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中最重要的审美范畴之一，充分表现了中华民族追求含蓄、玄妙的审美趣味和文化心理。

但是，意境并非绝对神秘而不可解，任何艺术创造都是由审美感知、审美想象、审美情感、审美理解等心理活动综合作用的结果。

我们完全可以运用现代审美心理学的理论，从科学的角度来探讨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

一、中国古人对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的感性描述（一）陆机、刘勰等人为文学形象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作出了奠基性的贡献在意境范畴正式形成之前，陆机在《文赋》中就阐明了文学形象生成的心理过程：“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其致也，情。

”（《文心雕龙・原道》）其次，蕴涵着美的特质的天地万物唤醒了具有审美心灵的作家。

作家把客观事物转换成心中各种各样的美的形象，“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

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文心雕龙・原道》）“物色心动，心亦摇焉”（《文心雕龙・物色》）。

最后，作家再通过娴熟的语言技巧将心中各种美的形象转化成文学艺术形象，“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文心雕龙・物色》）。

意境属于高级的文学形象，陆机、刘勰所探讨的文学形象生成的心理过程也是意境生成最基本的心理机制，它必须经过艺术酝酿和艺术表现这两个过程，将客观之美通过作家的审美心灵和技巧表现出来。

（二）王昌龄系统描述了意境生成的心理机制王昌龄不仅第一次将“意”与“境”合并成一个概念来探讨诗歌艺术，而且还对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作了系统的论述。

他认为意境生成需经过以下心理过程：首先，诗人要在灵感状态下才能更容易地构造意境。

怎样产生灵感呢？诗人要达到忘我境界，主客相融，充分利用各种感知器官，聚精会神，洞穿客观物象，从平常物事中悟出诗意。

“凡诗人，夜间床头明置一盏灯。

若睡来任睡，睡觉即起，兴发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皆须身在意中。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

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

……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

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呤窗杂录・诗格・论文意》，中华书局影印本）。

其次，诗“意”就是诗人的“身心”，诗人通过感物起兴抒写、宣泄自己的真情实感、志向，或郁积于心的不平之气。

“若诗中无身，即诗从何有？若不书身心，何以为诗？”（同上）显然，王昌龄所指的意境不像后来有些人单纯理解的“情景交融”，它应是诗人思想、情感、志向（“身心”）和景物的交融。

第三，要营造出意境，诗人还需进一步把自己的“身心”（诗意）融进客观物象中，融情入景，融意入象，物我相忘，从而最终营造出意境。

“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论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文/贺孝恩意境并非绝对神秘而不可解，任何艺术创造都是由审美感知、审美想象、审美情感、审美理解等心理活动综合作用的结果。

我们完全可以运用现代审美心理学的理论，从科学的角度来探讨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

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分为审美意象形成阶段、主客统一阶段、美感呈现阶段。

这三个阶段的主要心理活动特征有直觉、思考、灵感、联想、移情、内模仿、审美心理距离、“格式塔心理”、暗示等。

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

”（同上）。

最后，他还具体阐述了意境构思阶段的心理过程，即“生思、感思、取思”。

“生思”、“感思”主要指客观物象的感兴作用，在“取思”阶段，诗人已经把客观物象内化为心中之境了。

在王昌龄之后，众多的诗人、艺术家、学者都对意境生成的心理机制有自己的看法，其中，皎然、司空图、严羽、王夫之等人的见解尤为深刻。

总的说来，他们都认为意境生成是主观心理与客观物象互相作用、相互渗透的结果。

二、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机制根据现代心理学、美学的理论，我们可以把意境生成的审美心理活动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审美意象形成阶段。

这是意境生成的初始阶段，主体在主要的心理因素，即直觉、联想、思考、灵感等共同作用下，形成意境生成的基本元素——意象。

第二阶段，主客统一阶段。

这是意境生成的关键节点，其中推动主客相融的主要心理因素是移情和内模仿。

第三阶段，意境生成后的美感呈现阶段。

在这个阶段，艺术家营造意境的活动转化为欣赏者的欣赏、评价，意境的美感最终得以表现出来。

王国维、宗白华、朱光潜、李泽厚等美学家都把西方美学思想和中国传统美学精神结合起来分析意境生成的特征。

王国维、宗白华二人的侧重点主要在于诠释中国传统意境的美学精神,朱光潜则完全用西方现代美学和心理学的理论来分析意境生成的心理机制和特征，他们大大推进了中国传统美学范畴现代化、世界化的步伐。

（一）审美意象形成阶段的心理机制1.从审美表象、审美心象到审美意象是意境生成初始阶段的基本心理过程主体的心理活动（直觉、联想、思考、灵感）为意境生成准备了基本的元素——“审美意象”，但审美意象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

审美主体首先要感知客观世界提供给我们的美的元素（形成审美表象），审美表象是任何审美活动得以进行的原始条件，主体再通过大脑的选择和加工形成审美心象。

什么是审美心象呢？它是指在审美活动中，审美主体把审美表象内化成自己心中的形象而储存在记忆中，为审美意象的形成准备好素材库。

审美心象虽源于审美表象，但已经深深打上了主体的直觉、思想、情感的烙印。

比如我们看到一个女子，大家都觉得她很美，这是原初的审美表象。

如果这个女子从我们的眼前消失，我们再询问这女子美在哪里？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这时，我们每个人头脑中闪现的这个美女的形象就属于审美心象。

审美心象是审美意象形成的真正基础。

客观世界之美无处不在，但能对其加工而成为文学艺术家的人只是少数。

这就说明一般人都具备把审美表象变成审美心象的能力，但如果再进一步把审美心象升华成审美意象，这就需要更高层次的能力了。

审美意象是主体通过感触、思考而产生灵感的结果，它和审美心象相比具有以下的不同：第一，审美心象无方向性、目的性，它只贮存于人类的审美记忆中，而审美意象有明确的方向和目的，它是艺术家表情达意的载体。

第二，审美意象比审美心象更为明确和清晰。

审美意象和审美心象可能同样只存在于人的心中，并未物化成艺术形象，但审美意象是主体调动和加工审美心象的结果，它无论是在外形和内质方面都更加明确和清晰。

第三，审美心象是内在的，只存在于人们心中，而审美意象则是外展的，最终目的是要物化成艺术元素影响他人。

第四，审美心象和意象虽然都染上了主体的色彩，但后者比前者更加浓郁。

所以，审美意象是艺术创造的发端，是意境生成的最基本的元素。

2.直觉在意境生成中具有极为重要的起始作用朱光潜深受克罗齐美学思想的影响，认为直觉是意境生成的始发心理活动阶段。

什么是直觉呢？他按照克罗齐的理论这样解释：“在凝神注视梅花时，你可以把全副精神专注在它本身形象，如像注视一幅梅花画似的，无暇思索它的意义或是它与其他事物的关系。

这时你仍有所觉，就是梅花本身形象（form）在你心中所现的‘意象’（image）。

这种‘觉’就是克罗齐所说的‘直觉’。

”[1]根据以上定义，直觉具有这样一些特征：第一，直觉主体注意力高度集中，必须调动所有感知器官，聚精会神（这一点正如王昌龄所论）。

第二，直觉关注的是客观物象的本身形象而非事理或意义。

第三，直觉的心理状态是物我相融、物我两忘。

第四，直觉的结果是主体把客观物象内化成意象，成为意境生成的基本组成要素。

第五，直觉内在的根本特征是无功利性、超现实性，它只关注客观物象的“美”。

直觉的这些特征恰好满足了意境生成的纯审美性质，朱光潜用此理论来诠释意境的发生阶段是非常恰当的。

直觉中的特殊现象，如错觉、幻觉、通感等，也在意境生成初始阶段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错觉是歪曲的知觉，是主体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而对客观事物产生的错误知觉，美术家在艺术创造时会经常使用错觉，营造艺术效果。

有些诗人写诗注重幻觉，屈原、李白、李贺、李商隐的诗歌想象瑰丽，其中不乏诗人对自己幻觉的描写。

诗人如能恰到好处地使用通感，就能使诗歌流光溢彩，诗境尽出。

在诗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中，“春意”是人们视觉、触觉的感受，诗人却用“闹”这一听觉感受来描绘，各种感知的互通使诗句一下子就突破了正常的感知方式，呈现出美妙的诗境。

3.意境生成之酝酿阶段的主要心理活动是联想、思考、灵感直觉只是意境生成的发端，意境生成还需有一个酝酿阶段。

这个阶段最重要的心理活动是联想、思考、灵感：联想使客观物象从外到内敞开；思考使客观物象更加深刻；灵感使主体脱离凡俗进入审美境界。

在联想、思考、灵感的共同作用下，主体在心中形成意象，从而为意境生成准备好基本元素。

朱光潜指出：“作诗和读诗，都必用思考，都必起联想，甚至于思考愈周密，诗的境界愈深刻；联想越丰富，诗的境界愈美备。

”“诗的境界的突现都起于灵感。

灵感亦并无若何神秘，它就是直觉，就是‘想象’（imagination,原谓意象的形成），也就是禅家所谓‘悟’”[2]。

（二）主客统一阶段的审美心理机制王国维把意境分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似乎在意境中主体和客体有时可以割裂开来。

对此，朱光潜有非常精当的评论。

他这样说：“与其说‘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似不如说‘超物之境’和‘同物之境’，因为严格地说，诗在任何境界中都必须有我，都必须为自我性格、情趣和经验的返照。

”[3]所谓“超物之境”，指主体没有产生“移情”，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都是诗人在虚静的状态下感悟或回味的妙境，此时诗人通过观照自我来观照景物。

所谓“同物之境”，指主体通过“移情”使客观物象浓浓地染上了主体的思想情感，如“泪眼问花花不语”、“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主体的悲伤愁苦通过“花”、“数峰”、“黄昏雨”来传递，这样的悲伤更能触动人心。

朱光潜的以上论述深刻说明了意境生成的关键环节就是主客相融、物我两忘,“移情”和“内模仿”是主客交融、心物相合、情景交融的主要心理因素。

1.“移情”对意境生成的重要作用德国心理学家、美学家立普斯最早系统地用“移情”学说来解释审美经验的产生，他认为移情就是主体把自己的知觉和情感投射到外物上去。

移情分为“实用的移情”和“审美的移情”，如人们看到苹果就会产生香甜的感受，这属于实用的移情，我们以自己的思想感情赋予花草树木思想灵魂，这就属于审美移情。

审美移情和实用移情相比有以下几个特征：第一，审美客体被灌注了主体的生命特征；第二，审美主体能洞察自己的生命世界；第三，主体和客体互相渗透，浑然一体。

审美移情的以上特征决定了它在意境生成中的重要作用。

2.“内模仿”对意境生成的重要作用“内模仿”又可理解为“象征的模仿”，德国心理学家、美学家谷鲁斯系统论述了“内模仿”的特征及其对美感经验的巨大作用。

在意境生成中，“内模仿”的作用十分巨大。

主体和客观物象的交流并非是单向的，在主体把思想情感移入客体中的同时，客观物象也对主体的思想情感产生巨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