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与疏离——论薛忆沩的“深圳人”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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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藏下的痛——论薛忆沩“深圳人”系列小说《出租车司机》

裹藏下的痛——论薛忆沩“深圳人”系列小说《出租车司机》

薛忆 沩在接受 《 时代周报》 的采访 时提到 : 我 追求的是文
学上最正宗的那些观念 , 比如对 生死是 自己无法把握 的。因为 , 无 常
的天灾人祸随时都有可能切断人求生的欲望 。一辆货柜车突 然从 出租 车司机的妻女身上 碾过 , 生命被迫结束 , 让 出租车
底层生活的人生存 的痛苦 。小贩是连最基本 的生活都无法保 障的穷苦人。 他靠卖爆米花和糯米条维持着生存 。 但是 , 首先
是用 于活命 的爆米花和糯米条被一群学生 围抢 , 小贩被掷石
头受伤流血 , 然后是类 似城 管的两个青年人把他仅存 的爆米
花和糯米条扔进垃圾桶并吐上唾液 ,小贩绝望 地倒 在地上 。

“ 我很想走过去帮他收拾起 他赖以生存 的爆米花 和糯米
条 。但是我不 敢。我怕那些 挑衅他 的同学们第二 天会笑话 我 。” ( 0 2 3 页) 懦弱与胆小怕事无意 间成 了作 恶者 的帮 凶。普 通 大众对作恶 者的默然 , 对受 害者 的漠视 , 是悲剧 不断上演
的原 因之一 , 也是人间缺少温情的重要原 因。在群体性 的对
在弱者一次次 的遭受欺压 中、 底层人的一点点生存 空问都被
挤掉 的残酷现 实里 , 触 到 了生活 的痛处 , 体现 了作 者的悲悯
和对 卑 微 生 命 的 关 怀 。
的 、卑微 的生命在庸 常的 日常生 活中有各 自的疼痛或无奈 , 他们或逃离 、 或挣 扎 、 或消亡 , 在这些人 身上 , 让 人读 出某 种
赋 予 某 种 特 定 关 系 下 裹 藏 着 的 悲 痛 。 薛 忆 沩 发 现 了 日常 生 活 下 的 隐 痛 , 也 审 视 了 看 似 合 理 下 的 荒 诞 。 但 薛

“全球化”时代的文学探索——读薛忆沩长篇小说《希拉里、密和、我》

“全球化”时代的文学探索——读薛忆沩长篇小说《希拉里、密和、我》

“全球化”时代的文学探索———读薛忆沩长篇小说《希拉里、密和、我》冯新平摘要:一个抑郁的西方女人希拉里,一个身残志坚的东方女人密和,一个妻离子散的中国男人“我”,他们如三颗微不足道的沙粒,用整个冬天在天寒地冻的皇家山上画出三条不断交叉的轨迹,呈现了一段如梦似幻的冰雪奇缘。

她们的行踪都很诡异,她们的举止也都很古怪,而当“我”揭开她们生命真相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生命的真相。

而三个生命背后的真相都与中国浮躁的现实和沉重的历史相纠结,三种激情的碰撞与人类古老的喜悦和悲伤相交织。

在这部具有精致结构、考究美学和国际视野的作品中,薛忆沩用一个奇特的“爱情故事”展示了现代人在“全球化”时代的存在困境。

关键词:薛忆沩;全球化;文学探索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8)3-0084-08在2012年完成的长达三万余字的随笔《异域的迷宫》中,薛忆沩用非虚构的笔法通过描述10个他在加拿大结识的个性独具的人物,呈现了他9年时间里如何走过一座座“异域的迷宫”的历程。

而《希拉里、密和、我》是薛忆沩关于多年移民生活和经验的虚构性写作。

在2012年出版的长篇《白求恩的孩子们》中,薛忆沩已经在尝试着处理移民经验。

小说主人公就是一位移民蒙特利尔的中国历史学者,但作为一个“白求恩的孩子”,他的移民生活仍然笼罩在多年中国本土生活的阴影中。

叙事以回忆性的视角展示了两个中国家庭和3个中国孩子的命运。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虽然叙述者同样是一位定居蒙特利尔的中国人,但《希拉里、密和、我》这部颇有异域色彩名称的小说,其叙述重心是叙述者在蒙特利尔的寒冬经历的一个奇特的“爱情故事”,其间纠缠着许多关于生命的主题,如心灵的孤独、致命的抑郁、爱的希望与绝望、异乡的漂泊和异化等等深刻的生存经验。

但正如不能简单地给薛忆沩的“深圳人”系列小说集《深圳人》贴上“城市文学”或“深圳文学”的标签,我们也不能因为小说内容涉及移民生活就笼统地把《希拉里、密和、我》称为“移民文学”。

薛忆沩及其异类系列小说

薛忆沩及其异类系列小说

薛忆沩及其异类系列小说作者:江少川来源:《文学教育下半月》2018年第02期一.坚守异类的小说创作隐居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山下的薛忆沩,一度其身份曾经使读者扑朔迷离,他不是深圳的作家吗?理工男出身的薛忆沩,何以弃理从文?早在北京航空大学(原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读书时,他就酝酿着自己的文学梦。

大学二年级,他在北航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里读完马尔克斯的《没有人给他回信的上校》,感动得“第一次”为文学作品流下眼泪。

本科毕业之后他没有在所学的理工方向深造,而是转向文学创作,并且攻读英美文学硕士学和语言学博士学位。

薛忆沩认为:促使我走向文学之路的契机应该是中国大陆始于1978年底的思想解放运动。

它的大背景是文化大革命的结束,而它的“主旋律”是以存在主义为旗帜的西方哲学思潮。

我的基础教育横跨整个七十年代。

七十年代无疑是我“成长期”中最关键的阶段。

迄今,薛忆沩已出版有长篇小说《遗弃》、《白求恩的孩子们》、《一个影子的告别》、《空巢》、《希拉里密和我》、短篇集《首战告捷——战争系列小说》、《出租车司机“深圳人”系列小说》,随笔集《文学的祖国》,《一个年代的副本》、《与马可波罗同行》、《献给孤独的挽歌》等。

我与薛忆沩有过一次深度的学术对谈,从中可以窥察到这位作家个体的灵魂世界。

我将下面摘取的对话片断概括为三个关键词:“精神探险”、“永恒主题”与“重写革命”:其一.写作是孤独的精神探险。

江少川:你可以说是中国文学界最独立特行的人物:从来没有加入过作家协会,也几乎没有参与过官方组织的文学活动。

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你的写作一直是“在野”的写作。

你的文学也一直独立于“主旋律”,是个人的追求,孤独的追求,也是最纯粹的追求。

这种独特的文学状态是出于性格还是出于信仰?薛忆沩:我想两者的原因都有。

我生性就比较孤僻,对任何性质的集体活动都持怀疑和抵触的态度。

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北京高校的学生有机会参加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国庆三十五周年的庆典。

“围城”中的缄默——试论薛忆沩《深圳人》中的孤独主题

“围城”中的缄默——试论薛忆沩《深圳人》中的孤独主题
青春 期秘密 的冲动与 暗恋 ,给 “我 ”的生 活增添 了一份甜蜜 而又苦 涩的味道 ,这种无声 的暗恋是通过细微 、敏感 的触觉展现 出来 。“我” 不知道该怎样去靠近 “我 ”的 “天使”,也不能
收 稿 日期 :2017.12.24 作者简介 :张衡 ,女 ,在读硕 士研究 生 ,主要研 究方向为 中国现 当代文学 。
文献标 识码 :A
文章 编号 :1672—0385(2018)02—0075—06
每个 城 市 都 有 她独 特 的气质 ,而 城市 与 生 活于其 中 的人 构成 了不 可分 割的种种关 系。 2017年 8月 ,薛忆沩 由 《出租车 司机 》改版后 并重命名为 《深圳人 》的短篇小说集 中,从 《母 亲 》到 《出租车司机 》到 《文盲 》《村姑 》《神童 》 再到 《父亲 》,不 同的年龄、性别 、职业和家庭 一 一 浮 现 ,每部小说 的题 目都是一种人物身份 的概括 。在 《深圳 人 》中,不 曾看到薛忆沩大 规模 “地标性 ”建筑 的描写 ,而是充斥着大量 的空 白与缄默 ,别 出心裁地 “向内转”,关注 的 视野开始转 向人 的心灵体验 和精神 困境 ,将生 存 在 深 圳 这 座 大 城 市 中 的种 种 小 人 物 的精 神 世 界完 整 地呈 现 于读 者 眼前 。
2018年第 2期 (总第 87期 )
广州广 播 电视大学学报
2018年 4月
JOURNAL OF GUANGZHOU OPEN UNIVERSITY
V01.18 NO.2 Apr.2018
“围城’’中的缄默
试论 薛忆沩 《深圳人 》中的孤独 主题
张 衡
(华 南师 范大 学 ,广 东 广 州 510006)

一个城市的忧伤与优雅

一个城市的忧伤与优雅

一个城市的忧伤与优雅作者:陈少华来源:《读书》2018年第06期詹姆斯·乔伊斯写出爱尔兰“一章精神史”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一九一四)成为后来想象、阅读城市与人关系的一个坐标,近半个世纪后美国的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种孤独》(一九六二)就被誉为“纽约的《都柏林人》’,两者都是在十几篇短小的故事里以人物的活动写出了相关城市的氛围,折射出作家对城市历史与精神的独特把握。

如今,半个多世纪后,以汉语写作的薛忆沩“为了强调作品与英语文学经典Dubliners(《都柏林人》)之间的联系”,也在向乔伊斯建立的这个坐标致意、靠拢,以自己的方式去想象一个城市的忧伤与优雅,他选择的城市叫深圳,深圳是否因此能够像人们记住都柏林、纽约一样被记住?薛忆沩将原来的《出租车司机》这个由“深圳人系列”组成的短篇小说集改名为《深圳人》(二0一七)出版,“系列”交付给整体的概念,这个重新命名的行为使我回想起许多年来阅读薛忆沩短篇小说的一种体会:以深圳的名义来叙写围绕城市为圆心的人的行为和精神现象——隐没在城市天际线中的人的心灵及个体孤独的价值。

那些向往城市的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不断迁徙、游走、回望的人群和个体,像潮水一样不断拍打着的地方。

“深圳人系列”,这个在新世纪的头几年才逐渐开启的写作(据作家说首次提及这个创作构思是在二00五年的深圳),成为薛忆沩表意的空间,应该说既有作家对现实世界的敏锐,也体现了他独特的思考历史、关注城市、关注精神的鲜明特色。

如何在日常生活的“流水账”中看见历史前进的风暴所显示的踪迹?《深圳人》并无重大题材引出的戏剧性和传奇性所显示的历史翅翼,它显示的历史过程恰如日日重复的时光那样令人熟视无睹、漫不经心,但是只要我们把对日常生活阅读的镜头渐渐拉远,又渐渐推近来看,历史翅翼无情无形刮过之痕仍清晰可辨。

《深圳人》的首篇《母亲》,讲述“我”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丈夫与十二岁儿子的三口之家,因丈夫往返港深两地工作聚少离多的故事。

薛忆沩的深圳提喻法--论《出租车司机》的都市想象

薛忆沩的深圳提喻法--论《出租车司机》的都市想象

Xue Yiwei’s Synecdoche of Shenzhen--City Images
in The Taxi Driver
作者: 汤达
作者机构: 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 广州510275
出版物刊名: 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页码: 130-134页
年卷期: 2014年 第6期
主题词: 薛忆沩;短篇小说;深圳人;都市文学
摘要:薛忆沩2013年出版的“深圳人”系列小说集《出租车司机》,是近年来都市文学中
一次经典化写作的尝试。

在这部小说集中,薛忆沩一方面向乔伊斯以来的现代主义都市想象传
统致敬,另一方面又发展了他自己的特色,并且试图借助深圳这个有特色的城市背景,来展示
现代都市中人的内心经验。

城市的核心是人,而人的存在状态直接体现了城市的根本特质。


何把握和转化当代的都市经验,是每个当代作家所必须面对的难题。

薛忆沩的这部小说集提供
了一个关于都市经验叙述内在转向的可能性。

荒诞生存与孤独存在——论薛忆沩小说《遗弃》

荒诞生存与孤独存在 论薛忆沩小说«遗弃»周萧易(华侨大学文学院㊀福建㊀泉州:362021)摘㊀要㊀«遗弃»是薛忆沩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这部小说中,薛忆沩通过描写主人公图林 遗弃 的过程展现了个人在上世纪80年代的精神状况,揭示出个体存在的 荒诞 与 孤独 本质.以 业余哲学家 自居的 图林 ,在存在主义哲学和先锋文学的时代语境影响下,发现了人际关系的 冷漠 ㊁生命的 虚无 ㊁世界的 混乱 ,而日记体的题材使得«遗弃»成为一份罕见的青年思想和先锋文学的档案.关键词㊀«遗弃»;荒诞;孤独;薛忆沩;先锋小说;图林中图分类号:I 207.425㊀文献标识码:A ㊀文章编号:1671G3524(2019)02G0057G04㊀㊀收稿日期:2019G05G09㊀㊀作者简介:周萧易(1994~),女,在读硕士生研究.E Gm a i l :z h o u x i a o yi 0401@163.c o m 1㊀被遗弃 的个体«遗弃»是一部建构在个人哲理思维上的小说.这部小说的主角图林,是一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喜欢哲学,自称 业余哲学家 .他毕业于名牌大学,有一份人人羡慕的体制内的工作,收入稳定,衣食无忧.随着生活趋于单调与平淡后,他发现了世界的混乱,生命的迷茫与存在的虚无. 世界遗弃了我,我试图遗弃世界 是小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主人公图林离开体制甚至 遗弃 世界的开端.从那时起,图林便成了一个 自愿失业 的 业余哲学家 .图林的生活恰好印证了克尔凯郭尔说的,人的真正的绝望有两种: 一是因不愿做他自己而绝望,二是因他要做他自己而绝望. [1]. 业余哲学家 的身份让图林意识到存在的焦虑, 自愿失业者 的身份让他意识到生存的困难.在这两种身份的挟持下,图林展开了他 遗弃 的过程.图林首先 遗弃 了亲人.小说开篇即是父亲渴望 我 的安慰,却被 我 大声吼了出去的描写.图林接着 遗弃 了外公.外公重病住院,可能不久于人世,此时的图林用尽一切理由逃避看望外公.当全家人决定陪外公在医院度过他的最后一个新年时,图林仍然选择中途逃回来.图林认为外公 他也许早就死了,也许早该死了. 图林还 遗弃 了母亲和外婆.他厌恶被 体制 牢牢控制住的母亲,对母亲在体制内得到的褒奖感到嫌弃;图林对每天在耳边唠叨的外婆感到厌烦,他甚至拒绝外婆的一切关心.图林随后 遗弃 了女友.他与女友Z 大学时相爱,毕业分配工作时被迫分隔两地.图林对女朋友的 遗弃 始于不愿回信,终于两人见面说出 结束语 .图林同样被女友 遗弃 .女友因为两人遥远的距离感到寂寞,怀上他人的孩子,这个消息令图林颤抖,也成为两人分道扬镳的最终原因.图林接着 遗弃 了体制.薛忆沩用了 试图遗弃 的表达,可见图林的遗弃不是简单地一刀两断,不是下决心就可以完成的.«遗弃»用大量篇幅描写了工作单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无聊,工作内容的毫无意义. 所以,我们可以整天坐在办公室里聊天㊁喝茶㊁看报,还不断举行轮流派发香烟的仪式.[2]18图林找不到生存的意义而选择离职.单位领导无视他的 自愿离职 ,反复劝阻,家人更是无法理解以致于爆发争吵.与图林主动 遗弃 体制不同,父亲最初是一名国家体制内的干部,由于政治上的一些原因被免职.父亲被他信任了半辈子的组织 遗弃 ,由此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每晚沉迷赌场,渴望通过一夜暴富挽回失去的尊严.图林最终选择 遗弃 了世界.在6月23日和24日的日记中,图林为整部小说呈现了一种罕见的好心情.他这两日前往表姐家,表姐家周围的环境75让图林感到 人间天堂 不过如此.这 人间天堂 让图林暂时忘记了 失去 一切的悲痛.图林 遗弃 体制后,生活和思考的范围被局限在了房间里,不料生活的打击接踵而至.在图林经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弟弟在战争前线自杀和与父亲在赌场尴尬相遇,图林选择隐居于表姐家三个月进行他 关于生活的证词 的创作.当图林试图通过写作拯救个人时,他发现混乱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于是他把手稿交给唯一的好友韦之后,彻底消失, 遗弃 了世界.但图林又是矛盾的,他看清了整个世界荒诞的现实和必将走向混乱的结局,却又试图拯救自己.他抗拒和排斥一切人际交往的同时,却热心帮助一个在劳务市场受骗的女孩子;他在讽刺整个社会物质化的同时,却又因为卖废品获得了钱财而沾沾自喜;他觉得坐在办公室毫无意义,却能在 追饮料瓶 这件事上找寻到意义;他感受到受困于体制是一件非常无意义的事,却又因为离职后没有金钱来源忧郁和绝望,他想忍受体制无聊的同时又想要迷人的自由;外公的死亡他无动于衷,陌生人的死亡却让他恐惧万分这部聚焦个人精神状况的小说在上世纪80年代出现极具先锋性.正如刘再复所说, 个人的精神痛苦,个人的生命焦虑,个人与社会和历史的抵牾以及个人对荒谬的反抗等等本是文学最核心的话题,却长期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缺席. [3]图林的思考恰好弥补了这种缺席,他在变革中的中国社会找寻不到生存的意义,只能在 遗弃 和 被遗弃 的过程中进入生命的 荒原 .2㊀«遗弃»与存在主义思想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社会,国门打开,西方思潮不断涌入,所以整个1980年代对薛忆沩来说,也是他个人 开放的时代 .薛忆沩在西方哲学思想海量涌入的年代读了大量的哲学书籍,其中萨特㊁加缪与维特根斯坦对他影响深远.存在主义思想甚至成为贯穿薛忆沩整个创作的思想核心.«遗弃»正是他对这种大环境强烈的反应.同时周国平评价薛忆沩的«遗弃»称: 这本小说是不寻常的.中国有了自己的«卡夫卡»㊁自己的«恶心»㊁自己的«局外人».我这么说,绝不指你模仿.恰恰相反,你和许多描写荒谬感的中国作家的区别正在于你摆脱了模仿.你是真正体验到了,并且成功地写出了这种体验. [4]图林的生活仿佛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说,是一个黑暗的格言.图林的生活是人与人之间,人与集体之间,人与整个世界之间互相遗弃的关系.但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人的孤独是由两方面造成的.一方面来自社会的 恶意 ,比如文中的父亲,父亲孤独的根源在于被动地失业;Z的孤独来源于工作分配使得两人被迫分隔两地.但更为重要的孤独来自于人的本然处境,是人对世界㊁对他人天然敌意,是根植于人的本然的孤独.图林在进行的实验是他主动遗弃的实验.进而言之,他坚持自己的孤独而厌恶他人.在一个偶然的㊁荒诞的世界上,一切 存在 都是多余的㊁无理由的:他人对图林来讲是一个纯属多余的,无理由的存在,而图林对他人来说也是如此.因此人与人㊁人与集体之间产生了必然的嫌恶之感.例如在1月28日的日记里,图林提到, 我不喜欢打雪仗是因为我不喜欢集体的活动.集体让我感到冷漠,让我感到孤独.从前的冬天,我总是趴在窗口,看邻居的孩子们在雪地里游戏.我不想加入他们.我害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2]36图林规避一切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他自我封闭起来找寻个人存在与这个世界的意义,最终得到的是人类生存本身的虚无与无意义.当图林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抛到一个荒谬的世界上,找寻存在的价值而不得其果,怎能不对这个世界产生厌恶之感呢?这令人回忆起萨特在«厌恶»中所写, 一切(存在)都是没有根据的.这所公园,这座城市和我自己,都是.等到我们发掘这一点以后,他就使你感到恶心 [5]«遗弃»中关于 死亡 的书写是图林思考人类存在意义的另一种展现形式.图林惧怕死亡,他对于死亡的思考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心理. 任何制度都不可能最终挽救人的危机.死亡决定了生命的荒诞,荒诞引发了人的危机.这是纯粹的危机,绝对的危机,无法挽救的危机.焦虑和恐惧是这种危机的标志. [2]248外公濒死时图林害怕去医院探望,外公死后图林害怕去扫墓,他甚至告诉自己他一辈子都不会去.父亲告诉图林把他的名字印在了墓碑上时,图林感到的不是作为一个孝子贤孙承载的责任,而是对于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墓碑上的恐惧,是一种对于自己与死亡如此接近的恐惧.邻居老猫的火化让图林联想到了人被烧成灰烬后形状仿佛 珊瑚碎片 ,而这个 珊瑚碎片 的比喻给图林带来了噩梦般的心理负担.薛忆沩对死亡的问题极为敏感和关注,他的作品处处可见对死亡的感喟.薛忆沩借助图林之笔创作了«死者».«死者»中主人公的命运对应着图林的生存焦虑和混乱状态,仿佛暗示着 图85武汉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学报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2019.2㊀林 走向崩溃的结局.图林生活的印记仿佛如维特根斯坦所言, 对某人谈他不理解的东西是徒劳的,哪怕你告诉他,他也照样不能够理解.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你所爱的人身上. 图林与家人的生活方式恰好就印证了这一点.外婆每天试图与 我 沟通,以此打破与我关系的僵局;父亲也想与 我 交流,换来的是 我 对父亲愈发的冷漠.父母无法理解图林的擅自离职,把这种行为当成父亲被体制 遗弃 以后另一个巨大的家丑 . 我知道父母亲不会理解我.我知道没有人会理解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寂寞又像洪水一样涌来,淹没了我.我没有在寂寞中爆发.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旁,知道所有人都睡下了才离开. [2]91薛忆沩的叙事打破了中西语言的疆界,并对思辨哲学的绝对权威有所抗辩, 存在哲学,直接启示了小说内部的灵魂紧张. 这种叙事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与读者保持了距离.有很多人把«遗弃»称为中国版的«局外人»,整部作品弥漫着一种 无关性 ,外公的死与 我 无关,体制与 我 无关,似乎 我 的世界里只剩下对哲学㊁时间㊁真理㊁意义的思考,这种思维方式诉诸笔端,则形成了随处可见的隐喻㊁意识流㊁象征.薛忆沩借助图林之笔,揭示了一幅黑暗虚无的人生图景.人类生存在这个从本质上说是荒诞的㊁不可理解的世界上,因而深感其存在的偶然性㊁盲目性㊁荒谬性㊁孤独性㊁有限性.薛忆沩描写了这种荒诞,也描写了图林试图反抗,积极介入,却未能从根本上拯救自己的困境.在这种无望与荒谬的生存中,图林的所有行为都如同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一样陷入妄想和徒劳.3㊀作为先锋文学的«遗弃»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兴起的先锋文学浪潮,表现出了对当代个体生存情况㊁人生境遇的深切关注.随着商业文化的发展,个人的生存问题开始上升,触觉灵敏的先锋作家开始把笔触伸向个体存在的焦虑或是充满苦闷的内心生活.«遗弃»出版于1989年,小说中展现出的生存焦虑㊁人与人之间的猜忌㊁人对生存环境的天然抗拒㊁人的弱小与苦闷都符合先锋文学的语境.但薛忆沩又有其独特的一面.一方面,如张清华所说: 这些作品大都在艺术上采用了 非全知 的 怀疑 性的和梦幻性的叙事方法,而这种带有 不可知论 色彩的视角同时又成为了作品存在的追问与怀疑的一部分. [6]薛忆沩的作品没有陷入文学实验之中,语言极其简练质朴,文本更是极少渲染笔法,叙事结构呈现日记体的线性记叙方式,穿插进数篇小小说使得文本更加丰富.另一方面,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先锋作家较少关注日常生活的琐碎表象,薛忆沩却在此时创作出了长篇小说«遗弃»,通过主人公图林日常生活的碎片化书写,表现了1980年代年轻人的 精神困境 .可以说,薛忆沩对西方现代派的思考与同期作家相比更为深入,没有浮于 怎么写 的表面,而是如刘再复所说 «遗弃»通过一个年轻人面对上世纪80年代的思考和困惑,将 个人状况 带进了中国当代文学,填补了一个巨大的空白.这应该是«遗弃»的文学史意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遗弃»成了中国当代文学版图里的 奇观 . [3]所以在这本小说里,我们既能见到关于人类存在问题的形而上的思考,也能见到思考市场经济弊端的表述.与此同时,薛忆沩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遗弃»奠定了他30年先锋创作的基石,在部分先锋作家转型或消失在文坛之时, 思考人的存在 这一根本立场贯穿了他整个创作生涯.«遗弃»采用了日记体的形式,薛忆沩想要在«遗弃»中表现的 混乱 状态太多,能完美容纳这种状况的题材只有日记体.日记体的运用也完美诠释了 一个深受西方思想影响的年轻人在剧烈变革前夕的中国留下的个人生活与思想的记录. 以日记的形式来讲故事是个很取巧的方式,因为各个篇章之间的相互限制总是会少很多.每一篇,可以是故事,可以是随笔,可以是 无意义的 喃喃自语 但是,相对的,日记体的题材驾驭不好,也很容易就完完全全写散了.而薛忆沩在访谈中谈论1980年代社会风貌时说: 当时有不少人对精神生活很有追求,我得益于与他们的交流.而大多数人的生活大概永远都是那样 平庸 .我对 平庸 一直都非常恐惧. [7]不仅如此,薛忆沩的«遗弃»还最大程度地精简了世俗社会,小说除了交代图林的父亲母亲都就职于体制内,其余的背景特征都被抹去,人物的身份用话务员㊁母亲等名词代替;人物的名字用代称Z㊁I-S e e 代替,呈现出一种 普遍性 的特征.薛忆沩聚焦的,已经不再是某个人,而是时代背景下,某种面目相似但模糊的边缘性群体.薛忆沩总是在作品中淡化时间色彩,可以淡化历史但又不缺乏历史感,这部作品甚至在30年后的现在读起来也并不过时,反而总有种时间的超越性.薛忆沩的作品形成了跨越时间95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周萧易:荒诞生存与孤独存在 论薛忆沩小说«遗弃»的,一种情感上的共鸣.薛忆沩的先锋性还体现在他在日记里面掺杂了数篇小小说,这些小小说有时独立成为某一天的日记,有时掺杂在某天记录的某处,这些短篇小说仿佛处处暗示.例如1月10号的日记,图林目睹了一场车祸,当天图林并未记录创伤体验,而其痛苦的经历恰恰隐藏在1月11日的日记中,用短篇小说«阿奇住进了精神病院»表现出来.而关于体制的思考,则通过«人事处老P»«人狗»«伦理学»表现出讽刺的内涵.又如,薛忆沩在«遗弃»中通过弟弟的来信与弟弟战友的两次造访侧面描写了战争,而薛忆沩对战争的反思则通过短篇小说«老兵»«革命者»«铁匣子»表现出来.这些短篇小说大多拧断了常规的语法,意识流充斥其中,与整部小说平淡简约的语言风格差异较大.«遗弃»1989年最初出版,被薛忆沩称为读者不会超过两位数.薛忆沩2012年移民加拿大蒙特利尔后重写了«遗弃». 重写 后的再版得到了极高的社会影响,入选了被称为是 中国图书业风向标 的深圳读书月 十大好书 .这种 悖论 式的先锋出击让«遗弃»重新出现在了读者眼前.作为一个新移民作家,薛忆沩极少书写文化差异带来的异域生存问题,30年来薛忆沩的创作内核始终没变,他始终关注人类最根本的 存在 问题,描写混乱与矛盾的个体.幸福生活的年轻人本该在体制内吃喝无忧,却产生对现实强烈的排斥与对抗.小说呈现了一个真实而矛盾的个体,背后体现的是图林对 混乱 的深深忧虑.30年过去,薛忆沩不变的精神气质,使他被评为 中国文学界最迷人的异类 ,文字始终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参考文献[1]㊀解志熙著.生的执著 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2]㊀薛忆沩著.遗弃[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3]㊀刘再复,«遗弃»:等待共鸣的奇观[N].新京报,2012-12-8.[4]㊀薛忆沩著.一个年代的副本[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5]㊀萨特著.厌恶及其他(郑永慧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6]㊀张清华,死亡之象与迷幻之境 先锋小说中的存在/死亡主题研究[J].小说评论,1999,(1):27-35.[7]㊀薛忆沩著.薛忆沩对话薛忆沩[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D e s o l a t e a n dL o n e l yE x i s t e n c e O nX u eY i w e i sN o v e l Y i q iZ h o uX i a o y i(C o l l e g e o fH u m a n i t i e s o fH u a q i a oU n i v e r s i t y,Q u a n z h o u362021,F u j i a n)A b s t r a c t:Y i q i i sX u eY i w e i s f i r s t n o v e l i nw h i c hh e s h o w e d t h e s p i r i t u a l s t a t e o f t h e i n d i v i d u a l i n t h e 1980s b y d e s c r i b i n g t h e p r o c e s s o f t h e h e r oT u l i n s a b a n d o n m e n t ,r e v e a l i n g t h e a b s u r d i t y a n d l o n e l iGn e s s e s s e n c e o f i n d i v i d u a l e x i s t e n c e.U n d e r t h e i n f l u e n c eo f e x i s t e n t i a l i s t p h i l o s o p h y a n d t h e e r a c o n t e x t o f a v a n tGg a r d e l i t e r a t u r e,T u l i n,w h o r e g a r d s h i m s e l f a s a n a m a t e u r p h i l o s o p h e r,f i n d s i n d i f f e r e n c e i n i nGt e r p e r s o n a l r e l a t i o n s, n o t h i n g n e s s i n l i f ea n d c h a o s i nt h ew o r l d.T h ed i a r y n o v e lm a k e s a b a n d o nGm e n t a r a r e a r c h i v e o f t h e y o u n g s t h o u g h t a n d a v a n tGg a r d e l i t e r a t u r e.K e y w o r d s:Y i q i;a b s u r d;l o n e l y;X u eY i w e i;a v a n t n o v e l;T u l i n(责任编辑:李文英)06武汉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学报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2019.2㊀。

哲思小说的南方支脉——薛忆沩小说的叙事姿态

自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长达30余年的政治意识形态的驯化,特别是后期的极左文化大革命运动,使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两种危机:一种是情感危机,另一种是个体意志危机。

情感危机导致的是人伦道德的危机,故文学中充斥的是对人性与人情的呼唤,乃至大面积性描写的反弹式报复;而在思想领域,呼唤国学与民族传统文化,在文学中则通过以“故乡”“母亲”为中心意象的诗性书写,寻找中国人自我的精神家园。

个体意志的危机,则导致了自80年代中后期开始,存在主义在中国大行其道。

个体理性的寻找,成为了中国大陆知识界冲破精神迷惘、填补信仰危机的思想利器。

在文学书写中则表现为作家们借助西方现代派人文思潮和文学书写样式,并以之为思想武器,张扬自我个性,寻找属于自己的记忆,重新书写和评估民族自身的历史,乃至自身人生的生存意义,如新历史主义小说、先锋文学,以及以王小波、薛忆沩等为代表的在90年代初期才在中国当代文坛出现的哲理性小说。

王小波早已为人们所热切关注和熟悉,但对于和他同属一脉且绝非可以等闲视之的南方作家薛忆沩,人们的关注与熟悉程度显然还远远不够。

一、双重的“遗弃”姿态心满意足地“立足本土”,心旷神怡地“放眼世界”,是中国当代文坛从事个体意志书写的作家们的共同心态。

他们共同的写作目的是:既要书写中国,又要“回到文学,回到史学,回到哲学,让语言拥有‘经典’的居所,让语言拥有‘高尚’的居所,而不仅仅是时髦地居住于语言或者粗俗地,靠语言而居住。

这确实是一种高洁的境界”1。

每个作家都在寻找他们自身言说中国的文学方式。

但与南方作家的走进语言的“高洁境界”不同,北方的现代派作家无法或不愿摆脱传统现实主义文学观对历史与现实的干预责任,难以走向对“务虚”的人的理想或“纯洁精神”追求性的书写。

因而,以薛忆沩为代表的南方作家们,他们的文学叙事更贴近当下市民的精神写实,并以追求文学语言与形式的“经典性”为价值目的。

香港作家刘以鬯最早抛开了现实主义文学叙事,从事文本实验,叙述语言的诗化是其主要追求;而年轻的薛忆沩则在新世纪初,几乎将他八九十年代的作品重新改写了一遍,叙述者哲人式的冥想与反叛式的思辨几乎贯穿于其全部小说中。

荒诞生存与孤独存在——论薛忆沩小说《遗弃》

Desolate and Lonely Existence--On Xue Yiwei’s
Novel Yiqi
作者: 周萧易[1]
作者机构: [1]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362021
出版物刊名: 武汉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页码: 57-60页
年卷期: 2019年 第2期
主题词:�遗弃》;荒诞;孤独;薛忆沩;先锋小说;图林
摘要:�遗弃》是薛忆沩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在这部小说中,薛忆沩通过描写主人公图
林“遗弃”的过程展现了个人在上世纪80年代的精神状况,揭示出个体存在的“荒诞”与“孤独”本质。

以“业余哲学家”自居的“图林”,在存在主义哲学和先锋文学的时代语境影响下,发现了人际关系的“冷漠”、生命的“虚无”、世界的“混乱”,而日记体的题材使得《遗弃》成为一份罕见的青年思想和先锋文学的档案。

“围城”中的缄默——试论薛忆沩《深圳人》中的孤独主题

作者: 张衡
作者机构: 华南师范大学,广东广州510006
出版物刊名: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页码: 75-80页
年卷期: 2018年 第2期
主题词: “深圳人”;“成长”;“孤独”;“逃离”
摘要:"城市"与"人"的生存状态息息相关,薛忆沩于2017年8月重命名并修改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深圳人》在国内外引起关注。

为了进一步分析小说中生活在中国"最年轻"的城市中形形色色人物的精神困境,采用精神分析和比较研究的方法,试从"深圳人"中的"精神体验"入手,兼谈詹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白先勇的《台北人》,从"成长"、"城市意象"、"逃离"三个层面探寻其中所潜藏的"孤独"意识及作家不同的情感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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㊀第15卷第2期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Vol.15No.2㊀㊀2019年4月JOURNAL㊀OF㊀HANGZHOU㊀DIANZI㊀UNIVERSITY(SocialSciences)Apr.2019㊀DOI:10.13954/j.cnki.hduss.2019.02.010忧郁与疏离论薛忆沩的 深圳人 系列小说叶澜涛(广东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ꎬ广东湛江524088)收稿日期:2018-10-04基金项目:广东省教育厅规划项目(2014WQNCX063)作者简介:叶澜涛(1980-)ꎬ男ꎬ湖北黄石人ꎬ文学博士ꎬ副教授ꎬ现代城市小说与现代旧体诗词.摘要:薛忆沩近年来以 归来作家 的姿态引起了文学批评界的普遍关注ꎮ他的 深圳人 系列小说对于深圳生活的描写与其他的城市题材作品有所不同ꎬ忧郁的气质和疏离的态度是其深圳题材小说的重要特征ꎮ他的城市题材小说之所以形成这样的风格ꎬ一方面与他作品中普遍的哲学倾向有关ꎬ另一方面也与他身居国外的写作环境有关ꎮ关键词:薛忆沩ꎻ深圳人ꎻ忧郁ꎻ疏离中图分类号:I206㊀㊀㊀文献标志码:A㊀㊀㊀文章编号:1001-9146(2019)02-0059-07薛忆沩近年来以 归来作家 的身份不断创造新的写作神话ꎬ在4年时间内创作了20多部作品ꎬ并且这些作品都获得了不错的社会反响ꎮ2012年ꎬ他同时出版了6部作品ꎬ被出版界称之为 薛忆沩年 ꎮ此后ꎬ他先后推出短篇小说集«出租车司机»«首战告捷»«流动的房间»«不肯离去的海豚»ꎬ长篇小说«遗弃»«空巢»«白求恩的孩子们»«希拉里㊁密和㊁我»以及随笔集«文学的祖国»«一个时代的副本»«薛忆沩对话薛忆沩»等ꎮ随着作品数量和影响的不断增加ꎬ文学评论界和翻译界对其作品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ꎮ目前对薛忆沩作品的评论以论文为主ꎮ以2012年为界ꎬ此前的研究以推介为主ꎬ刘再复㊁林岗等知名学者都推崇他的作品ꎬ将之称为 被批评遗忘的世界 [1]ꎮ此后则是以专业的评论为主ꎬ少数评论注重对其作品整体风格的把握ꎬ如陈庆妃的«抵达之途 薛忆沩论»ꎬ胡传吉的«薛忆沩小说:灵魂的叙事ꎬ精神的审美»等ꎬ更多的则是从具体作品入手进行分析ꎬ如冯新平的« 全球化 时代的文学探索 读薛忆沩长篇小说<希拉里㊁密和㊁我>»ꎬ于爱成的«从 深圳人 的生存困境到流散者的叙事迷宫 以<出租车司机>< 村姑 ><流动的房间>为例»等ꎮ除了在国内文学批评界的影响不断扩大外ꎬ国外的翻译界对其作品的兴趣也日益浓厚ꎮ近两年来ꎬ不断有翻译家翻译和推介他的小说ꎬ例如他的 战争系列小说 被翻译成德文在德文杂志«路灯»上发表ꎬ小说«空巢»的瑞典文版本已经完成ꎬ小说«白求恩的孩子们»的法文版翻译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2]ꎮ在一系列作品中ꎬ«出租车司机»具有写作意义的典型性ꎮ2013年ꎬ他的短篇小说集«出租车司机»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ꎬ2016年该系列小说以 Shenzheners 为名出版英文版ꎬ这一系列的小说因其深刻地刻画了变革中的深圳社会而受到国内外读者和评论家的一致好评ꎮ2017年3月ꎬ Shenzhen ̄ers 获得了加拿大 蓝色都市 国际文学节的 多元文化奖 ꎬ这说明他的小说创作开始获得英语世界读者群的认可ꎮ 深圳人 系列小说除英文版外ꎬ2017年也完成了法文版的翻译ꎮ 深圳人 系列小说虽然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ꎬ获得了国内外读者的一致认可ꎬ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一系列小说的首次创作ꎬ而属于二次写作[3]ꎮ这不是薛忆沩第一次重写早年的作品ꎬ实际上在最近06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的十五年的时间里ꎬ他一直在重写自己早年的作品ꎮ正是通过一次次的重写ꎬ他完成了自己对于作品的苛求ꎬ成全了自己对于文学写作献祭般的虔诚之情[4]ꎮ 深圳人 系列小说是薛忆沩集中以 深圳 为题创作的短篇集束ꎬ虽然他本人不太喜欢被归为 城市文学 的范畴ꎬ但这一系列确实以其影响力成为当代 深圳想象 的重要文本ꎮ一㊁ 深圳人 系列小说的风格薛忆沩的 深圳人 系列小说与其他城市小说有所不同ꎬ他的城市小说具有鲜明的思辨色彩和哲学意味ꎮ他以其独特的城市写作态度成为新世纪城市小说书写中独树一帜的存在ꎮ正是因为薛忆沩写作风格的独特性ꎬ他的深圳叙事有种难以掩饰的忧郁气质ꎮ在这种忧郁气质的不断暗示和指引下ꎬ小说中的人物终将走向疏离与孤独ꎮ(一)忧郁与以前有关 深圳想象 的文本不同ꎬ薛忆沩笔下的 深圳想象 充满了忧郁气质ꎬ仿佛是关于这座城市的蓝调布鲁斯(Blues)ꎮ小说聚焦的十二位人物无论是小贩㊁物理老师㊁出租车司机ꎬ还是女秘书㊁剧作家㊁文盲等都因各自生活困境或情感问题而变得忧郁ꎮ忧郁之气氤氲在作品的字里行间ꎬ使人产生难以遏制的压抑情绪ꎮ他坦承 忧郁 是他最重要的 精神气质 [5]ꎮ显然ꎬ作者迷恋于作品中这种忧郁的气质ꎬ将之称为 伟大的抑郁 [6]ꎮ在长达十五年的重构过程中ꎬ忧郁的气质始终贯穿于这部小说集的始终ꎮ因此不能将之简单视为有意追求的风格ꎬ而应视为写作者精神底色的投射ꎮ深圳人 系列小说中的人物似乎都生活得不快乐ꎬ有的因为命运多舛而暗生幽怨ꎬ有的因为爱情受挫而失意落寞ꎮ无论何种缘由改变了生命的轨迹ꎬ默然承受成了主人公一致的选择ꎮ以小说集中最成熟的«出租车司机»为例ꎬ开篇花了大量篇幅渲染大雨将至时潮湿而压抑的氛围ꎬ 雨没有能够落下来ꎮ空气显得十分沉闷ꎮ 在这座热闹的城市里ꎬ意大利薄饼店总是冷冷清清的ꎮ 在他向出租车告别之后的一刹那ꎬ有一滴雨正好滴落在他的脸上ꎮ 反复渲染大雨将至时城市的冷清与落寞ꎬ使得整个作品的情绪基调变得异常的压抑和忧伤ꎮ小说并没有集中于悲剧现场的描述ꎬ而是简单地将之一划而过ꎬ将描述的重点放在了司机痛失家人后的反应ꎮ这样的处理方式使得整个小说充斥着窒息的压抑ꎬ悲伤如反复翻涌的潮水般不间断地在文字间荡漾开来ꎮ«出租车司机»直接描写痛失家人的伤痛ꎬ«剧作家»则侧面描写爱情两难的抉择ꎮ这部小说的结构如同侦探小说ꎬ小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探寻主人公为何每天固定地出现在小区中央ꎬ静默地站立十五分钟ꎮ剧作家奇怪的举动引起了 我 和小区群众强烈的好奇ꎮ当 我 即将探寻到剧作家内心的隐秘时ꎬ剧作家的不辞而别让人诧异ꎬ只留下一盘磁带解释一切ꎮ谜底在小说的结尾才被揭开ꎬ而小说的大部分内容都在描写剧作家失去爱人后的伤痛和压抑ꎮ与«剧作家»一样ꎬ«文盲»也是将情节转折的焦点放在了结尾才交代ꎮ小说反复描写阿婆对于家庭关系的忧虑与死亡的恐惧ꎬ这使得小说始终笼罩在压抑苦闷的情绪中ꎮ忧郁的深圳人形象是薛忆沩对深圳城市精神书写的独特贡献ꎮ深圳快速的城市建设史使得关于深圳的城市想象很容易演变成如郭建勋在«天堂凹»中对深圳建设者讴歌式的主旋律叙事ꎬ或者像邓一光的«深圳在北纬22ʎ27ᶄ-22ʎ52ᶄ»㊁吴君的«亲爱的深圳»等小说一样处理成追求 深圳梦 的新移民故事ꎮ这两类小说是目前关于深圳的城市想象中最为常见的叙事模式ꎮ前者开拓奋进的励志经历奠定了作品激昂向上的情绪基调ꎬ后者则将融入城市的艰辛与苦涩讲述成关于个人成功的欲望表达ꎮ薛忆沩的深圳叙事避开了常见的 深圳想象 的模式ꎬ创造了新的关于深圳的情绪表达方式ꎮ在薛忆沩的深圳书写中看不到想象深圳时惯常的激昂与奋进ꎬ或者追求物质财富时无限膨胀的个体欲望ꎬ只能看到忧郁情绪笼罩下的悲悯情怀ꎬ他对于深圳的感受开辟了深圳书写的新维度ꎮ虽然ꎬ薛忆沩创造了 忧郁 的深圳人形象ꎬ但从他的笔触中仍然看到了作者对于人物的悲悯之情ꎮ在描写这些人物不幸命运的同时ꎬ作家始终怀着同情和悲悯的眼光观察着他们ꎬ将生活的灰暗和艰难化为一次次深情的凝望ꎮ薛忆沩笔下 忧郁 的深圳人形象不仅是对深圳情感书写的开拓和补充ꎬ也拓展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城市小说的情感书写方式ꎮ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作家主要将城市书写的目光集中在北京㊁上海㊁武汉㊁西安㊁长沙㊁广州等大都市ꎬ这几座城市的书写构成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城市文学地图ꎮ面对前所未见的城市化进程ꎬ作家们对于新的城市现象和城乡关系ꎬ心中五味杂陈ꎬ 乡土㊁先锋㊁市民㊁欲望㊁颓废 成为作家面对城市快速发展时普遍的书写态度[7]ꎮ在这幅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城市文学地图中ꎬ深圳作为新兴城市少有人关注ꎮ虽然 深圳人 系列小说写作时间集中于新世纪十年ꎬ但联想到他从2002年就离乡去国移居国外ꎬ 深圳人 系列小说所以依赖的生活素材仍然是1990年代的深圳ꎬ小说试图传达的也是他对于1990年代深圳的感受ꎮ因此ꎬ«出租车司机»实际上是在为1990年代的深圳 立传 ꎬ并且以开拓性的方式为深圳叙事乃至城市叙事创造了 忧郁 这一新的情感表达方式ꎮ这不能不说是他对于中国当代城市小说的独特贡献ꎮ 忧郁 是薛忆沩新发现的城市精神ꎬ这一发现使得他的城市小说摆脱了城市书写的表象叙述ꎬ开始深入到城市精神的内核进行考察ꎮ他坦言 就像我的其他作品一样ꎬ 深圳人 系列小说也重视 人性 而轻视 物象 ꎬ关注 内心 而忽略 外表 ꎬ贴近 边缘 而远离 中心 在我看来ꎬ他们的不安和困惑远比那些冷漠的地标和符号更有历史感ꎬ更有代表性ꎮ [2]正是这种对于城市精神内核的关注使得他的城市小说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推崇ꎬ被誉为 提喻式 的城市书写[8]ꎮ(二)疏离如果说 忧郁 是弥漫于这一系列小说中挥之不去的情绪ꎬ那么 疏离 则是藏匿于字里行间难以忽视的态度ꎮ这种 疏离 的态度既表现在作家对于人物命运的关注程度上ꎬ也表现在人物普遍的社会关系中ꎮ与许多先锋小说相似ꎬ薛忆沩的深圳叙事也并不迷恋于情节的跌宕曲折ꎬ许多关键性的情节常常是以 压缩 的状态出现ꎮ在他的小说中ꎬ主导故事发展方向的关键性情节要么轻描淡写ꎬ要么一带而过ꎮ这样的处理方式能够起到既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的阅读效果ꎬ但难免会让人觉得作家在处理情节走向时对于人物有些冷漠ꎮ以«两姐妹»为例ꎬ姐姐对于丈夫的 可靠 一直充满信心ꎬ她也一直建议妹妹找丈夫要找姐夫这样的人ꎮ然而ꎬ一次毫无征兆的姐妹谈心兀然地转变了故事的重心和发展方向ꎮ只有读到此处ꎬ读者才恍悟到原来正是丈夫的出轨才导致了姐姐一系列的报复行为ꎮ薛忆沩小说的叙事节奏并不均衡ꎬ他常常将转折性的情节通过精炼的语言进行压缩ꎬ而在人物的情绪反应上铺叙叠陈ꎮ在阅读时如果不紧跟作者的叙事节奏ꎬ常常会迷失于叙述迷宫中无从逃脱ꎮ类似于这样的叙事节奏不仅出现«两姐妹»中ꎬ也在« 村姑 »再次出现ꎮ与«两姐妹»的节奏重点放置在小说的中段有所不同ꎬ« 村姑 »选择了将节奏重点放在了小说的结尾ꎮ无论以何种方式处理小说的节奏顺序ꎬ都说明叙述节奏安排下的情节铺陈并非薛忆沩关注的重点ꎬ人物在不同环境下的情绪反应才是小说试图展示的中心ꎮ薛忆沩处理情节的方式明显受到了乔伊斯的«都柏林人»的启示ꎬ他坦承 我的写作受乔伊斯美学的影响ꎬ对语言的精确控制和对意识的精准把握也被评论家公认是我的写作的特点ꎮ«都柏林人»呈现的是囚禁在一座被时间麻痹的城市里的脆弱心灵ꎬ而«Shenzheners»关注的也是中国 最年轻的 城市里从来就被文学忽略的脆弱和内心ꎮ [2]研究者也看出了二者之间的关联ꎬ指出 «都柏林人»是«出租车司机»的守护人之一ꎬ小说中可见二者之间的互文关系ꎮ [8]乔伊斯式的叙述风格为 深圳人 小说奠定了现代主义的风格ꎬ这种风格使得他的小说已经摆脱了借助城市符号的消费来强调城市关系的阶段ꎬ而借以寓言的方式表达深圳人精神深处漂泊游荡的边缘体验ꎮ 疏离 的情节处理方式使得小说带有明显的散文化倾向ꎮ这种散文化倾向不仅体现在情节建构上ꎬ同样也体现人物关系上ꎮ为了强调对于时代精神的代言关系ꎬ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没有名字ꎬ常常用人称代词来指代ꎬ而且多采取第三人称代词ꎮ小说集中大量出现以 他 或 她 为主人公的作品ꎬ例如«母亲»中首句即是 突然ꎬ我决定不去送他了ꎮ «小贩»中首句也是 甚至在求解一元一次方程的时候ꎬ我都会想起他ꎮ «女秘书»的首句也是 所以ꎬ她必须离开这座城市ꎬ这座突然变得粗暴的城市ꎮ 类似于这样以第三人称作为主人公的叙事态度几乎充斥于小说集的每一部作品中ꎮ人物的 无名 显然是作家有意而为之的结果ꎮ如果将人物的 无名 状态联想到薛忆沩在不同场合强调小说是对时代精神书写的表态ꎬ便不难理解 无名 背后的 共名 诉求ꎮ个体的指称无关宏旨ꎬ终将化为抽象的身份符16第2期叶澜涛:忧郁与疏离26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号ꎮ透过这些身份符号ꎬ他试图寻找这座城市的精神共鸣ꎮ除了作家对于作品中人物冷淡漠视之外ꎬ小说中的人物与人物之间也相互疏离ꎮ阅读小说集可以发现ꎬ作品中难以掩藏的忧郁情绪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物始终处于紧张的社会关系中ꎮ他们或者不被家庭理解和接受ꎬ或者在社会交往方面存在巨大障碍ꎬ家庭关系与社会关系的凝滞让人物的内心充满焦虑ꎮ«同居者»中的男教师也是一位活在精神世界的独行侠ꎮ男教师青年时期热爱哲学ꎬ特别推崇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ꎮ在家乡的中学谋得一份教书的职位后ꎬ思想的差异让他觉得与学生和同事之间产生了难以消除的距离ꎮ即使因为寂寞与女同事同居ꎬ仍然让他觉得 她的确离他很远ꎬ远到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安慰ꎬ远到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反应 ꎮ长期的冷漠与疏离让他最终选择与妻子离婚ꎬ重新开始了哲学研究ꎬ这是他唯一可以寻求内心平静的事业ꎮ«父亲»描述的家庭关系不同寻常ꎬ父母之间㊁兄弟之间少有亲情ꎬ相互不断猜忌ꎮ小说的开头便是以母亲的去世作为开场ꎬ母亲去世㊁兄弟不和使得父亲感到心力交瘁ꎮ父亲在回家的路上讲述其多年前埋藏在他与母亲之间的隔阂ꎮ母亲曾经因为担心父亲丧命ꎬ而极力阻止他拯救溺水的中学生ꎬ这让父亲终身感到沮丧ꎮ母亲让人厌恶的自私让他感到 跨越整个事件带给我的陌生感和疏离感ꎬ那就像是要跨越生与死的界限ꎮ 即使在母亲去世后ꎬ父亲都没有办法原谅她的冷漠ꎬ这种情绪仿佛一道看不见的 墙 横亘在父母一生的婚姻关系中ꎮ家庭关系尚且充满怀疑和隔膜ꎬ社会关系更是显得难堪和尴尬ꎮ«神童»是整部小说集中少见的具有强烈社会批判性的作品ꎮ这部作品聚焦于 性侵 这一热点话题ꎬ描写了家长眼中的神童因为性侵而自我放逐ꎬ通过放逐而寻求拯救的故事ꎮ«神童»对于少年性侵现象给予关注ꎬ将社会关系中隐藏的阴暗面揭示出来ꎬ让我们了解到叵测的人性和潜藏的危险ꎮ由于城市始终处于变动不居的状态ꎬ因此 现场感 是作家在创作城市小说过程中常见的写作策略ꎮ以目前深圳书写影响较大的邓一光为例ꎬ他的 深圳系列 除了关注底层的悲剧命运外ꎬ书写都市人的烦躁以及对都市的精神拷问都成为其小说常见的写作主题ꎮ不仅邓一光的深圳书写如此ꎬ刘西鸿㊁谭甫成㊁梁大平等作家的深圳题材小说也具有这种特征[9]ꎮ然而ꎬ薛忆沩的小说与之不同ꎬ 深圳人 系列小说对于深圳始终采取 疏离 的态度ꎬ这种写作关系不仅让他的深圳小说具有了对于城市精神普遍性的抽象寓意ꎬ也更加深刻地把握现代城市喧闹与欲望背后的精神内核ꎮ在这一系列的作品中ꎬ人物的精神状态始终漂游不定ꎬ他们总是试图通过 放逐 来寻找内心的安全的宁静ꎬ无论是迁徙还是逃避都成为人物最后的自我拯救ꎮ 放逐 既是精神的自我暗示ꎬ也是无可避免的宿命ꎮ正是因为无法安妥地处置灵魂ꎬ因此冷漠和疏离成为自我保护的最后屏障ꎮ二㊁ 深圳人 系列小说风格的成因薛忆沩的 深圳人 系列小说之所以呈现出忧郁的气质与疏离的态度ꎬ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哲学的思辨精神有关以及 缺席的在场 的写作立场ꎮ(一)哲学的思辨精神薛忆沩的小说有种难以掩饰的哲学趣味ꎬ小说中常常会不经意间跳出西方哲学家的名字或著作ꎮ«西方美学史»的老师会开口闭口就是柏拉图㊁黑格尔㊁桑塔雅那和克罗齐(«物理老师»)ꎻ姐姐在约会过程中ꎬ男方喜欢将维瓦尔第的«四季»挂在嘴边(«姐妹»)ꎻ边远乡村的小学教师迷恋于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同居者»)ꎻ异乡人之间沟通交流的媒介竟然是保罗 奥斯特的«纽约人三部曲»(« 村姑 »)ꎮ实际上ꎬ他不仅在 深圳人 系列小说中表现出对于哲学的强烈兴趣ꎬ其他的作品也是如此ꎮ 战争系列小说 ㊁小说集«流动的房间»以及散文集«文学的祖国»«一个时代的副本»等作品都有强烈的思辨色彩ꎮ①长篇小说«遗弃»更是将 业余哲学家 图林作为主人公ꎬ写出他与周围人群以及时代之间巨大的矛盾ꎮ在作品中ꎬ他借助图林之口表达自己的哲学观ꎬ 我从故事里学习哲学ꎬ虚构或者 真①关于薛忆沩作品中的哲学性分析散见于不同评论家的论述中ꎬ例如胡传吉对于薛忆沩作品整体性的把握(«薛忆沩小说:灵魂的叙事ꎬ精神的审美»ꎬ«东吴学术»ꎬ2014年第6期)ꎻ徐刚对«空巢»的分析(«小说如何切入现实:近期几部长篇小说的阅读札记»ꎬ«南方文坛»ꎬ2016年第1期)ꎻ刘惪晟对«文学的祖国»的分析(«前往 文学的祖国 »ꎬ«读书»ꎬ2016年第3期)等ꎮ实 (这个词总是让我充满了怀疑)的故事ꎮ我憎恶庞大的哲学体系ꎮ我喜欢被拆散成片段或者断片的思想ꎮ这些片段或者断片就像花瓣一样ꎬ它们被时间滋润ꎬ它们像欲望一样展开ꎬ它们是诱人的开始ꎮ而哲学体系就像所有冷漠的上层建筑一样ꎬ标志的是停顿和终结ꎮ [10]薛忆沩多次在访谈中坦诚自己对于哲学的喜爱ꎬ他希望摆脱物质的束缚ꎬ真正步入纯精神层面的探索与追寻的道路①ꎮ他对于哲学的迷恋一方面来自于长久以来的学院派训练ꎬ另一方面也与他的文学趣味有关ꎮ有意思的是ꎬ最先对他的作品给予好评的恰恰来自于思想界和哲学界ꎮ周国平㊁邓晓芒㊁何怀宏㊁刘再复㊁谢选骏等都对薛忆沩的小说给予过较高的评价②ꎮ正是由于哲学界的推介ꎬ才使得文学批评界开始注意到这位 迷人的异类 ꎮ薛忆沩作品中弥漫的哲学气质同样获得了文学界的认同ꎬ文学批评界称他的作品是 哲思小说的南方支脉 [11]ꎮ虽然薛忆沩的诸多作品均有明显的哲学气质ꎬ但正如«遗弃»中图林所言ꎬ薛忆沩小说中的哲学并非是对高深理论的系统阐释ꎬ而是借助哲学的表象表达对生活的态度和看法ꎮ 有人说我的作品太高ꎬ不接地气ꎬ其实我的小说还是从日常现实中来的ꎬ这可能跟我的数学学历背景和从小阅读哲学有关ꎬ让自己的文学视野更广阔些ꎮ [12]他小说中的哲学观属于较为世俗化的存在主义哲学ꎬ存在主义哲学在他的小说中借以现代主义的面貌来反复实践他关于城市和人性的认知ꎮ现代主义的城市生活经验在薛忆沩的小说中演化为对于人物内心无边的忧郁和彻骨的冷漠ꎬ让人在阅读时常常产生不寒而栗之感ꎮ这样的文字风格与鲁迅或高行健相类似ꎬ他们对于写作对象总是抱有怀疑和审视的态度ꎮ这些作家对于人性总是抱有深刻的绝望ꎬ在绝望过后又有些许的微光ꎬ试图让这点光亮提供心灵深处残存的温暖ꎮ从逻辑上而言ꎬ薛忆沩小说中的哲学观念是与西方的现代化进程相一致的ꎮ因此ꎬ薛忆沩才认为他的小说更容易受到国外读者的青睐ꎬ他们阅读他的小说并没有障碍ꎮ正是对深圳这座现代城市哲理性的冷眼观察ꎬ薛忆沩体味到在这座朝气蓬勃㊁光鲜亮丽的城市外表下隐藏着焦虑的灵魂ꎮ这些灵魂忧郁不安又相互疏离ꎬ希望有所改变又注定失败ꎮ这种个体存在的悖论在他的 深圳人 系列小说中通过一个个的例证反复得到证明ꎬ最终升华为对于生命存在的诘问和质疑ꎮ薛忆沩通过 深圳人 系列小说试图反思的并非只是深圳ꎬ实际上是对中国现代都市的普遍质询ꎬ正是这种质询和怀疑建构起薛忆沩心中现代城市的精神大厦ꎮ(二)缺席的在场薛忆沩的深圳经验或者说他的都市经验之所以与其他城市小说家有明显的差异ꎬ文学趣味自然与之息息相关ꎮ但与此同时ꎬ长期 缺席的在场 的写作立场也为他提供不一样的视角ꎮ与其他 在场感 强烈的城市小说家不同ꎬ他是在离开深圳后开始书写深圳的ꎮ十多年的深圳生活为他提供了丰富的素材ꎬ长期移居他乡的异国经验为他反思深圳提供了多重的参照ꎬ因此他的深圳书写属于不同城市的间性书写ꎬ充满了城市经验的互文性ꎮ薛忆沩在三个风格完全不同的城市居住过ꎬ少年时期成长于长沙ꎬ青年时期南迁至深圳ꎬ到了中年移居到加拿大ꎮ这三个城市都在他的作品中留下了痕迹ꎮ2002年后ꎬ他长期居住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ꎮ他在蒙特利尔的生活相当简单ꎬ没有手机ꎬ不用微信ꎬ阅读和写作几乎成为他生活的全部ꎮ单纯的生活提炼了他敏锐的直觉ꎬ他从乔伊斯的小说中不仅获得了精神上的指引ꎬ更是在经历上得到了启示ꎮ薛忆沩对于 深圳人 的思考也在做出类似的尝试ꎬ他的写作没有停留对深圳城市符号简单消费的层面上ꎬ而试图直接抵达深圳乃至现代中国都市的中心ꎮ他将深圳作为自己城市考察的模型和范本ꎬ以认知中国城市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本质作为目的ꎬ因此他的深圳书写初读起来似乎不像是在写深圳ꎮ若非标题中赫然的 深圳人 字样以及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 中国最年轻的城市 像神话般突然拔地而起的36第2期叶澜涛:忧郁与疏离①②类似的陈述出现于不同场合的访谈ꎬ例如申小申:«遗忘自己是种 超前 消费 与薛忆沩谈<流动的房间>»(«深圳商报»ꎬ2006-2-19)ꎻ薛忆沩:«此处总是平庸ꎬ别处总是诗意»(«新京报»ꎬ2012-6-2)ꎻ吴纯:«文学的宿命与革命»( 新浪读书 关于«十二月三十一日»的访谈ꎬ2015年)ꎻ郑周明:«薛忆沩: 知物质限度ꎬ才知精神伟大 »(«文学报»ꎬ2016-11-17)等ꎮ在1999年版的«遗弃»附录中ꎬ艾晓明㊁何怀宏㊁刘再复㊁周国平㊁谢选骏等都推荐过这本小说ꎮ艾晓明㊁刘再复曾在香港报刊«二十一世纪»«明报»上推荐过薛忆沩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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