当指出，田汉对戏剧文学的诗意追求，从客观上 讲，是对此前一度不设剧本、表演粗糙，渐至走向 堕落的文明戏的反拨。文明戏在发展末期不能沟通 与愉悦大众，肩起救亡与启蒙的重任，却走向了愚 弄和欺骗大众的末路的时候，田汉对戏剧的诗意的 追求，无疑起到了重振艺术精神、重现艺术尊严的 作用，而这样做的结果，则是使得现代戏剧的文学 性得到明显加强。 正如洪深所言，‚在那个年代，戏剧在中国还没有 被一般人视为文学的一部门。自从由田、郭（指田 汉、郭沫若）等写出了他们的那样富有诗意的词句 美丽的戏剧，即不在舞台上演出，也可供人们当做 小说、诗歌一样捧在书房里诵读，而后戏剧在文学 上的地位，才算是固定建立了‛。
三、艺术与现实的二元思想的倾斜 1930年，田汉写了长篇论文，对自己南国社 时期的艺术创作道路以及思想轨迹，进行了 细致的描述，并检讨了此时期内自己文艺思 想中，所存在的艺术至上、唯美主义的观点， 把它当成了小资产阶级的艺术趣味而加以摒 弃，这就是有名的《我们的自己批判》，很 多人把此文当做是田汉艺术思想向左转的重 要标志。但是，当我们把它作为田汉对自己 的艺术作品所进行的‚批评‛的例证来解读 时，或许我们会有进一步的发现。

二、凝结着东方艺术精神的戏剧美学范畴——境界 田汉对新浪漫主义的认识，是与他自身的人文主义、 人道主义，甚至初步的社会主义思想相联系的，这 也是他充满诗性智慧的文艺观的现实基础。其显著 表现就是，从为人生的观念出发，追求超人生的美 的境界。田汉说：
艺术的起源，起源于人类有一种艺术的冲动，艺术的冲动中， 有一种为经济学上所谓在内目的的，便是‚游戏冲动‛；有 一种在外目的的，便是‚实用冲动‛。游戏冲动表现于艺术 的是‚为艺术的艺术‛，意义与价值在快乐，或可谓‚乐在 艺术之中‛；实用冲动表现于艺术的是‚为人生的艺术‛， 其意义与价值在实用，或可谓‚乐在艺术之外‛……美学者 的话，说艺术的本质在快乐的意义与价值，同实用的意义与 价值调和，所以一切艺术，在于快乐中认出实用，实用中觉 出快乐！
第二章 田汉：富有诗性智慧的戏剧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