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东的写作观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
浅析海德格尔“存在主义”

浅析海德格尔“存在主义”
海德格尔是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他的哲学被称为“存在主义”,其核心概念是存在和存在的意义。
本文将从三个方面浅析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
一、存在与存在的意义
海德格尔将人类存在看作是在真理和存在之间的关系,存在不仅仅是单纯的存在,而是一种向往和寻求真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不断地发现自己的存在意义。
海德格尔认为,人类存在的意义不是提前确定好的,不是基于一些绝对的价值,而是在不断地行动和选择中不断完善和变化的。
二、世界与被遮蔽性
海德格尔认为,人类存在的真正问题在于他们生活的世界不是一种透明的存在,而是一种被遮蔽的存在。
存在的被遮蔽性来源于人类对现实的盲目,这种盲目来自人们的主观偏见和自我中心主义,使他们无法看到事物的本来面貌。
三、自我与他者
海德格尔认为,人类存在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与他者的关系。
他主张,人类必须认识到自己存在的基础是社会,而社会是由大量的他者构成的。
只有当人们摆脱了自我中心主义的束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和他者共同构成的,才能真正理解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总结: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思想,深刻地洞察了人类存在的真正问题,回答了人类普遍存在的哲学问题,尤其是人类的存在和存在的意义问题,提出了存在在奋斗和寻求中不断完善和变化的观点,告诉我们只有不断反思和探索,才能发现真理。
他的思想对于我们认识自我和社会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德国哲学家马尔丁.海德格尔(1889--1976)是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
他的哲学思想不仅在外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就是在我国也有一定的影响。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1927)、《形而上学是什么?》(1929)、《论人道主义》(1946)、《林中路》(1949)等著作中,以"亲在本体论"为基础,建立了一个独特的人生哲学体系。
但是他通过自己的体系并没有向人们提供任何关于人生的有益教导,相反地,却给人们勾画了一幅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的人生画图。
海德格尔的哲学是资产阶级没落哲学的一个典型。
现在让我们剖析一下他的人生哲学体系。
一、以人为中心的本体论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是以认为中心的本体论,欲探求其思想,首先必须弄清楚存在与存在者或在与在者的区别。
在相对在者来说,具有优先地位,在是原因在者是结果,世界上的一切存在物都是在者,在本身又是一个流变、生成的过程。
那又该如何去追寻在的意义呢?海德格尔认为只能通过人,人是特殊的在者,因为有一种对在的领悟,即人能意识到自己的在,追问自己为什么在,应该如何在,并且自己决定自己的方式。
物不能意识、领悟自己的在。
在的意义是通过追问、询问而变现出来的,而对在提出询问本身就是人的一种在的方式。
人对物具有优先地位,具体体现在人能对自然物不断追问,并在追问后改变物的形态,作为特殊在的人将在与在者有机联合起来,古希腊也类似的思想,例如"认识万物的尺度"。
这样从在的高度看待人,规定人,每个人就是一个此在(此在,此时此刻的在,人的存在。
又译为亲在、我在、本在等)。
此在是活动的,积极的,流变的,人能通过自己的在即活动、生成而把在的意义展现出来,此在比其他一切在者的优先地位就在于此。
同时海德格尔认为过去的哲学家混同存在与存在者,他认为存在具有优先性,存在是存在者的原因。
在不是实体而是一个展现、呈现、生成的过程。
追问在的意义就是要存在放在时间的地平线上,与柏格森的连绵、永恒流变的思想一脉相承。
论海德格尔的存在美学

论海德格尔的存在美学论海德格尔的存在美学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是德国现代著名哲学家、美学家,被西方思想家公认为是由现代跨向后现代的桥梁。
在其整个哲学思想的背景下,海德格尔实现了对传统美学的超越,并阐发了个人独特的美学思想,对现代美学、哲学乃至整个人类思想产生了极其广泛和深刻的影响。
代表作有《存在与时间》,《林中路》,《论真理的本质》等。
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是建立在其哲学基础之上的,其美学思想和哲学思想紧密相关,所以要了解研究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的重要前提便是对其哲学观念的了解。
在哲学上,海德格尔是现象学学派创始人胡塞尔的学生和继承者。
胡塞尔认为,现象即意识,海德格尔则认为现象即存在,但不是主客二分意义上的存在,而是不分主客意义上的“此在”,即“我的存在”或“人的存在”。
受胡塞尔现象学启发,海德格尔认为,传统哲学或形而上学混淆了存在者和存在,它们只追问存在者而遗忘了存在,是无根的本体论。
在海德格尔看来,必须追问存在自身,当然要追问存在,也必须追问存在者,他说:“只要问之所问是存在,而存在又总意味着存在者的存在,那么,在存在问题中,被问及的东西恰就是存在者本身。
”海德格尔认为,世界的本体既非物质也非意识,所以他的哲学是存在哲学。
海德格尔用“此在的基本本体论”为其美学思想的提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海德格尔是西方存在主义的创始人和实践者。
存在问题是海德格尔美学与哲学思想的根本问题。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运思过程中,海德格尔始终以追问存在的意义为目标,进而在美学思想史上创立了独特的“存在美学”。
虽然早在古希腊哲学中,就已经有了“现象”和“实在”的区分,但直到近代,这种区分才得以突显。
近代以来,传统哲学和认识论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这种传统哲学和认识论的基本特征主要表现在对象性思维、主体性原则和本质主义等方面。
海德格尔则认为,西方传统本体论混淆了存在与存在者的区别,因此是错误的。
对以“基础本体论”为基础的存在主义哲学,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是一个动词,其基本含义是显现,“存在”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但又隐而不现,必须通过一个特殊的存在才能领悟。
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

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1.存在论海德格尔哲学的根本问题是以对“在”的研究为核心的本体论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哲学的基本问题是“存在”问题。
两千多年来哲学家们也谈论这一问题,但没有人真正理解它的意义。
那么什么是存在呢?“存在”一词来源于“existere”,意思是“出现”。
在英文中,“existence”意思是“生存”、“生活”。
海德格尔首先对传统的本体论观点进行了批判,然后用现象学的方法建立了新的本体论。
海德格尔区分了“在”和“在者”这两个概念。
“在”是指存在物的显现、在场,而非具体的、现成的存在物;而“在者”是指已有的现成存在物,包括一切已显示出其存在的、现实的或观念中的事物、现象。
他还认为,“在”比“在者”具有优先地位;没有“在”,就没有“在者”。
海德格尔认为,传统的形而上学有一个共同的、根本性的错误,就是抛开了对“在”的研究,或者以对“在者”的研究代替了对“在”的研究,结果导致了千年之蔽,“在”本身被遗忘了,思想失去了根基,传统形而上学哲学家们所建立的本体论只能是无根的本体论。
因此,存在哲学的第一要义就是要唤醒人们真正地研究“在”的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有根的本体论只有采用胡塞尔创立的现象学方法才能建立起来。
为获得真理,只能运用现象学的直观方法,即借助于人的内心体验来展现、澄明人的“在”本身。
由于这种揭示、澄明就是对“在”的意义的解释,所以海德格尔的现象学又被称为解释学的现象学。
海德格尔强调,用现象学的方法揭示“在”的意义只能通过揭示人的“在”来达到与其他的“在者”相比具有特殊的、优先的地位。
因为只有人这种“在者”才能成为“在的问题的提出者和追问者,并揭示出“在者”的“在”的意义。
为了把人的“在”区别于一般其他“在者”的“在”,海德格尔创造了一个新的词汇“此在”。
在研究其他“在者”之前,必须首先追问“此在”。
2.此在论“此在”,意思是“在那里存在或在特定位置上存在”,也就是指在特定位置上的个人或自我的存在。
浅析海德格尔“存在主义”

浅析海德格尔“存在主义”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是20世纪德国著名哲学家,被誉为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奠基人。
他的著作《存在与时间》被视为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之作,该书对人的存在进行了深入且复杂的分析,在哲学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思想强调人的存在与时间的关系,他认为人的存在是一种临时的、动态的存在方式。
在存在方面,海德格尔认为人不仅仅是一个客体,而且是一个个体,在存在中,人通过行动和选择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时间是存在的核心,它给人类的存在带来了限制和可能性。
海德格尔将存在的时间性称为Dasein,意为存在在世界中。
Dasein以它的说话和行为,将自己与世界连为一体,成为一个对世界开放的存在。
在存在主义思想中,存在被视为一个矛盾的过程。
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存在既是真实的存在,又是虚幻的存在。
他指出,人的存在是与死亡密切相关的,正是因为人有限的存在,才能体现出生命的真实性和重要性。
海德格尔认为,死亡是存在的终极命运,它使人意识到自己的有限性和存在的价值。
死亡使人反思自己的生命和行为,从而更加深入地理解存在的意义。
海德格尔还强调了人与世界的联系。
他认为,人与世界是融合在一起的,人通过与世界的交流和交往,才能真正体验到存在的意义。
他认为,人与世界的联系形成了人的存在的语境,人通过语言来表达自己,与他人交流,共同构建意义和价值。
存在主义思想还强调人的自由和责任。
海德格尔认为,人是自由的,可以通过选择和行动来创造自己的命运。
人的自由也伴随着责任。
他认为,人的自由和责任是不可分割的,我们必须对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
通过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独特而有限的,人能够真正理解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思想强调人的存在与时间的关系、人与世界的联系,以及人的自由和责任。
在存在主义的视角下,人不再被看作是一个被动的客体,而是一个主体,通过自主选择和行动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韩东 《有关大雁塔》

韩东《有关大雁塔》赏析一、生命:第三次体验《有关大雁塔》一诗作于1983年,诗歌传达了一种反文化、反英雄、反崇高的思想观念,是一首表现了颠覆性创造力的立异标新之作,由于与新诗既有的格式不大相同,所以它的出现被视为一种新的创作范式的确立。
在万夏主编《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有这样几句话:随着共和国旗帜升起的第一代十年铸造了第二代在大时代广阔的背景下,诞生了我们——“第三代”人“第三代”诗人的声音和气势由此可见一斑。
当时在朦胧诗光环遮盖下的新一代诗人们,为了凸显自己的地位和摆脱朦胧诗已经没有生气的诗歌氛围,他们高声喊出了“pass北岛” 、“打到舒婷”的口号,可谓震天动地,势不可挡。
罗振亚在《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中称这种现象为“生命本体的喧哗”,并说:“成熟依往往也意味着死亡,不断衍生与变化才是充满活力、希望的象征;一种范式一旦凝固定型,便会容纳不进新事物而导致革命的发生。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第三代诗人在朦胧诗权威的前面为什么那么“嚣张”了。
“第三代”诗歌反映的是一种后起诗人的生命意识的全面流动,那种仍然凭借阅读朦胧诗时的经验,希图从审美对象中寻觅人性、人道主义与崇高的精神范本的人必将大失所望。
无怪乎有老诗评家说80年代的诗歌是“胡闹的”。
面对外在世界的喧哗,寻寻觅觅的“他们”,只能以“莽汉”的形象出现。
这是实质上是对朦胧诗停滞局限的反动。
内在的痛苦、焦灼和无奈,迫使他们在既有的艺术面前“叛逆”,“反艺术”,另辟天地以求打破当前僵死的局面。
“第三次体验,在1986年这个无法驾驭的年代汹涌来临。
”(徐敬亚《生命:第三次体验》)而这次诗歌运动,韩东是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
他的《有关大雁塔》和《你见过大海》,是公认的其中最早的代表之作。
二、欲望表达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一文中曾说:“生活真正的名字叫欲望。
”文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被压抑的欲望的表达,同时也是对某种渴望和想象的唤起。
这就是人们的精神生活依赖文学的根本原因。
浅析海德格尔“存在主义”

浅析海德格尔“存在主义”海德格尔是二十世纪德国哲学家,以其独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而闻名。
他对存在主义进行了深入的探究和分析,提出了许多重要观点和概念,对后来的哲学和人文科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主义是一种关注人的存在和意义的哲学。
他指出,存在主义将人的存在视为首要问题,并试图回答“什么是人”的问题。
在他看来,人是一种“存在”,与其他物质和生命体不同,因为人有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
海德格尔强调存在主义的重点是探索人的自由和责任。
他认为人的存在是从无到有的,我们必须在存在的过程中通过自由选择来塑造自己的生活。
他也强调人的自由与责任是紧密联系的,我们的选择和行为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和后果。
海德格尔还提出了“存在前提”和“存在方式”这两个重要的概念。
他认为,人的存在是在一种特定的环境和背景中进行的,受到许多外部和内部因素的影响。
他将这种背景和环境称为“存在前提”,并认为人必须在这个前提下理解和把握自己的存在。
海德格尔也强调了存在主义的一个重要核心概念:“尚未”。
他指出,人的存在没有固定的本质或确定的目标,我们的存在是一个不断演变和发展的过程。
他认为,人的尚未是一种可能性和开放性,我们必须在这种尚未中主动地去创造和实现我们的存在。
海德格尔在存在主义中还引入了一个重要的概念:“被操纵性”。
他认为,现代社会的人常常被外部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力量所操纵和被动地生活,失去了自己的主动性和自由。
他呼吁人们回归到自己的存在中,摆脱被操纵性,重拾自己的主体地位。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思想在二十世纪的哲学和人文科学领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他对人的存在和意义的深入探索,以及对自由、责任、存在前提和被操纵性的思考,都为后来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思考框架。
他的思想使人们重新审视并思考自己的存在,鼓励人们通过自由的选择和创造来实现自己的生活。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

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一、海德格尔哲学产生的背景1、一个悖论/哲学难题:(1)、存在者必须通过存在来解释:存在是存在者的根据,不理解存在,就不可能真正地理解存在者;另一方面,存在本身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2)、存在又必须通过存在者来阐明(即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一切存在者都是存在的显现与见证)2、对这个哲学难题的历史解决:从柏拉图开始,西方哲学完成了一大转变——从追问存在变成了追问“本体”,直观的“逻各斯”变成了理性的逻辑,“思”也就变成了“思想”,“存在论”也就变成了“本体论”。
(1)、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源于《荷马史诗》的《奥德赛》,意为“集聚”。
所谓存在就是从自身出发向着自身的集聚,犹如一团日新月异、永恒燃烧着的大火,在这团燃烧着的大火中,生与死、光与暗、上升与下降达到同一。
故“火是万物之始基”。
(2)、巴门尼德的思:思不等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思想,思想只是从思中派生出来的一种方式。
在“思”中,没有思想的主体,也没有思想的客体,“思”是“主体”、“客体”乃至“思维活动”得以成立的根据。
这样,存在根本就不是与思想对立的“实在”,而是与思同一。
故产生了哲学史上的著名命题:“思与在是同一的”。
(3)在本体论战场上,几千年来,各家各派杀得难解难分,大家都要找出那个作为各种各样的“什么”背后的“根据”,都宣称惟有自己的哲学才真正失找到它。
殊不知,这个根据,本体一经说出,仍然成为一个新的“什么”,也就是说,无论中世纪的“共相”与“个别”;近代的“物质”与“心灵”,都是一种什么,即一种不同的“存在者”而已,存在仍在空旷的野地里流浪,他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被人遗忘。
3、这个哲学魔圈的解决关键在于它超出和打破了知性逻辑所划地的界限,故批判的武器有这里失去了它原有的效用。
问题在于对武器本身进行批判。
马克思:新问题的提法已包含了问题的解决。
我们来看海德格尔是怎样解决的?二、亲在/此在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于是存在进入了时间,或者说存在干脆摆脱不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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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学术交流Jul.,2011总第208期第7期Academic Exchange Serial No.208No.7·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收稿日期]2011-05-18[作者简介]刘昭(1974-),女,黑龙江大庆人,讲师,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论韩东的写作观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刘昭1,迟明珠2(1.大庆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大庆163712;2.哈尔滨医科大学大庆校区人文社科学院,黑龙江大庆163319)[摘要]韩东是一位接受过系统哲学教育的当代诗人,他的写作观念透射出强烈的哲学思辨意识,其核心是对形而上学的哲学怀疑与反叛并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观点紧密相连。
他的创作口号“诗到语言为止”是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的家”的另一种表述方式,他在写作过程中所坚守的“民间立场”达到了存在论中的“解蔽”状态,而他对“写作与真理的关系”的理解则与海氏对艺术品做出的“真理的容器”判断如出一辙。
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是解读韩东诗歌文本的方法论之一。
[关键词]韩东;海德格尔;写作观;语言;解蔽状态[中图分类号]I206.7;B516.54[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1)07-0183-04活跃在新时期文坛上的作家中,受过系统的哲学教育的只有韩东一人,这样的教育背景对于他的创作观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而面对东、西方众多哲学流派,笔者注意到韩东与存在主义哲学关系密切,纵观他从诗歌到小说的整个写作观念,包括语言、结构、思想等在内的多个层面都与存在主义有着密切联系。
存在主义是横跨西方现、当代的一个极具活力的哲学流派。
一般认为,叔本华、尼采和克尔凯郭尔是该流派的先驱。
代表人物包括海德格尔、萨特、梅洛-庞蒂、雅斯贝尔斯以及女性主义先驱波伏娃以及作家加缪、卡夫卡等。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尽管上述哲学家均以关注人的存在本质为主旨建构自己的思想体系,但彼此之间的哲学主张并非一脉相承,由于每个人思考问题的着眼点与自身立场、解决问题的方法与手段的不同,导致对存在的理解旨趣各异。
因此,本文主要以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体系为主要依据来探讨韩东写作观中的存在主义意识。
一、“诗到语言为止”与“语言是存在的家”新时期之初,由北岛、顾城、舒婷等组成的“朦胧派”成为文坛上影响最大的诗歌流派。
应该说朦胧诗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当代前27年的诗歌创作,作品表现的“人的觉醒”,赞美人的崇高与伟大,张扬人性、人的价值,追求人的个性及人与人平等等思想倾向具有不可否认的先进性。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先进性”的理论依据源于五四启蒙意识,或者进一步说,是对形而上学哲学框架内人的“主体性”的展示与张扬。
诸如舒婷的《致橡树》:“我如果爱你/决不像攀援的冰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这里所表达的是追求人的独立性和人人(男女)平等的思想便是上述主体性的文学表达。
韩东在大学未毕业之前便开始写诗,与其他“第三代”诗人一样,他的早期创作也曾经对当时已经被经典化了的“朦胧诗”进行过借鉴与效仿。
如1981年初发表在当时颇有影响的青年文学杂志《青春》上的组诗《昂起不屈的头》中的《山》,便有这样极具“朦胧”意味的诗句:“压过来的是整个天空/我昂起不屈的头/即使大地从脚下滑走/我也要举起挑战的手/闪电的鞭子把我抽成网/对着陌生的宇宙/我还是要发出雷的怒吼:/决不跪下。
”显然,这种悲剧式英雄主义的感情释放,并未脱离“朦胧诗”的窠臼,甚至我们可以在这里清晰地辨认出北岛对他的影响。
但从1982年发表《山民》开始,韩东诗风骤变,口语化的语言表达方式与对生存本身的思辨内涵成为他与“朦胧诗”决裂的主要标志。
《你见过大海》、《有关大雁塔》等诗作拒绝象征、隐喻,所“达到的语词的具体、朴素、清晰”,确让读者有耳目一新之感[1]。
在此之后,他高调提出创作口号———“诗到语言为止”,为其诗歌的创作风格进行了明确定位。
那么,何谓“诗到语言为止”,这与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有何关系?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很容易联想到海德格尔的名言:“语言是存在的家”。
对于语言的看重是韩东写作观与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联系的基本纽带,其中的联系又是微妙而紧密的。
韩东对“诗到语言为止”的观点曾经做出解释:“我反对概念的演绎,即图解。
这是大量诗歌过分文学化的症结所在。
由于文学活动是早已有之的,语言意义的积累、固执、硬化(即文学化)在所难免。
它的好处是给人们阅读(不仅是文学作品,也指对世界的认识)提供了方便,它的坏处是使语言逐渐丧失生机,运转不灵。
重复即意味着磨损。
如果语言的运动可以比作一个器官,过度运用必然导致功能的减退,特别是某一部位某一方向的反复多次,老化是不足为奇的。
语言的敏感性,可塑性在大量的文学活动中丧失了。
”[2]这段话为我们指出,以往的诗歌语言并不是纯净的,而是沾染了“文学化”的污浊,导致其丧失了应有的活力。
而对于“文学化”的理解,应当从文化传统角度入手。
比如面对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黑夜”喻指“黑暗”,与“光明”相对,其文化含义不言自明。
诗中的“黑夜”一词很容易被读者理解为恶劣的现实环境(事实上这也是顾城所希望的)。
一个中性的名词,由于人们受传统文化影响而产生的思维惯性却无意间为其赋予了褒义或贬义色彩,这种情况是生活中司空见惯并不为怪的。
但韩东恰恰指出了这一不正常现象,指出这是“语言逐渐丧失生机”的表现,诗被诗以外的东西控制着,反倒脱离了它的本质———语言。
因此他在写作中拒绝使用具有象征、隐喻意味的意象,而追求词语本身的具体、朴素与清新。
这一做法的结果是,语言从此脱离文化尤其是传统文化的束缚,达到一种自在、自足的状态。
韩东所警惕的“文学性”对语言的侵蚀,事实上是警惕形而上学框架内“主体性”对客观事物的扭曲,亦即警惕人的这种自认为是世界的主体,依照自己的尺度对事物属性进行一厢情愿的指认的观念。
如上述《黑眼睛》,因为人具有昼行夜伏的特性,所以便格外的崇拜白昼,而作为“白昼”一词的对立面存在的“黑夜”,则理所应当地被赋予了贬义。
作为一位诗人,韩东对形而上学持一种怀疑态度,这种态度构成了他写作观的核心部分。
而作为哲学家,海德格尔则将统摄西方思想两千余年的形而上学作为批判的主要目标,并在此基础上一举完成了他的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框架。
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海氏通过对“存在”与“存在者”的辨认指出了形而上学哲学本体论的偏颇,而这个对词语本源意义的追问过程实际上是对语言自身的清理过程,正如他所坚持的“将语言带回它自身的界限之中”的过程[3]377。
在海德格尔的著作中,语言并不仅是“解构”形而上学的武器,还是建构存在论的基石。
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中提出“语言是存在的家”,并进一步认为“人不仅是一种在其他才能之外还有语言的生物。
毋宁说语言是存在的家,人居于其中生存着,同时人看护着存在的真理而又属于存在的真理。
”[3]1122海德格尔所要表达的,首先,对人来讲语言是居所而非工具,它建立了人类的意义空间,所以人要对其予以充分重视。
其次,既然语言存放着存在的真理,那么作为“属于存在的真理”的人,也就从属于语言。
可见,海德格尔所要表达的是:不是语言归属于人,而是人归属于语言,或者说是语言支配着人的生活方式。
说到底,韩东的“诗到语言为止”与海德格尔的“语言是存在的家”,二者的理论基础都源于对形而上学的反思。
韩东从诗学领域清除了“主体性”意识对诗歌文本的影响,强调把诗歌还给语言,为写作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而海德格尔则从人存在的本质入手指出语言之于人的真正意义,认为人从属于语言,而语言才是人真正的家。
表面看来海德格尔的认识更为本质化,但事实上真正的诗人———比如韩东———的生命便从属于诗,也就是说,等同于诗的语言也是韩东精神层面的“家”。
二、民间立场与“解蔽状态”发表于上世纪末的《论民间》,可以看做是韩东对自己写作立场的定位。
这篇论文面世以后,虽然因为其鲜明的观点与浓重的反叛意味被其他诗人和学界所广泛关注,但结果却并未逃脱被误读的厄运。
一种被广泛接受的观点是,韩东的“民间立场”事实上是与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相对立的“平民立场”,进而认为:“韩东是民间写作立场的坚守者……韩东以民间写作立场同占据文化中心的知识分子写作相抗衡”[4]。
另一种观点认为,将韩东的“民间”作为一种文学创作的纯粹空间来看待,同时认为韩东的“民间”“实际上是一种空间或群体认同的寻求,一种个人在与他/她周围的其他人发生关联时的自我意识,这种意识不可能是独立自生。
”[5]但事实上这些并非是韩东真正所要表达的。
重新审视《论民间》,不难发现,韩东将当时文学格局解释为“三元间的对峙”,认为:“有人在官方的文学体制中获益,有人市场看好,发了大财,有人受到西方汉学界的重视、好评。
所谓的多元也许仅仅只是三元。
”[6]而这种格局的致命问题之所在,正如韩东所说,这“三元之间的竞争说到底不过是力量的对比或权力间的抗衡,是意识形态的新格局,本质上是一种政治关系,而与文学的创造性本质无关。
”[6]韩东的意图是要独立于以上三元之外,以一种“独立意识和创造精神”进行写作,面对权力争夺与物质诱惑,采取“在其隐身之处‘不思进取’”的态度对待写作行为[6]。
显然,《论民间》中的“民间”既不是面向人民群众的“平民立场”,也不是一种文学创作的空间(类似舞台)结构,这是韩东面对文学与社会非正常关系形势下,采取的写作策略。
这一策略在文章中被他概括为“一,放弃权力的场所,未明与暗哑之地。
二,独立精神的子宫和自由创造的漩涡,崇尚的是天才、坚定的人格和敏感的心灵。
三,为维护文学和艺术的生存,为其表达和写作的权利(非权力)所做的必要的不屈的斗争”[6]。
简而言之,韩东想要达到的是一种消除一切外在影响、面向写作自身的精神创造状态。
为什么要面向写作自身呢?在韩东看来,作为精神生产的写作活动在当今已经被物质所异化了,写作的目的不是创造甚至表达,而是谋求权力与物质利益的手段。
说穿了,韩东将文坛上整个既得利益群体统统看成是舞剑的项庄,各个居心叵测而目的绝非文学本身。
那么如何面向写作自身呢?在这个问题上韩东提出:“从这暄嚣的表面隐退”[6]。
所谓的“退隐”,便是从世俗的文学体制、价值观念乃至思维形态中抽出身来,返回到写作活动自身。
韩东这种观念暗合了海德格尔“解蔽”这一哲学理念。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与“解蔽”同义,“存在”是显现,而“解蔽”是显现的一种手段与方式。
因此,解蔽包含清除一切掩盖之物,重新展现“存在”原始的本真状态的含义。
举个例子,就像当年卞和两次都献不上去的璞玉,只有经过人工剖雕(解蔽),才能显出“和氏璧”的惊艳面目。
韩东所说的“从这暄嚣的表面隐退”,换一个说法便是在写作活动中对“喧嚣的表面”进行剥离,让写作回到写作的本真状态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