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 时间性与未来
时间的线性与非线性想辨

时间的线性与非线性想辨时间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它像一条无形的线,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连接在一起。
我们习惯于将时间线性地看待,即过去→现在→未来的顺序。
然而,有时候我们会发现,时间似乎并不总是遵循这样简单的规律,而是呈现出一些非线性的特征。
首先,让我们来思考一下线性时间的概念。
在线性时间观中,时间被认为是一种有限可控的资源,我们需要合理地利用它来完成任务和规划生活。
这种观念在现代社会中被广泛地应用,时间管理课程、工作计划表以及各种时间管理工具都在教导我们如何高效地分配和利用时间。
然而,当我们深入思考时间的本质时,我们会发现时间并不是一种线性的存在。
尽管我们可以用钟表和日历来度量时间的流逝,但这种度量并不能完全准确地反映时间的本质。
时间的流逝是一种相对的概念,它与我们的感知和体验密切相关。
当我们投入到激动人心的活动中时,时间会变得飞快,而在漫长的等待中,时间又会变得难以捉摸。
除了个人感知的差异之外,时间也在物质世界中呈现出非线性的特征。
例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告诉我们,时间并不是一个相对稳定的事物,它与空间和物质的弯曲有着密切的关系。
根据相对论理论,时间的流逝速度受到引力场的影响,即处于较强引力场中的物体经历的时间较少,而处于较弱引力场中的物体经历的时间较多。
这个理论在GPS系统中得到了验证,因为卫星与地面之间的引力差异会导致钟差,系统需要进行修正以确保准确的定位。
另一个非线性时间的例子可以从生物学角度来考虑。
生物钟是一种调节生物体的生理节奏的机制,它对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
生物钟让我们感知到一天的不同时段,从而在不同的时间调整我们的行为和活动。
例如,人们会在夜晚变得困倦,因为生物钟会促使我们进入睡眠状态。
而在白天,生物钟又会调整我们的体温、血压和其他生理过程,以适应清醒状态。
除了生命体的生物钟之外,人类社会也经历着时间的非线性变化。
历史事件的发展常常呈现出戏剧性的曲线。
有时候一个见解或者一种技术的发展可能突然引爆一场革命,改变社会的面貌。
人教版高中历史必修3探究活动课中国传统文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历史小论文

四、活动过程
1、集体讨论
学生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闪光点、 先进技术或思想中,选出自己最感兴 趣、最有感触的内容进行评论。对中 国传统文化的发扬、由古到今(乃至 未来)的传播方式提出自己的看法, 针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时效性及其在当 前和未来的应用空间,结合现实生活, 提出有创意的见解和建议。
在讨论的过程中应当注意:
(2)撰写论文时应注意: 论文应该紧扣活动主题,论点
明确,文通字顺,表述清晰不含糊, 语言简练易懂,篇幅不宜过长。
论文应具备历史科论文的四要 素:论点、论据、论证、结论。
论文应对某一问题深入挖掘, 而不是宽泛地谈论,内容不应空洞。
论文的论据应支持论点,论证 有力。
5、论文交流
学生之间、师生之间进行交流。学 生之间互相评价,指出各自的缺点,进 行修改;教师可以从更深更广的层次上 提示引导学生,提高论文的水平。也可 以在论文宣讲会上交流。
五、活动延伸
方案一 方案二
论文宣讲会 成果展示会
方案一
筛选分两个步骤
1、筛选论文
第一,每一小组将本组论文集中讨 论、修改,目的是选择和确定符合本组 所选题目的组员文章,然后上交。
第二,将上交的论文进行分 类。可以按论文内容分类,如: 按照学科类型:科技类、文学类、 美术类等;按照历史朝代:先秦 时期、秦汉时期、魏晋南北朝时 期、隋唐时期、宋元时期、明清 时期、民国时期等。组织者从每 一类别中选出若干(一至二篇即 可)具有代表性、观点明确且文 笔流畅的文章,作为范文。
二、活动目标
1、通过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现 状,了解中华民族对传统文化的批 判与继承,了解传统文化与现代文 化之间的联系、变革,提高运用马 克思主义历史观分析问题的能力。
2、通过探讨和预测中国传统 文化未来的发展,鼓励学生多角 度、全方位地思考问题,培养学 生的创新思维能力。
艺术领域四个维度小结

艺术领域四个维度小结时代精神与艺术,是文艺领域经久不衰的理论话题。
艺术对时代精神的表达,需要在时代精神的四重维度——时间性、空间性、人性和真实性——中具体展开。
时代精神的时间维度体现为传统、现代、未来三个历时性面向的贯通;空间维度体现为民族性和世界性的共时性交融;人性维度体现为个体性和社会性的有机统一;真实维度则体现为现实性和超越性的充分协调。
艺术对时代精神的表现就体现为历史性传承与现代性创新的统一,民族性彰扬与世界性观照的统一,个体性表达与社会性书写的统一,现实性回应与超越性诉求的统一。
而对此最好的诠释,就在每一时代的艺术经典之中。
作为一种事实,时代精神产生于现实个人的实践活动中,反映所处时代的状况;作为一种价值,时代精神又彰显所处时代实践活动主体的精神风尚。
因此,时代精神以实践为基础实现了事实和价值上的统一。
由于实践是在历史中展开的,而历史的显现是时间和空间的,所以,时代精神必然通过一定时间、空间中的人的实践活动得以真实地呈现。
同时由于人的自由自觉本性,这种真实呈现必然要包含对所处时代有限性的真实超越。
因此,时代精神在本质上就包含时间、空间、人性和真实四重维度。
艺术对时代精神的表达自然也依循这四重维度而展开。
一、时间维度:历史性和现代性贯通时代精神之时代,本身就是一种时间性的称谓,是通过时间的线性展开而呈现出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历时性的面向,其中又以“现在”为核心。
二、空间维度:民族性和世界性交融时代精神中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历时性面向,并不是纯粹时间性或者先验性的存在,而是要通过一定的空间呈现出来。
这种空间的属性是时代精神明显的实存形式。
时代精神往往通过处于一定时间、空间中的集体群像呈现出来。
这种集体群像就是一定时空下的集体人群的共同精神面貌。
而具有强烈文化认同感的民族、国家是其中最典型的两种集体人群。
三、人本维度:个体性和社会性的统一时代精神是人的时代的精神,也是时代中的人的精神,是人的实践活动所创造出来的精神性形态。
生命时间及其变异:一种现象学精神病理学模型

时间性问题是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始终关切的基本命题。
胡塞尔区分了客观时间、主观时间和内在时间,并在现象学的意义上对作为一种内时间意识的内在时间进行了细致考察。
海德格尔则直接用时间性问题阐释此在,认为时间是一种存在问题的超越境域。
而早在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之前,柏格森就已经以“绵延”为论题,在一种朴素的现象学层面上对时间性问题进行过充分讨论。
这三位哲学巨匠在时间性问题上的志趣相投并非偶然,毋宁说是一种出自于对人类存在问题的共同关注的必然结果。
而在精神病学的日常实践中,对病人时间感的检验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临床参考价值。
受到柏格森生命哲学的影响,法国现象学精神病学的先驱尤金·闵可夫斯基提出了“生命时间”这一概念,用以解释忧郁症患者在临床中表现出的时间感停滞等病理现象。
而后冯·葛布萨特尔和斯特劳斯等现象学精神病学家也分别在闵可夫斯基工作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丰富扩大了这一概念的解释效力。
同时代的另一名精神病学家,路德维希·宾斯旺格则充分吸收了海德格尔存在主义思想,将“生命时间”的概念应用到躁狂症患者的临床解释中,并在海德格尔“存在于世”说法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存在于躁狂之世”这一崭新说法。
正是由于闵可夫斯基和宾斯旺格等现象学精神病学家的不懈努力,现象学的精神病学不再仅仅停留在雅斯贝尔斯意义上的那种对精神病理现象和临床材料的静态现象学描述,而成为一种真正现象学化了的精致的精神病学理论体系。
一、生命时间的哲学源流虽然柏格森主义是一种完整的生命哲学形态,其对时间问题的探索也充分体现在对“绵延”一词的描述中,但他却从未明确提出过“生命时间”这一概念,甚至只在《论意识的直接预料》一书的后半部分才将“生命”一词作为我们所经验到的东西来使用。
真正提出这一概念的是法国著名现象学精神病理学家闵可夫斯基,正是由于他在精神病理学领域对柏格森主义生命哲学以及舍勒主义现象学的积极实践,才使得精神病学从雅斯贝尔斯的那种朴素的现象学描述中挣脱出来,转变成为一种以人性存在而非以症状为中心的精神病学取向。
过去现在和将来:时间视角下的工作价值观

过去现在和将来:时间视角下的工作价值观过去、现在和将来:时间视角下的工作价值观工作价值观是指个人对工作的态度、价值观念和信念。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工作价值观也会发生变化。
在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三个时间视角下,我们可以看到工作价值观的演变和变化。
过去的工作价值观主要受到传统观念和社会期望的影响。
在过去,人们普遍认为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谋生和维持生计。
工作被视为一种责任和义务,人们追求稳定的工作和安全感。
此外,过去的工作价值观还强调劳动的重要性和价值,努力工作被认为是一种美德。
然而,随着社会的变迁和经济的发展,现代人对工作价值观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
现在,工作不仅仅是为了谋生,更多的是追求个人成长和自我实现。
人们更加注重工作的意义和满足感,追求工作与生活的平衡。
此外,现代人更加重视创造力、创新和自主性,他们希望能够在工作中发挥才能、追求激情和成就。
在未来,工作价值观可能会继续演变和变化。
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全球化的发展,工作的本质和形式将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未来的工作可能更加灵活、多样化和数字化。
人们可能更加注重自主性、创新和适应能力,追求工作与个人兴趣和价值的契合。
此外,随着环境问题的日益突出,可持续发展和社会责任也将成为未来工作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总之,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三个时间视角下,工作价值观都有着明显的差异。
过去强调工作的稳定性和责任感,现在更加注重工作的意义和个人成长,而未来可能会更加关注创新、适应能力和可持续发展。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价值观将继续演变和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和经济环境。
时间的线性与循环的哲学思考

时间的线性与循环的哲学思考时间,对于人类而言,是一种重要而神秘的存在。
无论是个人的一生,还是整个宇宙的演化,都受时间的支配和影响。
而在时间的概念中,我们可以看到线性和循环这两种不同的体现方式。
线性时间是按照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顺序前进,而循环时间则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视为一个不断重复的循环。
一、线性时间的特点和起源线性时间是人类对时间的一种基本认知方式。
它认为时间是不可逆的,且不会重复出现。
在线性时间观念下,我们将过去作为已经发生的时间,现在作为正在经历的时间,未来则是尚未发生的时间。
这种观念使得我们能够区分事件的先后顺序,为人类的生活带来了秩序和规划的可能性。
线性时间观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人类文明的起点。
在早期的宗教和神话故事中,时间是由神创造的,仿佛是一条直线般前进的。
这种观念在后来的科学发展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牛顿的经典力学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都以线性时间观为基础,认为时间在物质世界中是绝对而不可逆的。
二、循环时间的哲学意义和实践应用与线性时间相对的,循环时间则认为时间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循环。
在这种观念下,过去、现在和未来并不是简单的先后关系,而是相互交织、相互重叠的存在。
循环时间观源于许多古代文化和哲学的思考,如印度的轮回转生观和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
循环时间观的哲学意义在于提醒我们关注整体和平衡。
面对无尽的循环,我们需要认识到一切都是相对的,一切都是在不断变化的。
这种观念对于人类的生活和社会发展有着重要的启示。
循环时间观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有始有终的,不管是个人的一生还是整个社会的发展,都会有起伏和变化,因此我们需要更加注重平衡和可持续的发展。
实践应用方面,循环时间观也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产生了影响。
在寻求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时,我们可以借鉴循环时间观的思考方式,不要将时间视为单一的线性路径,而是尝试在周期性的时间中寻找平衡。
同时,循环时间观也给予我们对待挫折和逆境的积极态度。
循环的观念告诉我们,困难的时期并不会持续太久,未来会有新的机遇和希望等待着我们。
时间序列分析:方法与应用(第二版)传统时间序列分析模型

型。
例1.1
9
例1.1
Y
3,000 2,500 2,000 1,500 1,000
500 0 1955 1960 1965 1970 1975 1980
社会商品零售总额时序图 10
例1.2
Y
9,000 8,000 7,000 6,000 5,000 4,000 3,000 2,000 1,000
10,000
9,000
8,000
7,000
6,000
5,000
4,000 1995
1996
1997
1998
1999
2000
Y
YY
37
为评价模型的预测效果,也可以象例1.12一样, 预留部分数据作为试测数据,评价模型的适用性。
38
fi 为季节指数
T为季节周期的长度,4或12
26
2. 适用条件:
既有季节变动,又有趋势变动 且波动幅度不断变化的时间序列
至少需要5年分月或分季的数据
3. 应用
例1.12 我国工业总产值序列
27
1)时序变化分析 绘制时序曲线图
明显的线性增长趋势、季节波动,且波动幅度随趋 势的增加而变大。
Y
6,000
3. 应用
例1.13 我国社会商品零售总额的分析预测
33
1)时序变化分析 绘制时序曲线图
明显的线性增长趋势、季节波动,且波动幅度随趋势 的增加基本不变。
Y
10,000
9,000
8,000
7,000
6,000
5,000
4,000
1995
1996
线性时间观和循环时间观

线性时间观和循环时间观线性时间观和循环时间观是两种不同的时间观念,用于描述对于时间的感知和利用。
线性时间观强调时间的线性流逝和不可逆性,而循环时间观则认为时间是循环往复的。
这两种观念在不同的文化和哲学传统中有着不同的解读和应用。
线性时间观是一种普遍存在于现代社会的观念,认为时间是沿着一条直线不断向前流逝的。
这种观念源于人们对于自然和宇宙的观察,例如太阳的升起和落下、季节的交替等。
线性时间观强调时间的不可逆性和不可逆转性,一旦过去的时间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经历和事件也无法改变。
在线性时间观的观念中,人们通常会将时间划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部分,过去的时间被认为是已经发生过的,现在的时间是正在发生的,未来的时间是即将发生的。
循环时间观则是一种存在于古代文化和哲学传统中的观念,认为时间是循环往复的。
这种观念源于人们对于自然界中循环现象的观察,例如日出和日落、月相的变化等。
循环时间观强调时间的循环性和周期性,认为时间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一个循环的环形。
在循环时间观的观念中,人们通常会将时间划分为各种周期,例如天、月、年等。
循环时间观认为过去、现在和未来并不是线性的,而是相互交织、互相影响的。
线性时间观和循环时间观在不同的文化和哲学传统中有着不同的解读和应用。
在西方文化中,线性时间观被广泛接受和应用,人们通常认为时间是一种有限的资源,需要合理利用和安排。
在这种观念下,人们倾向于追求进步和发展,注重时间的效率和价值。
相反,在东方文化中,循环时间观更为普遍,人们更加注重时间的循环和周期性。
在这种观念下,人们倾向于以平和的心态面对时间,追求与自然界的和谐。
然而,线性时间观和循环时间观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可以相互补充和融合的。
线性时间观强调时间的有限性和不可逆性,提醒人们珍惜和合理利用时间;而循环时间观则提醒人们时间的循环和周期性,帮助人们以更加宽容和平和的心态面对时间的流逝。
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可以借鉴两种时间观的优点,既注重时间的安排和效率,又保持与时间的和谐和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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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阳:传统、时间性与未来传统问题实际上是文化讨论中的核心问题所在。
百年来的中西古今文化之争,其理论上的争论焦点,差不多都落在这个问题上。
八十年代重开文化大讨论,事实上也已经逐渐把这个问题推到了前台。
从目前看来,国内外的许多论者似乎都持有一种相当普遍的所谓“反…反传统‟”的态度或倾向。
这种倾向认为,近代以来,尤其是五•四一代的知识分子,由于把“现代化”与“西化”不恰当地等同了起来,以一种全盘否定的“反传统”态度来对待中国文化,因此在客观上“切断”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造成了所谓的文化传统的“断裂带”。
既然中国文化的“传统”已经出现了“断裂”,那么今日的任务自然也就是应该去弥补这种断裂,以“接上”中国文化的“传统”。
当然,这种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尤其是文学中的寻根意识,自有作家们的一番辛酸苦辣在内,其原因的复杂与今后实际走向的必然多重分化,实非一时所能说得清楚;从七十年代末的“伤痕文学”如此快地走到今日这种“文化文学”(我们姑且这么称之),在中国当代文学史甚至中国当代文化史上如何评说,恐怕目前也还为时过早。
我们这里想要说明的只是,在对“五四”进行再认识之时,必须对“传统”问题本身也进行一番再认识;八十年代的文化讨论,应该首先在理论上或方法论上对“传统”本身作出新的理解和认识,换句话说,当我们大谈“文化传统的断裂”时,当我们千方百计地企图“补接”文化传统时,不妨首先从理论上讨论一下这样一个基本问题:究竟什么叫“传统”?究竟怎样才是或才能继承“传统”?为了讨论的方便,我们在这里引入“时间性”(zeitlicbkeit/tem-porality)这个概念,其特点是带有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时间维度。
我们现在可以问,从时间性上讲,所谓的“传统”究竟落在那一个时间维度上?以往的通常看法实际上多半是把“传统”与“过去”等同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特别强调传统的重要性的论者,他们所说的“传统”无非就是“过去”或说过去的东西。
把“传统”看成是“过去”的观念,实质上隐含着一个通常不易觉察的假定,亦即把“传统”或“文化传统”当成了一种“已经定型的东西”,当成了一种绝对的、固定化了的东西。
也就是说,凡是“过去”没有的东西就不属于“传统”,“传统”成了象天上的月亮那样的万世不变的自然物体,而我们与传统的关系也就成了一种与固定不变的东西之间的关系,借用西人马丁•布伯(martin buber)的话说,就是一种“我与它”的关系,其特点是,不管我如何思考、如何行动,传统总是保持着它的自身同一性而始终不变:“它,总是它、它!”(参见布伯:《我与你》,爱丁堡一九三七年英译本)这种把“传统”等同于“过去”,就必然会以牺牲“现在”为代价,因为这种传统观点是以“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尤其是所谓文化的价值核心、文化的心理结构等等)为尺度来衡量现在的文化是不是标准地道的中国文化“传统”,从而也就把现在纳入于过去的范畴,拉进了过去的框架;而现在既然已经下水,则未来自然也就不能不跟着入笼,由此,现在也好,未来也罢,统统都被装进了过去这宝瓶之中,统统只不过是那同一个恒定不变而又能循环往复的“过去”。
诚然,许多人倒也都好谈“未来”,例如,“未来世界必定是中国文化的复兴”,“百千年后中国文化将会如何如何”之类,这种说法看上去似乎十分高瞻远瞩,能不拘泥于只从“现在”出发的功利实用考虑,而能从“未来”这深远的前景出发来筹划中国文化,实际上,这完全是一种“幻相”,因为这种种说法恰恰正是在从“过去”看“未来”,而不是从“未来”看“过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所说的这个“未来”、所说的这个“百千年后”,实际上仍然只不过是那个“过去”,再过一万年,也永远还是那个“过去”!所谓的“未来”早就已经被根据“过去”的标准量体裁衣、切削成型,它与“过去”了无区别,只不过是“过去”的翻版而已。
以上种种,我们称之为“过去式的思维方式”或“过去式的生活态度”,其根本特点就是严重地缺乏现实感,缺乏自我意识。
这种“过去式的思维方式”或“过去式的生活态度”大概与我们历来的时间观有关,我们将之称为“ 过去型的时间观”,亦即人们总是习惯于把“过去”这一维当作“时间性”和“历史性”的根基、本质、核心,因此一谈到“传统”、“文化”这些在时间中和历史中存在的东西,首先就十分自然地到“过去”中寻找,尽管“过去”实际上早已过去了,但人们总力图在“现在”中把这个“过去”挖掘出来,复制成型,并把这个“过去”再投影到“未来”上,因此,继承传统成了复制过去,光大传统也无非加大投影。
久而久之,也就必然形成了一种以过去为中轴的内循环圈,现在和未来都被划地为牢绕着过去作向心运动,在过去这巨大的向心引力下,现在和未来的任何一点新的可能性均被吞噬、碾碎、消化、瓦解,“现在”与“未来”实际上根本就已不复存在,因为它们全都被“过去化了”。
这种循环我们可称之为“过去式封闭型内向循环”、“过去型时间观”、“过去式思维方式”或“过去式生活方式”。
海外许多学者近年来常常爱用“忧患意识”这个概念,意思是说,儒家文化的起源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对“郁郁乎文哉”的周代文化竟会衰败没落感到无比“忧患”有关,因此,“忧患意识”——担心过去的文化不复再传一一也就构成了历来儒家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
这个说法我们非常赞成,因为所谓的“忧患意识”恰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过去式”思维观和生活观。
不过海外许多学者似乎对这种“忧患意识”评价很高,并且也象古人那样非常“忧患”中国在现代化之后,中国文化还能否成其为中国文化;我们却恰恰相反,不但没有这种“忧患意识”,也不大理解这种“忧患意识”,因为在我们的心目中,中国的过去要是没有这种杞人忧天式的“忧患意识”,那么我们现在大概也不必为现代化而“忧患”了。
与上述这种传统观完全相反,我们认为,“传统”是流动于过去、现在、未来这整个时间性中的一种“过程”,而不是在过去就已经凝结成型的一种“实体”,因此,传统的真正落脚点恰是在“未来”而不是在“过去”,这就是说,传统乃是“尚未被规定的东西”,它永远处在制作之中,创造之中,永远向“未来”敞开着无穷的可能性或说“可能世界”。
正因为如此,“传统”绝不可能只等于“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恰恰相反,传统首先就意味着“未来可能出现的东西”——未来的人、未来的事、未来的思想、未来的精神、未来的心理、未来的意识、未来的文化、未来的一切。
因此,“继承发扬”传统就绝不仅仅只是复制“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而恰恰是要发前人所未发,想前人所未想,创造出“过去从未存在过的东西”,从我们今日来说,就是要创造出过去的中国人不曾有过的新的现代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而所谓“批判的继承”,也就并不只是在“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中挑挑拣拣,而是要对它们的整体进行根本的改造,彻底的重建。
根据我们的传统观,传统既然是“尚未被规定的东西”,传统既然是永远在制作之中,创造之中,那么我们每一代人自己“现在”的存在就都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偶然存在,不是“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之自然延续,不是仅仅作为“过去”的文化心理结构之载体、导体才有资格被“传统”所接纳,而是对“传统”具有着一种“过去”所承担不了的必然的使命,这使命就是:创造出“过去”所没有的东西,使“传统”带着我们的贡献、按照我们所规定的新的维度走向“未来”,用当代解释学(hermeneutics)大师伽达默尔(h-g.gadamer)的话来说就是:“传统并不只是我们继承得来的一宗现成之物,而是我们自己把它生产出来的,因为我们理解着传统的进展并且参与在传统的进展之中,从而也就靠我们自己进一步地规定了传统。
”(伽达默尔:《真实与方法》,纽约一九七五年英文版第261页)换言之,传统、文化、历史都不是什么超乎我们之外或之上的“非时间的”自然持存之物,而是与我们每一代人在每一特定时间中的所作所为内在相联的,并且就是由我们每一代人在每一具体时间内对它们的理解、改造、创造所构成的,用当代解释学的术语来说,它们都是“有效应的历史”,也就是说,每一代人都对传统、文化、历史起着特定的作用,产生着特定的结果、效果、效应,从而在这一特定历史时间中有效地影响着、制约着、改变着传统、文化、历史。
所谓的“ 传统”、“文化”等等,就是这样在每一代人所创造的新的结果、效果的影响下而不断地改变着、发展着,因此“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文化传统应当被绝对化和固定化”(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一九七六年版第30页)。
我们前面说,“传统”的真正落脚点是在“未来”这一维,也就是要强调“传统”具有着无限广阔的可能性与多样性,而不能被拘囿于一种僵死固定的“模式”或“结构”之中。
确切地说,我们所理解的“传统”,就是在“过去”与“现在”的不断遭遇、相撞、冲突、融合(新的同化旧的)之中所生发出来的种种“可能性”或说“可能世界”,而这些“可能性”也就是我们所理解的“未来”。
在我们看来,唯有这种既立足于当下此刻同时又敞开着无限可能性的运动过程才是“真的”未来。
与此同时,“真的”“现在”之本质就在于:它能使过去服从自己,又使自己服从“未来”,亦即不断把“现在”变成“过去”,以新的“现在”与旧的“现在”相对立、相抗争,从而使“过去”和“现在”都不断地走向“未来”,不断地敞开、扩大可能性的国度,而所谓的“传统”正就是这样一种“过去与现在不断交融会合的过程”(同上第258页),亦即不断走向未来的过程。
正因为这样,所谓的“过去”也就能够成为一种“真的”过去了:过去在这里已经不再是一种僵死固定的现成之物,而是成了不可穷尽的可能性之巨大源泉,这才是“真的过去”之本质所在,这也就是我们的“过去”与前一种传统观的“过去”之根本区别所在。
由此也就可以看到,我们强调传统的真正落脚点是在“未来”这一维,恰恰不是要扔掉“过去”,相反,倒不如说正是要强调必须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到“过去”之中,亦即不断地开发、开采“过去”这巨大的可能性源泉,“过去”的本质正寓于“未来”之中,正存在于“过去不曾存在的东西”之中,而不象通常所以为的那样是存在于“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之中。
如果用一个简单的公式来表述,我们不妨说,真正的过去大于“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而等于“过去已经存在的东西”加“过去不曾存在的东西”,之总和;同样的,真正的现在大于“现在已经存在的东西”,而等于“现在已经存在的东西”加“现在不曾存在的东西”之总和;换句话说,真的过去、真的现在,与真的未来实是同一不二的东西,它们都具有一种“超出自身”的性质,都具有一种“向着可能性去存在”的动态结构——正是在“可能世界”这伟大的国度中,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界限被完全打破了,它们不再各自固着于自己所处的地平线上,而是彼此交融、你我不分,形成为时间性之“地平线的交融会合”,亦即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共同的时间性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