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一往深情_张岱散文情感底蕴论_张则桐(2)
张岱《西湖梦寻》的文化解读

张岱《西湖梦寻》的文化解读张岱一生都居住在杭州西湖边,他熟悉的话题只有和西湖有关的人和事物,因此“盘礴”在他心头的只能是他为之“一往深情”的故人和往事。
正如陈平原所说:“诉说遥远的往事,很容易带有温情;而这种温情,多少掩盖了事物原本存在的缺陷,只呈现其‘富有诗意’的一面。
”作为遗民的张岱失去了名士身份,但是让他终身留恋和自豪的恰在于此《西湖梦寻》中,他将这个心中的梦想寄托在笔下的人物身上,所以,该书延续和发挥了名士张岱“一往深情”的审美偏好和人物品评标准。
《西湖梦寻》有对明代时美好富足生活的回忆,亦有在兵燹之后重返西湖的所见所闻,即使是沿革、掌故等旧资料,在张岱笔下也写出了新意思,这不能不说有赖于张岱的“笔具画工”,特别是其中有的篇章夹入了作者的亡国之痛,那就不纯粹是介绍西湖旅游景点的小册子了。
作者常常抑制不住感怀故国与往昔繁华,不愿从美好回忆中挣脱出来,不愿承认一个已经破碎的“梦”,使得这本小书与《陶庵梦忆》同样所具有一种特质:述改朝易代的沧桑感,表现人在历史潮流前的无助。
《西湖梦寻》中,张岱用自己亲身经历的过去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生活细节构造了一个美好的梦境,其中描绘过去生活中的一切平凡场景,无不细腻动情,饱含眷恋。
如他描绘繁华灯景:“绍兴灯景,为海内所夸者,无他,竹贱、灯贱、烛贱;贱,故家家可为之;贱,故家家以不能灯为耻。
故自庄逵以至穷檐曲巷,无不灯,无不棚者。
棚以二竿竹搭过桥,中横一竹,挂雪灯一、竹球六。
大街以百计,小巷以十计。
从巷口回视巷内,复叠堆垛,鲜妍飘洒,亦足动人。
”寄寓于破屋之中,张岱却描绘了一个盛世光华,鲜妍飘洒的灯火与笼罩在这街灯下的俗世生活,可谓如梦似幻。
可以想象晚年穷困凄凉的张岱,只有在这看似清淡的语辞中寻找少年时代的风光与繁华。
他凝结一段痴情,用手中的笔追忆寻梦境,倾倒世人,却先迷醉了自己。
虽是梦,《西湖梦寻》一景一物却如在目前,似乎伸手就可摘取一盏街灯,照亮前尘。
[5]这样的梦,张岱不想破坏,总是想把这样的美丽珍藏起来,但想归想,沧桑互换,这样的美梦总有一天要破灭的,那就是国破家亡之时。
张岱作文素材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他独自前往湖心亭。
天地间空空荡荡唯余这干净到底的白。
但见“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无人处,少了人间口舌纷争,仅余这一片孤独与壮阔。
此番清净博大若无人赞叹岂不可惜?《湖心亭看雪》应运而生,张岱遗世独立的形象同时与之长存。
张岱的船夫给他一字评价“痴”。
万千雪景,他只取一瓢清高独立。
如此我也算痴人了。
缱绻温婉中,我只钟情于旧中的一点新。
——江苏一考生《无人处,赏西湖》就这样,昔日的纨绔子弟背着行囊,化为深山野人,所剩何物?破窗敝几,秃笔残书,一方香炉一方琴,这便是他所剩的一切……他的行囊中,除了这些有形之物,还有一些无形无状,无声无臭,珍贵的东西。
张岱的行囊里,有对故国的深切缅怀……一村沦陷凋亡,他哀而不伤,因为他的行囊里没有前朝那些亡国遗民哭哭啼啼的病态,他知道冬天来了,于是像亡命之鸟一般任时代的冬天掩上荒凉的帷幕。
然而,他终究是放不下故国风华的,于是他幽思追忆,落墨化为一部《陶庵梦忆》,故国风物人情尽在其中,把他携往一个幽深的梦里,于是忘却了粗茶淡饭、短褐穿结的辛苦,只顾奋笔如走马……——山东一考生《张岱的行囊》张岱年少,好精舍,好诗,好橘,精致玩物,似乎不堪用途,但正如他自己所言:“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之交,以其无真气也。
”少年的繁华享乐,深入他灵魂,嵌入他文笔,让他在衰败流落的晚年,仍能以精致的语言写出篇篇隽永的架构。
让他在艰难流顿的岁月里,仍能自嘲自乐。
如此看来,其少年时的癖好,不也伴随其一生吗?——山东一考生《无用之癖伴人远行》寂坐时,常想到晚明张岱。
他深夜独自到湖上看雪,“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他显然不觉得寂寞——寂寞可能是美学的必要。
但是,在国破家亡、人事全非,在他写墓志铭的时候呢?张岱“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
“真气”和“深情”

摘要:张岱是以散文和史学著称的作家、学者,在《陶庵梦忆》中,有近二十篇作品谈论戏曲艺术,其中多篇涉及对戏曲艺人、家班主人的品评,字里行间体现着作者的真性情、真关怀,也透露着张岱审美理想的深层内容――即以自由舒展的心胸来接受和体验人生的哀乐。
关键词:张岱《陶庵梦忆》“真气”“深情”谈及《陶庵梦忆》,必要谈明代散文。
明初散文多体现为“宗唐宗宋”的历史倾向,到晚明,当时文坛上出现了一种新生气,小品文达到繁盛。
明代文学先驱们赋予小品文以精神魂魄,使其名正言顺,并获得强大的生命力和艺术魅力。
那么,小品文何以在晚明达到极至,臻于化境呢?首先,这一时期资本主义经济思潮在经济较为发达的江南沿海等地开始兴起,同时,市民意识开始觉醒、萌芽,任情适性又市井俚俗的文艺解放思潮开始涌动。
其次,“断头政治”“大黑暗时代”使得一些正直的官僚士大夫所怀抱的救世报国的痴情和理想,在现实面前纷纷破碎,他们把痴情全寄托于抒写自然人生之中了,诚如左东岭所说,晚明很多士子从阳明那里汲取心学资源为其求乐适意的人生观寻求哲理支撑;更多的是知道天下事已不可为,纵是满腹经纶,一腔热血,却只能自觉或不自觉地隐退山林。
他们转而向传统朱程理学发动了猛烈进攻,反对理学桎梏,要文学表现真情,肯定自我,以实现对个体意识和欲望的表达。
那么小品文何以在张岱身上展现其风华绝代的呢?张岱小品文的胜出,就在于他比别家多了一层无家可归的底层体验,他以“真气”和“深情”来观照社会人生。
他在《陶庵梦忆?自序》中所言:“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之,披发入山,骇骇为野人。
”①他曾经经历过极度的繁华,如今“过眼皆空,五十年来,终成一梦”②,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在其内心深处留下了刻骨的烙印,还有什么可以不敢道破的呢?一、张岱《陶庵梦忆》中对越中曲家的品评“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余友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鞠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
”③张岱对这段议论非常满意,在诗文中多次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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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社会科学 1999 年第 3 期
·文学研究 ·
诗中所描绘的“濯濯见孤棱 , 反得雨之力”ν| 的雨梅形象和 “所以高士心 ,受妒不受惜”ν}的感慨归依所在 。
另一方面是在朴素的生活和勤苦的劳作中保持乐观 开朗的精神并去发现体会蕴含其中之美的诗人形象 。他的 《甲午儿辈赴省试下归走笔招之》、《仲儿分 》二诗真实地 反映了老年张岱所感受到的那种“攒食一老人 , 骨瘦如鸡 肋”ν∼的辛酸困窘 , 而《舂米》、《担粪》二诗则叙写了自己亲 自参加劳作的情形和感受 。如果没有经过艰辛的劳动的磨 练 ,是写不出“窗下南瓜荣 ,堂前茄树嫩”ου 这样清新自然的 诗句的 ,也难以发出“日久粪自香 ,为农复何恨”οϖ的深沉的 感慨 。这些朴实真挚的诗句里 , 跳跃着张岱那颗虽历经沧 桑仍对人生深情眷恋和由此生发出的对生活的一种深沉 的审美体认的赤子之心 。这些洗尽铅华的诗作 , 表明了张 岱对陶渊明的理解和接受已由形式而及内容 , 生活环境的 贴近和心灵的共鸣使他的审美情怀真正接近了陶渊明 。这 在张岱身上主要表现为对人生的幽默诙谐 。
明代前中期 , 思想界受程朱理学控制 , 文坛上则以前 后七子所代表的复古摹拟风气为主盟 。中期以后 ,由于城 市工商业的繁荣所引起的人性初步觉醒的思潮开始萌发 , 初期在哲学上是以李贽为代表的王学左派思想 ,在文学上 是以徐渭为代表的新的创作风貌 。他们对程朱理学束缚人 性和前后七子的复古摹拟进行了猛烈的冲击 ,提出文艺要 求真求变的主张 。他们都从重视戏曲小说开始 ,徐渭的“本 色说”和李贽的“童心说”是这个思潮的前驱 。此后 ,汤显祖 和公安派分别在戏曲和诗文领域发展徐 、李的思想 。汤显 祖重视情感 , 认为 :“情不知所起 , 一往而深 , 生者可以死 , 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 , 死而不可复生者 , 皆非情之至 也 。”⑧焦 也重视情感 , 认为诗人“苟其感不至 , 则情不 深 ,情不深 ,则无以惊心而惊魄 ,垂世而行远”⑨。袁宏道标 举“独抒性灵 , 不拘格套”⑩ , 虽侧重点与汤 、焦不同 , 但归 趋却一致 ,即文艺要抒写真情 。经过他们的倡导和实践 ,这 种重视情感 ,要求文艺抒写真情的主张已经成为一股强大 的时代思潮 , 正如王思任所说的那样 :“天下无可以真 , 而 惟情可以真 。天下无有当错 ,而惟文章不可不错 。”λϖ
张岱写作文

张岱写作文我眼中的张岱张岱是孤傲的,寂寞的,在他的世界里,跟他的精神相往还的只是眼前的的大雪,雪中的西湖,西湖中的亭子,即使舟中舟子,他都孤傲的忽略不计。
在我看来文中的“独”是本文的文眼,也是作者的理想境界。
他不喜欢世俗的热闹,所以他出游的时间是在三日大雪之后,并且又选在某一天的晚八点,而选择的出游地点又是人迹罕至的雪后西湖,此时的湖心亭上怎么会有人呢,这么多巧合意味着作者是喜欢把孤独当朋友的,他更希望在独处中去参透人生的悲欢,宇宙的深邃。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了,他美好的愿望落空了。
作者无语,虽然对方引为知己,并且大喜过望,“湖中焉得更有此人”,并且好客地拉过张岱一块饮酒。
说什么反客为主,说什么作者心中窃喜,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是他们扫了张岱的兴!“强饮三大杯”在文中解释为“尽力”,应该是勉强吧,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我想并非是张岱酒力不胜,而是他没有兴趣,更何况若是他遇着知己,应该酒酣耳热之际,互道寒暄,相见恨晚的感觉,可吃完三杯酒后他就道别了,并非我们想象中的把酒言欢,给对方的交流仅仅局限于询问他们姓氏名谁,家住何地的客套,这也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老话。
自始至终,完整的言语都是别人说的,我们的作者没有只言片语,对方引为同道,舟子纳闷张岱的痴与对方相似,这何尝不是世俗的看法?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配称得上作者的知己呀!孤独呀!当时没有人能理解张岱,现在就有人理解吗?于旅游小品文中,吾最爱《西湖总记——明圣二湖》,其中“世间措大,何得易言游湖”如当头棒喝经常提醒我景观之欣赏不易,作为旅游文化的传播者,不要糟蹋了美景,冥灭了文化,成了罪人和“措大”。
其中“董遇三余”又时常教会我如何把握时机欣赏美景,方能不负美景,成为其“解人”。
记得第一次知道张岱是在陈蔚德老先生的《我的导游生涯》这本书里面,其中又一章的题目是“深情领略、是在解人”,就是引用的张岱的这篇文章。
当时不解其意,遂于网络爬梳搜寻,乃知此语系明末著名小品文作家张岱的手笔,也因此了解了他的《西湖梦寻》,于是买原文读之。
论张岱的名士之雅、痴人之真与遗民之痛

论张岱的名士之雅、痴人之真与遗民之痛作者:钱学薇来源:《北方文学·中旬》2017年第03期摘要:《湖心亭看雪》出自张岱随笔小品文集《陶庵梦忆》。
《陶庵梦忆》是张岱入清后追忆晚明的旧事旧物之作。
展卷而览,尺幅之中牢笼了百态世相,方物风情、奇人异技、娱乐游戏......宛若一幅幅晚明的社会市井风俗画。
虽事碎、人杂、篇散,却兼得名士之风流与市井之真趣,藏之有故国之思、蜀黎麦秀之悲矣。
关键词:张岱;湖心亭看雪一、名士之雅文章的前半部分,主要写张岱作为名士的高雅。
张岱的名士之雅,首先体现在对事件与时间的选择上。
世人眼中,西湖之美,在它的百丈湖光山色,在它的三千繁华春光。
而张岱眼中,西湖之美,在大雪三日之后,人鸟俱绝之时,无踪迹、无声息,尘世的喧嚣都被覆于清冽的白雪之下,湖被山围、山被雪盖,自构成一个独立于外的清静世界。
张岱选择去湖心亭“看雪”,而不是“赏雪”,可见他并非附庸风雅之辈,而是真心喜爱西湖雪景。
非但如此,他还要在夜色的笼罩下,更定之时方才去。
“久之,两声暂歇,宾主嗒然,茗冷灯残,形骸忽废,故知善言未发者无过孟子。
”(《四书遇》)大抵夜气之下,万物得以脱去白昼的喧嚣与诸累,还原生命纯任自然的本真状态。
张岱的名士之雅,还体现在对于出行行具的选择上。
“且其行无辙迹,止无所根。
”(晋棘《据船赋》),舟,既自由,又孤独,名士悠游岁月、任情山水,万千心绪都可以放诸在一叶偏舟之上。
张岱置身小舟之上,本就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文人山水情结,眼前所见又是天地、山水茫茫一色,尽头处似乎是未尽的虚无,天地的俱寂又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一切都处于虚空的境界之中。
在这样一种境界中,张岱超脱于外,同天地共观自身:惟“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此时,立于小舟之上的张岱在想些什么呢?是如苏轼所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前赤壁赋》)还是如庄子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知北游》)但不论何种,张岱的内在心境必定与此种外在之境产生了交流与共鸣。
张岱散文选集

张岱散文选集张岱简介张岱,字曼卿,号鹿洲,明代后期文人,河南济源人。
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文学家,以散文创作而闻名,并被誉为“南渡杨万里、冯梦龙、阮元、吴伟业之法则者”。
张岱生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早年就读于李冠卿负责的学堂,深受李冠卿的影响,立志从事文学创作。
他的散文作品大多以描写山水、抒发思乡之情以及吟咏昆曲为主题。
张岱散文选集1. 鹿洲日记《鹿洲日记》是张岱的代表作之一,该文记录了他自幼痴迷于山水之美,以及在鹿洲的诗友间的生活琐事。
张岱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鹿洲山水的秀丽,以及自己的情感变化。
他以独特的视角,展示了对家乡的思念之情,也表达了对人生的思考和对艺术创作的热爱。
2. 悼亡诗集《悼亡诗集》是张岱在辞别亲人后创作的一系列诗歌作品,表达了他对亲人逝去的悲痛和对生死的思索。
这些诗歌真情流露,富有感染力,展示了他对故人的深深怀念之情。
在这些诗歌中,张岱展示了他对生命的独特见解,呼唤着人们珍惜眼前的时光。
3. 山川边境《山川边境》是张岱的一篇长篇散文,描绘了他对边界地区的探险经历。
在这篇散文中,他以独特的笔触描绘了神秘而壮丽的自然景观,同时也通过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表达了自己对生活和命运的理解。
这篇散文内容广泛,语言优美,给人以很强的感染力。
4. 山水之梦《山水之梦》是张岱的一部散文集,集结了他多年来的山水作品。
这些散文以精妙的笔触勾勒出了中国山水的壮丽景色,传达出作者对自然美的热爱之情。
同时,他通过对山水的描绘,抒发了自己的思乡之情,以及对现实生活的憧憬。
5. 昆曲杂谈《昆曲杂谈》是张岱在昆曲艺术上的一系列观点和感想的集合。
他以独特的视角分析了昆曲的起源、发展和特点,并对昆曲中的音乐、表演、剧本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他对昆曲的热爱充满了整篇文章,同时也寄予了对昆曲未来发展的期望。
总结张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明代文学家,以散文创作而闻名。
他的散文作品广泛涉及山水、生死、家乡情怀等主题,语言优美,内容深入。
论张岱的名士之雅、痴人之真与遗民之痛

鉴赏论张岱的名士之雅、痴人之真与遗民之痛钱学薇 安徽师范大学摘要:《湖心亭看雪》出自张岱随笔小品文集《陶庵梦忆》。
《陶庵梦忆》是张岱入清后追忆晚明的旧事旧物之作。
展卷而览,尺幅之中牢笼了百态世相,方物风情、奇人异技、娱乐游戏......宛若一幅幅晚明的社会市井风俗画。
虽事碎、人杂、篇散,却兼得名士之风流与市井之真趣,藏之有故国之思、蜀黎麦秀之悲矣。
关键词:张岱;湖心亭看雪一、名士之雅文章的前半部分,主要写张岱作为名士的高雅。
张岱的名士之雅,首先体现在对事件与时间的选择上。
世人眼中,西湖之美,在它的百丈湖光山色,在它的三千繁华春光。
而张岱眼中,西湖之美,在大雪三日之后,人鸟俱绝之时,无踪迹、无声息,尘世的喧嚣都被覆于清冽的白雪之下,湖被山围、山被雪盖,自构成一个独立于外的清静世界。
张岱选择去湖心亭“看雪”,而不是“赏雪”,可见他并非附庸风雅之辈,而是真心喜爱西湖雪景。
非但如此,他还要在夜色的笼罩下,更定之时方才去。
“久之,两声暂歇,宾主嗒然,茗冷灯残,形骸忽废,故知善言未发者无过孟子。
”(《四书遇》)大抵夜气之下,万物得以脱去白昼的喧嚣与诸累,还原生命纯任自然的本真状态。
张岱的名士之雅,还体现在对于出行行具的选择上。
“且其行无辙迹,止无所根。
”(晋棘《据船赋》),舟,既自由,又孤独,名士悠游岁月、任情山水,万千心绪都可以放诸在一叶偏舟之上。
张岱置身小舟之上,本就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文人山水情结,眼前所见又是天地、山水茫茫一色,尽头处似乎是未尽的虚无,天地的俱寂又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一切都处于虚空的境界之中。
在这样一种境界中,张岱超脱于外,同天地共观自身:惟“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此时,立于小舟之上的张岱在想些什么呢?是如苏轼所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前赤壁赋》) 还是如庄子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知北游》)但不论何种,张岱的内在心境必定与此种外在之境产生了交流与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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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社会科学
Z HEJ IA NG SO C IAL SC IE NC ES
1999 年 5 月 Ma感底蕴论
□ 张则桐
内容提要 张岱所标举的“一往深情”, 是他在晚明文艺求真求变的思潮影响之下 , 由于自身素质及家世 等因素所形成的趋近于魏晋名士的审美情怀 。明朝灭亡和身世巨变使他的审美情怀真正接近了陶渊明 , 即在 洞悉生命底蕴的基础上对人生的深情眷恋 。其散文创作的落脚点是“一往深情”的审美体验 ,在不同题材的作 品中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一往深情”的情感底蕴 ,使张岱散文具有传统士文化与晚明市民文化融合的特色 。
明朝的覆亡和身世的巨变使张岱感受到另外一种和 他前半生的裘马清狂的名士生活迥然不同的人生况味 ,他 对陶渊明的理解和接受也越来越深厚 。尤其是从他避乱西 白山中到写作《陶庵梦忆》这段时间 ,陶渊明在张岱心中已 化为一种潜在的人格力量 ,他号“陶庵”就非常明显地反映 了他对陶渊明的追慕景仰之情 。“陶庵”这个号中的陶渊 明 , 即作为一种潜在的精神影响着张岱的陶渊明 , 主要有 两个方面的内涵 。
明代前中期 , 思想界受程朱理学控制 , 文坛上则以前 后七子所代表的复古摹拟风气为主盟 。中期以后 ,由于城 市工商业的繁荣所引起的人性初步觉醒的思潮开始萌发 , 初期在哲学上是以李贽为代表的王学左派思想 ,在文学上 是以徐渭为代表的新的创作风貌 。他们对程朱理学束缚人 性和前后七子的复古摹拟进行了猛烈的冲击 ,提出文艺要 求真求变的主张 。他们都从重视戏曲小说开始 ,徐渭的“本 色说”和李贽的“童心说”是这个思潮的前驱 。此后 ,汤显祖 和公安派分别在戏曲和诗文领域发展徐 、李的思想 。汤显 祖重视情感 , 认为 :“情不知所起 , 一往而深 , 生者可以死 , 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 , 死而不可复生者 , 皆非情之至 也 。”⑧焦 也重视情感 , 认为诗人“苟其感不至 , 则情不 深 ,情不深 ,则无以惊心而惊魄 ,垂世而行远”⑨。袁宏道标 举“独抒性灵 , 不拘格套”⑩ , 虽侧重点与汤 、焦不同 , 但归 趋却一致 ,即文艺要抒写真情 。经过他们的倡导和实践 ,这 种重视情感 ,要求文艺抒写真情的主张已经成为一股强大 的时代思潮 , 正如王思任所说的那样 :“天下无可以真 , 而 惟情可以真 。天下无有当错 ,而惟文章不可不错 。”λϖ
上述种种因素就使张岱所标举的“一往深情”更趋向 于审美体验 ,直接晋人神韵 。青年时代的张岱 ,从思想到言 行都有魏晋名士的风采 。在读书和治学上 , 主张“精思静 悟”λψ 。他说 :“庾子嵩读《庄子》,开卷一尺许 ,便放去 , 曰 : ‘了不异人意 。’殷中军见佛经 ,云 ‘: 理亦应阿堵上 。’此二 人者 ,方可与注经 ,方可与解经 。”λζ因此 ,注经就要“妙析奇 致 ,大畅玄风”λ{ ,他的《四书遇》就是“直于途次之中邂逅遇 之”λ|的“石火电光 , 忽然灼露”λ} 。在生活上 , 他追求真自 由 ,主张“物性自遂”λ∼ 。他曾请求莲池师把锁禁的兔鹿猢狲 放走 ,并对“鱼牢幽闭”µυ 大为愤慨 ,认为“鱼若能言 ,其苦万 状 ,以理揆之 ,孰若纵壑开樊 ,听其游泳 。”µϖ 这种推己及物 的思想和支道林“既有凌霄之姿 , 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µω 是一致的 。他还认为“世间有绝无益于世界 , 绝无益于人 身 ,而卒为世界人身所断不少者”µξ ,而且“试思有花朝而无 月夕 ,有美目而无灿眉 ,有蚕桑而无花鸟 ,犹之乎不成其为 世界 , 不成其为面庞也”µψ , 这是非常鲜明的审美化的观 点 。在日常行动中 ,张岱更是任情而发 。他曾夜游金山 ,触 景生情 ,深夜在金山寺“盛张灯火大殿中 ,唱韩蕲王金山及 长江大战诸剧”µζ ,致使“锣鼓喧阗 ,一寺人皆起看”µ{ ,天明 剧终就解缆过江 ,“山僧至山脚 , 目送久之 , 不知是人 、是 怪 、是鬼 。”µ| 他曾在暮色苍茫时独自驾舟往湖心亭看雪 ,在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王子猷雪夜访友的影子 。他甚至对张东 谷“肉只是吃 , 不管好吃不好吃 ; 酒只是不吃 , 不知会吃不 会吃”µ}也大加赞赏 ,认为“二语颇韵 ,有晋人风味”µ∼ 。他的 友人也理解他追慕晋人风韵的心理 ,称赞他“望其丰彩 ,轩 轩若朝霞举”νυ ,反映了他的自我期许 。
时代的巨变玉成了张岱的审美思想 。明亡时 ,他正全 力进行明史《石匮书》的撰述 。他的许多亲友都在这场巨变 中殉难 ,张岱也面临生死存亡的选择 。为了完成自己倾力 已久的著作 , 他备受精神和生活的磨难 , 顽强地生活下 来 。他抛弃了丰厚的家产 ,先是到西白山中避乱 ,后来又僦 居绍兴快园 。这时他已一无所有 ,亲自耕作 “, 布衣蔬食 ,常 至断炊”ν{ ,生活极为艰辛困窘 。然而就在这样艰苦的岁月 里 ,他不仅完成了《石匮书》及《石匮书后集》这样的史学巨 著 ,还编纂了十几部著作 ,创作了大量的诗文 。他的脍炙人 口的散文都是晚年的作品 ,向为后人珍重 。
但是张岱的“一往深情”在求真的基础上更趋向审美 体验 , 与晋人更为贴近 , 这与张岱自身的素质和家世生平 都有紧密的联系 。首先 ,张岱资性聪颖 ,敏感多情 。这从他 在《自为墓志铭》中记自己六岁与陈眉公联对和十六岁所 作的《祈梦疏》可以看出 ,在陈继儒 、祁彪佳诸人给他的《古 今义烈传》所作的序中也有鲜明的反映 。其次 ,张岱的家族 是绍兴望族 , 前辈在政教和文化上均有建树 , 绍兴又是晋 人风韵遗迹较多的地方 , 地缘和家族是他产生名士心理的 基础 。再次 ,张岱年轻时就放弃了科举 ,专以著述自任 ,立 志修撰明代通史 , 摆脱了当时文人很难跳出的甲第科名之 网 , 这就使他的精神得到进一步的解放 , 可以更为从容更 为自由地体察人生 。最后 ,张岱兴趣广泛 ,涉猎多方 ,举凡 诗文 、戏曲 、书画 、园亭 、饮茶 、古玩等晚明社会各种艺术形 式无不造诣深厚 , 使行家里手为之折服 。这样就使他的审 美体验深刻而细腻 ,富于立体感和层次感 。
世界 ,表现出对情的各种媒体 、载体高度敏感 ,特别易于感 发 、形成和波荡 , 而且在情感表达上一任所发 , 无所阻碍 , 即所谓“任情”。
张岱钟爱“一往深情”, 在诗文中频繁使用 , 而且多次 提到桓子野 , 表明他对晋人审美情怀的追慕 , 注重审美主 体的情感体验 。张岱的这种“一往深情”的审美情怀既有鲜 明的时代特色 ,又具独特的个性风采 。
关键词 张岱散文 一往深情 陶渊明 士文化 作者张则桐 ,男 ,1970 年生 ,江苏盐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 。(盐城 224002)
一
在张岱的诗文中 , “一往深情”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 高 ,涉及到不同题材的作品 。如“楚生多坐驰 ,一往深情 ,摇
无主”①“; 一往深情可奈何 ,解人不得多流视”②“; 奈何呼 不已 ,一往有深情”③;“一往深情 ,余无多让”④等 。由此可 以看出张岱对“一往深情”这个词的钟爱 ,这给我们考察他 的散文的整体特色提供了一条明晰的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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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社会科学 1999 年第 3 期
·文学研究 ·
诗中所描绘的“濯濯见孤棱 , 反得雨之力”ν| 的雨梅形象和 “所以高士心 ,受妒不受惜”ν}的感慨归依所在 。
另一方面是在朴素的生活和勤苦的劳作中保持乐观 开朗的精神并去发现体会蕴含其中之美的诗人形象 。他的 《甲午儿辈赴省试下归走笔招之》、《仲儿分 》二诗真实地 反映了老年张岱所感受到的那种“攒食一老人 , 骨瘦如鸡 肋”ν∼的辛酸困窘 , 而《舂米》、《担粪》二诗则叙写了自己亲 自参加劳作的情形和感受 。如果没有经过艰辛的劳动的磨 练 ,是写不出“窗下南瓜荣 ,堂前茄树嫩”ου 这样清新自然的 诗句的 ,也难以发出“日久粪自香 ,为农复何恨”οϖ的深沉的 感慨 。这些朴实真挚的诗句里 , 跳跃着张岱那颗虽历经沧 桑仍对人生深情眷恋和由此生发出的对生活的一种深沉 的审美体认的赤子之心 。这些洗尽铅华的诗作 , 表明了张 岱对陶渊明的理解和接受已由形式而及内容 , 生活环境的 贴近和心灵的共鸣使他的审美情怀真正接近了陶渊明 。这 在张岱身上主要表现为对人生的幽默诙谐 。
“一往深情”出自《世说新语 ·任诞》: 桓子野每闻清歌 , 辄唤奈何 , 谢公闻之 , 曰 :“子
野可谓一往而有深情”。 这则材料表现了桓伊对音乐之美敏锐的领悟和投入的体 验 , 非常典型地展示了晋人的审美情怀 。中国古代的审美 思想和以此为核心的士文化 , 是在魏晋这个十分动荡的时 代里渐趋成熟完善的 。宗白华先生说 “: 晋人向外发现了自 然 , 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⑤ , 精辟地指出了晋人对审美 境界的开拓 , 表明晋人在审美思想上主体回归的趋势 。他 认为 :“深于情者 ,不仅对宇宙人生体会到至深的无名的哀 感 , 扩而充之 , 可以成为耶苏 、释迦的悲天悯人 ; 就是快乐 的体验也是深入肺腑 ,惊心动魄 。”⑥桓子野的“每闻清歌 , 辄唤奈何”, 是对音乐之美的惊心动魄的体验的外在表现 , 他的“一往深情”正是宗白华先生所指出的审美主体的审 美情怀 。宗白华先生还认为 :“这种精神上的真自由 ,真解 放 , 才能把我们的胸襟像一朵花似地展开 , 接受宇宙和人 生的全景 ,了解它的意义 ,体会它的深沉的境地 。”⑦所以 , 这种“一往深情”的审美情怀必须以思想的解放和心灵的 自由为前提 , 它是在理解生命内蕴的基础上对人生的一种 审美化的体验和把握 。魏晋名士关注自身情感特性和情感
这种方式是在继承晚明文人谐谑风气的基础上发展 而成的 。谐谑风气是晚明文人玩世不恭的表现方式 , 社会 政治的黑暗 、内忧外患的深重及开放的社会思潮促进了这 种风气 。在这样的社会里 , 晚明文人无法把握自己的生 命 。张岱早年也深受此风的影响 , 他的家族中祖父及父叔 辈都有谐谑之风 , 二叔在京师还组织“噱社”, 可见风气之 盛 。张岱很尊敬的前辈王思任当时是以谐谑著称的文人 , 号谑庵 ,张岱曾为他作《王谑庵传》。由于早年的科举失利 及对社会腐败的痛恨 , 此时张岱的谐谑也主要表现他玩世 不恭的一面 , 这样也就不免染上晚明文人的轻薄尖刻 。但 是时代和身世巨变使张岱的人生态度发生了重大转变 , 玩 世不恭变为深情眷恋 ,谐谑也去谑而存谐 ,成为幽默 。我们 从他晚年的一些诗文中可以明显地看到张岱的这种对人 生的幽默诙谐 。如《甲午初度是日饿二首》说 :“一贫直至 此 ,回想反开颐”οω; 在《快园记》中说 :“弟极苦 ,而住快园 , 世间事 , 名不副实 , 大率此类”οξ ; 在《夜航船序》中所引的 “待小僧伸伸脚”οψ的故事 ,诸如此类 ,都充满幽默诙谐的趣 味 ,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表现出一种明亮纯净的气息 。这是 以洞悉人生意蕴之后的一种深情眷恋为基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